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将围在颈上的丝巾取下来,这是刚才跟单倪借的。透过后视镜看了一下脖子上紫红色的印子,好像已经没这么痛了,那件事就像一场梦一样,如果不是这些印迹还在,我真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难道这不是幻觉吗?幕后真凶都已经显了形,不是幻觉的话,又是什么呢?
我把池莉的事简短地给单倪说了一下,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她明显地也吐了口气。“太好了!这样我的书总算有希望了,十万册啊!被这事闹的。”
“下午人多吗?”
“有几个吧,也不多,你就别操心这边了,先回去休息吧!这边完事了我过去看你,苗苗的药快吃完了吧?我再给她带些药去,还有你,也要记得吃药。”
“知道了。”我轻笑道,“小老太婆。”
“姐姐,你的脖子。”苗苗惊叫道,伸出手来轻抚,“痛不痛?”
“不痛了。”我轻轻拨开她的手,其实触碰到还是会有些酸痛,突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后视镜上的影子,猛地一把捉住苗苗的手,印在那个印子上。
“姐姐,怎么了?”看我发愣,苗苗有些发慌,司机也奇怪地瞥了我一眼。
我放开她的手,又把自己的双手放了上去,五个指印正好吻合,从角度上来看,那的确不像是外人可以弄出来的。也就是说,下午的确是我自己在掐自己。
“姐姐,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苗苗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出来似的。
强制镇定,我转过头安抚地笑道:“我没事。”猛然间,一个身影从车窗前飞过,我大叫道:“停车,司机,停车!”
嘶的一声,司机还以为出什么了事了,连忙踩住刹车,连带的后头跟着的几辆车也都急刹,喇叭声、咒骂声,一时间充斥整条马路。
我不顾一切地打开车门,探出头去,苗苗被我的举动吓坏了,一把拽住我的手失措地喊道:“姐姐,姐姐,不要探头出去,危险。”
“池丽,是池丽,我看见她了。”我狂叫道,目光在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寻找。
是她,我确定是她,那张脸,阴阴柔柔的面容,一双水样的眼睛,是她,她刚才就站在马路旁,透过车窗冲我微笑。
“没有啊!她在哪里?我没有看见。”苗苗也探头出去,此时司机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怒火冲天地跳下车,从后箱扛出我的轮椅,喝令我和苗苗下车,马上下车!他甚至冲上来要把我抬起来,吓得我失声尖叫,眼前的男人不再面目可亲,反倒犹如丑恶的鬼魅,他要伤害我,他想要侵犯我。
“姐姐……姐姐……”苗苗也被吓得不轻,缩在车上望着我们,直哆嗦。
幸好一名身材高瘦的交警很快赶到,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制服给予我很强烈的安全感,让我马上冷静下来,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同时戒备地盯着那个“恶魔”。
交警问清楚情况后,训斥出租车司机,不得拒载,要求我们快点离开,不要阻碍交通。我哪里还肯坐在上面?强烈要求下车,交警无奈,只好帮助我下车,出租车很快开走了,“恶魔”诅咒的脏话远远还在扩散,令我作呕。
谢绝交警的好意后,我跟苗苗开始在人行道上寻找池丽的身影,在错认二十多个身形酷似的女孩子后,我们不得不宣告放弃。
当天晚上,墨年拿着从池丽电脑里拷贝下来的东西给我们看。
“看来,屈敏的稿子都是她写的。”单倪咬着苹果,含糊不清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屈敏写稿子呢?出名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从她的文档中我能看出,这是个热爱文字的女孩,她甚至把编辑给屈敏提的意见都小心地收集、整理成文档。网络上一些有建设性的回复她也完好地收藏起来,很难以想像,这样一个视文字如珍宝的女孩儿,怎么会让给别人占有自己的果实?
“枪手要的不是名,是利,我的大小姐。”她理所当然回道。
“是这样的吗?”我无法相信,一个人,本身有这么好的文采,实在没必要这样糟蹋自己的文字。
“咳!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在这里能找到答案。”墨年说着打开了一个网页,淡蓝底色的页面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这是一个博客页面。
“这是池丽的博客?”看见上面那个池字,大家都猜到几分。
“是她的,不过是隐藏文件,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能看见。”
“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单倪似乎比我还好奇。
“你们自己看不就知道了?”墨年耸耸肩,手快速在键盘上操作不到一分钟,淡粉色的文字一跃出现在蓝色底板上,他又帮我们调整好时间列表,第一篇日记写于一年半前。
05年2月17日
听说有网络日记这东西,第一次尝试,有些话想要吐出来,但不能存在电脑里,不安全。但愿这里能够成为我的“树洞”,为我把秘密永远珍藏,将痛苦掩埋。
上个月,收到母亲寄来的信,弟弟就要上初中了,学费还没着落,看看我这边能不能帮上点儿忙。屈叔叔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虽然有两百元,但在大城市到处都要用钱,两百元刚刚好够用吃用的,我要怎么样才能再省下些钱来呢?
