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也才堪堪“不惑”。
实在是没有法子做到“耳顺”两字。
他毕竟是林家的家主,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将林家交给孩子们,但那也是林家的方向和缰绳他能把握得住的情况下。
太上皇大都是被逼禅位,或者身体不支,心不在朝。
他陪着王氏在梅园里学画画,只是为了哄夫人甘心情愿地爱上他,让子女就此依顺他,又没有消磨半点英雄气概。
迟早,他还是要回到朝堂上依旧是哪个叱咤风云的林太尉,林大将军。
“的确,腊月里为何还要动土?”蒙氏也不解。
原本打算再也不管这帮胆大包天孙子孙女们的事,可在家宅里动土确是件大事。
没有卜卦,又是腊月里,怎么就不尊告长辈就弄起来了。
没大没小,太没有规矩了。
一向做事妥当,瞻前顾后的大孙女怎么突然如此鲁莽?
蒙氏不高兴地看了林简夫妇二人一眼。
继子夫妇年纪一大把,到恩爱上了,连孩子都不管,以后孙女嫁了人,可不是将林家的人都丢光了?
要知道,大娘子嫁的可是淮阳王。
人站得越高,就越是会被指指点点,凡夫俗子有谁会在意?
大兴谪仙淮阳王的王妃不仅仅是荣耀。
“我将三妹妹的棺木从寺里接了回来,有些担心招来凶煞,特意从宝塔寺请了几根沾了佛缘的柱子,用来搭建个亭子,和梅园的亭子做个对应。云大儒曾经演算过,梅园的小亭子高耸,有些犯煞,家里还是应当傍水再建个亭子,方能将煞气化解。眼看着快如正月了,我也顾不上和长辈们商议,就匆匆掐着时辰,搭了个亭子。”
林乐霜说的认真,蒙氏和林简哑口无言,可这怎么听怎么就像是假话呢?
王氏十分在意:“原来那日闹出那么多事,都是这亭子的缘故。”
蒙氏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儿媳妇,“没有那个亭子,歹人也是一样要做坏事。”
林简没有作声。
提起这件事情来,他就没有了底气。
蒙氏不悦:“女子贵在静贞,日后嫁为人妇,上要侍奉长辈,下要管束子女,还要和妯娌们好好相处,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如此鲁莽,虽然是为了家里着想,毕竟还是欠了思量。”
林先打了个哈哈,“好在妹妹将来做了淮阳王妃,不需要侍奉公婆,也不和妯娌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倒是少了许多烦恼。”
若是往常,蒙氏就不会再说什么。
蒙氏“哼”了一声,“身在福中更要惜福,你且用心抄十份《孝经》,这两日都乖乖呆在家里,略作惩戒。”
林先:“……”
王氏有些心疼女儿,还没有说什么,蒙氏又说,“子不教父之过,女儿行事鲁莽,大将军和夫人也有教导不严之责,也抄《孝经》十份好了,这两日就不要去看梅花了。”
林简:“……”
他倒是想管,能管得住么?
蒙氏又看向两个孙子,“你们做兄长的,没有看好妹妹,也没有做好表率,一样去抄《孝经》十份,这几日就老实猴在家里,别在惹祸。”
一家子都被老太太罚了抄《孝经》。
这可是蒙氏自打回到林家第一回这么行使老夫人的权力。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个年纪并不太大的祖母,也有着利器——那便是她的身份——林家的老夫人。
不管林家的老夫人是谁,他们都得遵从孝道。
“孩儿们知道了,这两日都会在家里闭门抄经,”林简愣了一愣,被王氏推了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下。
林乐霜等人也乖乖地领了罚。
林简带着孩子们告退。
麻姑颇有些担心地问蒙氏:“这样是不是……”
蒙氏半眯着眼:“不这样不行了,这些孩子都聪明胆大的过了头,若是走正道,林家二十年后登上《世家录》又算什么?可若是走了邪道,谁都拉不回来。”
“林简这个混蛋,有这么好的孩子不珍惜,现在又管不住。”
“……真是无仇不成父子……都是债……”
“……只有老太婆自个出手了。”
抄《孝经》就是让他们有所忌惮,孝道是大兴治国之本,这个本什么时候都不会舍弃。
确切地说,自古以来都是以孝治国。
林家的孩子们没有忌惮的原因是因为母亲太软弱糊涂,而父亲又不能得到他们的爱敬。
若是不作调整,他们始终都不会将林家放在心上。
不将家族放在心上,就会像王家的王曼一般,为了自个的所谓大图大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装聋作哑这么些时日,实在是不能忍下去了。
只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这一片苦心。
院子外面。
林简黑着脸对林乐霜说:“这下可好,连累的父母都要受罚。”
“父亲不是说过,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么?”林乐霜坦然地说:“想必父亲也应当明白,若不是形势紧急,女儿也不会如此。”
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女儿什么都不会说,该知道的时候父亲自然就知道了。”
林简气得伸出手指,指着林乐霜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待父亲的态度吗?”
