“从买地、规划、施工,到形成今天的局面,也是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商务专员缪志学介绍道:“咱们江南水网稠密,到处都是水道,如何填平水道,又开暗河沟渠以泄洪、供水,着实花了不少银子。不过如今新唐行遇到黄梅天,暴雨数日而地无积水,可见效果还是极好的。”
“为何一定要将水道填平呢?”有人忍不住问道。
“方便布局。”缪志学道:“如今新唐行四横四纵八条街道,宛如棋盘。东西为街,南北为道,各有名号、编码。只需写清楚门牌地址,运货送信就能按图索骥,岂不方便?”
众人知道仁寿堂就是靠收商税起家的,说白了就是收保护费。只不过打行是以力强取,仁寿堂借了朝廷的牌子罢了。有清楚的门牌地址,运货送信还是小事,最方便的莫过于按图索骥去收税吧!
“这两旁的树木是派何用场?”有人又问道。
“好看,遮阴,吸尘,减噪。”缪志学顺溜地报出了行道树作用:“这些都是沿街商户包了养着的,否则就得出钱请别人养。如今这些树还不够高大。等再过几年,树冠大了,烈日之下走在下面是何等清凉!”
众人点了点头,又看到整齐明亮的屋舍接连不绝,心中赞叹:徐敬琏竟然有这般心力物力……是了,这些银子自然不会是徐家一家出。肯定有其他松江势家、商户一起出资。不过这种完全没有收益的事,竟然也有人肯跟着他干,真是了不得。
徐敬琏当然不会让人做这种毫无收益的事。早在唐宋时候就有买地建房,然后卖了牟利的专门商人,所以说房地产也是十分古老的行业。只是因为人地矛盾不高,所以直至明朝的房地产行业都十分弱小,赚些养家糊口的辛苦钱没有问题,要想发家致富还不如去贩卖私盐。
徐元佐并没有在云间集团专门成立房地产集团,但是他买地盖房、修路、种树。本身就不全是为了给自己用的。修成之后卖给别家,赚取利润,实乃天经地义之事。具体来说,所谓大家出钱,其实是徐元佐出面借钱买地,盖好房子之后,加上自己的利润,又卖给别人。然后还钱……借鸡生蛋的把戏玩得极溜。
在加上唐行新镇的地理位置经过徐元佐的反复勘探,上风上水不说。更紧邻官道。镇内杂乱的水网填平之后,主河道的水流量自然增大,可以过大船。而城内道路平坦,又与官道相接,自然可以推动徐元佐一直期望推动的马车行业。
马车的改进是十分顺利的,关键在于老旧的江南城镇到处是桥。这些桥可不是平的。都有高高的台阶,这让马车怎么推广?使用环境受到了限制,就算是把马车造出花来,也不过是大户人家装饰颜面的奢侈品,无法真正获利。
新镇将水陆区分。陆路联通,马车在新镇里畅通无阻,又可以直达其他城镇,明显刺激了大户们的胃口,一个季度的销量比过去整年都高。
不过这些基础建设带来的经济连锁反应并不是谁都知道的。缪志学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对此简直惊为天人,还做了不少分析,写了几篇论文刊登在学报上。这些都是他和云间集团的智力财富,不足为外人道也!
