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看懂了林乐霜的沉默,他拿她没有半点办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等她开出条件来。
谁等不及,谁就输了。
在雄鸡打头道鸣的时候,王丰终于踏着清晨第一道露水赶到。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是死是活,总算要有个结果了,等待总是让人心焦。
王丰来了先问过王志大致的情况,又去外甥们的病榻前探视了一番。
林山和林先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是脸色通红,浑身还发着热,薛神医说,再休养两日便见好了。
瞧着院子里被掘的像是初春要播种的庄稼地,像座小山高般的人偶堆,王丰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林简和他身后的小娇。
即便是脾性很好的王丰,也忍不住了,这得对嫡子们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肆无忌惮的简直过了份,一个姬妾靠着家主的宠爱,便能下作成这样……新贵人家的没规矩,简直超出了想象。
世家大族也有许多没法见人的肮脏事,但毕竟是掩藏在礼法和规矩的面皮之下,这个简直公然践踏着礼法和规矩,林简被世家大族所厌弃,自有其道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低贱呢。
王丰不用多问,早已有了定论。
眼下能够和嫡子们争一争的便是小娇生的庶子们了,其他的姬妾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是谁动的手不言而喻,小娇不仅有这样的向往还有这样机会。
王丰再一次对族叔王商腹诽不已,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何养的女儿,王氏将一个姬妾捧得心比天高,有恃无恐,这让王家还有什么脸面,自家陪嫁的没有姓氏的滕妾,竟然可以张狂到这个地步,大兴朝也算是独一份了。
生气归生气,外甥女和外甥求到面上来,王丰还得和儿子王志劳心劳力,谁叫王氏出嫁到林家这样没规矩的人家是替王家解了难题呢,谁叫林家的三个嫡子嫡女眼看着就有了出息呢。
薛神医在一旁摇头晃脑,说:“老夫最讨厌给大户人家看病,原因就是**太多,听多了伤耳,看多了伤眼,知道的多了恶心。徒弟日后若是学成,可千万记得,这种恶事不能做,也不可助纣为虐。”
林乐霜淡淡地笑了,虽然一夜无眠,但却丝毫看不出倦容,她知道薛神医在暗示,象今儿这样的事情不能多做,只能在艰难之时用来自救。
“师傅再上,徒儿谨听教诲,徒儿学习医术本也不过是为了在闺阁中自保而已,学医是用来救人,不是为了杀人的。”
薛神医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方才林乐霜身上发出的浓浓杀气,让老头子心里很不舒坦,生怕徒弟一个不小心被刺激入了邪道,虽然林简和小娇的确是很贱,但薛神医不希望自己的徒儿和贱人比贱。
其实,林乐霜崇尚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是为了救人,杀几个贱人又算什么呢?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许多帐还没有算完。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一次算完呢?
凌迟处死总比一刀子给个痛快要难受的多。
第44章 淮阳王来了()
林简的书房内,三人分席而坐,林简沉默地看着冷漠的林乐霜。
自打王丰来了之后,林乐霜更加冷漠了,林简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儿,猜不出她会做什么。
“林大将军,今日这事,您打算怎么给我们王家,给乐霜兄妹一个交待?”王丰强压着愤懑,开门见山地问。
林简的手紧紧地按在身侧的腰刀刀柄上,额上青筋暴起,过了会子方说:“如今事态不明,我林家闹出这样的事,自然当严查,参与之人绝不放过。”
林乐霜轻笑两声,讥讽地看着面前这个昂扬的大汉,这就是她的父亲,她无数次希望能更多疼爱自己一些的父亲。
在父亲的眼中,他们的命都是不值钱的,所以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父亲,舅舅,昨晚挖出来的人偶,年份最长的有近十年了,十年前小娇就盼着我的两个哥哥死……”
林简听了此话,挪动下身子。
“别说我为什么知道是小娇做的,这府里生子的只有母亲和小娇两人,我已经派人去了大哥的院子,也起出来不少人偶……我大哥生死不明,只怕也与小娇有关……父亲,我只问您一次,您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王丰跪坐在一旁,脸上写着不满和不以为然。
不满是因为林简明显维护和敷衍的表现,不以为然是林乐霜对父亲的态度。
世家讲究父父子子,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林简如此固然不对,但林乐霜这样则是公然的不孝了,虽然对着林简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孝的起来。
王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父女两。
“你是我的女儿,享誉长安城的“长安孝女”,你又打算如何?”林简讽刺地问。
林乐霜胸有成竹,像是早知道林简会有此问,唇角划过一丝笑纹,遗憾地说:“儒家讲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乐霜不敢违背圣人训诫,自当先尽君臣大义,后尽父子之情了。”
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皇上想必也对这诅咒之术很想知道一二。”
自古以来,皇帝们对巫蛊之祸恨的牙痒痒,皇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死于巫蛊之祸的不在少数,而她们的家族通常也难以幸免。
林简自当更明白这其中的风险,皇上到现在没有生子,后继无人,几个兄弟虎视眈眈,就等着皇帝哥哥翘辫子之后继承大统。
皇上没有登基前是有孩子的,只是没有养活,在皇上心中难免不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对他施了什么秘术。
林乐霜如果不管不顾将这件事情揭出去,已经闭门思过的林简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不信任吗?
