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认为皇上是天子。
所谓天子者,是天之嫡长子,必然是天赋异禀,秉承天意治理天下。
一举手,一投足,都要自然而然,令人望之便生五体投地的敬畏之心。
于是,淮阳王穿戴上几十斤重的朝服和冕旒又演示了一遍,衣衫尽湿。
中常侍心疼的不得了。
可冯御史就没有这样的好命,自打冯夫人知道淮阳王没有接受丞相府递上去的官员名单,就大骂他沽名钓誉,瞎做主张,被罚跪在搓衣板上一夜。
第1036章 女大王 (谢谢幂生冰爱的打赏)()
畏妻如虎的冯御史素来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并不敢去妾侍的屋子里。
乖乖的在墙角熟练地拿出榆木制就的搓衣板跪在夫人的床前,听夫人示下。
那里还有半点在外面铁嘴钢牙的风范,就是个受气的闷葫芦。
冯夫人的嫁妆丰厚,而且特别的能生,对于冯家有着大功。
冯御史的老母生前异常喜欢冯夫人。
因此,冯夫人在冯家的地位超然。
“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虽然名声重要,难道官位不重要么?”冯夫人骂道。
眼看着儿子们一个个的长大了,却没有办法入朝为官,做父亲的不想着办法谋算,反而弄得退朝回家闲坐。
若是按照以往的法子选官倒还罢了,总有人惦记着冯御史做的事情,还能给儿子留个官职。
但也没有父亲在朝来的方便。
如今倒好。
冯御史的儿子们个个都不像父亲,讷于言而敏于行。
当众论经这样的场合,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作为。
冯御史低着头不做声。
只是不做声也不行,冯夫人会耳提面命的让冯御史识时务。
“你当自个是林大将军呢?人家有个好女儿,你有个好儿子么?”冯夫人又骂。
冯御史嘟嘟囔囔地道:“难道儿子只是我一个人的么?
冯夫人勃然大怒,老货竟然还敢顶嘴,“若是我跟旁人生了儿子,只怕比你的儿子强百倍呢。”
冯御史也大怒。
老妻还想给自个带绿帽子,这怎么能依?
冯夫人又道:“就算是生个女儿,有你这样的父亲,又能好看到那里去?”
冯御史的怒气陡然没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老妻说到这个地步,就是预示着马上要雨过天晴。
“都是我的错,谁让我长的没有林简老匹夫俊美呢?”
冯御史的自我检讨好像没有什么用处,见夫人的脸上依旧是阴云密布,只好闭一闭眼,痛苦地补了一句。
“——可惜瞎了夫人的好相貌。”
孔子曰,苛政猛于虎。
然而,夫人是虎中之女大王。
得了淮阳王没有接受丞相府甄选的官员名单的消息,闹腾的不只是冯家。
那些相跟着冯御史被罚回家待着的官吏们,个个心里颇不平静,将陈大人骂了又骂,又埋怨冯御史实在是过于冲动。
年纪一大把了,还做事情这么没轻没重。
但面上却对着妻儿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些都是浮云,做人总归是要讲气节。”
得势的世家子兴许真的这么想。
然而那些本就不怎么得势的世家子,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谋了个一官半职,给远在各郡的家族振奋了声望,如今就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更不要提那些在大一些的世家之中不太得势的旁支或者庶子们。
苦不堪言。
他们都从这一次选官采用的方式中窥见了充满了变幻的未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甩下了战车。
有可能就再也踏不上了。
做官这么多年,四书五经已经生疏,从头翻检起来,怎么能够比得过那些少年郎?
