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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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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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衷贞吉眼睛一亮,道:“廉宪,这便是下官之前进言过的黄浦江大工。一旦此工完成,松江一府两县能增良田沃土数千顷啊!”

    海瑞微微点头,望向徐元佐,道:“其三呢?”

    “其三,学生可以送廉宪一件丈量田亩的利器。”徐元佐道。

    “是何利器?”海瑞问道。

    徐元佐道:“请借笔墨一用。”

    海瑞当即叫人呈上笔墨纸砚。

    徐元佐临案舔笔,先在纸上画了一条线。

    ——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徐元佐看着这条线,放下笔,道:“不好意思,麻烦廉宪找个画师。”

    海瑞脸上一黑:你逗我玩啊!

    衷贞吉听着徐元佐的意思,是要劝海瑞回苏州,哪里还等得及找画师?毛遂自荐道:“本官颇善丹青,可以代笔。”

    徐元佐如释重负,将位置让给了衷贞吉,道:“请老黄堂先画一条麻绳。绳子上要有绳节。”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同样的笔墨,衷贞吉笔下出来的线条就是活的,三五根交缠一块,干净利索就是条麻绳。

    再画上绳节,清晰明了,谁都能认出来!

    徐元佐听说过书画不分家,这才真心佩服起来。他看了一眼海瑞,暗道:你读书没人读得好,才艺也没人出众,就是作死折腾这条没人能比得上你啊!

    “然后呢?”衷贞吉悬腕问道。

    徐元佐当即叫他画了推车,画了绳箱,画了转轮和联动轴。

    这便是万历初年为了丈量天下田亩而开发出来的丈量步车。

    徐元佐解释了用法之后,道:“廉宪可以用蔑卷来替代绳卷,都是一样的。关键是要在衙门里定下度量,严苛把关,不能叫尺码大小偏差太大,有失公允。”

    推动车,拉扯出卷起来的绳尺,自然可以量出田亩的周长。以长宽算面积,这对于明人而言实在是送分题了。

    海瑞微微颌首:“你果然有些偏才。”

    “廉宪这话说的,若不是我答应了宗师在二十岁前不下场,说不定后年琼林宴上也有学生的一席呢。”徐元佐昂首道。

    海瑞斜眼看着徐元佐,道:“你这是怎么叫我不舒服怎么来是吧?”

    徐元佐呵呵笑道:“学生还有一桩事要讨教廉宪。”

    “说。”海瑞一点好脸都不肯给徐元佐了。

    “诚如学生之前说过的,廉宪的困顿就在‘无人可用’四个字上。廉宪回到苏州,这办事的人从何而来呢?”徐元佐问道。

    海瑞脸色就像是涂了墨一样。

    这一刻,包龙图附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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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滴水不漏

    据后世历史学家推测,大明在万历时代人口过亿。这个推测缺乏直接史料证明,因为大明官方只登记丁口,也就是纳税人口。卫所的人口数据又是保密的,就连兵部尚书都不能查,为此还在崇祯朝打过口水官司。

    相对于实际人口,知识分子的统计数据就靠谱多了。生员入学之后,必然造册;举人名额是各省确定,三年一考,没听说过哪个省有缺额;到了进士就更明确了,每一科都有登科录,非但有人数,还有人名和人物小传。

    按照考据数据,全天下的生员估计在十万左右,姑且算大明人口是一亿,那么生员在人口比例中只有百分之零点一。

    江南这边人民生活水平略高,读书人口也就略多。郡县城和外围的市镇、乡村平均一下之后,差不多四五十个读书人可以取中一个生员。

    这个数据也符合徐元佐辛辛苦苦从朱里、唐行挤出几十个学徒的现状。

    徐元佐将这笔账仔仔细细算给了海瑞之后,看着海瑞一脸黑光,颇有些知识上碾压带来的愉快。

    “廉宪,您打算上哪去找这人呢?”徐元佐最后以补刀收尾。

    海瑞看了看衷贞吉,心中暗道:这知府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衷贞吉躲过海瑞的目光,望向徐元佐,暗道:把他哄走就行了,你出这难题到底算几个意思?

    徐元佐其实就两个意思。

    第一,伏低做小太久了,遇到个不会轻易咬人的老虎,捋捋虎须,摸摸虎头,颇为有趣。

    第二。降伏老虎之后,还可以借着虎威做点事嘛。

    “你既然如此说了,想来胸腹之中已有了主意吧。”海瑞道。

    徐元佐面带微笑:“新主意也没有,故技重施还是可以的。”他顿了顿,又朝天拱了拱手,道:“太祖高皇帝生怕官吏扰民。所以衙门吏目定额有限。当时天下萧条,尚且够用。如今世事变异,人手不够是很正常的,所以才有了白役啊。”

    海瑞微微一愣,犹记得刚刚自己还拿着白役的问题发作了徐元佐,想想还真让人觉得脸红。

    徐元佐却像是毫无芥蒂一般,道:“廉宪若是不嫌弃,仁寿堂多少能抽调二三十人出来。若是再从松江其他商户借调些掌柜、伙计,廉宪要凑一百人略有些困难。不过六七十人应该没问题。”

    “这些人……”

    海瑞心中暗道:没人时烦恼,真要有了人,食宿工钱怎么办?