一把火即将从林家的后宅引出,烧向朝堂,而林家则首当其冲,会被牵连。
“好,好的很,我们林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逆女,”林简抽出腰边的宝刀,双眼圆瞪,厉声大叫:“我先杀了你这个孽障再说。”
王丰扑上前,抱住林简的胳膊,大喊:“大将军不可,”又对外甥女喊:“霜儿,快避开,你父亲只是一时气愤。”
林乐霜不躲不避,反倒拍了拍手,笑着说:“父亲果然是宁愿杀了我,也要留住小娇和小娇的儿子们了,在父亲眼中,我的性命不值草芥,两个兄长的性命也比不过一个小妾。大将军从未在心中想将林家留给我的兄长们,若是我之前尚顾忌父女之情而有所犹豫,如今还犹豫什么呢?”
她举着手中的一个玉石哨子,放在唇边,用力地吹着,声音裂帛穿云,传到了很远很远。
林简愣在一旁,女儿的哨声,他很清楚,三短二长,乃是军中示警的哨声。
大女儿不出闺门半步,这是从那里学来的?
本想吓住林乐霜的林简,反被林乐霜吓了一跳。
“你……”林简疑惑地问。
林乐霜好心地为父亲答疑解惑:“父亲,这哨声您应当最清楚,过不了半刻的功夫,淮阳王就会收到我的求救信,动身前来看望我的兄长们,父亲,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简权衡片刻,丢了手中宝刀在地上,大笑说:“好,想不到我林简竟然有了个好女儿,杀伐决断胜于常人,父亲有错,错在不该小瞧了你,好女儿就说说你有什么条件吧。”
王丰就像是看了一场大戏,林家父女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一向处乱不惊的王家家主,震惊于自己的发现,他对于林大将军下限的认知还远远不够。
林乐霜却一点都不吃惊,前世她为了讨父亲的欢心,苦心研读医术和兵书,得到父亲高看一眼,经常与其长谈,自然明白林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淡淡看了林简一眼,林乐霜摆出了她的条件:
“有三个条件,请父亲准许。一、我长兄生死未卜,父亲的部曲和武库本应当传给嫡长子,如今则应培养擅长兵法谋略的三哥,通晓武艺的四哥,由他们日后来继承。
二、小娇图谋不轨,在府中经营多年,均是为了她的两个儿子,为避免后患,请父亲拆家分产,将二哥和五哥拆出林家,日后不得以林家子的身份在朝中谋职。如果父亲不同意,则请将小娇赐死,并昭告阖府缘由,二哥和五哥则降为罪姬之子,罚为罪奴,遵孝道,为母偿罪。
三、家中后院混乱,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掌管中馈,林家因为后宅不宁之事,在朝堂和世家眼中显得极不懂规矩,女儿请父亲将祖母从江南老家接到京城,由祖母来主掌中馈。”
林简听了先是愤怒,而后眼中竟闪过了一丝赞赏,这个女儿果然是算的精。
王丰在一旁听出了一头的汗,心中大叫,这林家简直是没有规矩透了。
但外甥女的确是个厉害的,只这一个女儿抵得上多少个男子。
王家家主更加坚定了要拉拢林乐霜兄妹的决心。
林简不应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沉默地拒绝。
林乐霜闲适地把玩着案几上的墨玉狮子镇纸,她相信林简会选择答应这些条件,每一条都堪堪提在了林简的底线上。
果不其然,当大奴林大进来通禀,淮阳王来了时,林简缓缓点了头,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将其落在了软帛上。
父女二人割开了大拇指,就着血珠,按下了手印,将此交给已经石化了的王丰保管。
忙完这些,林简一双鹰眼,锁在林乐霜的面上:“眼下,你打算怎么应对淮阳王?”
