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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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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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片刻后,春雨冷冷地说:“你应该等我把晚饭消化好再说。” 
  他吐了吐舌头:“哦,对不起。” 
  “你是故意的吧!” 
  春雨皱起眉头有些恶心的样子。 
  “不,不是。”
   龙舟像被抓住的小偷那样为自己辩护。 
  她摆了摆手:“算了。教授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他们说要把教授送到伦敦警局去做尸检,也就是——” 
  然后他举起明晃晃的餐刀比划了一下,做了个用刀剖开肚子的动作。 
  “拜托!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要这样比划好吗,你是在故意吓唬我还是恶心我呢?” 
  龙舟埋下头吃了口沙拉:“哎!真是太意外了,教授怎么会在飞机上猝死呢?他一年要坐近百次飞机呢,从没说过有什么不舒服。” 
  “他就是在我的身边死去的!当时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心脏病突发。” 
  “可是教授很健康,并没有心脏病啊。”他摇了摇头,忽然一本正经地盯着春雨的眼睛,“告诉我,在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雨低头沉默了片刻,喝下一口凉水,脑中如电影放映机般,将昨天下午飞机上一幕幕场景又过了一遍,弗格森教授那蓝色的眼睛,正在臆想中凝视着她。 
  此刻他正在停尸房中,抑或法医的解剖台上。 
  一个冷战让她从回忆中惊醒,微蹙蛾眉,轻启红唇,将昨天在飞机上的所见所闻,主要是弗格森教授的种种奇怪举止,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龙舟。 
  像一部悬疑片开头十分钟的剧情,他已完全被吸引住了,忽然发现她竟有某种说故事的天才,仿佛小时候围坐在夏夜树荫底下,听人讲述那些神秘的传说。好久都没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了,一帧帧画面从她口中放映出来,似乎令人置身于三万英尺高的机舱之内。 
  只不过,这是一部纪录片。 
  当这些事情全部说完之后,她仿佛拔出了插在胸口的一根毒刺,三十多个小时来的紧张和恐惧,竟一下子释放出了许多。面对眼前这个倾听者,春雨还有了一分感激之心。 
  “不可思议,教授怎么会这样?” 
  龙舟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顺便把最后一点水果咽了下去。这时他忽然同情起春雨来了,这可怜的女孩还没降落到英国的地面,就已经历了如此的磨难,接下来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有什么厄运呢。 
  “我也想知道原因。”她猛喝了一大口水,“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教授是个非常冷静谨慎的人,在公众场合很少说话,通常喜怒不形于色,更是从来不会和陌生人说话的。你说的这些状况真是反常,我想他一定是有某种原因才对你说那些话的。” 
  春雨越来越迷惑了:“你是说教授是有意要和我说话?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和他又从来不认识,干嘛偏偏对我说呢?” 
  “你的‘为什么’好多啊!” 
  但她还是又问了个‘为什么’:“对了,教授为什么去中国呢?” 
  “抱歉,这个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尽管我是教授生前唯一的学生。”龙舟使劲挠了挠头说,“弗格森教授是欧洲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在国际物理学界非常知名。他是在一个多月前启程去中国的,之前他并没有告诉我去中国的原因。对此我也感到很奇怪,因为他过去从没去过中国,这次也没有得到中国方面的邀请,也不是学校让他去的,完全是他自费出行,又没有跟旅行团旅游,不知道去做什么?” 
  “哦,一定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吧。” 
  “我猜也是。本来我想跟他一起走的,顺便可以回到上海的家里住几天,因为——我妈想我了。”龙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尴尬地说,“不过,教授却没有同意,他要求我继续留在英国,完成手头那超级无聊的论文。” 
  春雨忽然觉得这男生有些可爱了:“好不尽人情啊。” 
  “英国老头大多如此固执,你要是在这待久了就明白了。我发觉教授在去中国之前几个月很反常,但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他藏着什么心事,一直掩饰着不让别人看出来。” 
  “那教授到了中国以后,还有没有和你联络过呢?” 
  “他上了飞机后就渺无音讯了,到了中国也没有和我联系,还是过了几天我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他正在上海的S大学。” 
  “S大?”她忽然觉得世界真小啊,“那是我的学校啊。” 
  “哦,怪不得,听说S大出来的人都有些神经质啊。” 
  龙舟又插科打诨了一下,其实是为了缓解一下春雨紧张的情绪。 
  “哼!” 
  果然春雨一脸不屑。
   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教授没说他在S大做什么,很快就把电话给挂了。后来我几次打他手机,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直到前天晚上,教授从上海给我打了电话,把他回国的航班号告诉了我。第二天嘛——我就遇到了你。” 
  “遇到了你,算我倒霉。”春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说,“你好了吗?我想回宾馆了。” 
  龙舟看了看表:“九点钟,伦敦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好吧,我送你回去,就是那个叫旋转门的鬼地方?” 