“环境好了,房子自然也卖得贵了。”有个苏州客人隐约看出了点名堂,还没来得及深入思索,话题已经被缪志学带歪了。
众人逛了唐行新镇,终于到了有家客栈的旗舰店。这个旗舰店除了中门敞开,与豪门大户没有二致,门前车马如龙,店伙计领人进去,车马又顺着指示缓缓驶到后面,卸下行李,然后送入房间。
夏本煜作为贵客,早有一排身穿同色同式样制服的伙计站在门口迎候,颇有声势。他虚荣心颇为满足,与身边一行人进了大门,便见一般大户的门厅被改成了一间大堂,一溜排开的五张大板桌后面有伙计等着为人办理入住和退房,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从容大度。
因为客栈本身就有官府加给的审查往来人流的责任,自然要检查路条和身贴,往往需要一些时间。寻常客栈因为拿了这根鸡毛,也要做令箭使用一番。而有家客栈这边却从没有这等恶习,非但办事的人动作麻利,不叫客人久候,更是言辞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几位这边请。”唐航旗舰店的店长穆玉成招呼夏本煜一行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作为贵宾不需要排队,自然会有伙计过来服务。
还来不及喝完一碗茶,吃上两块茶点,苏州客人们的房间就已经准备好了。
夏本煜等人进了房间,不由更是一番惊叹。寻常富裕人家的东西,这里都有;而价值百金的洗漱间、骨瓷便桶、黄铜水龙……这里也都布置得妥妥当当,还熏着香。
“梅逸公,我家佐哥儿就在隔壁园子,等会便来拜访尊驾。”穆玉成到了店里,就是一方土地,前后监督,确保没有丝毫纰漏。
“岂敢岂敢!该当是夏某去拜见徐相公的。”夏本煜连忙道。
穆玉成面带微笑:“佐哥儿是这般吩咐的。”
夏本煜面露难色,暗道怎么能让徐敬琏来看他呢?这岂不是成了不懂事?于是他试探问道:“我若是四处逛逛,偶遇徐相公……是否失礼?”
“偶遇不得。”穆玉成失声笑了出来:“隔壁园子已经被护院侍卫全都封起来了,外松内紧,怎么都走不进去的。”
“啊?是什么样的贵客,这般奢遮?”夏本煜已经转为纯粹好奇了。
“魏国公。”穆玉成压低了声音。
夏本煜吓了一跳:魏国公啊!那是与国同休的魏国公啊!竟然也住有家客栈?这种显贵不是到处都有自己的庄院么?多少地方豪族要是知道他来了,挤破头也要把园子借给他住呀!没想到他竟然住这里,就在我隔壁!
穆玉成看了夏本煜的反应,心中暗笑,脸上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国公府的夫人们喜欢这里的干净、漂亮,不逊于那些大户人家的园子。用起人来也方便,尤其是不欠人情。魏国公则是喜欢这里的热闹,有时候还微服出游呢。”
“国公家在松江没园子么?”夏本煜还是觉得胸口小鹿乱撞。
“哪能没有?不过都是些庄院,平日下人懒于修缮打理,去了又是一包火,还不如住在我们这儿呢。”穆玉成笑道:“小的给自家店拉个买卖:梅逸公也快绝了自己起园子的心,但凡来了唐行,就住小店,保管您舒心安泰,心想事成。”
“那是那是。”夏本煜连声应诺,心中暗道:魏国公都住这儿,傻子才不住呢!若是不小心遇到了微服私访的魏国公,天知道能撞上什么样的际遇呢。即便遇不到,说出去也着实有面子啊!
*
*(未完待续。)
四一一 国公爷
魏国公徐邦瑞其实还不是真正的魏国公。他爹徐鹏举是隆庆四年二月初三薨的,他还得办妥了袭爵手续才算是魏国公。依靠着徐达的威名,徐家袭个国公的爵位可谓铁板钉钉,但是光有爵位可不够,还得有个好署职啊!这也是他前来唐行找徐元佐的原因,并非真有闲情逸致到处游玩。
找徐元佐的原因也很简单:要钱。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虽然有足够的库存,但是能省一分便是一分。
“他们都以为我家两百年国公,家里一定是金山银山了,可谁知道我们也是表面光鲜。多少用钱的地方啊,银子就跟流水一般淌出去。”徐邦瑞叫苦连天:“别的不说,家父的身后事,前前后后就花进去三万两……你别不信,我连开销账册都带着呢!”