王氏着急地看着父女二人,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乐霜原本想说些什么,看在母亲焦虑为难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山和林先并没有相劝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父亲。
姿态非常的明显,他们三兄妹是一条线上的,至于父亲……
“真是该好好抄抄《孝经》了,”林简气馁地放下手,瞪着林乐霜。
林乐霜扬起了头,毫不退让地看向了林简的眼睛,“祖母让父亲抄《孝经》也是大有深意,父亲何不好好体会一下。”
“你……”
第969章 所见略同()
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除了让林简更加的生气。
愤愤不平的林简回到梅园自然又是一番牢骚。
王氏不做声,只是默默地拿着纸笔抄写《孝经》。
这些在她做未嫁女的时候,都是经常做的,如今重新熟悉起来,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等到林简累了,王氏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怅然地说:“原来还没有怎么教过孩子,他们就长大了啊。”
林简哑了。
说起来,他们都没有怎么教过孩子。
在不知不觉间,孩子们就这么自己长大了,挣扎着执拗地生长,像是野草一般野蛮。
孩子们早已有了自个的心思。
林简颓然地坐在王氏的身边,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好长一阵子才说出话来,“也许从今往后,只有你能与我相伴一生了。”
别人……
在他的人生里都是靠不住的。
他也并没有怎么靠得住过。
小娇和他互相辜负,小娇的孩子……也就不说了。
父母与他缘分淡薄,儿女又是这个样子……他不禁有些怅然。
如果,能够再生一个孩子该有多好。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离不开,也没有力气想要离开。
女人都是想要他的全部,想着法子蒙骗他,控制他,只有慧娘一直默默地在他的身边守候。
之前这么多的岁月,他活的自以为清楚,实际上糊涂。
好在,还有慧娘留在他的身边。
好在他最后清醒了过来。
若是,老天能够再给他和慧娘一个孩子该有多好。
这一次,他发誓,他一定会做好父亲。
林家兄妹们却没有这么多美好的感悟。
林山皱着眉头问:“何必又将林玉柔的棺材搬回来?”
林先:“妹妹你不说缘由,我就去问薛老头子去。”
林乐霜:“如今宝塔寺这个样子,不搬回来也不可能,就算是祖母生气,不也是没有说什么,只好罚我抄经书。”
“就这些?”林先丝毫不信。
“当然不止这些,但是事关重大,所以不提,哥哥们何必一定要知道?这件事情和贼秃驴、马盗首的下落一点干系都没有。”
林乐霜并不想说。
即便是对十三叔她也不会说。
昨天她只顾着高兴捡了个如此之大的大便宜,和薛神医两人一心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宝。
谁都会被两个国库的财富冲昏了头。
冷静下来之后,林乐霜想到了一个问题。
前世,谢旭起兵的时候,惊人的军资究竟是从哪里来?
是谢家提供的吗?
是她猜想的寺庙和道观敛财么?
前世,元旭登基时,国库已经空虚,但依旧支持着她攻打了大金、西越国和西羌。
别的皇帝到了这个境地,只有和虎视眈眈的边境之国交好,适当地退让,养精蓄锐,以后再报。
但是元旭并没有。
如今想来,元旭登基和前西越国皇室复国又牵扯到了一处,清远方丈和静安师太都和西越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够支撑得起大兴和西越国这样的折腾?
只靠这些和尚们化缘,哄骗信徒么?
宝塔寺建寺之处就有着金丝楠乌木这样值钱的东西,又何必几代方丈挣扎经营的如此辛苦。
清远方丈是从什么时候就埋在了宝塔寺里的棋子?
是不是比二十年前还要早?
宝塔寺究竟是什么来历?
林乐霜脑袋里面前世今生搅和在了一处,疑点重重,感觉自个就像是站在了一叶小舟之上,在湍急的河流之中打着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诡异的漩涡吸进去。
了解的越多,反而越发觉得不安。
这一定是因为了解的还不够多。
暂且不用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扰乱他们的心。
“你们只是缠着我,却不想想,祖母为什么让我们全都抄《孝经》,马盗首和贼秃驴还没有找到,如今又要被困在家里两日不能出门,这可怎么办呢?”
林乐霜嘴上说的艰难,却眉眼弯弯地看着两个哥哥。
林先赌气道:“找不到就算了,你就去找云大儒演算一番,看看人在哪里不就行了?”
