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裳闻言沉默片刻,道,“既是满门抄斩之罪,两府数百人都受得住,我如何受不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两府食君之禄却不忠君,卖国做奸,理当是这个下场。若因他们的儿子与我有一己私情,我便徇私舞弊,枉顾十二年前无数埋骨西境的将士和四年前岭山瘟疫惨死的无数人命。我也枉为人了。大不了将来九泉之下,见了他们,我对他们说一声抱歉,谁叫他们没投个好胎,投了这两府?若是他们原谅我今日的不求情之事,下辈子还愿与我做兄弟,下辈子再做兄弟好了。”
皇帝闻言面色稍霁,上前两步,拍拍叶裳肩膀,感叹道,“祖宗打江山不易,历代先祖守江山更不易。先帝将江山交到了朕的手里,这些年,朕未做出史志清明的政绩,愧对先帝,愧对先祖。如今江山基业到这般内忧外患的地步,朕不敢再心慈手软,朕想无论是太宗,还是先帝,都能体谅朕维护江山基业之心,也不会责怪朕枉顾太宗丹书和先帝免死金牌,重处了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
叶裳颔首,沉默不语。
皇帝又轻轻地拍了他肩膀两下,“太子如今这等情形,已然不能为朕分忧,诸皇子年幼,朕只怕这江山后继无人啊。叶裳,你虽姓叶,但血脉总归是刘家子孙,心怀天下才是正理。你父王、母妃以及一众将士以鲜血守护铸就的江山,你总归要承继上重任。朕只盼你的身体快些好起来,为朕分忧。”
叶裳慢慢地轻轻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淡淡一笑,“皇上还年轻,太子虽然有恙,但几位小皇子还尚且可造,皇上不必过早忧心。宗室与皇室素来一体,一脉相承,一体同根,我与宗室所有子孙一样,都不会忘祖宗打江山守基业的根本。为国分忧,分内之事。”
皇帝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撤回手,欣慰地道,“说得倒也在理。”话落,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京麓部署之事若是准备妥当了的话,从明日起,闭门养伤,谁也不必见了。养好伤才能为朕分忧,不养好伤,一切都是空谈。”
叶裳颔首,不再多言,出了御书房。
他走出御书房后,抬头看向天空,明月高悬,将夜色照得十分明亮。夜晚的雾气都看得十分清楚。中秋一到,夜晚的风都透着丝丝凉意,夏季的衣衫已经再不能保暖,该加衣服了。
叶裳在御书房门口顿了顿,刚要离开,小泉子从里面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叶世子,皇上让奴才送您回府。”
叶裳从天空收回视线,回头瞅了他一眼,摇头,“不必。”
小泉子道,“皇上吩咐,一定将叶世子安全送回府,奴才送您回去吧。”
叶裳闻言不再推诿,默认地缓步向宫门走去。
小泉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叶裳。
出了宫门,叶裳上了马车,小泉子跟着将叶裳送回了容安王府。
回到容安王府,叶裳下了马车,进了府,小泉子又折返回了皇宫。
叶裳迈进府门,走了几步后,又停住脚步,转回身,返回到了府门前,看着容安王府的烫金牌匾。
容安王府的烫金牌匾依旧,数月侵蚀洗礼,金辉不见褪色,容安王府四个大字如今在明亮的月色下更是褶褶生辉。
他看了许久。
千寒沉默地立在叶裳身后,虽然夜晚凉气重,但这一次,他并未出言提醒他。
过了许久,叶裳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迈进了府门,同时对千寒吩咐道,“从明日起,闭门谢客,任何人,一律不见。”
“是。”千寒应声。
叶裳从御书房离开后,皇帝对孙泽玉道,“朕调派禁卫军三千,给你用,即刻起,查办吧。”
孙泽玉心神一凛,“臣遵旨。”
皇帝对外吩咐了一声,“来人,命禁卫军统领即刻来见朕。”
有人应声,立即去了。
不多时,禁卫军统领张林启来到。
皇帝对他吩咐道,“从禁卫军中拨出三千人,听孙泽玉调派,配合他查案。”
张林启垂首应声,领了命,与孙泽玉一起,出了御书房。
孙泽玉手持卷宗,出了御书房后,对禁卫军统领张林启道,“张统领,有劳了。”
张林启连忙拱手,“孙大人客气了,你我奉皇上旨意办事,你只管吩咐就好。”
孙泽玉点头,“各派一千五百禁卫军,查抄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一律人等,即刻捉拿入狱,任何人不得放过。”
张林启点头。
孙泽玉又抬手抖了抖手中的名单道,“你与我先去安国公府,其余这些人,明日再查办。”
张林启应是。
二人一起出了皇宫,张林启火速地拨出了三千御林军,吩咐下去后,一千五百禁军前往安国公府,一千五百御林军前往景阳侯府。
因是中秋佳节,深夜里,街道灯火通明,各府内很多人都未歇下,灯火明亮。
京中但凡有风吹草动,都隐瞒不住,更何况燕北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从苏风暖在宴席上匆匆离开,皇上下旨命丞相、叶裳、许云初人等御书房议事,苏风暖带走二十万京麓兵马后,很多朝臣府邸便都隐约地打听出了燕北军情告急的消息,之后许云初带领五万御林军离开,国丈深夜进宫,更是惊出了不少动静,很多朝臣觉得真是出大事儿了,皇上连御林军都派出去了。
待深夜,众人已经困乏耐不住歇下之际,孙泽玉带了禁卫军,手持皇帝圣旨,没有任何前兆地火速包围了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奉旨查抄两府。
一时间,京中顿时卷起了风暴。
安国公府听闻禁卫军包围查抄,一时间府内一众人等哭天抢地,安国公大骇,匆匆起身要求进宫面见皇上,孙泽玉摇了一下头,禁卫军便给安国公上了枷锁,带往刑部天牢。
安国公府阖府两百一十三人,清点之后,独独少了陈述。
禁卫军找遍了安国公府各处,没找到陈述,禀告孙泽玉,孙泽玉下达命令,“逐一盘问,谁知道陈二公子下落,如实说来,我会向皇上请旨,免他死罪。”
安国公府的管家这时大声说,“我家二公子听闻小国舅带御林军前往燕北的消息,尾随跟去了。”
孙泽玉闻言问,“可是确真?”