05年3月7日
屈叔叔真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我就不可能走进大学学堂,可是,他的女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今天,我发现她在偷看我写的东西,眼神怪怪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每次在她面前我总会感到自卑,为什么她身边的朋友这么多?为什么她有换不完的漂亮衣服?为什么她耀眼得像个明星?
可我,什么也没有,就连生活费都要靠她们家施舍。
05年5月26日
今天,是世界末日。
刚才屈敏来找我,她说她爸爸已经顺利当上了局长,以后不需要再做表面功夫了,也不会再支助我的生活费及学费,让我自己想办法。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心目中的神居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童话消失,这世界不再有天使。现在每月当家教挣来的钱都寄回家里,爹的腿伤还没好,农活全靠娘一个人在做,娘说,如果实在不行,就要让弟弟休学。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如果我也被迫退学的话……
钱……钱……都是钱在作怪。
05年6月7日
这个月果然没有收到生活费,看样子,屈敏不是在开玩笑。
刚才在一个论坛里看见一篇文章,是我写的东西,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上面?发帖人是屈敏,难道……
我要找她问个明白。
05年6月9日
以后不用再发愁生活费的问题了,我跟魔鬼达成了笔交易,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生存的条件。
只要把字给她,我就能拿到每月两百的生活费,我需要它,没有它我该如何活下去?钱,真是个好东西。
05年6月18日
看着自己孕育出来的孩子变成别人的,看着别人称赞自己的孩子,却是另一个人在接受光环的照耀,我的心在滴血。
火了,我的文字越来越火,大家都在谈论它们,屈敏的通灵社也因此而一炮而红,还有她的名,大家都议论她,议论我的文字。
我想大声嘶叫,是我的,它们是我的,可我不能。
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些文字都是出自一个乡下村姑之手,不知道他们是否依然会如此疯狂?
05年6月30日
我告诉她,我不干了,我再无法忍受这一切。
她说,可以再给我加钱,想到娘,想到爹,想到那些巴望着我能给他们争气的乡亲们,我选择了妥协。
我看见她又在恐吓那个叫夏静的女生,我万分同情她的处境,她的胆子那么小,无论屈敏说些什么总能把她吓个半死。我多么想告诉她,假的,那一切都是假的,是我编造出来的故事啊!可我不能,为了钱,我不能。
05年8月27日
整个暑假都没有回家,除了打工挣钱外,我每天都待在宿舍里,用屈敏的电脑写字,上网。我用她的名在网上发帖,与那些喜爱我文字的人交流,这常常能让我忘却不快,我以为,我就是屈敏。
电脑真是个好东西,我怕自己无法再用纸笔写作,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感觉真美妙,可电脑对于我这样的穷学生而言,就像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
屈敏说最近大家的兴致不太高,我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故事看多了,就像吃多了肉一样,没了新鲜感。
她让我想办法,可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只是个写手,不是上帝。
05年9月2日
她们都在说厕所闹鬼,我以为这是很有趣的东西,把它写了下来,没想到网络上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其实,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晚上,我看见她,看见那个叫夏静的女生,她被她们打得脸都肿了,躲进厕所偷偷在哭。
我就站在门口,吹着冷风,听她哭泣。我在想,如果我不会写字的话,对她们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话,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无处容身?