林山似笑非笑地看了妹妹一眼,“既然你暂且不想说,那就不追问了,我刚才就在想,祖母既然让我们抄《孝经》,日后大家行事还是妥当一些,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不用说出来了……”
林乐霜和林先的脸越来越皱。
但是林山是哥哥。
哥哥说什么,他们总是要认真听的。
好不容易训话结束。
林山的话风一转,看着愁眉苦脸的两个弟妹。
“这两日不能出门……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还没有怎么着小娇,清远那个贼秃驴就跑了,不如……”
林先立即笑了,重重拍了拍林山的肩膀大叫:“不错。”
林山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恨恨地说:“你不会是觉得英雄所见略同吧。”
“……哈哈……还是三哥最懂我,”林先一副遇到了知音的模样。
林乐霜忍不住笑了。
夜晚的娇园安静的像是坟墓一般。
这里原本热闹非凡,大将军每日都在这里歇息,什么都是这府里最好的。
如今凋败的厉害。
静静的,只有风声,没有半点人气。
偶尔巡逻的侍卫和暗桩会在这里停留一阵。
小娇躺在夹壁里,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这里原本就只有黑暗。
黑夜和白昼对她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的体力被保持在只能维持活着的程度。
长安狱的那间小小的狱房和这里比较起来,都成了天堂。
她的意识也昏昏沉沉,既不知道今夕何夕,也没有力气去思考别的什么。
突然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小娇甚至来不及感到惊喜或者是惶惑。
涌上心头的只有羞惭。
一个爱美的女人,一个总是光鲜地出现在人前人后的******,对她来说,变丑变老才是这个世上最痛苦最可怕的事。
接着,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这温暖让她的意识涣散,瞬间就软的像是一堆棉花。
她贪恋地用着全身的力气记着这感觉。
几个婆子捏着鼻子,嫌弃地替她清理了片刻,匆忙间喂了她一碗参汤,盖上了一床崭新的锦被。
小娇的鼻头猛地一酸,鼻涕和眼泪就这样仓促地糊了一脸。
婆子嫌弃地说:“真是麻烦。”
这一声呵斥,让松弛的意识逐渐地回来了一点,小娇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婆子们能够这样对她,说明只是有人要见她,并不是因为她们的计划成功了。
第970章 噩梦不醒()
“你……们……要……带……我……去……见……谁?”小娇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吐着。
长时间的幽禁,让她的舌头有些打结,说话变得很艰难。
原来如同黄莺叫声一般美妙的声音变得粗糙如同沙砾。
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小娇更加的自惭形秽。
如果这个时候,林简看到了她这个样子只怕会厌恶地扭开头再也不看一眼了吧。
想到这里,小娇的身子又开始痉挛起来。
“见谁?”婆子嗤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变得重了起来,“还以为自个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娇夫人呢?可惜大将军没有兴趣见你。”
小娇的身子蜷缩成团。
现在是个奴才都可以这样对她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等她被抬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点着熟悉的檀香,整个人才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檀香,佛家谓之“栴檀”,寺庙中用以燃烧祀佛,闻之能够让人觉得放松温暖,祥和平静。
小娇的眼神有些恍惚,看人多有重影,但也能够辨认得出来,屋子里坐了三个年轻人。
是王氏生的孽畜。
小娇的手足痉挛,今天晚上,能在这间屋子里见到他们,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她猜到但又不愿意相信。
小娇的一生,最难得也不过是离开母亲,进了王家的们做婢女。
短暂的蛰伏忍耐之后,她行运行了将近二十年。
本以为还会这样持续下去,没料到,她的大富贵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夏日的一个夜晚中断。
从那天开始起,她的人生就充满了不愿意想起,也不愿意相信的事情。
她正得宠就被林简厌弃,生的孩子个个死于非命,母亲和她都被困在长安狱,甚至瞎了一只眼。
种种……种种。
更让她觉得一定是在做梦的,是林简竟然带着王慧娘在娇园的大床上苟且,而她则隔着一层墙壁听得清晰。
林简甚至爱王慧娘如宝,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有些她都未曾听过。
小娇一直以为她是在做一个噩梦,噩梦终有醒来之日。
等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王慧娘和她的孩子全部都斩草除根。
再也不做什么温水慢慢炖的事情,快刀斩乱麻才没有任何后患。
她还要让林简服下合欢散,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地爱她,只要听话,只要将整个林府奉上就行。
可是,这个梦怎么就醒不过来。
她听到了最恨最恐惧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让她沦落至此。
“小娇,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是乞丐都不如了,”林乐霜的声音清冷,即便是说这样的话,也让人觉得不过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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