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呢,春雨忍不住抖了一下:“真有这种事吗?”
“没错,从第20代到第31代,每一个艾伯特家族的成员,都在45岁之前死去了。有的年纪很轻就死了,有的是在43岁或44岁死去。死因也五花八门,有战死的,有病故的,也有不知为什么自杀身亡的。最奇怪的要算第28代艾伯特,也就是现在的老板乔治·艾伯特的高祖父,他在自己45岁生日晚餐上突然猝死,死因至今不明。”
春雨的心又被老妇人揪了一把,照这么算来现在的老板艾伯特应该是第32代了。
忽然,吉斯夫人发出了令人恐惧的冷笑声:
“亲爱的,你知道吗?再过七天,乔治·艾伯特就要过他的45岁生日了!”
“啊——”
再过七天…….七天…….
春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为吉斯夫人还是老板艾伯特呢?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老妇人,仿佛一下子又变得如此陌生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本想从吉斯夫人口中问出高玄的下落,没想到却越说越远,还是把话题转移开吧:“对不起,我还想问一下,隔壁的318房间是谁的?”
就是今天上午她误入的那个神秘房间,让她被关在大衣橱里,又掉进了二楼。
然而,吉斯夫人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眼球几乎都要爆出了眼眶。她猛抓自己的头发,刚理好的白发又给弄成了“鸟窝”,低下头佝偻起身子,触电似的剧烈颤抖起来。
这副样子让春雨吓得不轻,一时手足无措,难道刚才那句话问错了?看来吉斯夫人对这个极度敏感。她刚想让老妇人冷静下来,吉斯夫人却发出了凄惨的尖叫。
眼前的脸又恢复了巫婆的容颜,再加上这刺耳骇人的声音,让春雨联想到了千年之前,当这里还是荒凉的沼泽地时,黑色的矮精灵猎杀牧羊人时的恐怖长啸。
吉斯夫人的惨叫声穿透了墙壁和房门,穿透了走廊和楼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旋转门,甚至连夜空中的星星都被她吓得躲到了云层中。
面对这样的场面,春雨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她后退到了墙根里,似乎这老妇人已变成了妖孽,几分钟前的那些慈祥和友善,只不过是为了骗得受害者的信任。
突然,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飞快地闯了进来,还没等春雨看清楚,一双大手已捂住了吉斯夫人的嘴巴。
惨叫声戛然而止。
旋转门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春雨这才看清楚那个人,原来就是乔治·艾伯特,旋转门饭店的老板,古老的艾伯特家族第32代继承人。
这时春雨想到的却是:还有七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七天…….
艾伯特那双大手是如此有力,无论吉斯夫人如何挣扎,都再也无法动弹了,但他也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显得非常困难。
他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春雨:“快点帮帮我!”
而春雨已被这一幕惊呆了,走上来却不知该做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帮我抓住她的两条腿。”
艾伯特用命令的语气对春雨说,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虽然对吉斯夫人的腿充满了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蹲下去。试了几下险些被踢到头,最终还是抓住了老妇人的腿。
“好的,用力抓住抬起来。”
艾伯特艰难地指挥着春雨,她只能照办抬了起来。
接着,艾伯特竟把吉斯夫人的上半身抬了起来,让春雨抬着她的双腿向门走去。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老妇人抬到了走廊里。一路上吉斯夫人拼命挣扎,天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春雨紧紧抓着她的腿,脸都已经煞白了。
走到301房间,艾伯特用通用的房卡开门,将吉斯夫人抬了进去。
这是个狭小零乱的房间,艾伯特把吉斯夫人按在床上,指了指床头柜:“快点打开它。”
春雨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柜子,看到里面堆着许多药瓶。
“把注射器和那个绿色的小玻璃瓶拿出来。”
她摸了会儿找出这两样东西,注射器就像医院里常见的针筒,绿色的小玻璃瓶则是注射专用的。
艾伯特高声命令道:“你来按住她!”
春雨只能用力地压住了吉斯夫人,却把头别过去不敢看她的脸。
他熟练地将药水打入注射器,抓着老妇人的手臂,给她做了静脉注射。然后拿出酒精棉花擦了擦,便把注射器扔掉了,原来柜子里还有十几支未开封的一次性注射器。
打针的效果出乎意料得快,只有几分钟的功夫,吉斯夫人就渐渐平息了下来。艾伯特松下了一口气,额头早已经布满汗珠了,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请倒一杯开水好吗?”
接过春雨递来的水杯,艾伯特拿出一粒药片,塞进吉斯夫人嘴里,然后给她喝了口水。春雨也已经满头大汗了,怯生生地站在旁边,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摸不着头脑。
吉斯夫人终于不再动弹了,那苍白的脸庞让春雨更加害怕——她会不会死了呢?艾伯特刚才给她打的是什么针?