他不再担心林乐霜不会站在他的一侧,毕竟眼下的林家是嫡系的林家,他只担心,林乐霜能不能妥善地应对好淮阳王。
第45章 美人与茶()
“父亲不必担心,霜儿既然能招得来人,自然也能送的走,”林乐霜笑的轻快。
林简困乏地揉了揉眉心,他腹泻了这么些时日,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昨夜到现在还没有休息,方才又和大女儿斗心眼,眼下不免有些劳累。
王丰关心地说:“淮阳王是皇上最喜爱的幼弟,为人清冷,霜儿还是小心为好,若有需要舅舅圆场的,尽管说。”
“喏,”林乐霜恭敬地退出,陪着林简前往府门口迎接淮阳王。
淮阳王这次的排场并不大,只是骑着一匹玄色的汗血宝马,皮毛黑黝黝地发亮,马脖子上系着软银打造的链子,缠绕着红色缨络和几重流苏,非常的醒目和耀眼。
身着玄色的常服,头发松松散散地披散下来,衬得一张总是冰冷的俊脸难得地有了些许慵懒。
四周已经围满了眼露迷醉,痴痴站着的小娘子和小媳妇们,若不是碍于这是林大将军府的门口,碍于淮阳王身侧的那只巨大的悍狗太吓人,只怕她们早都扑了上来。
林乐霜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抿着嘴乐了。
十三叔还像前世一般招人。
元明动了动手中的软银鞭,鞭梢在林乐霜的面前挽起了一朵银色的鞭花。
清朗的声音里带着慵懒,“林大娘子,你究竟是有什么急事?本王尚未梳洗就来了。瞧你的样子,惬意的很,可别告诉本王只是虚惊一场。”
声音中并未带有什么恼意。
林简有些吃惊,他虽然和淮阳王很少交往,却是知道这位王爷的性情的,遇到看的上的人则格外的能容忍,遇到瞧不上的,连话都懒得说。
这大兴朝能叫淮阳王瞧得上的,屈指可数。
林简甚至有些庆幸于方才的抉择,瞎子都能看得出,淮阳王对大女儿很特别。
有这般养眼的美色在前,林乐霜从昨晚绷到方才的心,也松懈了下来。
她温温柔柔地笑着施了一礼,说:“淮阳王猜的不算全中,不是虚惊一场,而是有惊无险,乐霜年幼无知,被吓的不轻,便请了王爷前来,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天儿这么热,劳烦王爷奔波,王爷赏脸进府里喝杯茶,歇口气,才好责罚于我。”
元明瞧见她的眼圈下虽然有些青影,整个人却依旧精神,便笑着点了点头:“必须得是好茶,若不然,罚的更重。”
他的右手抬起,身手便有人立即上前,施了一礼,半跪在马前,将膝盖撑的平展,又垫上了块青色的绸布,准备伺候元明下马。
十三叔还是这么排场大,林乐霜又仰着脸微微一笑,温暖的朝阳下,小小的一张脸,不施脂粉,柔和的笑容让人心折。
元明低下头,正瞧着这张笑脸,也不由得从内心深处觉得快乐起来。
围观的小娘子们发出了惊呼声:“淮阳王笑了……”那只巨大的悍狗像是能听得懂一般,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小娘子们连忙安静了下来。
元明踩着侍从的膝盖下了马,将马缰绳轻轻地丢给身后的大奴,动作行云流水,帅气之极。
小娘子们又发出一阵尖叫声。
林简连忙在一旁,做出恭迎的姿态,元明这才赏脸,面无表情地对着林大将军点了点头。
入得厅堂内,林乐霜安置了元明坐在竹几旁,又命阿茶将翠绿的窗纱放下,用香炉压住,里面焚上今夏方晒干的荷花瓣,整个屋子立即变得深幽起来。
元明的鼻子轻轻抽了几下,眉梢上已经能瞧得上喜色了。
林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林乐霜捧着新得的一套茶具,声称才学了煮茶之术,要亲手烹茶向淮阳王谢罪。
元明的唇角高高翘起,笑眯眯地瞧着她扎起袖口,轻舒皓腕,演示出一套行云流水的分茶、烹茶的动作。
真是赏心悦目,林乐霜并不是绝色美人,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看着舒服
闻着袅袅的茶香,他越发喜欢她这个朋友。
有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越来越强,好像他曾经多次喝过她精心为他烹制的好茶一般。
“请,”林乐霜亲手端上一杯煮好的茶,袅袅的香气变幻出一匹骏马的模样来,那马神似元明今日来的坐骑。
“妙,”元明大喜,伸手接过,轻轻闻了一闻,点了点头,眉目之间溢出喜悦来,这茶甚合他的口味。
他清冷的表情早已不在,温和的像是她的大哥。
待此杯饮尽,他又将杯子递给林乐霜,撒娇般地说:“我还要。”
林乐霜抿了抿唇,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过喜悦,她前世很喜欢煮茶来招待十三叔,自然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这杯好茶,便足以让元明脸上的清冷尽褪。
能为好朋友煮杯好茶,也是人间的一大乐事。
两个人并不多话,一个认真点茶,一个细细品味,让林简这个粗人觉得在这厅堂之内非常的多余。
虽然林简不懂这些东西的奥妙,但也瞧出,女儿这一手,玩的漂亮,深得淮阳王之心。
这个女儿身上有许多东西,都不为他所知。
就拿分茶来说,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得?
林简瞧着淮阳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眸子微微含笑,色如春晓之花,心就不免跳得快了不少。
这元明真是……比个女子还诱人……难怪要总是这么冷冰冰的,是怕旁人产生狎玩之心吧。
林简忍不住看了又看,淮阳王是何许人也,早将他的神色变化瞧在眼中,眼看着脸色陡然冷了下来,立即就要发作。
林乐霜又笑眯眯地上前奉上一个小杯,这小杯里放了一牙绿茶,又隔着水气蒸了一蒸,“淮阳王试试我这闻香杯,瞧瞧味道如何?”
元明眉头皱了一皱,还是接过这杯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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