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
林简带着孩子们去了松园的书房，亲自指点着几个孩子看堪舆图。
林山特特翻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帛图，虽然有些残缺，但依旧能够大致看清楚。
“果然有差异……”林先第一个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古越国的疆土和西越国之间有所交织，但西越国的疆域更加偏向于岭南地区，那里在古越时期，算得上人迹罕至之地。
林山和林乐霜两个人的眉头紧皱，互相看了看，也顾不上说林先藏头不藏尾。
都伸着脖子去看。
果然古今两张帛图上对比的清清楚楚。
……
林简脸色大变，狐疑地看着儿女们的神情，“你们原来是要看越国堪舆图么？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成？”
儿女们都不做声。
林简的脸色更加的怪异，变幻万千。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别的事情尤可，为父也知道幼时对你们不够慈爱，但这件事情却并不能瞒我，这……与林家有莫大的干系。”
家族就像是一棵大树，能够为每个人遮风挡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就连一向并不将林简放在眼里的林先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林乐霜忍不住问。
林山和林先都看向了林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难道林家也竟然和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扯。
林简欲言又止几次，到了最后，只是皱着眉头逼着他们将事情说清楚。
孩子们避而不答，只是反过来逼问：“我们林家究竟和越国有什么干系？”
谁都不想第一个将秘密交付，不想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林简到了最后一跺脚，“罢了，罢了，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不是和那清远和尚有关？是还是不是？”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抱着一丝幻想。
幻想这件事情真的是林山在幕府里听人说了什么，感到好奇，其余的两个孩子在家里抄经书觉得无聊，跟着凑个热闹。
林先沉不住气：“父亲怎么知道……”
林乐霜跺了林先一脚，林先龇牙咧嘴地住了嘴。
这还用说么？
完全是不打自招。
……
林简和孩子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突然站起身来，将书房墙上挂着的宝剑拔了就走。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林乐霜吓了一跳。
在她两世为人的记忆里，林简从未如此过。
这件事情究竟触动了什么，让父亲失了分寸。
“做什么……哼哼……”林简冷笑，“我这就去将小娇和那个道士杀了去，你们也别想着将你们大哥找回来了，他生为我林家的子孙，本就难活过及冠之时……这就是命吧。”
林乐霜愣住了。
原来林简果然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知道小娇还活着。
这是要杀人灭口？
为什么要如此讳莫如深？
大哥又为什么难活过弱冠之时。
“快，快拦住父亲，”林乐霜看着还愣着两个哥哥。
这一声，将呆若木鸡的林先喝醒。
林简此举太突然，说出来的话，也太过惊人，硬是将两个儿子给惊呆了。
林先反身将父亲拦腰抱住，他一身的勇力，岂是常人所能及。
虽然挣的满脸通红，林简还是被儿子紧紧抱着，挪不动分毫。
这让林简心中又惊又喜又怒。
惊的是这个儿子果然是力大无穷。
虽然早知道，但是亲身经历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喜的是林家有了这么勇猛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继有人。
怒的是，作为父亲的竟然没有半点体面。
他好歹是当朝太尉，大将军，林家的家主。
前面被搪塞隐瞒。
后面竟然被如此挟持。
只怕日后这些畜生无法无天，说不定还会做出弑父的勾当。
而林先还火上加油地说：“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何必如此，不和我们说个清楚明白。”
一边说，一边还腾出一只手去，将林简手中的佩剑给夺了下来。
林简的无名怒火升起，整个人都被点燃了。
“小畜生，灭家之祸说不定就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孽障。”
“……忤逆不孝的东西……”
林简的声音嘶哑，一段一段地骂着。
林先就是紧紧抱着不松手。
事情怎么就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打算听哥哥或者妹妹的。
