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起了水雾,灰蒙蒙地没有一丝生气。他心知毒发在即,却依旧平静地道:“咱们说过,不求同生,但求共死,难道大哥你忘了吗?”
“你说什么?”熊天霸闻言巨目一瞪,警惕地瞧着手脚不住颤抖的苦海,忽然拿手搭在他肩井上,略一试探便哈哈大笑起来,跟着不屑道:“难道天下还有人杀得了本座不成?你到说说看,那人是谁?总不会是你这个废物吧!啊?”说着又仰天大笑起来。
苦海知道熊天霸越是轻视自己,杀他的机会就越大。也恰在此时,他吞下的“雪蛛”被胃液消融,毒囊里所聚集的毒素爆裂而出,迅速流入其心脏及血脉之中。苦海知道机不可失,趁熊天霸大笑之际,突然张口喷出一道血箭,直射其面门。
两人相隔实在太近,加之熊天霸自以为了解苦海,根本没有提防这个一向温和的兄弟,会猝起发难,待察觉异样时,已来不及躲避,被喷了个满头皆是毒血。
“雪蛛”靠蚕食各种毒素为生,用以提炼增强自身毒性,因此它非常珍惜毒液,一般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不肯轻易放毒伤敌。不过任何活物一但身中其毒,也将必死无疑,根本没有生还之理。苦海正是深知此物厉害,所以才在上山前用糯米膜将其裹住吞下,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誓要与熊天霸同归于尽。
“爹啊……”江永清和江心月见苦海突然口吐黑血,接着整个人一阵痉挛,还以为遭了熊天霸毒手,不由齐声惊呼着扑了上去。花弄影等少年也是大呼一声,齐刷刷地冲了过来。
苦海面带笑意,颤巍巍地坐倒在地,双手合十,面色祥和道:“苍天无语,不舍众生。”言讫,盎然而逝。
熊天霸感觉苦海喷在自己脸上的血,似有种侵蚀力,不住往皮肤里钻。双眼更是有种冰凉的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于是连忙用手去揉眼睛,谁知这种冰凉的感觉越来越强,几乎便要刺破其眼膜,直往瞳孔里钻。熊天霸心生惶恐,急忙睁眼一看,却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运用玄功遍察脉络,这才发现清明、丝竹空、瞳子髎三穴堵塞,真气无法通达。熊天霸连续运功冲击三穴,发现于事无补,眼前事物反而越来越暗,这才意识到此毒非比寻常。
“雪蛛”之毒天下无双,沾肤即可杀人,即便是状如水牛,也难以幸免。只是熊天霸的武功修为已达天人合一,气入神台之境,天下间已无毒可伤其性命。然而眼睛却是人身精气所在,也是最脆弱最难修练之处,纵使熊天霸神功通玄,也难以幸免,又岂有不瞎之理。
熊天霸这才意识到苦海血液中所含之毒,绝非寻常之物,自己的双眼恐怕没那么容易复明。天下间最了不起的英雄,岂能是个瞎子,熊天霸一想及此处,便没来由地惶恐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不,我是举世无双的战神,决不能成为瞎子……”他越说越张狂,双掌一阵乱舞,打得石屑飞溅,硬是将江永清等少年逼了开去。可奇怪的是,近在咫尺的苦海尸首,却始终没有受到伤害。
江永清等少年碍于熊天霸威猛绝伦的掌力,无法上前来抢苦海尸身,可谓急得团团转。熊天霸仰天大吼,声盖寰宇。天下群豪被其吼得肝胆俱裂,当场死去者不在少数。只见熊天霸由怀中掏出一本黄皮书卷,捏在手中狂笑道:“什么盖世神功,什么天下无敌。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个废人手里,废人手里……”他说着猛地一震,竟将手中书卷震得粉碎,如雪花般漫天飞舞。
罗什本欲去抢,谁知还是晚了半拍,不由大叫可惜。熊天霸毁了《三华心经》,心头一阵悲凉,于是冲入人群,双手过出,瞬间便有十几人丧命。群豪慑于他的威势,纷纷退避两旁。熊天霸疯疯癫癫,狂笑着冲下山去,也没人敢上前阻拦。花弄影虽说恨这个父亲,却也不想见他变成疯子,于是跟了上去。
