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的人却吓得心惊肉跳,刚才春雨就差点在轮下断送了一条腿,她可不想在这个臭小子的方向盘底下再断送一条命,便发抖着问道:“这是你的车吗?”
“不是。”龙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猛打方向盘拐过一个大弯,“是从同学手里借来的车——该死!这是我今年吃的第十九张罚单,下次他大概不敢再借给我了吧。”
晚上十一点零八分,POLO车飞一般停在了切尔西区一家大商场门口。
春雨已被他弄得快晕车了,心惊肉跳了好一阵才下车。她在这家商场寄存了行李,现在要把湿衣服换掉。商场还没关门,她取出行李,跑到卫生间换了衣服。
龙舟再次看到她时,春雨已穿上一身白净的套衫,宽大的袖管仿佛唱戏的水袖,只是一头乌发还有些湿。
他意识到了重要的一点:“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春雨。”
这回她不再回避,淡淡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他轻轻念了几遍后说:“春天的雨?”
雨差不多已停了,她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却再也看不到大本钟了——它还在停摆吗?
“喂,你到底住哪里啊?”
被龙舟打断了遐思,春雨有些嗔怒,但又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若一切正常的话,此刻她该在学校安排的宿舍里,而现在她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
“原来你连住处都没找到啊!不过你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到伦敦的第一晚找不着住处——包括我小人家当年也是,人人都有一把血泪史!”
听这小子的口气居然还有些幸灾乐祸!
龙舟接着说:“要不就住到我学校那边去吧,那里有一些便宜的旅馆,还算干净吧。”
这句话似乎居心叵测,春雨又送他一个白眼
沉思片刻,她怔怔地说:“带我去找一个地方。”
“哪里?”
春雨幽幽地吐出三个字——
“旋转门。”
“什么?”龙舟一时没有听明白,“你说带你去哪里?”
“我说的是——旋转门。”
耳边犹在回响着高玄的声音——几十分钟前她在大本钟下问他住在哪里,他的回答是“旋转门”。
“这又是个什么鬼地方?”
或许龙舟说得没错,高玄住的地方当然是一个“鬼”地方了。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就在伦敦,你能帮我找到吗?”
“没有搞错啊,你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一扇门?”
春雨无奈地点了点头,眼前只有这个中国男生可以帮她了。
龙舟想了想说:“如果‘旋转门’是地名或路名的话,电话簿上应该会有登记吧——对,明天可以去查伦敦市电话簿。”
“但我现在就想查到。”
“哇,你好‘作’啊!”龙舟心想今晚就要“交”给这女孩了吧,他把春雨的行李塞进了车里,“快点上车,我现在就带你去查。”
过这回她不敢再坐前排了,而是坐到后排还系上了安全带。
POLO在龙舟的方向盘下离开,开到附近一家24小时书店的门口。龙舟跳下车跑进书店,里面只有几个南亚模样的年轻人坐着看书,兴许是晚上没地方睡觉,伴着书香熬一夜也算不亏待自己。
龙舟买了本最新版的伦敦市电话簿,便跑回车上塞到春雨手里说:“这本电话簿很贵的,记得下次把钱还给我就是了。”
她“哼”了一声便翻开厚厚的电话簿。“旋转门”的英文是“Revolvingdoor”,先从索引里找到“R”字母打头的那些条目,很快看到了“Revolvingdoor”这一条,好像只有一家登记,全称叫“Revolvingdoorhotel”——旋转门饭店。
果然有这样一家饭店!“Revolvingdoorhotel”,春雨反复念了几遍,像在念什么咒语。
没错,高玄说他住在“旋转门”,就是指这家叫“Revolvingdoorhotel”的饭店吧。
春雨把电话簿交给龙舟,Revolvingdoorhotel下面有饭店地址和电话。龙舟点点头:“原来在伦敦郊区的Gainsborough,白天开过去起码要一个钟头。”
“那么半夜要多久?”
龙舟被她轻描淡写的这句话愣住了:“有没有搞错啊,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她看看时间,已将近半夜十一点半了:“反正今晚我要找一家旅馆的,就去那家旋转门饭店不是正好吗?”
“拜托,小姐,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怎么我就成了你的专职司机了呢?”
“不要叫我小姐!都是因为你差点撞到我,耽误了我重要的事情。”
后半句潜台词春雨没说出来——“要不是你开车到大本钟下突然出现,像幽灵那样横插一杠,说不定我现在就和高玄在一起了。”
“哎,我怎么那么倒霉,碰上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了呢。”龙舟搔了搔头,“好吧,坐小心了啊。”
话音未落油门已踩了下去,POLO来了个“甩尾”,超过前面两辆大车,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春雨紧紧靠在后排座位上,看着半夜的伦敦街头从车窗外掠过,似乎有无数个影子正蠢蠢欲动。
目标——旋转门。
当夜晚还未来临时,别去赞美白天;当女人还未焚身殉葬时,别去赞美女人;当刀剑还未经受考验时,别去赞美刀剑;当少女还未出嫁时,别去赞美少女;当冰层还未被跨越时,别去赞美冰层;当啤酒还未被品尝时,别去赞美啤酒。
——维金古谚
北京时间2005年5月28日上午8点
伦敦大本钟停了?