“父亲，这都是儿子的错……”林山想了想，上前一步，将佩剑接了过来，轻声说：“儿子原本不是想隐瞒，只是……这件事情牵涉了小娇……儿子担心……”
这话也算说得委婉。
以前父亲是如何对待小娇和小娇所生的子女的，又是如何对待他们和母亲的，这都是抹不去的事实。
也怪不得他们离心。有所隐瞒。
这并不是不孝，而是担心。
林先就感觉到林简的挣扎不是那么的厉害了。
“父亲，难道我们林家还和西越国有什么关系不成？父亲又为什么说大哥活不过弱冠之时？”林乐霜的问题让林简的身子僵了一僵。
第985章 如此凉薄（）
林简想挣脱，但怎么也挣脱不了。
想躲避，但怎么也躲避不了女儿的问题。
他放弃了挣扎，眼神却挪到了一侧，避免和林乐霜的视线相对。
“父亲，您不愿意说，儿子只有请母亲来了，”林山没有办法，只好出言威胁。
父亲越来越将母亲放在心上，断然不会让母亲来。
果然。
林简恼怒地瞪了林山一眼，怒道：“你们母亲处处为你们着想，你们就是这样的报答她的？她素来身体弱，怎么能够……”
“可是母亲这样惦记着生死不明的大哥，总是偷偷哭泣，难道这就是父亲对于母亲的体贴吗？”
“若是母亲可以选择，她一定和我们一样想知道大哥究竟到哪里去了，父亲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难道父亲知道大哥的下落，却装作不知道吗？”
“母亲若是知道枕边人原来是这样，一定会提出合离的吧。”
……
儿女们七嘴八舌的，一句句像是石块一般像林简掷去。
这个时候，即便是再能言善辩者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林简本就不是。
他只是是个武人，谁强听谁的。
被这样的诛心之词气得口结舌说不出话，暴跳如雷，可人又被儿子拦腰抱着，跳也跳不起来。
眼下儿女们不信任父亲，父亲不信任儿女。
也怨不得，他们都将林简朝坏处想。
若是以往，林简可以完全不作声。
但现在，他有了软肋，那便是王氏。
真是现世报，以前他经常用王氏来胁迫孩子们。
现在，却被孩子们用王氏来威胁他。
前面林简还能死扛着不说话，听到后面，这些不孝子们竟然想让王氏和他和离。
这可不能等闲视之。
王氏之前就曾经闹着和离，他下跪求情才和好如初，那种滋味可真是难忘。
孩子们就是王氏的心头肉。
若是以为他明明知道林禹的下落，却默不作声，王氏一定会和他翻脸。
林简气的声音发颤，“你们……好……好……好得很，这个样子莫不是要弑父？”
弑父？
林乐霜的心中一阵冷笑。
若是父亲真的知道大哥的下落却默不作声，由着小娇等人胡为，再加上之前的那些种种……他们可不是母亲，就算是弑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母亲定然是伤心的。
但是伤心过后，还是可以再嫁。
云大儒对母亲痴心一片，又风雅有趣，还耿介正直，若是做继父也不错。
反正大兴朝和离、丧夫的女子，都是可以带着嫁妆再嫁的，娘家和原来的夫家都管不着。
兴许两个兄长都打着这样的主意。
林简此言一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解释，只是都冷冷地看着他。
似乎他再次张口，让他们不满意，他们就真的会将王氏叫来。
又或者……
林简软了。
都说养儿防老，但是林家的传统并非如此。
他叹了口气。
“林家的子嗣到了我这一代……子嗣不丰，以前林家每代嫡庶加起来都有十几二十几人……”
林简顿了顿。
他的子嗣不丰都是独宠小娇的缘故。
若不是碍于大兴的礼法，嫡子还没有生出来，就有了庶子，只怕小娇也不会让王氏生子。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林乐霜皱了皱眉毛，沉住气，等着林简继续往下说。
林简又长叹了口气，“我当年是家里最小的庶子，老夫人并没有生下嫡子，是你们祖父的意思……”
三个孩子互相看看，并不明白这是为何。
“祖母知道吗？”林先忍不住问。
谁不知道有个亲生的孩子在身边，能够有所依傍。
不然也不会因为和林简不和，蒙氏就避到江南近二十余年。
“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连老夫人自个也是这样想的……”林简的脸上带着迷茫，又带着苦楚。
林乐霜心中一动。
两世为人都很少听父亲说年少时的事情。
看这个样子，在他的心中没有半点美好。
“我当年和你们这般大的时候，已经不再奢望父亲的慈爱……那么多的庶子之中，我年纪最小。”
“庶子之中各有派别，因为年幼微不足道，被各方倾轧，还曾经从假山上跌落下来，摔坏了头，经常会发作……疼痛难忍，生母早逝，无人照料，好在命不该绝，也就侥幸活了下来……”
林简越说越酸楚，停了几次，才在儿子们勉强将旧伤疤揭开。
林山和林先两人吃了一惊。
小娇母子虽然可恶，但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
可想而知，林简当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也能够推断，蒙氏不生嫡子的原因。
蒙氏比林老将军小了几十岁，再生个孩子，年幼无知，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庶子们之中，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何苦……不如不生。
