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楚坐在我旁边,摇着头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有一种预感,这些图片将对春雨有帮助。”
接着我又检查了一遍,将图片编辑到最方便查看的程度,几乎等于画了一张迷宫路线图。
然后,我打开我的电子邮件,将今天孙子楚拍的那些照片(包括小屋地板上的宇宙图与《道德经》),连同刚才编辑过的迷宫地图,一同发到了春雨的邮箱里。
我拍了一下大腿,今天算是大功告成啦!仰头靠在座椅上,感到都快要累趴下了。
接着,我被孙子楚拖出了网吧,坐上越野车,开始了今天的西山半日游……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1日凌晨0点
伦敦以南的萨塞克斯郡。
距离大都市区有几十英里了,两边的景色也由工厂和别墅,变成了乡村和田野。春雨坐在空旷的巴士上,整辆车只坐了不到十个人。她撑着下巴,注视着英格兰南部的天空,一些雨点正打在车窗上,远方的视野渐渐就在雨雾中模糊了。
经历了昨晚之后,她对旋转门饭店更感到恐惧了——明明目睹了一个老人死去,几分钟后尸体却不翼而飞了,真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什么!显然那老人从小径分岔的花园里跑出来,奇怪的是他如何走出迷宫的呢?但也有可能他刚进去就出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的死至少印证了艾伯特的话:小径分岔的花园“极度危险”。
清晨醒来的时候,她一度想要离开旋转门饭店。但她确信高玄就在这里,已经跨越了几万公里来寻找他,现在几乎已近在咫尺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该怎么办?忽然又想起了龙舟,他昨天来告诉春雨,今天上午就是弗格森教授的葬礼,还给了她一个地址,是伦敦南面萨塞克斯郡的一个公墓,距离旋转门有数十英里之遥,实在太远了。
春雨思前想后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参加葬礼,因为教授生前最后接触到的人就是她,在教授身上还后许多谜没有解开,或许都会对她有用。至于昨天龙舟对她说的那句话,就当做是普通的赞美吧。
巴士开了将近一个钟头,在上海都快到苏州了。终于巴士停了下来,黑人司机提醒春雨该下车了。
下车后是条宽阔的岔路,春雨远远地看见教堂的十字架。在英格兰乡野的小路上,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撑着伞孤独地走了十分钟,来到了一座静谧的公墓。
这片墓园并不大,大约矗立着几百个十字形墓碑,有十几个人正围在其中一处,全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看来是在举行葬礼仪式。
走近果然看到了龙舟,他在一群洋人中特别扎眼。春雨悄悄的走到他身边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龙舟吓得乱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当龙舟看到是春雨以后,表情也特别尴尬,急忙把她拉到了旁边,低声说:“唉呀,你可把我给吓死了。”
春雨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滑稽样子,差点要笑出声来了,但因为这里是墓地,她只能强忍着:“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拜托,这里是墓地啊。你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背后拍我一下,我还以为是哪个女鬼,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呢。”
这句话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才是鬼呢!”
龙舟也撑着伞,表情又恢复了葬礼的严肃:“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我不知道。”春雨的眼神有些茫然,细雨中的墓地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些幽灵的呐喊此起彼伏,“还是来看看吧。”
“今天来的人这么少,难道也是人走茶凉?”
龙舟有些心寒了。教授活着时常领取各种科学奖项,参加许多国际学术会议,也算是科学界的大腕人物了。没想到他的葬礼竟如此冷清,再加上这阴惨的雨天,龙舟忍不住掉了些眼泪。毕竟教授带了他整整三年,若没有教授的提拔,他今天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牧师来到墓前,为马克·弗格森教授做了最后的祈祷,撑伞的人们都在胸前画了十字。然后,人们把教授的棺材放入了墓穴中。龙舟作为教授的学生,也拉着一根绳子为他入葬。
忽然,他想到教授几天前做过尸检,大概肚子上还留着解剖的疤痕吧——这个可怜的老头啊,一辈子无亲无故的,最后只能由他这个学生来送终,想到这里不禁低声抽泣了起来。
终于,棺材安放在了墓穴中,参加葬礼的的人拿起铲子,将泥土铲到墓穴里面,渐渐覆盖了棺材,直到墓穴被填平为止,也和中国人的习俗一样入土为安了。
葬礼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龙舟交给春雨一束白花,让她放到教授墓碑前。
春雨看着教授的墓碑,半晌都没有挪动脚步,冰凉的雨点打到她脸上,回头环视墓园一圈,其他人都已散去了,偌大的墓地上,只剩下她和龙舟两个年轻的中国人。
这里总和凄凉的起场比较接近,春雨又想起昨晚可怕的经历,觉得和弗格森教授有些相像,便全都如实地告诉了龙舟。
听完春雨详细的讲述后,龙舟自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墓地听人说这种事情,感觉又与平时不同。他低头想了想说:“你说那个老头身材高大,长长的白发,衣服上都是补丁,像个老嬉皮士?”
