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噗嗤一声乐了,这个薛神医的确是个性情中人,年纪一大把,行为举止却总是让人忘了他的年纪,怪不得四弟林先这么喜欢逗弄他。
也不多说,林乐霜施了一礼退下,端着药碗转到卧室,给母亲喂了药,又命阿桂去将薛神医请来,给母亲请脉。
薛神医只是望了望王氏的肤色,用两根手指轻轻在手腕上搭了搭,便说:“病人现在排的是肠毒,因为放了血,体内的新血还未生成,会继续昏睡几日。待到新血养成后,剩余的肠毒将会被排泄出来,到时要记得给病人勤快搽洗,不要得了褥疮。”
又看看王氏身下睡的玉箪席说:“这个垫在病人身下甚好,不会太寒凉,也不会太热。”
“这是我妹妹说的,专门选的温玉材质。”,林先在老头面前显摆着。
叫你服气服气我妹子。
薛神医的眼睛眯了眯,对着林乐霜一板脸道:“都是雕虫小技,显摆什么?你的《黄帝内经》可背好了?”
淡淡地笑了笑,林乐霜说:“薛神医,那《黄帝内经》着实难背。”,看了看薛神医黑了的脸,又说:“不过霜儿还是把它背完了。”
“好吧,那就背来听听。”,老头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林乐霜并不着急,慢慢放下母亲的床帐,留下阿茶和云妈妈守着。方带着薛神医等人到了厅堂,侍女重新续了茶水。
她歪着脑袋问:“薛神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是背完了,你可不准耍赖,要收我为徒的。”
“我老薛可从未耍过赖的,天下人都知道。”,老头有些不快。
林乐霜抿嘴一笑,便开口就背:“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
薛神医边听边打着拍子,好像在听音乐一般,其他的人开头还能听进去,听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听了些什么。
《黄帝内经》分为《素问》和《灵枢》两部分;《素问》有八十一篇二十四卷;《灵枢》二十三卷。
林乐霜一口气背了《素问》十几篇,有些累了,便停下来喝了口茶。
林山看了有些心疼,林先按捺不住,跳起来叫道:“我妹子都背了这么多啦,先歇歇。”
三日前,薛神医听了林乐霜说的不为大儒便为神医的话,就有些喜欢她,但又怕她学医是一时兴起,吃不得苦。今日亲眼看她熬药、照料病人皆有章法,书也背的顺溜,心里就已经有九分肯了。
只是林家四郎这样一搅合,老头有些不高兴,冷哼了一声说:“学医本就是个辛苦事,连经还没有背完,就要歇歇了。”
歉意地看看四哥,林乐霜又坚持着背诵,待到终于背完整本经书,日头已经西斜,王志的肚子都咕噜噜的叫了。
老头一直半闭着眼睛,听林乐霜背完最后一个字,方才懒洋洋地睁开。
林山和林先一脸不满地看着老头,这老头真是存心折磨人。
薛神医却浑然不觉,一拍大腿,喊道:“大将军府这么穷吗?客人肚子都响了,也不备饭菜。拜师宴上要有酒有肉,师父才开心。”
第23章 长安孝女()
林乐霜被薛神医收为女弟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从林夫人居住的正院,飞遍了林大将军府,又飞到了大街小巷,最后飞入了深深皇宫。
未央宫中,皇帝元平瞪着跪在地上的林大将军,恨铁不成钢地说:“林简,你的后宅乱成什么样子了?朝堂里攻击你的奏章都能把朕埋起来了。”
林简埋头不吭声。
谁知道这些消息怎么传出去的。那天晚上林家嫡子嫡女大闹娇园,王大公子拔刀相助,已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他门下的宾客也走了不少,借口有很多,但归根结底和这些消息脱不了干系。
元平见林简不应声,气上心来,将案上的奏章摔倒了林简的脸上。
那竹简一卷一卷的沉的厉害,林简觉得很疼。但这事是自己惹起来的,就连为自己辩驳说这是造谣都不成,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看着呢。
那天晚上,自林乐霜醒来开始,他林大将军就注定是这个结局。
“你听听:内宅混乱,怎么可以带兵?”
“嫡庶不明,不敬礼法,怎么能够恬居大将军之位?”
“宠妾灭妻,不分尊卑,这样的人呆在圣上身边,不知道会教唆着圣上做出什么事情来。”
元平冷冷地将近日朝臣们上奏的重点,复述了一边。
林简的身子被这些话砸的,矮了又矮。
林家是新贵,不像世家大族那般有底蕴,世族们要讲规矩,新贵可以不讲。但世族们可以无视于皇帝的存在,而新贵则必须依附皇帝。
遭到了皇帝的嫌恶,林家……
“都是大女儿顽劣,不懂事……”,林简的话还没有说完,脑门上又挨了一下子。
“你这个蠢货,还搞不懂状况是吧?朕本来还怀疑是你的政敌在咬你,抓住你的小辫子闹大。眼下看来,你真是……无视礼法,宠妾灭妻的过了头。你娶的是王家的女儿,琅琊王家!”