醒来后心里一直念着这件事,我在窗边看着上海的早晨,再一次打开手机,读着春雨从万里之外发来的短信。
到现在也没想好该怎么回复她短信,但我相信她不会是乱开玩笑的人,尤其是大本钟停摆这种大事件,也不是任何人能开玩笑想得出的。
但愿能从网络上证实这一消息,在国内几家门户网站里,还没发现这样的报道。我又登陆了英国的网站,看到了几条即时消息,说大本钟在近两小时前突然停摆,十几分钟前刚刚开始走动。
春雨的短信没错,大本钟确实停了。
“大本钟——昏然睡去。”
神秘预言至少已应验了一半,那么后几句呢?
“黑暗中的主宰——将为我开启——地狱天堂旋转门。”
地狱天堂旋转门?
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四年前在英国留下神秘壁画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高玄。
或许你们早已经猜到了,但请允许我把关子一直保留到现在。
打开搜索引擎,我键入“大本钟”三个字,显示出几千个相关网页。
瞬间,历史凝固在电脑屏幕上,如魔镜再现——1843年,伦敦威斯敏斯特宫毁于大火,宫中一口大钟也被烧成废铁。政府决定重造一个世界上最大最好的钟。皇家天文官拟定大钟规格,要求报时误差不超过一秒钟。1856年大本钟落成,为纪念工程负责人本杰明·霍尔,人们把大钟叫做“大本钟”(BigBen),又译“大苯钟”。
大本钟有四个钟面,每个直径6。8米,各由312块乳白色玻璃镶嵌而成。钟面外有2。75米长的时针和4。27米长的分针,每件重达200磅。二战中伦敦经历无数次空袭,但大本钟始终未间断过钟声。后来每年11月第一个周日上午11时,成为悼念二战阵亡英国军人的时刻,大本钟的钟声会响彻伦敦,全城交通都要停止,约翰牛们脱帽肃立,仰望雄伟的大本钟。
过去看过一部叫《三十九级台阶》的电影,结尾有个极其惊险的镜头,主人公双手吊在大本钟的时针上。后来才知道,这部与大本钟有关的《三十九级台阶》,并非希区柯克导演的经典悬疑间谍片《三十九级台阶》,不过是两部同名电影。
从遐想中抽出来,我又回到窗边。此刻的上海已是朝阳东升,而伦敦应该正是鬼魂出没的午夜吧。
不知彼地此刻春雨在做什么?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8日凌晨0点01分
午夜十二点。
车窗外已从繁华的城市变成了幽静的郊外,宽阔的马路上车辆不多,只有龙舟开着他的POLO在不停地“飘移”。
春雨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拉着车窗上的把手,默默看着子夜的伦敦。这是恶魔杰克出没过的城市,也是福尔摩斯坐着马车碾过的城市,更是丘吉尔拿着手杖走过的城市。
突然,惯性使身体往前冲去,幸好安全带把她固定在座位上,同时耳边传来尖利的刹车声。
龙舟拍了一下方向盘:“哈,只用了二十八分钟半!”原来他还准备了一个秒表掐时间呢。
后排的春雨解开安全带,发现POLO已拐到一条小路上,两边都是黑压压的树林,车前灯照出了一栋建筑物的轮廓。
路边竖着一块指示牌,龙舟跳下车用手机屏幕光照了照:“Revolvingdoorhotel——对,就是这里!”
春雨也下了车,子夜的伦敦郊外有些寒意,一阵莫名的大风刮来,她的头发如丝绸般扬起,仿佛在召唤荒野的精灵。
POLO的大光灯一直打着,但看不清楚那栋建筑,前方好像传来幽幽的声音,“拽”着春雨的衣角走去。
“等一等,不要乱闯!”
龙舟在身后叫了起来,但她没听到,依旧痴痴地走向那栋房子。
是的,那个声音就在前面,他在旋转门里召唤着她。
而她无力抗拒,这命中注定的一劫。
眼前一切都仿佛沉入了黑暗,只剩下一扇十字旋转门在不停的回旋着。从正面看是从左向右转,一道幽冥般的光线照射在门上,四扇玻璃都发出耀眼夺目的反光。它就这样飞快地转啊转啊,似乎从世界诞生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旋转门扇出了许多风,直扑到春雨的脸上,似乎还有高玄身上的气味——这仅仅只是她的想象。
看着春雨像中邪一样继续向前走,龙舟只能把她的行李提出来,服务生般跟在后面。
终于,她来到了那栋建筑物跟前。
旋转门?
不,春雨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景象,根本就没有那扇十字形的旋转门,眼前就是一栋灰扑扑的三层楼房,看起来已很有些年头了。
底楼挂着个不起眼的招牌:Revolvingdoorhotel——旋转门饭店,就是这里了!