管家骇然地连连点头,“国公听闻后气得还大骂了二公子,但那时二公子已经走了。国公吩咐不用派人追,任由二公子去了。”
孙泽玉点头,一摆手,安国公府所有人押入天牢,留下禁卫军查抄府内,便与张林启出了安国公府,持着圣旨,前往景阳侯府。
景阳侯府如今也塌了天,瑞悦长公主在深夜也被查抄的禁卫军惊醒,听闻皇上下旨查抄的,瑞悦长公主大怒,当即拿出先帝的免死金牌。但禁卫军恍若未见,包括瑞悦长公主、景阳侯在内,阖府一百七十八人,全部扣了加锁,包括大小姐沈芝兰,二小姐沈妍,三公子沈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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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押入天牢()
沈琪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景阳侯府被全府查抄,先帝的免死金牌也不管用。
他见手持圣旨奉命查办之人是孙泽玉,立即大声喊,“泽玉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你会带着人查抄景阳侯府?景阳侯府到底犯了什么罪?”
孙泽玉看着沈琪,想着他还是没有陈述有运气,陈述出京去燕北了,也就躲过今夜这一劫了。以后如何,不可知。
安国公和景阳侯都是先夫人已亡,如今的夫人是续弦再娶。
陈述是前安国公夫人所生,自小没娘,所谓有后娘就有后爹,与安国公关系多年来隔阂极深,素来跟叶裳最亲近,有主见,否则也不会独自跟了许云初前往燕北了。而沈琪,是景阳侯府继夫人所生,也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亲娘亲爹膝下承欢,父子关系和睦,至今没受半丝苦。
这便是二人的不同。
陈述敢去燕北,沈琪不会做出舍下亲人前往燕北之事,他不敢,也做不出。
孙泽玉抖了抖圣旨,走到沈琪面前,借着火把给他看圣旨,对他道,“沈兄,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是十二年前容安王和王妃以及一众将士战死通敌卖国的背后主谋,四年前岭山瘟疫一案,也是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伙同月贵妃欺上瞒下,隐瞒了这桩大事儿。如今已经查清,皇上下旨,即刻查办。”
沈琪听闻后大骇,惊异不敢置信地看着孙泽玉,抖着嘴角,脸色惨白地说,“你……你说什么?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容安王和王妃战死……通敌卖国之人……是我父亲……是主谋?”
孙泽玉点头,“证据确凿,皇上已然定案,这两桩案子,连刑部和大理寺都不必经过会审。”
沈琪连声骇然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叶裳兄他父母怎么会是我父亲害死的?”
孙泽玉不再多言,知道他与叶裳关系好,多年来,称兄道弟,到头来,确是安国公和景阳侯伙同月贵妃是主谋害死容安王和容安王妃,任谁也受不了。他若不是看到了累累卷宗,也难以置信。
沈芝兰和沈妍也骇然地脸色发白,一时间皆吓得花容失色,今日,她们还都去参加了宫宴,没想到刚过半夜,便阖府被查抄。历来被查抄之府,没有几个好下场。
当然,国丈府除外。
瑞悦大长公主连声喊,“我要见皇上!”
孙泽玉温声道,“我会将大长公主的请求禀明给皇上。”
瑞悦大长公主怒道,“我说我现在就要见皇上。”
孙泽玉不为所动地摇摇头,“现在不能,委屈大长公主先去刑部大牢吧。”话落,他不再多言,一摆手,吩咐道,“所有人等,押入天牢,全府查抄,一应所用,一律清点充公。”
禁卫军应是,锁押着所有人,前往刑部天牢,余下的禁卫军,清点景阳侯府所有东西。
这一刻,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丞相府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原来也有雷厉风行的冷硬姿态。
景阳侯府哭天抢地,声响极大。
沈妍哭着对沈琪道,“三哥,我不想死啊,快让人去找叶世子,你与叶世子交好,一定会救我们的。”
沈琪惨白着脸,颓然不语,任禁卫军押着,仿若未闻。
沈芝兰忽然冷笑了一声,对沈妍道,“愚蠢,你刚刚没听到吗?孙公子说了,害叶世子父母双亡的人正是我们的父亲,你觉得叶世子即便和你三哥再交好,他会枉顾父母之仇吗?”