春雨颤抖着摸了摸老妇人,还好脉搏呼吸什么都很正常,看来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Thankyou。”
说话的是艾伯特,他靠在旁边的椅子上,解开胸前衬衫的扭扣,果然流了不少汗,显得疲惫不堪。
“不用谢我。请你告诉我,你刚才给吉斯夫人注射了什么?”
“一种强效镇静剂而已,很快就能使人平静下来并入睡。”
但她依然有些怀疑:“会不会对人体有害呢?”
“放心,这种药副作用很少。只有在最危险的状况下,我才会给她注射。”
“那刚才算什么状况?”
艾伯特刚放松的表情又凝重了:“最危险的状况——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吉斯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露出了盖博式的微笑:“对不起,你问得太多了。”
“不,告诉我!”
“嘘——”艾伯特把食指竖直放到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Ms。Springrain,请别这么大声,会把老人家们都吵醒的。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你该回房间休息去了。”
春雨不再说什么了,她瞪了艾伯特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睡着了的吉斯夫人,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艾伯特的声音:“等一等。”
她慢慢回过头来。
“盖博”的小胡子翘了翘:“今晚,感谢你的帮助。”
春雨并没有说话,而是用自己的背影做了回答,穿过黑暗的走廊回到了319客房。
子夜零点。
邪恶存在于过去
——阿拉伯古谚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30日凌晨5点30分
他的眼睛。
那双清澈得如同地中海水般的眼睛,正透过黑夜注视她的脸庞。他俯下挺拔的身子,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嘴唇。
公主被王子唤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黑暗中的瞳孔,隐隐有泪光闪动。红唇上还停留着湿润感,那是他唇上的体温。她确信那个人就在自己面前,他的脸颊似乎又消瘦了一些,那是在某个地方忍受煎熬的痕迹。
他抓住了她的手,那是他的气味他的体温他的脉搏他的颤动。他带着她走出了房间,经过漫长的走廊与楼梯,走出了这栋阴霾中的古老房子,来到了英格兰的星空底下,天使们从云朵中钻了出来,弹奏起伊甸园里的竖琴。
王子带着公主走进了森林,在茂密的枝叶底下惊起阵阵飞鸟,一栋白色的小屋子就在森林的中央。他打开了小屋的门,然后微笑着走进了屋子,她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却一脚踩空——掉下了深深的…….深深的…….地狱…….
在坠落到第19层之前,春雨张大着嘴巴坐了起来,眼前一切都笼罩在黎明的暗光里,身下既不是油锅也不是钉板,而是张柔软的床铺。
原来,只是个梦。
她依然在大口喘息着,终于确定自己仍然在旋转门饭店,319号客房的床上,时间是凌晨5点30分,幽暗的光线正通过窗帘渗透进来。
几分钟前她梦到了高玄,努力回忆自己的梦,她记得高玄带着她离开了这里,走进一片黑暗的森林中,那里有个白色小屋,但一走进去就坠入了深渊。
想来有些后怕,额头已有不少汗珠了,但若真是高玄领着她,或许她会跟他走进去的。
忽然,春雨感到手心硬硬的感觉,摊开右手,才发现手心里躺着一枚钥匙。
是昨天晚上从抽屉里发现的那枚钥匙,柄上刻着“19”和“XUAN”。
奇怪,怎么会捏在自己手里的呢?
春雨想起昨天半夜,吉斯夫人到这里说了那些可怕的往事,然后又发疯似的尖叫。接着,她和老板艾伯特一起将老妇人抬到301房,还给吉斯夫人打了镇静剂(但愿艾伯特没有骗她)。然后她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下了,至于是否把钥匙捏在手里,就一点都记不清了。
不管那么多了,她捏着钥匙下了床,撩起窗帘的一角,窗外的晨曦已渐渐升起,只是依然白雾茫茫,遮盖着后面花园的面目。
再也睡不着了,春雨草草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便出去了。清晨的旋转门饭店里无声无息,当她来到大堂里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goodmorning!”
她紧张地回过头来,才发现是服务生杰克在向她打招呼。没想到他那么早就起来了,春雨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怯生生地说:“我出去散散步。”
说完低下头走出饭店大门,来到充满露水的天空下。她依然握着那枚钥匙,似乎“XUAN”字已烙在了手心里。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哪里才是梦中的地方呢?
忽然,春雨发现右侧有条小径,从饭店门前的大路伸入树林中。她沿着小径走了进去,清晨湿润的树林充满了凉意,她后悔没再披上一件外套。她抱着肩膀穿过茂密的树叶,许多露水掉在她身上,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已经快清晨六点了,树林里仍然弥漫着白雾,就像一千年前荒凉的沼泽地时的传说。那浓郁的雾气加上茂密的枝叶,让她完全看不清楚前方,视线最远只有两三米,天知道那些树后面藏着什么?是英雄罗宾汉还是怪物史莱克?