05年9月3日
女厕事件让屈敏惊喜不已,她让我一定要坚持往下写,越恐怖越好。我告诉她这事很快就会结束,毕竟本来就没有鬼,是夏静在哭。没想到我的一句话却害惨了那个柔弱的女生,为了让自己的名字再次得到追捧,屈敏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
夏静的事情让我几乎丧失灵感,我没办法再继续创作下去,知道事实真相的我,不知该如何去虚构一个故事。
屈敏说她有办法,果然,不到半天时间,她就弄来了一份档案资料,这是十多年前发生在师大的一个真实悲剧。看完后,我哭了,我甚至感觉到她们的灵魂从未离开,我陷入无止境的幻想中。
可我仍然没有动笔的兴致,我怕继续下去会使屈敏疯狂,她一定会变本加厉去折磨夏静,这个像公主一样美丽的女生,她的美貌落入屈敏眼中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屈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蹂躏她的机会。
屈敏是个天生的魔鬼,她再次证明钱是万能的钥匙,它再次让我没有了良知,连那一丁点可怜的同情心都被抹杀。
一台电脑,她许诺,按着她的剧本去写,她会给我一台电脑。
05年9月10日
她死了,被她们活活逼死。
这些凶手,她们还好好地活着,她们说是鬼害死了她,她让我写,让我不停地写,屈敏火了,我的文字火了,通灵社火了,而我,已经麻木。
05年11月17日
《女厕血案》要出版了,我的孩子,我亲手把你卖了。
这本书是用一个女生的生命换来,不知道屈敏如何想,我却是整日噩梦缠身,无时无刻不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注视着我们。
我告诉屈敏,我不会再为她写哪怕一个字,我不能再写下去。
她把一本存折递给了我,上面的数字足够我一年的学费还有余,我沉默了,她要名,我要利,我们各取所需。
其实,做一个人的影子也没什么不好,一个永远躲在阴暗处,不为人所知的影子。
06年3月15日
她出现了,我看见她,站在树荫下,我们合二为一。
我知道,她要报复,不放过任何一个。
赎罪的时候到了。
血债要用血来偿还……
博客最后一篇文章写于06年3月15日,后面再没有其他内容,是被本人删除或是由于其他原因没有再写下去就不得而知。
但这些日记的内容足以说明池丽的作案动机,单倪从专业角度来分析,池丽很有可能因为长期生活在恐惧和威胁之中,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以及妄想症。
二○一室命案的阴影总算过去,媒体迫不及待地争相报道,花样层出不穷。有的开设专门的栏目,邀请嘉宾来分析池丽的心理,有些报刊杂志则进行追踪报道,他们甚至找来了池丽的家人,将她从小到大的一点一滴都挖出来炒作。
那位可怜的老母亲,丈夫正躺在床上无法下地走路,儿子还小,睁大着茫然的眼睛在镜头前,吓得不敢吱声。她那唯一争气的女儿,从小乖巧懂事,年纪小小就背负起了家庭的重担,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扬眉吐气到城里去了,可现在他们说她犯了事,杀了人。
除了哭,这位可怜的母亲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家里生活费一半以上都来自女儿,现在人没了,找不着了,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第十一章
他们让她说女儿的坏话,可池丽从小到大连吵架都没试过,这么好个闺女,就算问遍全村人,也没一个说得出个不是的,谁不夸她呀?谁不说池丽出息啊!怎么才去到城里没几天,就杀人了呢?就成了恶人了呢?
所有的人都在指责这位穷苦母亲的不是,说她教女无方,说她放纵自己的女儿,说她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连村里的人也开始避他们如蛇蝎。
三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池丽的消息,她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学校里,除了苗苗,她没有要好的朋友,谁也不知道她能藏哪里去。也没人知道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更让人奇怪的是,三天来她的银行账户动都没有动过。
死者家长开始谴责警方办事不力,质疑他们的工作能力,除了借助公众舆论给政府施压外,几家人还自发凑钱,发出悬赏令,凡找到池丽或发现池丽行踪并举报者,将获得高达二十万的巨额奖金。
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这二十万看,可谁也没法子去拿,池丽的头像满大街在贴,随便低个头,在地上都能捡到印有她头像的报纸。短短三天时间里,池丽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处都在谈论这个小姑娘,议论着这件事。就连卖菜的大伯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卖菜之余不忘仔细观察来往的行人,哪怕是身形矮小点的男人都不放过,指不定她变性了呢?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连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都能变着法子杀人,二十万啊!谁不眼谗?
人人都以为凶手已经找到,案子已经结束,死亡阴影已经消失,但在我们几个人的心里,却不然。
池丽失踪的第二天早上,苗苗在床边发现一只红发夹,经化验,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这个发夹是怎么出现的?如果当天晚上有人闯入的话,住在一楼的墨年不可能毫无知觉,难道说,池丽就在我们的身边?
警方经过一上午的开会讨论,决定这件事暂时不对外公开。关于这个决定,我们是可以理解的,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局面,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度引起民众的恐慌。就算真有什么,也要对外隐瞒真相,要以大局出发,警方丢不起这个脸。
第十一章人间地狱
第十一章人间地狱
“啊……”又是尖叫声,一听到这声音我就浑身发寒。
“苗苗。”我推动轮椅出去,声音来自厨房方向,苗苗一定是在那儿又发现了什么东西,正在我焦急不已时,门铃又响了起来,弄得我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好。
“沁,是我,快开门。”是单倪的声音,我呼了口气,连忙过去开门,多个人帮忙会更好一些。墨年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我和苗苗通常醒得比较晚,我这也是刚醒过来,就听到苗苗的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单倪提着个大包包站在门口,我门刚打开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顺手把包一扔,推着我往厨房走去。
苗苗整个人蜷缩在墙角,抱着头,像只小猫似的浑身颤抖,莉莉在她脚边,轻舔她裸露在外面的小脚丫。冰柜门打开着,冷气直往外冒,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小小的空间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苗苗。”我唤她,她动了一下,没有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指着冰柜的方向。
单倪大步走过去,往里看,在塞得密密麻麻的食物中,找到了它。
红发夹,又是红发夹,它几乎无处不在,一天一个,准时报到。
它就放在任何一个会被苗苗发现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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