沈妍顿时灰败着着脸没了声。
沈芝兰见沈妍不再说话,也白着脸,不再说话了,任由人押着去了刑部天牢。
这一夜,刑部天牢人满为患,所有牢房都关押满了。
刑部尚书如临大敌,带着人连夜调派人手,关押一众涉案人员,不敢有丝毫懈怠,吩咐人守好刑部天牢,三步一岗。
深夜两府被查抄,京中各府邸被惊动,一时间如惊天之雷炸响,各府邸惊惊惶然。
晋王府和平郡王府都得到了消息,齐舒更是惊得一个高从床上跳起来,匆匆地披衣起身,抓住禀告他的小厮问,“这事儿是真的?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被查抄?那陈述和沈琪呢?”
那小厮连连点头,以惊吓够呛的口吻说,“回小郡王,是真的,确切无误,是丞相府的孙公子带人着禁卫军查抄的,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两府的人都被押入天牢了。据说陈二公子因为早一步随小国舅出京去燕北了,才没被抓,沈三公子也被抓去天牢了。”
“皇上下的旨?为什么查抄两府提前没一点儿消息?”齐舒急声问。
那小厮道,“孙公子据说奉旨查抄,禁卫军都出动了,自然是皇上下的旨意。京中如今都炸开了锅。据说是皇上不久前急诏孙公子进宫后才临时下的命令,早先半丝消息都没透出来。”
齐舒立即道,“因为什么?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犯了什么罪?”
那小厮道,“据说是因为十二年前容安王和王妃战死以及四年前岭山瘟疫的两桩旧案,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是主谋,伙同月贵妃欺君卖国……”
“什么?”齐舒惊骇得睁大了眼睛。
那小厮不再言声。
齐舒好半晌没回过神来,“容安王和王妃之死……叶裳父母……这……竟然是……”他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向外走,“我去找叶裳。”
说着话,他便冲出了房门。
齐舒还未冲到府门口,平郡王匆匆从内院出来,大喝,“站住!”
齐舒闻言停住脚步,回身喊了一声,“爹!”
平郡王不怒自威,“外面如今乱作一团,你要去哪里?”
齐舒道,“我去容安王府。”
平郡王道,“不准去!”
齐舒一怔,急道,“爹,孩儿听说十二年前那桩旧案是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伙同月贵妃主谋,那叶裳父母岂不是……他……孩儿想去看看他……”
平郡王沉声问,“你是想去看叶裳,还是想救陈述和沈琪?”
齐舒一噎。
平郡王看着他道,“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准去。”
齐舒立即问,“爹,为什么?”
平郡王道,“我听闻皇上今夜不止急诏了叶世子一次,就在皇上急诏孙泽玉时,同时也召见了叶裳。叶裳如今回了容安王府,再没别的动静。而孙泽玉却是奉旨查抄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觉得叶裳能不知道这件事儿吗?如今你去容安王府,能做什么?”
齐舒脸色发白地看着平郡王,没了反驳之言。
“回去吧!”平郡王又说了一句,之后对管家吩咐,“即刻起,紧闭府门,任何人不准外出。”
“是。”管家应是。
平郡王又折回了内院。
齐舒站在院中,一时间觉得中秋之夜出奇的冷,冷的几乎要冻僵他的胳膊腿。他与陈述、沈琪三人自小便与叶裳厮混,没想到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却是背后害叶裳父母之人。
容安王和王妃战死沙场后,叶裳成了遗孤,这些年,容安王府冷冷清清,只他一人,他们身为叶裳从小到大的玩伴,都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别人父母在世,能够承欢膝下,尽为人子的孝道,可是他早就没了机会。
这样的中秋夜里,万家团圆,别的府邸从宫里设宴回来,会再摆上宴席,阖家再意思地吃一顿团圆饭,可是叶裳从来就不会再摆设这个席面,因为容安王府只他一人,再无别人。
齐舒在院中站了许久,觉得他父亲说得对,他去容安王府能做什么?难道劝叶裳去进宫求情吗?那么,十二年前容安王和王妃以及一众将士战死,埋骨沙场,这笔账,怎么让他抹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啊!他为人子,怎么为仇人求情?
他没有求情的理由!
多年来,情同兄弟,但也做不到枉顾父母之仇吧?
齐舒想了很多,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听从了平郡王的话,厌怏怏颓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晋王府中,刘焱惊闻后,也是匆匆向府外奔去,比之陈述、齐舒、沈琪,他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没换牙没断奶没脱离晋王庇佑没长大没出息的孩子,他与他们的交情不太深,他只想到叶裳,想着如今两大旧案查清,原来是安国公府和景阳侯府主谋,那么事关陈述和沈琪,叶哥哥知道了一定很伤心吧?
他第一时间想到是去宽慰他,但是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