而另外的一些世家大族则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候补入朝的名单上。
既然高位的官员这样选拔,那么低位的选拔也有可能延续这样的方式。
也就是说,家族中出类拔萃的少年郎若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当众一展才学,说不定就能够顺利的入选在朝中任职。
这对于读书郎特别多的大家族来说,算是好事。
以前只能严格的按照配额来,瓜分掉王谢两家剩下的部分,如果论经时能够表现,说不定能得到的名额就不止是那么一个两个了。
范老夫人和范大人连夜就派人打听论经会上有什么要求,要辩论的又是什么论题。
不过可惜的是,就连丞相本人都说不清楚。
所有在场的人都说的含糊其辞。
但都认为,这件事情最终必然会由皇上决定。
范老夫人不免就想到了范八娘。
“这妮子一点用处都没有,入宫之后带出来的消息都是大家都知道的,到现在为止皇上的身体究竟如何,她也没有个准信,”范大人不满地道。
范夫人不做声。
范大人有些厌烦,“你也想着法子催促着她点,族中的兄弟能多选上一个,将来对她也是一个助力,以后在宫中日子也好过些。”
范夫人的眼中都是泪花。
听了那鼻音重重的应答之声,范大人的眉头紧锁,更加意兴阑珊。
到了第二日,听闻林先得了皇帝的旨意,在御前行走,成为了六百石的寝郎之后,范大人就更加坐不住了。
一般世家大族的少年郎们入朝都是从郎官开始做起。
最不愿意被选的官职是郎中。
郎中大都在皇上身边贴身侍奉,秩俸只有三百石。
有的郎中很得皇上信任,被当做智囊和心腹,这样就很容易被放到各个郡中充当重要的官职。
但不被皇上看重的,就比较惨了,也许一辈子就止步于此。
大部分以文入职的充当的都是议郎,秩俸为六百石,日后能够出朝做官,秩俸能够达到二千石,若是能做到丞相之位,便能达到万石。
而走武将路子的就是做郎官,掌守宫中的门户,出行就车骑伴驾,日夜执戟宿卫,是皇上的私人卫队,也就是羽林郎和虎贲,秩俸为四百石。
日后能够成为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秩俸达到千石。
有战事了便能外派出去做将军,秩俸二千石。
在郎官们中间,骑郎和寝郎非常的特别,秩俸和文职的议郎相同,也为六百石。
骑郎顾名思义就是在皇上出行时在马车旁伴驾,这样的明显比一般的郎官更得皇上的信任。
而寝郎就更厉害了,日夜陪伴在皇上左右,皇上的安危都交给他负责。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一般只有身手矫健且得到皇上信任的贵族子弟才能担任。
林先尚未及冠,就得到了这样的荣耀。
范家的子侄之中大都担任的是散郎,也就是没有什么具体的官职,比郎还要低级些,也被叫做外郎。
当然他们又要比那些已经没落的世家更要好些,那些家族中的子弟大都是担任内朝官的侍中,和宦官一同侍奉皇上。
管理着皇上的车、轿、衣服、器物等,甚至还要在皇上出行时端脚凳捧尿壶!
也有些猛人就是从这样低微的位置上得到了皇上的信任,从而一飞冲天。
但是,这毕竟是少数。
少之又少。
相比之下,以武职入朝的林先就显得特别的耀目。
第1037章 如似熬油 (谢谢花铃舞的打赏)()
“人家生的是女儿,我也生的是女儿,怎么人家的女儿就怎么这么顶用?”
范大人长叹。
自家的女儿就只能让他颜面无光。
声名狼藉就罢了,在皇上身边侍奉,却连点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出来。
要么是女儿心里没有娘家,要么就是女儿压根不得宠。
总而言之,就是和她母亲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
范大人怒气冲冲道:“你也让八娘想想办法才好,别什么都不做,多操些心吧,难道你不是当家夫人么?”
范夫人瑟缩着朝后退了退,唯唯诺诺的,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上次借着腊日里宫里做大傩的机会,托巫师给女儿带了信去,现在又以什么借口带信呢?
整个范家对外都说都和范八娘断了干系,这一时半会的让她怎么想办法。
见范夫人如此模样,范大人心里更加不畅快,怒气冲天,但又不好再发作。
毕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于是低声咒骂了几句不好听的,便去找妾侍们散心去了。
屋里没有人,范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挨着床柱慢慢坐下。
憔悴的脸颊上,两行清泪慢慢地流淌。
在范家,范夫人总是觉得压抑,就连放声痛哭都不敢。
她嫁过来时,娘家已经败落,但是公公不愿意违背盟约,坚持让范大人娶了她。
父亲和兄长都说这样的婆家难得,让她一定要恪守做媳妇的本分,孝敬公婆,教养儿女,侍奉夫君。
千万别丢了娘家的脸面。
“虽然家里没落了,但也要有世家女的底气。”
范夫人心怀感激地进了范家的门,公公在的时候还好些,公公过世之后,范老夫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愈加的苛刻,也看不惯她。
行为举止稍有不妥,便会横加指责。
经常羞辱的她抬不起头。
日子久了,范夫人越发直不起腰身。
范大人对她也并无怜惜之情。
若是有个儿子就好了,范夫人抱着这个期望熬呀熬,但终究还是膝下荒凉,只有一个女儿。
庶子庶女一大堆,都管她叫母亲。
范老夫人经常敲打她,要她做好嫡母的本分。
实际上,那些侍妾都比她在夫君面前得脸,她即便什么都没有做,也要被上眼药。
哪里还敢想其他。
女儿从小看在眼里,争强好胜,心眼多多。范夫人心里什么都明白,但也无可奈何。
范老夫人控制着范家的一切——包括如何教养儿女。
可怜她的女儿,十月怀胎辛苦养大,却用这种方式入了宫。