    徐元佐看着海瑞欲言又止,心中暗笑:现在知道小金库的重要性了吧?

    大明终究不是大唐,随便征调民役毫无压力。经历了宋朝的文化积累之后,官方不能与民争利,不能随意役使百姓,该给的工钱不能拖欠。已经成了通则。官府要用白役,只有两条路:默许他们从百姓身上捞油水;给他们工食银。

    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话对官府也一样适用。

    “仁寿堂这边就不提工钱的事了。”徐元佐大方道:“就我们自己承担吧。不过食宿方面,总不能再压在我们头上了吧?”

    从松江到苏州办事,又不是一天来回,二三十人的食宿不是一笔小数目。徐元佐已经提供了人手,难道还得自备粮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海瑞心中挠得发痒,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他自己不留存办公经费。觉得那样不合祖制。可是祖制没有教他一个大饼养活一千人的秘法呀!

    徐元佐躬身道:“廉宪请慢慢斟酌,学生还要去县里回禀差事,先行告辞了。”

    海瑞支吾两声,让他自便。

    衷贞吉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你别弄巧成拙。到时候海阎王不走了怎么办?

    徐元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朝他行礼,便退了出去。

    “啊,下官正有事要问他,告罪,告罪。”衷贞吉坐不住了,起身也要走。

    海瑞同样没留,一心在盘算能否从苏州公帑之中寻到这笔开支的立项。可惜白役白役,便是白身役夫的意思,地方官用白役都是自己掏钱,另立名目从公帑里支出。这手法类似后世找发票报销抵充奖金,逻辑简明,操作上却有难度。

    海瑞偏偏没有这个技能。

    衷贞吉追到外面,叫住了徐元佐。

    徐元佐早知道知府老爷要追出来,并不意外。

    “你刚才大包大揽,偏偏又在银钱上卡他,可是别有图谋?”衷贞吉板着面孔。

    徐元佐嘿嘿一笑:“学生哪有什么图谋,就事论事而言。”

    衷贞吉也是一任任做到知府的,前后贯通一思量,便道:“你是想包揽黄浦吴淞的河道工程?”

    徐元佐笑了笑:“要送走海青天,总得给他点人马。要养活这批人马,终究得给仁寿堂一些利润。或者阖郡上下单独凑一笔送神银,学生并无不可。”

    衷贞吉立刻将这条锁链联络起来,心中不免佩服:果然滴水不漏。他仁寿堂出面做好事,其实还是地方富户出银子。只是这笔银子又是花在河道疏浚上,他包揽工程从中牟利,人情法理全都说得过去。

    “朝廷未必肯批这么大笔银钱。”衷贞吉道。

    徐元佐道:“这总比花钱雇白役方便。府县留存一些,朝廷拨发一些,地方捐献一些,林林总总合起来,够人吃口饭就行了。”

    衷贞吉早就向上面呈交了疏浚河道、开挖新河的申请。

    理论上松江府是归南京六部直隶的,不过南京六部说白了备用朝廷,手里并没有实权。所以同样的东西还得送北京一份。北京那边管着全国,着眼点要比南方大臣全面,这么大的工程实在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更何况如今实在是个多事之秋。

    九月初六,俺答率数万骑入犯大同右卫镇川堡,东西分掠山阴、应州、怀仁、浑源等处。地方守军不堪一战,能自保者寥寥,以至于从总督陈其学、巡抚李秋、总兵赵苛、胡镇数十人降职、降俸、夺俸、下御史逮问。

    这些遭了鞑靼侵袭的地方要安顿赈济。另外还有黄河在沛县决口,从考城、虞城、曹、单、丰、沛到徐州全都受害。漕船在邳州受阻,无法北上。淮水跟着溢出河道,吞没周围良田、民居。

    这时候江南又要留存又要拨款,真是雪上添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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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年末

    海瑞有时候真的挺招人恨,不过这里面又有程度上的不同。

    有些人家是的确吃了海青天的亏,偏偏人家是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要想扳倒这个层面的高官,怎么也得内阁首辅或是六部正堂出面。大明有这样面子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多。

    次一等是厌恶海瑞破坏潜规则的利益集团。潜规则是一种对规则的变通和补充,是最贴近人内心**的规则。破坏潜规则,说明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讨厌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这种人没有切身之痛,顺水人情没问题,真要他们出面却是不能够。

    再次一等就是墙头草了。这类人没有什么主见,亲友团怎么说,他便怎么想。大家都说海瑞海阎王烦人讨厌,他也会跟着喊两嗓子,丝毫不会去思考海瑞的作为对他有何影响——甚至海瑞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呢。

    徐元佐很清楚群体无意识的威力,仗着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对海瑞打一棒子又给颗糖。海瑞对此只能囫囵吞下,外人不知所以,还以为徐元佐真是铁骨铮铮不畏强权的好男儿。

