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林大都占了道理。
看看天色,谭女史有些着急,不想再纠缠下去。
她抢着来请淮阳王妃,却让长公主和皇上一等再等,这与她的本意相反。
“既然如此,请大奴带我去王妃的院子求见可好,”谭女史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看看讨不到好处,便也就弯下了腰。
林大得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那名带路的侍女吩咐,“你去菊园给麻姑交代清楚,谭女史此次前来是奉长公主之命请王妃前去长公主府,我这就领着女史大人去拜见淮阳王妃。”
侍女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朝蒙氏的院子走去。
林大无论如何都占了理,谭女史在林家的作为,这名侍女看的清楚,麻姑和老夫人责怪起来,也能说得清楚。
真正是滴水不漏。
谭女史全都看在眼里,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林乐霜牙尖嘴利,她府里的大奴也是个角色,不可再生是非。
林大见谭女史的气势下来了,也将得意暗暗藏入心底,并不多说,谦恭地在前面带路。
还没有走到林乐霜的院子,远远就瞧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素衣的美人朝着大门的方向去了。
谭女史有些着急:“前面难道是淮阳王妃么?”
若是淮阳王妃打算出门,这可真是麻烦了。
林大定睛一瞧,这还真是巧了,的确是大娘子一行人等,身边便是形影不离的阿桂和林保,后面是几个玄衣侍卫。
他立即便让附近转着的侍卫速速前去传话,千万要告诉大娘子,谭女史奉了长公主的命令请她去长公主府。
没有多久,刀疤脸快速地跑了回来,不等一脸焦虑的谭女史询问便道:“大……王妃已经上了淮阳王的车驾,淮阳王说让女史大人慢慢行,他们就不等了。”
谭女史的脸色难看至极,恶狠狠地瞪了林大一眼,转头便朝大门处赶去。
刀疤脸在背后悄悄说:“林大,你可真阴。”
林大看着谭女史狼狈的背影,摊摊手,得意地笑:“丞相的门房都是四百石的官,我林大好歹也是林大将军府中的大奴,深得大将军和王妃的宠信。她瞧不上我,便是瞧不上大将军和王妃,我总不能无能得让主子出头讨回这个颜面。谁叫今日这么巧,她又这么运气不好呢。”
原本可以让人抬着兜子,谭女史也可以少走些路。
不过,这可怪不得他,谁让人家一言不合拔腿就走呢,是吧。
林大一脸的无害。
谭女史气喘嘘嘘地跑到了林府的大门口,门房奇怪地看着她,但之前接了林大的消息,也没有多问,直接开了大门。
此时那里还有淮阳王车驾的影子。
元明已经带着林乐霜进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出来迎接的荣大脸上写满了幸福和紧张。
“皇姐这是怎么了?”林乐霜不解地问。
元明只是笑。
当知道姐姐可能有孕之后,他就一直这么傻乎乎的笑,再也等不及谭女史回转,直接奔到了林家接人。
林乐霜见元明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拧了他一把才舒服。
元明也不恼,依旧看着她傻乐,反正这手劲,拧几下就像是挠痒痒。
当林乐霜见到慵懒地靠在仰枕上的元妱,便明白了。
腊日在宫中,她便觉得元妱有异,只是事情太多,前后夹击,竟然忘了此事。
“恭喜长公主,”林乐霜此言一出,元明和元平笑的见牙不见眼,荣大黝黑的脸上甚至能瞧出些红色来。
元妱有些讪讪的,但还是幸福的笑了。
只要她最在乎的人都能接受这件事,能接受这个孩子就好。
“可能看出是男是女?”荣大问话的时候,还有些结巴。
元妱也睁大了眼睛看向林乐霜,长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红唇微微开启。
此时此刻,这个经历了人间许多沧桑的女子纯真的如同幼儿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和幸福。
林乐霜仔细打量了一番元妱,又伸手号了脉,这才在众人的期盼之中慢慢道:“是个儿子。”
荣大惊喜地大喊:“是个儿子!”
元平艳羡,“是个儿子。”
元明看看林乐霜,又看看姐姐,一脸的欢欣,“是个儿子……”
谭女史匆匆赶回来,想趁众人都在的时候给长公主和淮阳王妃请罪,免得日后留下个疙瘩,却没想到正好听到荣大喜悦的叫声,这就像是平地里一声惊雷,将她像根柱子牢牢钉死在门前,久久不能动弹,只是喃喃低语:“是个儿子,是个儿子。”
元妱低下头,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小腹,眼神中充满了深情和喜悦。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这都是她这辈子的第一个孩子。
也许只有这一个孩子了。
老天终于对她还是不薄。
林乐霜的眼睛忍不住有些湿润,老天给了长公主一个孩子,这不仅是对长公主的安慰,也是对她的安慰。
今生今世,她也可以和真心爱她的人一起生孩子。
元平艳羡之余,心中一动,打起了这个孩子的主意,在众人兴奋的浪潮还没有消退时,突然严肃地道:“姐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妱猛地抬起头,姐弟这么多年,她立即就明白了元平的想法。
第999章 置于死地()
谭女史在外面也是一个激灵,就猛地醒过了神,紧紧咬着下唇,力图迅速的恢复平静,想出对策。
皇上这句话的含义是?