“雪蛛”的毒至阴至寒,苦海的尸身顷刻间便结了层霜,待到熊天霸冲下山时,已变成了一座冰雕。江永清和江心月哭喊着冲上去,跪在“冰雕”前放声大哭,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尤其是江永清,至从知道苦海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后,他还从未叫过一声爹。虽说知道苦海的心思,可儿子叫父亲的天性,还是使他抑制不住地喊了出来。然而苦海却再也听不到了。王怀志等青年无不伤心难过,齐刷刷跪在苦海尸身前垂泪,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红日正艳,山风温润。忽见一道金光刺破云层,从天而降,笼罩在苦海尸身上。那“冰雕”被金光一照,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并化成了一缕缕轻烟,连带着苦海的尸首,也一起消失不见。直到天边卷起一阵清风,将那千万缕轻烟吹散。苦海就此失去踪影,仿佛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
江心月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幕,连声大叫道:“爹,你不要走……”奈何天地间一片清明,那里还有苦海的踪迹。江永清合上双眼,只将千言万语留在了心中。
苦难见苦海圆寂,心中无限感慨,于是上前劝慰兄妹俩道:“阿弥陀佛!师弟他功参造化,终于修成正果,实在是可喜可贺。尔等也不必伤感,若非苦海师弟佛缘深厚,已悟得大自在,又岂能成此功业。若换作别人,恐怕还在蝇营狗苟,残喘于世呢!”
苦海一生,如诗一首:千古难解一个情,只怨世人太痴心。耗尽余生铸把锁,奈何来去皆为过。苦海泯灭千般念,无涯路上求个真。历经磨难终不悔,金光杳来佛到西。
第四十章 舍身成佛 第八节
熊天霸一路狂奔,跑到半山腰时,却不想遇到了何志宇与江寒玉骑马而来。何志宇见父亲满脸血污,双目呆滞无神,模样十分狼狈,不觉又惊又怒,于是下马喝问道:“原本想来看你是如何傲视群豪,成就不世功业的。却不曾想你竟落到如此田地,真是令人失望啊!”
“宇儿,是宇儿吗?”熊天霸被何志宇一喝,头脑顿时清醒了些,奈何目不能视,于是忙不迭问道。谁知何志宇却冷哼道:“你不配做我爹。早知你如此无能,我当初就不该将《三华心经》交给你。”
熊天霸喃喃自语道:“心经?我的心经,我的心经哪里去了?”末了,忽然哈哈大笑道:“那没用的东西,我把它毁了。”何志宇闻言大怒,心中积蓄多年的怨气,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当下咆哮道:“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要骗我,看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儿子,你的眼里只有自己。啊!你虚伪,自私,骄傲,狠毒,你从来就没相信过别人,因为所有相信你的人,都成了你的牺牲品。”
何志宇说到愤怒处,恨恨地一拳将身边小树击断,接着道:“你从小把我送给敌人当徒弟,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甚至连娘也不让我见,还要我帮你去完成千秋大梦,你几时在乎过我的感受?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只是你通往成功的垫脚石,都是你熊天霸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熊天霸虽说头脑有些昏沉,却依旧依着性子狞笑道:“不错,我从来都只相信自己。”忽又黯然道:“就是因为我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断,才会被那废人趁机弄瞎双眼,以至于坏了大事。”他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伴之而来的却是几声哀叹。
何志宇却不理会熊天霸的心情,只管冷冰冰道:“爹,你曾经跟孩儿说过,这个世界不属于废人的。如果有一天自己废了,那就拔剑自戮。”熊天霸歪头想了想道:“不错,我是说过这话。”何志宇忽然狞笑道:“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做到。”他说话的同时,手中长剑已然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熊天霸的胸膛。
熊天霸未料到儿子会猝下杀手,捂住心口惊呼道:“你……你竟敢弑父?”何志宇狞笑道:“孩儿这是帮爹您解脱啊!何况留你在这世上,只会增添我的烦恼。”江寒玉见熊天霸面露凶相,忙提醒道:“相公小心,此人是个疯子。”
