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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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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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春瘦得如同柴火棍似的手臂扶住了徐元佐,晃了晃身子,定睛辨认才认出是自己点的案首。他声音嘶哑,哽咽着说了两个“好”字,眼泪已经流满了整张脸,就差与徐元佐抱头痛哭了。

    林克鸣在一旁看着也是轻轻拭泪,暗道:父亲这么多门生过来探望,就这位相公最是情真意切了。

    罗振权从未见过徐元佐如此情绪流露,简直叹为观止:佐哥儿竟然也有这般心情?还道他是铁石心肠呢!莫非是作伪?恐怕不会,作伪哪能真到这般程度?

    徐元佐的情绪控制能力极强,发泄之后很快也就能收住了,并且尽量不再去与林大春产生共鸣——否则真是两人从白哭到黑了。更何况他只是暂时回不到原来的时空,并不是阴阳两隔,总有些盼头。

    “老师,节哀顺变。”徐元佐悲声劝道。

    林大春良久方才收住,道:“你如何来了?”

    “本是赶在年尾前,给老师拜年,却遇到此事。”徐元佐道。

    林大春眼睛通红,炎症破重,道:“使高新郑不复挤予,予安得有今日哉。”此言悲中带喜,更见孝子真情。

    徐元佐连连点头,道:“得以尽天伦之情,比之丁忧奔丧已然是万幸了。”

    林大春深以为然,一时间与徐元佐抱臂而叹,不知说些什么。

    徐元佐反应快些,叫林克鸣过来奉餐。林克鸣这才上前,从食盒中取了一碗米粥,又有一小碟酱菜,奉给父亲。林大春微微摇了摇头,推开温热的米粥,道:“食不下。”

    徐元佐真替他担心起来,道:“老师,若是不保存体力,后面的丧礼怕是行不得了。”

    林大春还是默默摇头。

    徐元佐看看林大春的嘴唇上已经干裂得脱皮,身体也有些脱水的症状,不管跪地哭求的林克鸣,出了茅庐,对棋妙小声道:“你去烧些水来,里面稍稍放些盐和糖。三糖一盐。以稍稍着味为度。”

    棋妙记在心里,连忙去找人烧水调配盐糖水。

    这是种盐糖水最能迅速补充能量和水分。想来以林大春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都不会在意到口感问题。

    过了片刻,棋妙端着水来了。

    徐元佐分出一点,自己尝了尝,甜中带咸。倒是正合适。他进了茅棚,见林克鸣还捧着米粥跪在父亲面前,而林老师已经面露厌恶。他上前与林克鸣并肩跪下,道:“学生徐元佐拜见老师,且以水代茶,求老师全学生敬师之礼。”

    林大春是礼教中人,自然不会令徐元佐失礼。他勉为其难接过杯子,见里面果然是清水,方才凑近口中喝了两口。

    人在悲恸之中的确容易忽略饥渴。但人体缺水就要补水却是身体本能。温热的盐糖水入口,姑且不说味道如何,光是这水分刺激舌苔,滑过干涸的喉管,刺痛中带着渴望,便叫林大春将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徐元佐已经又端了一杯:“再敬老师。”

    这回林大春有些迟疑,但是终究抵不过本能,伸手接了杯子。他只是因为父丧而悲痛。并不是要寻死。不思饮食是心理反应,现在饥渴复苏是身体反应。并不矛盾。

    徐元佐等林大春喝完,敬了第三杯。所谓事不过三嘛。

    林大春三杯盐糖水入腹,明显有了精神。胃囊被水一冲,食欲也就升起来了,林克鸣手中的米粥总算被他接了过去。

    林克鸣再看徐元佐的眼神之中已经带了敬佩,以及些许的感恩。因为父亲林大春在外做官的缘故。他跟着祖父的时间反倒更长些。祖父逝世时,他也是痛苦得撕心裂肺一般,可是父亲要守丧,各种杂务都要人主持,母亲年纪也大了。只有他上下奔走。如此一来,反倒容易从悲痛中走出来。

    林大春吃了酱菜米粥,露出了明显的倦色。徐元佐又劝老师上床打坐,默诵经咒。林大春盘膝坐到床上,眼皮已经止不住地合拢了。徐元佐与林克鸣两人小心将林大春躺平,盖上了被子方才退了出去。

    到了茅庐之外,徐元佐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指挥若定:“世兄,这样别说三年,再熬三日恐怕老师身体就要垮了。”

    林克鸣也是无奈:“父亲至孝之情,身为人子,又能奈何?”