林简看了看儿子们若有所思的神色，冷笑了一声。
“你们祖父压根不想管庶子们之间的争斗，因为他也是那么过来的，林家的祖训，世世代代的儿孙们都要斗个你死我活，最终胜出的，就能够传承林府。”
“……你们祖父为了赔偿老夫人，将私房全部补贴给她，并且在京兆尹府造了文书，无论是谁接管了将军府，都不能少了老夫人的……又因为孝道的缘故，不可能不奉养……”
“……七七之后，为父和其他几个庶兄离开了林府，到了后来，为父又重回将军府，的确是出人意料，实在是出人意料……”
林简的脸色凝重，看向几个同样脸色凝重的孩子。
“你们大哥，若是个庶子，那么喜爱读书，倒也能够保住条性命，偏偏是个嫡子，一心仁爱，又没有半点机心……”
“……二郎聪明手辣，五郎也是机灵的很，和他一母同胞，全力相帮，谁会觉得你们能够胜出？”
言下之意，林禹这样的留在林府也不过是一个死字。
谁会想到，历史再一次在他的儿子们之间重演呢？
又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
林乐霜皱着眉头，怪不得前世哥哥们一个二个死于非命，林简却一声不作，只想着将小娇扶正。
今世，她对小娇的孩子们先下手为强，父亲的反应也是如此凉薄。
却是自来有因。
第986章 没有准星（）
因了这份凉薄，让她对于父亲一直鄙视的很。
觉得父亲对于儿女妻妾的感情就像是清晨树叶上的露珠，看上去圆润饱满，实际上禁不起太阳照一照。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都浸入到了骨子里。
这就是林家的传统。
不会明言，不需要明言，但却真真正正地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父亲就是从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出来的，怎么会觉得不妥。
小娇前世能够顺顺利利得手，也与此有关。
林乐霜的双手不由得拧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想起了元旭。
对于前世的那杯毒酒，有些释怀。
男人，果然大都是靠不住的。
就连四哥林先，放不下王琳，但又何尝能够拿起。
元旭不管为了什么，赏了她一杯毒酒，但又何尝真心对待过貌美如花的林玉雪？
那每天清晨带着露珠摆放到林玉雪面前的花卉，便堪堪起到了避孕的作用。
她的魂魄在画壁里看得清楚。
前世，只当是元旭不知。
今生，既然知道了成太妃留在宫里人手的厉害，怎么还能猜不透元旭的用心。
究根寻底，也不外乎是有什么缘由能够驱使他如此凉薄罢了。
林乐霜的心中暗恨。
王商将母亲嫁到林家，怎么会不知道林家的底细。
他们相信，懦弱的母亲秉承着世家的那一套，生多少个儿子也改变不了命定的结局。
得到林老将军宠爱的蒙氏没有改变过。
不得林简喜爱的王氏更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母亲方能顺顺畅畅地生下他们几个。
林乐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若不是她重活一世……
若不是淮阳王牢牢地站在她的一边。
只怕……
林山和林先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又挪了开去，身上不由得都起了一层疙瘩，迅速的抖了抖。
真想不到，他们林家竟然有这样的传统。
因为打小不得宠爱的缘故，兄弟二人和父亲接触的很少，能多说几句话就算是好的，当然也极少想过，父亲的排行靠后，自然改有那么多的兄弟。
但素日里竟然没有叔伯亲戚来往。
原来都已经死了……
“真是可怕，”林山喃喃地说，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原来繁花似锦的林大将军府里就是个祖传的斗兽场。
一家子都跟乌眼鸡一般，不斗个你死我活都对不起祖宗。
松园里凌冽的空气里好似都有了血腥之气。
林先叹口气，一点不害臊地大声说：“以后我若是有了孩子，一定都要把他们的以后安排好，这也太残忍了。”
林简听了，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有些释然，旋即又变的木然。
林家的传承只怕就要断在他这里了。
原本就不该他继承林府，现在他的儿子们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传承。
列祖列宗就算是怪罪……
也不该怪罪他吧。
只是……
以后的林家……还是林家么？
“……以后……林家就是你们的……”林简想了想，最终哆嗦着嘴唇挤出了这样的话，“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你们祖父曾经说过，宁愿断了香火也不愿意断了祖训。可这林府……原先也不是要传到我的手中……”
当初，他能够继承林府就是个意外。
原本不该是他。
现在传承断了也不是他的错。
毕竟，他也从未得到过父亲的看好，也并未得到父亲的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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