“没错,就是他。”
龙舟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好像在哪儿见过,又记不起来了。”
忽然,春雨感到有双眼睛似乎在盯着他们,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只见几十米外的一个墓碑后面,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立刻就认出这个人,他盖博式的胡子式最明显的标志了。
没错,是旋转门饭店的老板——乔治·艾伯特。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春雨和艾伯特的目光相撞时,他马上转身离开了墓碑。
不,一定要跟上去问个明白。春雨立即拉了拉龙舟,向艾伯特的方向追赶过去,而龙舟还没有明白过来:“你在干吗?”
“有人在监视我们,快一点!”
跑出墓地,来到了教堂底下。她看见艾伯特钻进了一辆汽车,迅速的离开了此地。
同时,春雨也看到了龙舟的蓝色POLO,便催促他赶紧上车去追赶。
龙舟虽然摸不到头脑,但还是飞快地钻进了车子。春雨坐上副驾驶位置后,便猛踩油门追了上去。
乡间小路不是很好开,与前面艾伯特的车子,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龙舟跟着他驶上了公路,没想到艾伯特并未向伦敦城区方向开,而是转向了南面。
这不是离旋转门越来越远吗?龙舟来不及想这些了,加大油门跟在后面。
雨中的公路上没什么车,艾伯特的车子一直都在视野范围内,而且是辆红色的沃尔沃,在灰色的背景中特别醒目。
“他是谁啊?”
“旋转门的老板,艾伯特。”
于是,龙舟加大油门追上去。但前面艾伯特也开的飞快,两辆车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往南开了半个多小时,景色渐渐开阔起来,苍凉的天际下,飘来带着咸味的空气。
“前面就是英吉利海峡了!“
龙舟握着方向盘喊道,春雨的心一下子紧起来了,公路越来越狭窄了,两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渐渐连树木都看不到了。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弯道,红色的沃尔沃拐弯后就消失了。
等到龙舟的POLO拐过弯,才发现四周是一片乱石堆,只有艾伯特的沃尔沃孤独地停着,但车里却空无一人。
“人到哪里去了?”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乱石堆前分出了两条岔路,艾伯特肯定走进了其中的一条路。
龙舟拧起眉毛问:“你一定要追下去吗?”
春雨犹豫了几秒种:“是的。”
“那好,你走左边的路,我走右边的路,必然有一个人能追到他。”
“这个主意不错!”
在两人分头出发之前,龙舟又问了她一句:“你一个人走害怕吗?”
春雨冷静的回答:“不害怕。”!r
说罢她就走进了左面那条岔路。阴郁的天空依然飘着雨丝,她撑着伞越走越快,脚 下很快变成了一条碎石小路径,只能容纳两人并排通过。
四周都变成了单调的灰色,视线尽头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英吉利海峡,不远的对岸就是欧洲大陆了。她发现眼前的景色竟如此熟悉,就像几万公里外的那片东方海岸,同样的荒凉,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古老。
“荒村?”
她情不自禁地念出这个地名,腿肚子竟有些软了。
不能停下来啊,春雨逼迫自己继续向前追去。又转过两个弯,眼前又一次豁然开朗,惊涛骇浪声从脚下传来,似乎大海已扑到眼前。
乔治?艾伯特站在高高的海岸边上,冷峻地注视着匆匆赶来的春雨。
他并没有撑伞,而是戴着顶宽大的礼帽,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挡雨。
终于追到了他!春雨喘了口气,举着伞缓步地走到他跟前,身边有许多黑色的礁石,海浪正扑打到她脚下。
也许是经历过这种环境的缘故,她并没有任何惧色,但没想到先说话的却是艾伯特:“为什么跟踪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现在我告诉你。”艾伯特在细雨中摇摇头,“我并没有跟踪过你。”
春雨冷笑了一声:“那你如何解释你在墓地出现?”
“我是来参加好朋友葬礼的。”
葬礼?上午在那个墓地里,好像只有教授一个葬礼啊。
“弗格森教授是你的朋友?”
“没错,教授是我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的葬礼我当然来参加。”他略带哀伤地点点头,然后又盯着春雨的眼睛,“让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也会在那里?”
这个问题倒让春雨有些为难,她低下头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说出来了:“我也认识教授,尽管时间很短。”
“你怎么会认识他?”
“说来话长——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春雨看了看这阴雨绵绵的海峡说,“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艾伯特微微摇晃了一下,礼帽下的脸更加阴沉了:“因为这里是我认识卡特琳娜的地方。”
“Katrina?”
她想到了昨晚吉斯夫人说过的话,还有那个神秘房间里的女子照片——卡特琳娜。
“是吉斯夫人的女儿?”
艾伯特有些意外:“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我还有很多不知道。卡特琳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是个完美的女子。”
春雨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吉斯夫人的话:“她是在迷宫里消失的吗?”