“玉儿!”陡然间听见这声音,熊天霸仿佛被人狠狠抽了记耳光,心底一片冰凉,不禁惨笑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我熊天霸的儿子,连嗜好都一样。”说着紧紧抓住何志宇的剑刃,大吼一声拔了出来,只见一股黑血疾射而出,溅了何志宇一身。这些黑血就宛如附骨之蛆般,一挨着血肉便往里钻。
何志宇只觉被黑血溅到的皮肤一片冰凉,便像是小虫子般,一钻入自己血肉里,便顺着血管迅速往心房游去。他震惊之余,急忙运功逼毒,哪知这毒迥异寻常,不逼还好,一逼反而游得更快,只是一转眼,四肢便冰凉一片,跟着就瘫倒在地。
熊天霸跟着倒下,心口血流不止,却依旧冷笑道:“好孩子,咱们失败了,跟爹一起走吧!”何志宇挣扎了几下,心知难逃一死,不由恨恨然道:“天下间也有你这样的爹,到死都不肯放过做儿子的。”熊天霸淡淡道:“你是我带到这个世上的,要走咱爷俩也得一起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何志宇的功力远不及熊天霸深厚,那里还坚持得住,悲痛绝望中,还不忘扭头看向江寒玉,伸手唤道:“夫人,我……我……不想……”话音未落,便咽了气。
“相公……”江寒玉跳下马,正要扑过去,花弄影突然从身后将其抱住,大声道:“伯母小心,他们身染剧毒,万万碰不得。”何志宇一死,再无人操控江寒玉的意志,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只叫了一声,便软倒在花弄影的怀里。
花弄影瞧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以及面色僵硬的哥哥,不由泪如雨下,伤心难过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可却让我看到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我真不知是该恨你们,还是该可怜你们。”
熊天霸黯然道:“爹选择的是条不归路,不成功便成仁,没有什么好……好遗憾的。”花弄影哽咽道:“可是你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遗憾。”熊天霸轻叹了一声,已是气若游丝道:“爹死后,你……你将我和你哥哥埋……埋在一起。记得,不要立碑,以免尸骨无存……”可叹一代枭雄,竟落了个父子互戮的下场。
有诗叹其一生道:乱世称雄人为祸,名利到头是非多。富贵面前难自爱,金银砌成冢一座。本该寂寞不寂寞,直到身死方知过。游戏最后遭游戏,自私豢养贼一窝。
花弄影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末了,又喃喃自语道:“人若无心,便是畜生。若有来生,希望你们能改邪归正,从新做人。”山风带着一丝凄凉,吹皱了她的衣裳……
两个月后的某日,旭日东升,晨光初现。大地沐浴在和风中,一片郁郁葱葱,显得是那样地生机盎然。
江永清、王怀志、维摩罗什、江心月、花弄影和昭庆六人矗立在汴京郊外一座山丘上,面带惜别之色。黄鹤立在他们身旁一株苍松上,兀自梳理着羽毛。树荫下,黑马神风与白马踏雪也正低头吃着青草。
罗什背着个包裹,眺望远山道:“此番前来中土,虽说未能完成使命,却也获益良多。相信回到天竺,族长也不会责怪于我。”他说着朝众人抱拳道:“用你们中土的一句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此为止吧!还望大家多多保重,维摩罗什去也。”
“兄长且慢。”王怀志一把拉住罗什,跟着又拉起江永清的手道:“我三人共同经历了这许多风雨。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咱们何不在此义结金兰,做那生生世世的兄弟呢!”
江永清颔首道:“小弟正有此意。能与两位哥哥结义,实乃平生一大快事。”罗什坦然道:“小生此番前来中土,得识两位贤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江心月,又道:“小月姑娘的一番情义,更是令小生铭感肺腑,不舍离去。奈何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说了,咱们结义吧!”