    “一点点来吧。”徐元佐回头扫了一眼:“我先去上柱香,世兄先去准备点毛毡、茅草,把顶棚盖严实吧。”

    林克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察,暗中愧疚自己做儿子的还不如徐元佐这个做学生的,连忙跑去安排。

    徐元佐到了林太公墓前,墓碑上刻着两行字“先考奉政大夫林公杉之墓”,“不孝男大春立”。他取了香,行礼如仪,一旁有林家人磕头答礼。不一时林克鸣回来了,两人又是互相磕头,兼带行了世兄弟的见面礼。

    能够在人家居丧的时候暖人心,等同于雪中送炭。林克鸣虽然今日才初见徐元佐,已经视他如同手足一般,他道:“敬琏可安排了宿处?若是尚未安排,便住在家中吧。”

    “就怕……不便叨扰。”徐元佐倒不是故意客气。人家有丧事,日夜往来的亲眷、客人、做道场的僧侣道士尼姑……多有不便。

    “自家人,有什么叨扰的。”林克鸣道:“今日若非敬琏,愚兄已经是失了方寸。”

    徐元佐想了想,道:“世兄,你如今得撑着府里,又要跑来照顾恩师,恐怕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求你帮忙找个地方安顿了我那些随从,我便在老师这边看顾。”

    林克鸣一惊:“这边?这如何使得?”

    徐元佐以为他说没地方住的问题,便道:“再起一间茅庐便是了。”

    徐元佐的确单纯因为感情驱动决定留下照顾林大春,因为他知道居丧守墓期间不能接受奴仆服侍,只能接受儿子——以及类同于儿子的学生的照顾。考虑到林大春一个五十岁“老年人”,身体精神都在崩溃边缘,再看看林克鸣独木难支,这才起了分担照顾的念头。

    林克鸣却将徐元佐的意思理解为陪同林大春居丧。即便在林氏族中,恐怕也找不到如此用心的晚辈。其中意义之深,且看礼法规定:与更三年丧的妻子,即便是犯了七出之条,夫家也不能休弃。他不相信一个生员会不明白其中的礼教含义,偏偏徐元佐真的对这层深意缺乏了解。

    看到林克鸣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徐元佐也是有些懵懂。

    ——好像不小心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义举?

    若说义举也的确不简单。虽然徐元佐只是转手照顾林大春,但是在寒冬腊月住茅庐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幸好他没有自虐倾向,茅庐肯定不能透风,晚上的被褥也不能薄。饶是如此,仗着自己常年锻炼,方才勉强撑住了初期的折磨。

    林大春却是已经苦到了极限,加固了茅庐之后,被褥也偷偷换了厚实的,生活环境从谷底慢慢往上攀爬,身体状况渐渐有所恢复。白天徐元佐也不敢让他放纵地沉溺在痛苦之中,有事没事与他说说闲话,请教些学问,转移他的注意力。再从糖盐水到糖粥,给林大春补充能量。如此数日下来,林大春的脸上的黑气都渐渐淡了下去。

    林克鸣最敏感于父亲的身体状况,发现父亲在徐敬琏的照顾下一****好转,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感激,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位世兄才好。

    在这种环境之下,徐元佐度过了自己第一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除夕夜。因为行李都在别处,他也没有像往年那样进行全年回顾和新年展望,更没法将隆庆五年的大事写在小本子上。照顾林大春入睡之后,他回到自己的茅庐里,只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很快便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徐元佐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熟悉的座椅上。他想起身去找父母,可是跑到门前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打不开门,又是踢又是捶,哭喊着要爹娘。秘书满脸惊诧地推门进来,徐元佐却更是吓得喊道:“妖精!”