“不,卡特琳娜一直都在,她并没有消失过!”艾伯特看着脚下的礁石,那样子更像《乱世佳人》结尾时的盖博了,“我第一次遇见卡特琳娜时,她就站在这个位置,眺望海峡远方的轮船。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被海风卷起,眼睛就像地中海的珍珠。”
他说这些话的表情是如此神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和卡特琳娜的关系非同一般。
海风越来越大了,春雨站在岸边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对不起,我想回饭店去了。”
“好的,我送你回去。”
艾伯特终于微笑了一下,带着春雨离开了海岸。
当他们回到小路分岔的乱石堆是,看见红色的沃尔沃和蓝色的POLO都在,她给龙舟打了手机,但铃声响了许久却无人接听。
“是不是开车送你的过来的那个男生?”
春雨点点头,看着右边那条岔路说:“我们是在这里分开的,他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艾伯特皱起了眉头:“这条路很难走的,我们找找他吧。”
说完他们走上了右边的路,果然要比左边难走了许多,两边都是巨大的石头,而且坡度也越来越陡。在弯曲的小道上走了十几分钟,春雨只觉得耳朵两边寒风嗖嗖,海浪好像就在脚下汹涌,但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灰色的天空如油画般铺展开来,艾伯特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原来这里是一块悬崖峭壁,几十米以下就是大海了。
春雨心头一阵狂跳,幸好被艾伯特拉住了,不然要是再往前跨一步,恐怕就要掉下去了。
这块悬崖的形式果然无比险要,脚下就是一方小小的平地,海浪的怒号震耳欲聋,强劲的风雨直扑他们身上,春雨挽好的头发都被吹散了。
这下春雨有些着急了,小路的尽头就在这里,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龙舟究竟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原路返回跑出去了呢?可他的POLO车明明在啊!
她又给龙舟打了电话,却听到悬崖上响起了手机铃声。她记得是龙舟的手机铃声,循着声音在脚下找了找,果然发现了龙舟的手机,就在悬崖边的石头缝隙里。春雨刚要俯身去捡,艾伯特立即抓住她,意识她不要乱动。
艾伯特向下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糟糕了!”
“你说什么?”
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但不敢自己亲口说出来。
“我猜他是掉下去了吧。“
“不——”
春雨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半蹲着把头探了出去,悬崖下面几乎与海面垂直,惊涛骇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摄人心魄的轰鸣。如果有人在这里掉下去,多半要粉身碎骨了。
“这个悬崖非常危险!每年夏天,都会有人在这里发生意外。”
“别说了!”
她丢下手里的雨伞,半跪在悬崖上,紧紧捏着龙舟的手机,绝望地看着大海——真的掉下去了吗?都是她让他跟过来的,如果不坠追艾伯特的话,龙舟也不可能到这个危险的地方。
艾伯特打了报警电话,请求紧急救援。他让春雨回到车子里休息一下,但她不原意 离开,继续看着下面的大海。
仿佛心脏也掉下了悬崖,在海底的礁石上摔得粉碎。寒冷的风雨打在春雨头上,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流下,耳边似乎响起龙舟说的那句“你真漂亮”——她当然明白这个男生的心,但她什么都不能给他,直到他为她掉下——
艾伯特也无奈地摇摇头,脱下身下的风衣,披在春雨的身上。
在悬崖上等了十几分钟,警察和救援队才匆匆赶到。他们先询问了春雨和艾伯特,又仔细勘查了一下地形。救援队长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发现了龙舟的脚印,再结合周围的环境,还有春雨捡到的手机,推断刚才确实有人掉下了悬崖。
警方展开了救援工作,虽然天气非常恶劣,但还是开出了巡逻艇。但悬崖底下布满了暗礁,海流又非常湍急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把小艇撞沉,所以救援工作异常艰难。
春雨终于被艾伯特带了下去,回到停车的地方。蓝色的POLO依然留在原地,只是主人已留在了大海中。
警方还在继续打捞援救,但到底什么时候有结果还不知道。艾伯特让春雨坐到他的沃尔沃上,然后开车驶离了这里。
中午1点了,天气更显得阴沉。刮雨器再玻璃上扫来扫去,车窗外的一切都已模糊了。
忽然,春雨注意到车厢离贴着一张艾伯特与弗格森教授的合影。照片里两个人还显得年轻,教授四十岁温文尔雅的样子;而艾伯特更加英俊潇洒,正是三十岁的黄金年龄。至少这张照片可以证明,艾伯特并没有欺骗她,他和教授确实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缓过一口气,抹干脸上的眼泪:“都是我害死了龙舟!我为什么一定要追上你呢?”
“唉!其实我也有责任。”艾伯特的语气也很沉重,“要是我从墓地出来,直接回旋转门饭店,不去海边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或者,我和龙舟再岔路口换一换,我走后面的路,他走左面的路,这样也不会出事了。”
艾伯特尽量安慰她:“不要再自责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我们自己无法决定的。”
“可是龙舟太无辜了,刚刚参加完教授的葬礼,便踏上了悬崖的不归路——”
“他是你的男友吗?”
这个问题让春雨有些心慌,她摇摇头说:“当然不是,龙舟是弗格森教授唯一的学生,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哦,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