    因为驱逐海瑞已经成了官(富)民共识,所以徐元佐开出的价码并不算高。何况他也不是单枪匹马吃独食。

    海瑞不是还要从别的商贾人家借调掌柜么?这些人家自然也能分上一段工程,或是自己做,或是分包出去,终究不会吃亏。

    那些不出力的人家,便得出钱。

    名目也很好听啊:为了造福乡梓疏浚河道,开挖新河。

    这些都是衷贞吉和下面两位知县的工作。他们能够募集到的资金越多。问国库拿的就越少,压力也就越小。户部为了安抚他们,同意留存的银子也就更多。如果能够有所结余,那么留存下来的税金就可以转入小金库。

    这个小金库在贪官手里,多半是私下吞没了。在清官手里,却是方便日后做一些小的利民便民工程。或是作为骨头扔给胥吏差役,叫他们咬百姓的时候稍微轻些。

    有海瑞的前车之鉴,衷贞吉和郑岳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隆庆三年十月廿七,松江河道工程正式立项。

    按照之前官府的通论,只有登记在工商册上的企业才能竞标,所以徐氏工程队——建设社夺得了绝大部分的河段工程。没有资质考核,没有技术标、商务标那么复杂的程序,衷贞吉带着两位县令就决定了竞标结果。

    剩下的河段则是其他出人出钱的人家分摊。出了人的商贾之家多少能赚点,出钱又承包河段的。只能说是真正热心乡梓。

    无论如何,按照传统习惯,但凡是工程就要立碑。碑上要记叙这桩大工程的主导者,碑后要刻上捐款者的姓名籍贯。这也是古今如一,并未变过。

    ……

    ……

    每年冬天农闲都是劳动力过剩的时节,也是兴建工程最多的时候。

    往年老严头要到处带着儿郎们混饭吃,今年却是拿了个怎么看都做不完的工程。这就像是半饥半饱一辈子的乞丐,乍然间拿到了一座吃也吃不完的米山。真是欣喜得令人发憷,生怕恍然间做了一场美梦。

    “不要紧。慢慢做。做不完可以包出去。”徐元佐道:“关键是锻炼人手,日后基础建设还很多。”

    老严头头一回听说基础建设,不过大概能够猜到是一些修桥挖河、官府给钱的活计。

    “您老放心,疏浚河道开挖新河看似只要卖力气,其实也有讲究,儿郎们做了这个。日后干什么都有个底子。”老严头顺着徐元佐的话保证道。

    徐元佐道:“这条黄浦江——唔,等它彻底完工了,估计就是这个名字。这江是太湖入海的主通道,是松江府五百年兴盛的根本,千万不能省工省料。”

    ——使劲用钱呗。是这个意思吧?

    老严头心中琢磨着,道:“小老儿知道,佐哥儿放心。”

    徐元佐又特地关照了朱泖河河段的工程。那条河贯穿朱家角和沈巷,就是徐元佐从小玩到大的那条。如今朱里因为地理位置,还没进入巅峰,不过也可以先把河道准备好。

    徐元佐道:“小工要自己慢慢养,大工也要开始准备。对了,我说的图纸,你觉得如何?”

    图纸取代模型是徐元佐的重要推进过程。日后是做挖泥砌砖的工程队,还是高端大气的建筑师事务所,全看能否贯彻图纸了。

    “这个好是好,就是没多大用。”老严头扭捏道。

    “这就是我叫你锻炼队伍的缘故。”徐元佐道:“如今什么都是你盯着,自然没问题。你盯不住的地方呢?自然就看图纸说话。这事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要切实推进!”

    “是是。”老严头连忙应道。

    徐元佐怕他阳奉阴违,又把梅成功叫来,关照图纸入库备档的事。

    看到梅成功在小本本上写下来,老严头知道这事是逃不掉的了。

    老严头离开之后,陆夫子方才进来。

    徐元佐只来得及喝了口茶,就不得不接待他。

    陆夫子是徐元佐的蒙师,地位比别人略高些。不过他看到朱里几个大户来求见徐元佐,只能见到陆大有,就知道如今这个学生已经大大不同往日了。要想不惹人烦,关键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于是,陆夫子决定把徐元佐当朋友看。

    其实两人现在的关系是同学。

    只是徐元佐在府学,陆夫子在县学。

    “这回来,是要多谢敬琏。”陆夫子轻轻点了点:“那批布实在太关照我们了。”

    徐元佐立时懂了,没空拐外抹角,直接道:“夫子是为了世兄来的吧?明年世兄可还打算走西北么?”

    陆夫子连忙道:“西安就不去了,听说鞑靼闹得厉害。”

    徐元佐也听说了九月时候的外族入侵,比周围人更加明白这种被异族欺辱的痛楚。

    不过要说闹到了西安,那也实在是危言耸听。若是鞑靼能打到西安,恐怕万历三大征的第一征首先是征鞑靼。

    徐元佐道:“若是如此,多批点布也无妨。只是在江南一带转卖,获利不丰。”

    陆夫子道:“其实这回来,是想托敬琏找个稳妥的营生给你那位不成材的世兄。这事说来丢脸,唉,他就是耳根子软,给人一说就吓破了胆,又吃不得苦。”

    徐元佐笑笑:“世兄哪有这般不堪。”他停了停,道:“如今我这里也是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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