婆母和夫君一面唾弃着女儿,在外面听到旁人提起,定要做出家门不幸的模样;一面却又要责怪女儿不得宠,拿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平日里,她怎么思念女儿,都不敢有丝毫表露。
曾经也提及过要送些吃的用的入宫里去,却被范老夫人一口浓痰吐在脸上:“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么?我就说八娘素来看着是个聪明孩子,却偏偏做下这般糊涂事,原来是你这个娘教的。”
范大人则指着她骂:“再惹母亲生气,你也别在这个家里呆了。”
这也许就是范大人的心里话。
若是她不在了,范大人还可以续娶大族之中大龄未嫁女,生个嫡子,还多了门亲家。
范夫人舍不得女儿,不然真活不下去。
浔阳范氏在外面也算是光鲜体面,可谁知道她的日子就像是在熬油。
什么时候油尽灯灭,什么时候就是解脱。
这样的话,她谁也不能说,就连女儿也不会懂,只会怪她笨拙,不懂得讨喜。
“若是世家女都能和离再嫁,我真想如此,”范夫人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喃喃地说。
一辈子不嫁也比嫁入这样的家中要强百倍千倍。
……
范八娘在宫中接见了几拨客人。
俱是闺中来往密切的贵女。
她们前来,打着看望昔日好友在宫中过得如何的旗号,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围着皇上的身体、大朝会两件事展开。
起初,范八娘还受宠若惊。
她在宫里难以消愁解闷,竟然比在闺中还要寂寞。
四妃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余的妃嫔年纪都比她大许多,也说不到一起去。
有的嫉恨她年轻,有的讽刺她即便是如此年轻水灵,依旧不怎么得宠。
昔日好友们的造访,让她心情舒畅了不少,免不了要显摆一番。
小娘子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奉承,如同在闺中未嫁时,但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后,脸色俱都淡了下来。
采荷都有些看不下去,“娘娘,这些人那里是你的什么好姐妹,不过是有所图罢了。”
范八娘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彼此彼此,有了她们还能解解闷,带来些宫外的新鲜事。”
采荷撇撇嘴。
入了宫的人,不好好想着怎么得宠,操心外面的那些淮阳王妃,王家,谢家做什么?
简直就是两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好吗。
范八娘咬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想心事。
“沈娘子求见,”采荷没精打采的声音响了起来。
范八娘的精神一振。
“快快将她请进来。”
沈娘子一进来,便满面春风地道:“让民女看看娘娘如何了。”
范八娘嘟着嘴道:“真是稀客,难得什么风把你刮来了,让本宫猜猜——应当是林四郎的邪风吧。”
“是也不是,”沈娘子一点也没有被叫破的尴尬,反而一脸的神秘,“你并没有完全猜对。”
范八娘思量了一会,神色暗淡下来。
“莫不是我母亲托你带话来了?”
沈娘子点点头。
她两人交心的要比旁人深些。
范八娘虽然是嫡女,但是母亲不强,沈娘子却是旁支,也有无数的委屈。
“我母亲说些什么?”
沈娘子道:“自然和我想打听的是一回事。我来之前,特特拜访了范夫人,算是举手之劳。”
“算你有心了,以前不明白母亲的苦,现在入了宫里才知道,身为女人总有难言之苦,”范八娘幽幽地叹了口气。
沈娘子没有作声。
一向心比天高的范八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宫里的日子绝没有表现出来的如花似锦。
第1038章 有多高贵()
果然,接下来范八娘的话让人失望。
“实不相瞒,林四郎成为皇上的寝郎,我还是通过旁人才知道,皇上如今总是在未央宫养病,轻易不召妃嫔们见面。贤妃统领六宫,这些消息也不会在后宫里传播。若是想通过我吹动枕边风确是难了。”
看着懒洋洋提不起来劲的范八娘,沈娘子眼珠一转,说:“这件事情我和父兄都商议过,淮阳王暂代皇上听政,有两种可能。”
“哦?是那两种可能?”
范八娘的兴致被提了起来。
沈娘子撇了撇嘴,就知道只要提及淮阳王,范八娘没有不上钩的。
“一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彰显自个的能力;一种就是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范八娘若有所思。
现在的淮阳王究竟是哪一种呢?
沈娘子笑着捏起了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我猜淮阳王是第二种。”
沈娘子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慢慢吞下口中的糕点,这才说:“八娘一向聪明伶俐,怎么入了宫反而迟钝起来?淮阳王有林大将军做后盾,又有皇上的喜爱,还请了云大儒为他做幕僚。就连我的父亲都感慨说,以前对淮阳王是以貌取人了。”
听到旁人如此夸奖淮阳王,范八娘有些得意。
但一提到林家,想到林乐霜坐享尊荣,范八娘就不高兴。
忍不住酸酸地道:“淮阳王还要靠林大将军么?林大将军在家中闭门思过都有半年了吧,林四郎能够选上官,还不是看在淮阳王的面上——没有淮阳王,谁知道林四郎是谁?”
沈娘子一笑,“据说淮阳王听了淮阳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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