徐元佐笑道:“不用给我看,我又不是傻子。”
徐邦瑞比徐元佐大了十几二十岁,本以为能够镇住场子,谁知道徐元佐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年纪和地位而有丝毫阿谀之色,完全一副分庭抗礼平起平坐的意思。
这倒不是徐元佐满腔浩然正气,而是大明的双轨制决定了勋贵世家在五军都督府到卫所系统权力极大,而对于地方士绅的影响就十分小了。或许地方官还需要找他们打打秋风,但是徐元佐无论如何是不用怕他们的。
徐元佐笑道:“我并非不想与国公家结个善缘,三五千两银子也不过尔尔。关键是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对您对我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徐邦瑞面色一黯,道:“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了。”
“建议,一个互利互惠的建议罢了。”徐元佐笑道:“你有权,我有钱。到时候开出一片财源来,世代吃用不尽,岂不比一锤子买卖要好?”
徐邦瑞扭动了一下颇为富贵的身子,道:“什么财源?”
“我一直有个想法,但是久久未能付诸实现,若是国公一并参与进来。则大事成矣!”徐元佐道:“江南士农工商四等人中,全都在做的买卖,国公可知道?”
“全都在做?莫非是买米?”徐邦瑞道。
“固然,买卖米粮的确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徐元佐道:“不过我说的这买卖,却是借贷。”
徐邦瑞一愣:“借贷?这算什么买卖?”
“国公家借出去的银子,莫非不收利息么?”徐元佐笑道。
“自然要收的。”徐邦瑞一愣:“你是想专门做这么个商行,赚利息钱?”他旋即摇头道:“这能赚多少?而且一般农户都从本地大户手里借银子,谁肯问不熟悉的人借?说不定倾家荡产呢!”
徐元佐道:“若是只借给农商之人,我也懒得做这个买卖。我是想做朝廷和卫所的生意。这才是大头。”
徐邦瑞笑出声来:“朝廷会问你借银子?别闹了。真借给朝廷,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啦!退一万步说,朝廷干嘛要问你借银子?夏税秋粮还不够么?”
徐元佐道:“其实咱们大明的朝廷真是没什么银子,所以很多事只能发动地方缙绅去做。譬如海瑞开黄浦江,朝廷就没办法拿钱出来。还有淮黄泛滥,治水的事为何一直拖着?潘季驯上任之后,不就是苦于没有银子么?这回册封俺答。说起来是平北方之患,然而成祖那时候用什么平的?如今用什么平的?若是叫成祖知道岂能不怒!从这些国家大事上来看。朝廷的银子非但不够,而且还少得很呐。”
徐邦瑞是顶尖的国公世家,与其他勋贵家轮掌京营、都督府,对于这些事自然也比别人家清楚。他道:“你说的固然不错,但是朝廷借了你的银子,该如何还你?这些事可都是只有白扔银子。不见收益的。”
“堤内损失堤外补,朝廷以前行开中法,用粮食换盐引,这不就很好么?”徐元佐道。
徐邦瑞微微颌首:“你这么想倒是不错。盐业虽然获利颇丰,却不是谁家都能进去的。”
徐元佐微微摇头:“我更喜欢做些大买卖。朝廷借银子。用关税作抵押。卫所借银子,用土地人口做抵押。有钱还钱,没钱咱们自己去取。”
徐邦瑞对关税不感兴趣。他意识里的关税还是钞关的关税,虽然出息不少,但是终究不能吃独食,却没想到徐元佐说的是海关关税。不过他对于卫所用土地人口做抵押却很好奇,道:“卫所的土地人口怎么可能给你?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
太祖设立的卫所制度,并非单纯的养兵于民,简直成了个国中之国。卫所的土地人口,非但户部不知道,就连兵部都不知道。这条线是五军都督府直达皇帝的,根本不容文官插手,更不必说民间资本了。
“卫所的土地人口,真的只有在册的那么点么?”徐元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徐邦瑞也跟着笑了笑:“可惜就算是不在册的,各地也有各地的难处,未必肯押给你。”
“公爷误会了。”徐元佐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大明版图之外的土地。”
“版图之外?”