    徐元佐猛然坐起,外面林涛如怒,天还没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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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三七八 图书馆

    当年宰我与孔子就居丧三年是否有必要进行过一番讨论。宰我的观点更为后世人所认同:三年住在茅庐里什么都不做,地也不种,书也不读,礼乐岂不都要崩坏?所以一年就够了。

    孔子回他:你忍心的话就守一年,少废话!

    徐元佐这回陪林老师守丧,方才知道宰我肯定是个父母俱在的幸福小伙子。只看看真正父子情深的林大春,礼法规定三年简直就是为了保护他。若非如此,恐怕他十年二十年都能守下去。

    在度过了三九寒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之后,天气开始转暖。四九之后,河边柳树抽出新芽,天地间已经满是生气。徐元佐带来的随从在附近农庄租了屋舍,每日的饮食也都渐渐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是不能见酒肉,但是林大春已经接受了素油炒出来的蔬菜。主食也恢复为大米,而不是杂着碎石和稻壳的糙米。

    徐元佐在这段时间里,系统地听林大春讲了《孝经》和《汉书》,苦头是吃够了,学问倒真的长进多了。林大春幼年神童,会试成绩颇高,若不是殿试上严嵩作梗,他岂会只得个三甲?回乡之后他又受县令黄一龙的委托,主持编撰《潮阳县志》,史学功底也是出类拔萃。

    徐元佐被林大春逼得背书,才知道自己潜力果然还没有用尽,效果更是显著。日后出去有这部林氏主讲的《汉书》打底,谁都不敢说他博约不精。

    林克鸣安顿好了家中族中上上下下的事,不等缓口气,就赶来接徐元佐的班。他严肃地跪在徐元佐面前:“承蒙世兄高义,在下虽九死不能报君大恩!”说罢就咚咚磕头。徐元佐只好一一还给他。两人又不肯先起来,像相扑选手一样互相扶着。硬要对方先起来。

    “我万幸受业于恩师,服侍座前乃是弟子应尽之责。世兄这般见外,真是愧杀小弟,说不定连夜就要逃走了!”徐元佐一脸认真道。

    林克鸣真心害怕徐元佐就此逃走,这才不提什么“大恩”的事。徐元佐本就不觉得这算“恩”,更何况自己还得了莫大的好处。这个时代要找个好老师并不容易。要老师倾囊相授也不容易。

    儒师自然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但是所有儒师在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都讲究因人而异。没有经年累月的考察,或是考察不合格,一样不会传授真学。这是为了避免小人得之,轻忽性命,祸害社稷。

    林大春虽然不以治汉书闻名后世,但是他的其他门生得知徐元佐已经尽得老师《汉书》精义,还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因此要顶替徐元佐来陪护老师的呼声也日益高涨。徐元佐本也有事在身。不能真的“游学”数年不回松江,正好做了顺水人情,把茅庐让了出来。

    广东省内的弟子门生来得早,排定座次,轮流看护老师,谁也不舍得吃亏。一时间林门学风醇正,师严徒顺,颇为广东士林所称颂。

    林大春上了年纪。最难过的时候又是徐元佐陪着。更主要是老年人有种“远香近臭”的心理,虽然也有门下弟子陪得比徐元佐更久。服侍得比徐元佐更到位,但是因为“近”,便比不上徐元佐这个“远来”的了。他不耐烦这些人整日聒噪,颇怀念与徐元佐师徒二人论道讲学的日子,但是也不能寒了其他弟子的心,便安排徐元佐住在自己家中。

    林克鸣自然热烈欢迎。

    这有为徐元佐招了不少双红眼。

    “有些人就是来得巧。正赶上咱们过年回家,瞅到了这么大的空子。之前几个月的效劳,哪里能比得上人家那么几天功夫。”林氏门徒之中颇有人不甘。

    这话是故意说给徐元佐听的,否则也没说出来的必要了。徐元佐若是对此无动于衷,恐怕日后对林师心怀怨望的人还要更多。他到时候回南直了。却给老师留下了麻烦,很是无谓。于是徐元佐祭出自己法宝,希望能够一举弭平与这些广东师兄们的间隙。

    此法宝名作:银锭!