顷刻间,她也想到了几个可能,眼珠子迅速转动,耳朵忍不住紧紧地贴在了门缝上,生怕漏过了只言片语。
“皇兄,”元明突然出言打断了皇上的话,站了起来,疾步走到门边,猛地将门拉开,就看见谭女史正猫着腰蹲在门外。
……
默了默,元明冷冷地问:“这是做什么?”
他的眉毛高高挑起,等着谭女史出声解释。
此人此刻的行径算得上是刺探帝踪了。
若是在旁人府中,元平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警觉。
谁会料到平日里谨慎自知的谭女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荣大和元妱看到此幕,转过头对视一眼,视线便迅疾分开。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谭女史倒也有些急智,愣了愣,便就势跪了下去,“谭女史求见皇上,事关皇室名声,江山社稷,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元明冷冷地看着谭女史,没有出声也没有挪开。
整个人如同一座冰山,往外释放着让人心悸的冷气,地上谭女史的头伏的越来越低,似乎脖颈快要承受不住这重量。
腊日宫宴上敬武公主将谭女史心仪荣大的事情挑开来说,谭女史之后的种种表现,元明俱都看在眼里。
之所以没有告诉姐姐此人和范八娘的勾勾搭搭,是不想让姐姐伤心。
一个人即便是养只狗养了十几年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更何况是曾经相伴相依远去大金的谭女史。
那时候只有她们相互扶持,才能走了这么远还能回到大兴。
人非圣贤,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
元明性子冷清,在意的人少,感情比旁人更加真挚浓厚。
他不愿意看着姐姐身边慢慢的没有了亲近的人。
可是,这次谭女史只怕是要让他的姐姐伤心了。
元明的心中陡然升起对荣大的不满,他的姐姐是什么人,要被迫扯入这样不堪的局面——和一个女史争夺一个大奴。
屋子里静了下来。
元平轻轻地叹了口气。
轻的几乎听不到声音。
身为上位者,玩弄的就是人心,每日里想着的也是如何驾驭人心。
谭女史所为何来,元平当然心知肚明。
长公主和谭女史这一份相知相惜的情谊注定到不了头了。
即便是看惯了悲欢离合,也觉得难过。
人心——就是这么的靠不住吗?!
“你说罢,”元平淡淡地道。
君子做事有始有终,这份情谊总要有个了结。
听了这话,谭女史知道避过一劫,松了口气,膝行到了屋内,在离元平不远处停了下来,重重叩首,施过大礼,这才道:“臣跟随长公主多年,忠心不二,如今眼见长公主即将犯下大错,不得不犯颜进谏,并非背主之举,实在是形势所迫。”
元平没有做声。
元妱望向谭女史的眼神满是失望和伤痛。
最难过的莫过于身边人的背叛,因为这远不止背叛这么简单——它让人否决自我,怀疑自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身边本应当最维护我的人都口口声声说我大错特错。
这样的痛楚深入灵魂,让人难以平复,能够修复这些伤痕的只有更深的爱。
而真挚的爱是世间最难得的,所以往往受过这样创伤的人到死都难以释怀,这伤痕跟随着到了地下也没有愈合。
对待仇人最残忍的报复莫过于让他眼睁睁看着众叛亲离。
元妱虽然历经风霜,见过人世间的各种勾心斗角和倾轧,却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难过。
谭女史对于她的意义远不止于忠心的下属。
若是知道谭女史对荣大有着这样的执念,她兴许就不会接受荣大的感情。
难道说,和一个男人的关系更近一步,代价便是丢掉了和另一个女人这么多年的情谊?