“然也。我大明军势之强,远非前代可比。从唐末就分出去的土地,基本都被国朝太祖、成祖收回来了。有这样百万雄师,何愁没有土地?当然,朝廷是肯定不愿意看到边将擅起边衅的,那么卫所为何不能干点私活呢?”徐元佐笑道。
徐邦瑞两手食指飞快地环绕转动,微微皱眉道:“你是说,去打别国,用别国的土地和人口还债?”
徐元佐微微点头:“远的不说,朝鲜和越南是不是可以打一打?台湾的土人是不是可以打一打?打不过鞑靼,还打不过他们么?这些地方打下来,可都是生财的宝地,古人说得好:有土斯有财嘛。”
徐邦瑞猛然一拍扶手:“没有虎符擅动大军,这是要造反啊!”
徐元佐朝后靠了靠,略显得有些不耐烦:“谁说要擅动大军了?卫所里那些吃不上饭的军户,自己要去别国讨些生活,这也算是造反么?不叫他们出去就食,难道在国内活活饿死?”
徐邦瑞这才缓和了些,缓缓道:“那我可要拿些干股了。”
“一股一两,绝无宽待。”徐元佐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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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四一二 银行招股说明书
徐邦瑞吃白食已经吃成了习惯。这甚至可以说不是他一个人的习惯,而是一个阶层的习惯。对于那些勋贵而言,能被他们盯上,本来就是一种“荣耀”。可以说徐元佐是第一个站出来撕破这层面纱的人,结果却让他们发现,自己其实拿这个另类毫无办法。
土木堡之变放了勋贵们的血,夺门之变更是进一步打击了勋贵的政治影响力。经过几代大明皇帝们的接力,以及文官集团的努力,如今勋贵们再也无法直接干涉地方行政了。徐邦瑞很想甩两句硬话,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拿捏徐元佐的地方,人家背后可是站着徐阶呢。
虽然徐阶现在看似站在下风,但如果勋贵集团敢出手,即便连高拱都会调转刀口指向勋贵,反倒是给了徐阶和高拱言和的机会。文官们如同群狼一般的性格早就昭然天下,徐邦瑞再傻也不会傻到做这种事。
“公爷大可以仔细想想,我至今还没有去应天,也没去京师,首先合作的对象自然还是公爷您。”徐元佐好整以暇道:“若是哪天我心血来潮,去求见其他勋贵世家,恐怕一两一股的价格也拿不到了。”
“你这是在迫我?”徐邦瑞黑着脸。
徐元佐笑道:“岂敢。真正要迫公爷,我就说北方的事了。”
“北方?”徐邦瑞不解道。
——真是个庸才。
徐元佐脸上没有丝毫流露,笑问道:“山陕归哪个都督府管来着?若是那些山陕商人先想到了这个谋划,你说那边的卫所、世家,是不是会答应?公爷,白花花的银子可就被人家先赚走了呀。”
徐邦瑞虽然在国政上是庸才,但是在银子上却很敏感。他道:“银子总是有的。何况他们要南下总不能绕过南京。”
“为何不能?若是下面卫所已经先吃起来了,国公爷,您就只能分些孝敬了。”徐元佐刺激道:“户部肯定不会让朝廷每年没限度地借款,有山陕商帮借银子给朝廷,朝廷干嘛还找别人借?这才是大头啊。”
徐邦瑞猛然打了个激灵:这不是挟持文官的手段么?兴许还能靠这个将勋戚的权威再养起来。
“公爷想到了吧。”徐元佐挑了挑眉毛,和善地望着徐邦瑞。
徐邦瑞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受了徐元佐的暗示。但是这笔买卖却是可以考虑一下的。他道:“你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章程,且拿来我看看。若是合适,咱们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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