  “不用送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饭店。” 
  “你知道伦敦的物价吗?打车到那个地方巨贵啊,反正我的车也是借来的,不用白不用嘛。再说都是中国学生,应该彼此帮助的。” 
  说完他迅速结完帐,带着春雨下楼了。走到马路边,终于看到外国的月亮了,龙舟说在伦敦的阴雨季节,月亮和星星都难得一见。春雨仰望着天上半圆的月亮,心底忽然潮湿起来。 
  坐进POLO车,龙舟动作麻利地开出一堆跑车的包围,驶上了前往郊外的道路。 
  月光下的伦敦别有风味,车子飞一般穿过夜色,春雨只感觉浑身疲惫,半阖着双眼靠在座位上,任凭龙舟放肆地“甩尾”发飙。 
  不知不觉接近十点了,车子已开入了郊外的公路,两边的房子越来越稀少,黑黝黝的树丛在风中摇曳。就在昨天的同一时间,春雨来到大本钟脚下,不久就看到了停摆的百年奇观,然后便是那个人的出现。 
  今天,她还会看到他吗? 
  这时POLO拐过一道弯,又一次停在了“Revolvingdoorhotel”的路牌前。 
  他们跳下车,才发现月亮已被云挡住了,五月末的凉风从遥远的海边吹来,眼前那古老的楼房里闪着点点幽光,似乎还传出一些奇怪的喧闹声。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走到旋转门饭店大门口,昏暗的大堂里照样空无一人。龙舟站在门口侧耳倾听,突然拉住了春雨的胳膊:“等一等,里面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请不用再送我了,今天——”胳膊慢慢从他手里脱了出来,春雨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轻声道,“借用了你半天的时间,真是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此刻她的嗓音能溶化一切,龙舟自然也不能抵挡,他抓了抓后脑勺说:“不用谢,你不是说过嘛,这是我欠你的。” 
  “对不起,是我太没礼貌了。” 
  “别客气嘛,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欠你的。好了,我不送你了,晚上要小心些。” 
  “嗯,再见。” 
  春雨点了点头就往里走,身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这房子里有股妖气啊。”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便走进了饭店大堂。 
  龙舟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依旧仰望着整栋饭店,夜空下的丛林一片死寂,只有饭店深处传出的那些奇怪声音,好像在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突然,饭店三楼的一个窗户亮了起来,某个人影映在了窗玻璃前。 
  绝对不可能是春雨,她刚刚走进大堂,没有那么快就到三楼的。 
  那个人又是谁? 
  他靠近几步但依旧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似乎正贴在玻璃上,注视着饭店外的龙舟。 
  但彼此都看不清楚,仿佛在黑夜里摸着一场京戏“三岔口”。 
  转眼间窗口里的灯又灭了,整个三楼回到了黑暗里。 
  “我会把你找出来的!” 
  龙舟向那里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POLO车里,飞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镜头切回到春雨身上。 
  和昨晚一样大堂里没有人,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似乎是某种音乐声,好像是华尔兹? 
  她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寻找声音的来源。循着声音进入了底楼的走廊,原来音乐声是从这里发出的,她轻轻推开一扇隔音门,眼睛便被天花板上打下的旋转灯光刺痛了。 
  就是华尔兹——耳边清晰地响着华尔兹舞曲的旋律,明亮的灯光照得这里宛如白昼,脚下竟是上等的东南亚木地板,只有在专业的舞池里才能看到。 
  舞会进行时。
   是的,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场华尔兹舞会,几十个人站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对不起,用“翩翩”这样的词实在不贴切,因为跳舞的全是头发花白或没有头发的老头子们。 
  这一幕令春雨惊呆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那些跳着华尔兹的老人们,分明就是早上在餐厅用餐的那些人,其中几张脸还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是个足有几百平方米的巨大舞厅,还保留着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墙壁和柱子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天花板正中有盏精美绝伦的吊灯,只是太过久远而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这是高级贵族才有的气派,再加上华尔兹本就是宫廷舞蹈,更有一股皇家风范,难不成当年还和王室有关系?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乐队伴奏,音乐是从音响里出来的。 
  本来华尔兹应该男女成对跳的,但舞池里清一色全是老男人。他们一律身着晚礼服,按照身高不同搭配起来,由其中较矮的人扮演女士角色。虽然年纪都很大了,但他们的舞步倒还是不错,或许年轻时都是“舞林高手”,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着——每一对都像是一扇旋转门,在春雨面前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诱惑着她闯入门内。 
  虽然华尔兹还是保持着适中的节奏,但春雨却感到他们在越转越快,最后似乎连天花板也随之而转了起来。盛大的舞会开始了,谁是舞会皇后? 
  眩晕令她后退到了墙角里,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梦境? 