就这样,三位杰出的青年并排而跪,宣誓结为异姓兄弟,生死不渝,随后朝天拜了八拜,接着互道了年龄。罗什居长,做了大哥,王怀志次之,江永清最小,于是再次做了三弟。
有歌唱道:“这一拜,风风雨雨走过来。这一拜,生死患难诚相待。这一拜,你豪迈来我自在。这一拜,热血煮酒共敌忾。这一拜,义薄云天心相惜。这一拜,意气风发肝胆照。这一拜,倾盖如故情义浓。这一拜,知己天涯若比邻……”
礼毕,王怀志朗笑道:“拿酒来,咱哥弎好好喝他一盅。”昭庆笑道:“你们男人除了喝酒,其他事也不见有上心的。”她说着来到踏雪身边,解来一只皮囊,递给了丈夫。江心月从自己的马上解下一只皮囊,心知罗什喝完便要离去,颇不情愿地交到他手上,又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王怀志笑问道:“小月今日可真乖巧。”江心月白了他一眼,顺带着瞟了罗什一下,最后干脆将头扭到一边。花弄影见唯独江永清还没酒,于是向神风跑去,谁知手刚碰到皮囊,那皮囊却自行飞到江永清手中。花弄影将脚一跺,娇嗔道:“好你个永清哥,又欺负妹子来着。哼!不理你了。”
江永清微笑道:“小妹勿怪,我这也是替你省些力气。改日到王屋山造访,少不了你的好便是。”花弄影这才笑靥逐开道:“我喜欢什么,你可都一清二楚的,别说话不算数喔?”众人见她憨态可爱,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罗什举起皮囊道:“二弟,三弟。承蒙两位贤弟照顾,大哥先干为敬。”王怀志道:“你是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来,咱们一起干。”说着正欲先饮,却听江永清笑道:“小弟居末,怎么着也该先敬敬两位哥哥才是。”说着抢先喝起来。罗什和王怀志见状,也跟着畅饮起来。
三人顷刻间便将一囊酒喝了个底朝天,末了,又同将皮囊抛掉,这才六臂环抱,仰天大笑。罗什笑罢,面露惜别之色道:“才与二位贤弟结义,这便要上路了,未免有些遗憾。”他说着叹了口气,又瞟了眼江心月道:“替我照顾好小月,做大哥的告辞了,两位贤弟多多保重。”
江心月一听这话急了,嗔怒道:“谁要他们照顾了,没有你我也不会少一层皮。哼!”花弄影急忙上前劝慰,罗什心知多说是错,所以也不多言。王怀志握住罗什的手道:“大哥此去千山万水,路途艰险。做兄弟的不能与你同甘共苦,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望大哥一路珍重,来日再图相聚。”
江永清道:“不错,待小弟找到婷儿,自会去天竺相助大哥,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罗什握住两人的手道:“两位贤弟的心意,做哥哥的心领了。只是天竺的情况不同中土,禁忌和习俗也较中土多,你们去了未必能帮得上忙。再说山高路远,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江心月一听罗什要走,忍不住泪眼汪汪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罗什指着满山的野花道:“当你看见这山花开过五次,我还没有来的话,就不要再等了。”江心月斩钉截铁地道:“无论天荒地老,还是海枯石烂,我都会等下去的。”
罗什心下一片萧索,也没说什么,转头便要上路。王怀志忽道:“大哥此去路途遥远,岂能没有称心的坐骑。就把神风骑去吧!也好有个伴。”罗什见神风正跟踏雪亲热,心有不忍道:“它夫妇一别多年,相聚实在不易。又何必把咱们自己的烦恼,再强加到它们头上呢!”
谁知神风好似听懂了几人所言,无限深情地在踏雪脸上蹭了两下,跟着一声长嘶,便跑到罗什跟前,来了个人立,接着又拿嘴去扯他的衣袖。众人心知此马已通人性,见状无不感慨。王怀志笑道:“难得连神风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