“皇上……”
“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女儿林乐霜已经被传成了孝女。她为了救治中毒的母亲,并不在乎大将军府的嫡长女身份,求薛神医为师学医。在三天之内,按薛神医提出的要求,将四十七卷的《黄帝内经》背完,一字不错。这种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她做到了。没有人夸奖你女儿天资聪颖,都说是她的孝行感动了上天,感动了薛神医。”
林简挫败地坐在地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儿那日提了,他并没有想到她竟然做成了,而自己却并不知情。
元平怀疑地问:“你莫非这几日都没有关心过你夫人的病情?你家嫡子嫡女都在夫人床前持疾,这也是众人皆知了。你连你女儿被薛神医收做徒弟都不知道,你……”,元平忿忿甩甩袖子,背过身去,不想再看眼前这个混账。
辩无可辨,林简认栽了。
“林简,你先回家闭门思过吧。朕虽然与你相知甚深,但在大兴与礼法做对,便是与整个朝堂作对,与整个世家大族做对。朕和你都没有这个本钱。”
林简懊丧地退了下去。
大殿外,群臣围成几个圈子,议论着感兴趣的事。
往常身边热闹非凡的林大家将军路过这几个圈子时,他们都只当作没看见。
林简只身孤影地飘了过去。
这晚,他破例宿在书房,灯亮了一宿,那里都没有去。第二日清晨,破天荒地来到了王氏的主院探视。
王氏躺在榻上,依旧在昏睡,下巴处的沉黄已经变成了浅黄,整个人的精神气又好了一些。屋内点着不知名的香,闻了让人身心舒畅,呆在这个屋子,夏日的炎热像是隔得很远。
林简简单地问了林山几句,便转到了右手边的门廊下。
四郎林先和大娘子林乐霜正围着个泥炉子扇风,炉上的药罐冒着热气。
“你们在熬药吗?”,林简问道。
两个孩子见他来了,忙起身施礼,见过父亲。
林先得意地回答:“这是妹妹的主意,这个时辰熬出来的药效果最好,连薛神医都说妹妹说的有理。”
林简听了点点头,一眼瞥见女儿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便问:“霜儿又在做什么?”
偷偷撇了撇嘴,林乐霜笑着回答:“这是师傅家中祖传的《药典》,有近百册之多,师傅让我先背诵其中的本草卷。”
林简点点头,笑着说:“看你们将夫人照顾的很好,我便放心了。霜儿好好跟着薛神医学习吧,将来必然会大放异彩,林家会为你骄傲的。日后有空了,为父将向薛神医当面致谢。”
说完便背着手,慢慢地踱出了院子。
四哥林先激动地跳到她身边,叫道:“妹子,听到了吗?阿父在夸你哎。”
撇了撇嘴,林乐霜道:“他都被弹劾回家思过了,还不得做些面子情吗?”
林先欣喜的脸色僵了僵。
她偷眼望去,见四哥脸上喜色消失了,蹲下身去,继续扇炉子。林乐霜的心里也不好受,若是可以,她并不想这样打击四哥对于父亲的期望。可是,这样的父亲太不可靠了,过多的期望会变成深深的失望,最后伤的体无完肤,她前世不就如此吗。
……
娇园内。
昨夜没有等到林简,小娇一早便巴巴地打发人来叫,却听说林简去了王氏的院子探视病情。
小娇趴在床上,扭曲着脸,拍着床抱怨:“我这背都被将军伤了这么多天了,总是不见好,他倒好,跟没事人一般。”
林玉雪守在一旁,脸上带着怨毒:“母亲,您还不知道吧,林乐霜那个贱人居然成了大兴有名的孝女了。说她为了给嫡母治病,三天功夫背完了《黄帝内经》,被薛神医认为弟子了。”
“啊?”。小娇气的抬起身来,背上结疤的伤口被扯了一下,“啊!”的一声,又跌了回去。
“大娘子怎么醒来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我们苦心策划的一切,竟成就了她的好名声。”,十分不甘的小娇,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胜利就在眼前。
自那个晚上开始,她们便一次次地陷入了越来越难堪的境地。先是被当众指出没有资格做娇夫人,连姨娘都没有资格。后又差点被王家作为夫人陪嫁收走。
眼看着王氏就要死了,林乐霜和那两个嫡子,都是一个一个去死的下场。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她小娇,林玉雪被那只钗子弄的不敢出门。
“哼,她不是拜了师学了医吗?叫人请她来给我瞧瞧,为何我这伤口总是结不了疤?”