  忽然,一只骨节细长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她依旧低着头问自己: 
  “是他吗?” 
  缓缓仰起脖子,却没有看到期望中的那双眼睛那张脸,而是一张克拉克·盖博式的脸。 
  他正是饭店的老板乔治·艾伯特。 
  那双灰色的眼珠盯着春雨,瞳孔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又把眼帘垂了下来,却看到那只大手离她更近了,慢慢伸向她的心脏……. 
  背后紧贴着墙壁,她已无处藏身。 
  “Ms。Springrain,能允许我请你跳个舞吗?” 
  艾伯特露出了英国式的矜持微笑。 
  “啊?” 
  春雨又抬起了头,眼前的艾伯特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盖博式的气质从眼睛里露出来,散发着中年男人的风度和魅力。 
  那只手不可抗拒。 
  终于,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随后春雨就被他带到了舞池中央,在一大群老头子中间,年轻的春雨和白衣的艾伯特分外醒目,仿佛是宫廷舞会上的国王与王后,而周围都是谦卑的贵族与大臣。 
  艾伯特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她转了起来。华尔兹的旋律就像是深海中的漩涡,永远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握着艾伯特那双冰凉的大手,仿佛握着旋转门的门把,它将她带入门与门之间,玻璃与玻璃之间,时间与时间之间。 
  不仅仅是华尔兹中的艾伯特与她,还有整个舞池连同饭店,都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旋转门,在音乐声中尽情地狂欢——国王与王后戴着面具翩然起舞,铁面人隐藏在众人身后,弄臣发出搞笑的尖叫,唐璜悄悄与公爵夫人调情,玛格丽特穿上了新娘的婚纱……. 
  而春雨似乎已不属于自己了,她被艾伯特带着旋转在舞池中央,四周的老头们向她投来古怪的目光,似乎狼群在盯着一头可怜的小母鹿。 
  不知道转了多久,华尔兹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春雨和艾伯特。 
  “盖博”的胡子微微翘了翘,然后他举起春雨的左手,高声道:“今晚的舞会皇后——Ms。Springrain!” 
  周围那些老头都发出了同样的喊声:“Springrain!” 
  他们像是在欢呼得到了某件战利品。 
  忽然,舞厅的大灯灭掉了,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壁灯。人们纷纷转头离去,不消半分钟已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春雨和艾伯特还站在舞池中央。 
  空旷的舞池里鸦雀无声,不知从哪打出的幽光射在艾伯特脸上,他神情凝重地对春雨说: 
  “舞会散场了。”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易经·系辞上传》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9日子夜零点 
  春雨不记得是如何从舞厅里走出来的,她摸着楼梯栏杆和走廊墙壁,回到了319房间。 
  喝口凉水躺在床上,回忆刚才跳舞的一幕幕画面——那些老头那些表情,与其说是华尔兹舞会,不如说是一场祭祀仪式吧,而她就是被奉献给神的牺牲,一头等待宰杀的沉默羔羊。 
  还有那个长得像盖博的饭店老板艾伯特,他究竟是什么角色?是主持祭祀的巫师还是做人肉包子的厨师? 
  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春雨喃喃地问自己,眼角又有些湿润了…….不能就这么睡下,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藏在行李箱里的笔记本电脑。 
  这还是她上飞机以来第一次用电脑,找到客房里的网线,插上后就进了宽带。 
  但她并没有登陆网站,而是打开了自己的邮箱,删除了几封垃圾邮件后,她给远在万里之外的一个人写了封邮件。 
  在这封邮件里,她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原原本本地写了进去——不管他是否会认为这是篇悬疑小说,或者认为她已经精神不正常了,她都要把这些写出来。 
  写完邮件已是子夜十二点半了,发送到那个人的邮箱后,春雨便关掉了电脑。 
  入睡后。 
  虽然人已躺在床上,但似乎仍在跳着华尔兹的舞步,对面是克拉克·盖博的脸庞,身体悬浮在空中,在这旋转门饭店里旋转着。 
  她失眠了,房间里弥漫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他已在站在床前,凝视着他的睡美人。 
  要睁开眼睛看看他,眼皮却无法动弹,黑暗如张大网笼罩着她,困在网中央拼命挣扎,网线在脖子上勒得越来越紧,直到窒息……. 
  声音来了。 
  耳膜被门外那声音深深刺了一下,心里也揪着疼了起来,是他在敲门吗? 
  黑暗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春雨屏声静气到了门后,感到那个人或东西就在外边,仅仅隔着一道几厘米的门板,与她面对着面,眼睛对着眼睛。 
  手抓着门把了,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了门,迎面仍然是一团漆黑,惟有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宛如山洞里狼的眼睛。 
  “你是谁?” 
  春雨用中文喊了出来。 
  那双眼睛眨了眨两下,然后开始向后退去。 
  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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