    一般来说,只要祭出此宝,问题自然随之消灭。若是有例外,那就多祭两次。

    当然,只要使用得当,小银锭也能发挥大作用。

    徐元佐命人去府城买了笔墨纸砚,又命人去广州、福州两大印刷品中心采购各类图书。前者胜在细水长流,虽然价值不高——对于林大春的学生而言,但是持之以恒的小恩小惠也是很能收买人心的。后者却是价值不菲,完全是送得出手的礼物。虽然有明一代印刷业比之两宋更加发达,但是价格仍旧高居不下,许多读书人都选择借书来抄,而不是自己买。

    徐元佐只送了几套古书,便成功消灭了林氏门生之中异样声音,作为小师弟被他们愉快地接纳了。

    这些师兄们近的有潮州人,远的有广州、雷州、琼州诸府人士。这还是因为刚刚过完年,道路不便,所以来的都是省内门生。预计到了春天,方便赶路了,福建、江西、广西等外省门生也会纷纷赶来。听起来气势宏大,令人担心没地方安置,其实这些外省学生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人。

    徐元佐一个人就代表了一省——南直。人们说起来并不说“松江徐元佐”,而是说“南直隶赶来的学生”。

    这些广东省内的学生,有举人,有生员。即便有一二布衣,也是很受青睐的年轻学子。他们举人自不必说,那些生员也多是来自乡绅之家。他们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徐元佐在他们的“提醒”下,方才意识道:林大春官虽做得不大,但是热衷乡梓事物,是地方上十分有影响力的人物,自然离不开这些学生。

    被这个群体接纳,本身就意味着自己有了借势的资格。

    “势”学在战国时候还是专门的学问,著名的神童鲁仲连就是跟着稷下学宫的徐劫学“势数”。这学问其实跟数学无关。而是纵横之学。诚如鲁仲连形象比喻的:就跟用筷子进餐,握在什么位置,调用几根手指,捏托何处,如何最省力地挟起菜,这就是“势数”之学。

    有了资格。要办事就容易多了。

    “我想在恩师草庐之侧修一间屋子。”徐元佐在跟林克鸣闲聊时,无意中道:“恩师在茅庐之中为我等弟子授课,实在令人心中不忍。所以最好建一间窗明几亮的瓦房,寒时能生炉,热时可避暑。”

    林克鸣为难道:“我如何不想?只是家父为人最恨那些守丧时投机之人,觉得他们毫无孝心,只是做个腔势蒙骗活人。若是我们也做这事……”他只好直言道:“肯定是要被家父责骂的。”

    徐元佐假装为难地用手指轻点下巴,又好像脑中灵光一闪,道:“有了!”

    “怎么?敬琏可是想到了什么?”林克鸣连忙追问道。

    “要说给老师修的。肯定是要被骂的。”徐元佐道:“我们却说是给别人修的,然后将老师诱进去。”

    林克鸣面色有些尴尬:“敬琏,我知你聪明伶俐,能发人所未发之见,但你这般说辞也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我们为何要给别人修房子?既然是别人的房子,家父又如何会被诱骗进去?家父那人,已然是到了无欲则刚之境,还有什么能诱他过去的?”

    徐元佐笑道:“远道而来的师兄们虽然有地方落脚。却无地方读书。你想,老师已经功成名就了。自然可以安心守孝。师兄们却不行啊。三年不读书,岂不是彻底荒废了学业?所以盖间好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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