不过,令春雨大失所望的是,饭店大堂只有两扇普通的玻璃拉门,里面透出暗暗的光线,没有看到服务生,也没有看到一个客人,好像都睡着了似的。
当她拉开那扇普通的玻璃门时,再也难以掩饰心底的怅然,要是一扇旋转门该多好啊:她可以从容地从两扇门之间插入,再跟着旋转门的节奏“转”进大堂?或天堂…….
可惜,“旋转门”里没有旋转门。
这是个名不副实的“旋转门”饭店。
龙舟踉踉跄跄跟在后面,把行李拉进了门。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大灯,但光线十分昏暗,只能大致看出一个宾馆大堂的格局:玄关处铺着几块陈旧的地毯,角落里是沙发和茶几。正对着宾馆大门的是前台,旁边好像还有道走廊,但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后面墙上挂着一排大钟,表示现在全球各个地方的时间,这个倒是在国内的酒店大堂里常见的。
也许是刚从大本钟脚下过来的原因,春雨借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这些挂在墙上酷似枪靶的钟面——
此刻的London正是12点10分;NewYork是7点10分;LosAngeles是4点10分;Tokyo是9点10分;Beijing是8点10分。
而那个人是在几点钟呢?
地球上的男男女女们,到底是生存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还是相同的空间,不同的时间呢?
在这死寂的饭店大堂内,春雨得不到答案。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嗅到什么古怪的气味,漂浮在大堂的空气里。
两人走到前台跟前,里面空无一人,电脑和账本之类一切用具齐全,难不成误入了鬼店?
伴随着浑身上下的哆嗦,龙舟清了清嗓子叫道:“Excuseme!”
几秒钟后,只听得前头黑暗的走廊里,传来了几下幽幽的回声,宛如走入地底或山洞。
春雨却毫无惧意,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仿佛未卜先知必然会有服务生前来。龙舟忽然发现台子上有个小铃,赶紧按了一下。
午夜铃声回荡在旋转门饭店。
又等待了片刻,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渐渐浮出了黑暗。
果然有人来了?或者是鬼?龙舟心里嘀咕了一下。
那人缓缓走进前台,才看清了模样,是个三十多岁的白人男子。他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眼睛,相貌看起来很是普通,就像伦敦街头随处可见的那些英国男人,但他穿着件大红色的服务生制服,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分外扎眼。
他似乎没睡醒的样子,恶狠狠地盯着来人,嘟囔出一句:“Goodnight!CanIhelpyou?”
春雨先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他有没有空房间。
服务生看了看电脑问:“请问你的姓名?有没有预订?”
“ChunYu”
“What?”
老外听不惯中国人单音节的姓和名,更谈不上拼写了。
于是,春雨自己动手填上了“ChunYu”这几个字母,随即把护照拿了出来。
服务生看看护照,随后为她办理了入住手续。春雨不知道要住几天,便先交了两天押金。虽然伦敦的物价贵得吓人,但这间饭店的房费却异常便宜。
“欢迎你光临旋转门饭店!”
服务生走出柜台,从龙舟手里抢过行李,引着春雨踏上了楼梯。
龙舟有些郁闷,向春雨喊道:“喂,你就这么上去啦?”
“谢谢你。”
她继续向楼上走去。龙舟又叫了一声:“记住我的手机号码——”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大声地报了一遍。
春雨已默默记在心里了。
“都是中国来的留学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龙舟说完这句话时,楼梯上已看不到春雨了。诺大的饭店里,传来幽幽的脚步声。
他忽然有了种莫名的失落感,怅然地叹了一声。最后再环视一圈,总觉得四周的空气在死寂中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会在宁静中厉声尖叫。
究竟是什么黑店啊?春雨这惹人怜爱的女孩会遇到麻烦吗?她是第一次出国……..心烦意乱中走出饭店大门,后半夜的天空下,乌云盖着月光,只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
回头仰望黑暗中的饭店,除了底楼全是一片漆黑,不知春雨被带到了哪个房间?
小POLO依然停在那里,他看了一眼路边的指示牌——Revolvingdoorhotel
下地狱去吧!
龙舟诅咒着这家饭店,坐进车里飞快地驶上了公路。
但愿这次不要再被警察拦下……..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8日清晨7点
那个人在空气里漂浮,从壁画里走出来,从地底下钻出来,从云朵里生出来,从指缝间长出来。
他时而宛如一团火焰,时而又好似一泓清泉,每当她要拥抱那个人时,就会在烈火中烧成灰烬,或是在洪水里沉入泥沼。
这是她最近几天做的相同的一个梦。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随着嘴边呢喃的这句话,春雨渐渐从梦中苏醒了过来。
她已回到人间。假设这里不是地狱的话。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黄色的天花板,贴着红白格子墙纸的墙壁,还有一扇紧闭的窗户,外面是青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