荣大歉疚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元妱微微颤抖的手,想让她好受一些。
归根结底,这件事情是他惹出来的。
若是没有他,也许长公主和谭女史能够全了这份情谊到老。
只是,他无法放手。
谭女史那里会明白他们的感叹和想法,此时此刻只想让荣大知道,妄图攀高枝只有跌落的下场,而造就这一切的,都是她。
即便没有公主的尊贵,没有柔媚的容颜,但也一样能够借助世俗之力毁了他。
“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公主和亲之后又回到了大金,背后仰赖的是皇上。而皇上背后则是世家和大兴的子民,自古有言,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长公主为了大兴和亲得到了万民的敬仰,在子民之中有着美好的名声。可如今,长公主的所作所为确是在让子民失望,让世家在背后对皇室指指点点……”
谭女史所能够借用的无非就是世间的礼法。
长公主和亲入大金,本就是外人,在大金遵循大金的民俗人情,嫁给父子二人,这大兴人管不着。
但是长公主回到了大兴之后,就是大兴的人了,以前的事情本就是个污点,大兴人看在长公主是为了大兴出去和亲的面上,再加上皇上的维护,长公主所以才能够这样的耀武扬威地享受尊荣。可如今又和府中的大奴有私,若是再生下这个孩子,这就严重的违反了大兴的民俗人情。
可想而知,皇上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长公主将会遭到什么样的唾弃。
谭女史本就曾经作为女使拿过天子节杖游说过西域三十六国,仓促之间能够想到这样的利害,句句说到了长公主和皇上的痛处,不可不谓有才。
见众人都不言语,谭女史便停了下来,重重地叩首直到额头红肿,这才又接着道:“臣自幼受到长公主的维护,一同前往大金,深知长公主有此尊荣不易,长公主也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江山之人,此事并非是长公主之错,而是受到了奸人蛊惑。”
荣大和元妱都睁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谭女史一般。
“奸人?”元平默然了这么久,终于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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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0章 口诛笔伐()
元平的声音之中带着玩味。
奸人是谁?
谭女史指着荣大道:“此人便是奸人,为了一己之私,忘记了长公主当年在大金的救命之恩,将恩人陷入到了这样不堪的境地,这便是不仁不义了,而且此人非我族类,来历不明,若是长公主生了他的孩子,必然会让皇室蒙羞,让大兴的子民不满,国本不固,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人心愿得逞呢?”
元妱气的发抖,紧握住荣大的手才没有失态。
谭女史口口声声说她被荣大引诱,因此做下了这样不堪的事情,就差说她是**荡妇了吧。
这是要置荣大于死地,置他们的孩子于死地吗?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偏偏这个人是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谭女史。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身份低贱的人想要登上高位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有小人才会借助男女之事,夫以妻贵……”
“臣为江山社稷稳固着想,皇室怎么能够为此蒙上污点,给予诸侯王和世家掣肘之处。为长公主的名声着想,更应当亲君子而远小人……”
林乐霜在一旁看着谭女史口诛笔伐,心里暗暗叹息。
这个女人很有才。
言辞犀利,句句都能蛊惑人心,擅长分析利害。
但女人最难过的便是情劫。
有才华的女人更甚。
若不是知道谭女史对于荣大的心结,单听谭女史这番谈吐,一定会为之折服,不仅仅倾慕她的才华谈吐,还佩服她的胆识,欣赏她的忠诚。
怎么会想得到,这些背后全都是为了一个男人——荣大呢?
前世,谭女史最终背弃了长公主,只怕也是因为荣大吧。
付错了感情,失去的何止是一个世界。
子曰:“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用磨盘。”
谭女史已经变得面目狰狞,要借着为了江山社稷的大旗杀人了。
只是……皇上一直默不作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
元平的声音在这凝重的气氛之中又平静的响了起来,平静的就像是在朝堂上听大臣们相互攻奸一般。
“那么……卿有何对策?”
谭女史愣了。
到了这个时候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刻。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要做什么?
元平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看看这位为国为民的女史大人究竟心里揣了多少恶意。
大臣们刚入朝的时候,往往抱着一颗初心,既不会树敌,也不会站队,他们揣摩形势,熟悉和了解各项规则都需要花很长时间。
但入朝越久,就越会发现,大多数人保持中立不站队被人保护的几率很小,还常常会被几派人马的争斗误伤。
可站队就往往会有和对立面结成死仇的危险。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不得已之处。
皇上不可能让大臣们和和气气,你好我好大家好皇上就不好了。
大臣们既然一定要对立,就必须全力以赴攻击对方,既然攻击对方,便会夸大其词和无中生有。
到了最后,皇上问,你觉得要怎么办?
怎么办?
自然是狠狠办了。
不说严重了不能危言耸听将对方搞下去,说严重了就不可能对策不痛不痒。
否则不是让人说雷声大雨点小么?
若是让皇上生疑就不好了。
而没有人听说对方对付自个的想法不愤恨的。
于是两方间隙日深。
朝堂之上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偶尔皇帝出来刮个龙卷风。
这江山也就坐稳了,自然在两派你来我往之间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
为官者能够坚持一颗为民的初心的确是不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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