几只栖林的飞鸟被她惊动了,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并发出凄厉的鸣叫声,这些声音不停地回荡在树林中,惊心动魄。
十几分钟过去了,虽然浑身颤栗,春雨还是克服恐惧向前走去,因为她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再也分不清回去的路了。
上帝啊,该怎么办?
谁让她没听说过“遇林勿入”的古训呢?会不会再也走不出来呢?心跳越来越快,身体却越来越冷,手里紧紧抓着那枚钥匙,宛如最后的救命稻草。
现在她是一只真正的迷途羔羊,在森林中胡乱穿梭,只等待撞上猎人的枪口。
就当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影子,那不是雾气,更不是什么树,而是——房子。
春雨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走近几步确信眼睛没看错。前方有一栋白色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树林的中央。
她激动地跑到了小屋跟前,发现竟与梦中见到的屋子一样,浑身白色像个乡间别墅。
在小屋的房门上还挂着门牌——19。
正与自己手中钥匙柄上的数字相同。
眼眶有些湿润了,她相信这是梦中的召唤,是高玄留给她的爱的小屋。因为耳边又响起了半年多前高玄的声音——
“我在伦敦郊区还有一套房子,周围是一片美丽的森林,每年夏天都会开满了鲜花,我们就隐居在那里,闻着森林里的清香,永远在一起。”
是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句话,是他给她的承诺,是他给她的希望。
或许来到英国,就是为了寻找这栋房子?
伦敦的夏天很快就要到来,这里将开遍鲜花,整个森林弥漫着清香,只为他们两个。
春雨来到标着“19”的房门前,举起了手中的那枚钥匙。在钥匙柄上也有“19”,还有她的“XUAN”。
这是他留给她的房门钥匙。
她将钥匙塞进了锁眼里,等待了几秒钟后轻轻地转动,随着锁里传出清脆的一声,房门被悄然推开。
任谁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她似乎又闻到了他的气味,闭着眼睛想象他就在房间里,站在玄关微笑着等待恋人的归来。
没错,高玄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给春雨在旋转门饭店准备了319号房间,在319房间的抽屉里放入这枚印有“19”和“XUAN”的钥匙,然后指引着他来到森林深处的小屋,让她用“19”钥匙打开“19”房门。
然而,眼前却没有他的笑容。
她痴痴地走进了房间,诺大的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墙壁和天花板,似乎刚刚造好还没有人住过似的。
春雨又查看了一下其他房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家具,以及日常生活的用品,厨房里空空如也,连水、电和煤气都没有通。不过想想也是,在这森林深处哪来的水和电呢?
然而,当她走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时,整个人就好像看到神灵显圣似的呆住了,随后手中的钥匙掉到了地上。
她看到了什么?
北京时间2005年5月30日下午2点20分
上海。
我在家里,坐在电脑屏幕前,电子邮箱里显示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的名字是春雨。
这是我收到的第二封来自伦敦的电邮,春雨在信里详细地讲述了昨天的所见所闻,特别是弗格森教授在飞机上送给她的那本《博尔赫斯小说集》。
老天,怎么又弄到博尔赫斯了?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命运就好像一个玩骰子的小孩,而春雨就是他手中那粒小小的骰子,在老虎机里被骰来骰去,最后却落到了博尔赫斯的转盘上。
五六年前,我曾那么迷恋博尔赫斯。这个早年博览群书晚年双目失明的阿根廷老头,用文字建造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都会迷失方向,在巴比伦塔里周而复始地循环着向上。但所有人都乐此不疲,因为在博尔赫斯的迷宫里,我第一次如此接近真理,这样的愉悦无人能体会——比如当年阅读《小径分岔的花园》的美好夜晚。
春雨也在邮件里提到了这篇小说,她居然说小说中的主人公“YuTsun”,就是高玄去英国要寻找的人。难道博尔赫斯也和我一样,喜欢把真实的事件与虚构的故事结合在一起吗?
虽然还清楚地记得《小径分岔的花园》的情节,但我还是从书架上翻出中文版《博尔赫斯文集》。在这本书的第219页里,我找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连带后面的注释总共也只有七千多个中文字,一个标准的短篇小说。
现在,让我们跟随博尔赫斯老先生的脚步,踏入小径分岔的英国花园吧——
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英国,主人公是旅居英国的中国人余准,小说以余准第一人称自述开始。余准是为德国服务的间谍,刺探英国的机密情报,在身份暴露后遭到侦探追捕。他必须在被捕前,将机密情报传递到柏林。他通过电话簿上的地址,找到了斯蒂芬·艾伯特——著名的汉学家,在中国居住过多年,精通中国历史与文化。艾伯特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让余准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担任过云南省总督,立志写一部超过《红楼梦》的小说,辞官回乡建造了一座迷宫。余准与艾伯特谈论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