小娇气愤的唤来侍女,下令去主院请得了薛神医青睐的大娘子来娇园看病。
“母亲,你这又是为何?”,林玉雪十分不解。
“她不是学了医术吗?请她来看看,再问问你父亲,我这伤口为何总不见好?”,小娇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样能行吗?”,林玉雪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小娇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说:“之前是我没提防,王家又不能时时罩着她,只要你父亲一直站在我们这边,有得是零星罪让她受。王氏那个样子又能活几日?薛神医能将她的毒解到几分还难说呢,即使解了,王氏的身体也垮了。”
等了许久,不见侍女回来,小娇有些焦躁,又开始摔东西骂人。
因遵医嘱,屋子里闷着不能见风,一屋子的药味散不出去,熏得人头晕眼花。听着母亲的摔打声,林玉雪觉得格外烦闷。
院子外传来了一阵喧哗,起身看去,只见云妈妈带着一群侍婢和婆子冲了进来。林玉雪见她们来势汹汹,便厉声喝问:“云妈妈?大姐怎么不来给我母亲看病?你们这一群人涌进来做什么?”
第24章 几个巴掌()
云妈妈淡淡地瞧了瞧林玉雪,说:“二娘子,大娘子命你们搬出娇园。小娇没有资格单独住一个园子,要去和夏姬她们一起住,屋子都收拾好了。二娘子就搬到挨着大娘子的东园。”
林玉雪气的眼睛发红:“你们都不许动,我要见父亲。”
“二娘子,求您别为难奴婢们,这是将军和大娘子说好了的。大娘子这几日忙着给夫人持疾,没有想起你们来。这不今日你们特特派人去请大娘子,大娘子方想起来这件事。眼下府里的中馈是由大娘子主持,您若是不满,应先找大娘子。”,云妈妈不咸不淡地堵了林玉雪一句。
“你这老货。”,林玉雪听了大怒,一个耳光就打了上去。
云妈妈就势往地上一坐,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边拍打着地面:“没脸见人了,几十年的体面了,老奴侍候了夫人几十年,夫人和大娘子都没有给过老奴一个指头……”
这话听了句句诛心,小娇在内听得都要吐血了,她强忍住怒气,柔柔地喊:“云妈妈,你进来。”
云妈妈这才止住哭声,丢下愣怔在那里的林玉雪,进了内室。
一见小娇,云妈妈马上凑上前去,轻声解释:“娇夫人,这真是大将军的意思,大娘子这几日把这事忘了,老奴也没有做理会。谁知道今日见了你们园子里的侍女来请她看诊,她突然想起来了。”
小娇不以为意,还在责问上次的事:“老货,你怎么把事情办砸了,还不来找我赔罪,还有脸和雪儿闹。你是活够了还是怎么?”
云妈妈苦着脸:“娇夫人,老奴的老命差点就丢了。早晨大娘子自带了米油,要孝敬夫人,害的我将那汤热了一道,都没有劝夫人喝进去。后来薛神医又来了,一直没法下手。现在想想真是一身后怕,若是那天做了这事,只怕王家把薛神医请来,一验便知,我们谁都没有命了。”
小娇回过神来,有些黯然地点头。
转念一想,又问:“你瞧着王氏那毒能解吗?”
四处看看,云妈妈神秘地问:“娇夫人,老奴听说……听说……。”
“你倒是快说啊,卖什么关子?”,小娇不耐烦地打断。
“听大娘子说,她向王家留了你一条命,就是防着王氏的毒解不了。若是王氏能活,你也能活,若是……”,云妈妈压低声音,一双眼睛在小娇的脸上睃着。
小娇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又闪过一丝喜悦,脸上风云变幻着。
“哼,只要她那时候还有命在,便来找我算账吧。王氏中的这个毒,我也没有解药。她这般说话,看样子也是对那薛神医不是很放心。”
“那老道士的药还真是管用,哼。……”,警觉地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小娇盯着云妈妈又道:“你没事和二娘子闹什么闹?”
听了这话,云妈妈苦着脸说:“这不是作戏给大娘子看吗,大娘子现在和三郎君、四郎君守着王氏持疾,谁都不相信,老奴干什么都插不进去手。这样得罪你们的事,就指着老奴来做了,无非是看看忠心不忠心。”
“哦,算你机灵。”,小娇嗑着嘴说。
两人说完紧要话,云妈妈起身,大声地说:“小娇,我劝你还是按大娘子的意思把地搬了,省的大家为难。有什么事可以找大娘子或者将军,老奴只是负责看着你搬屋子。”
“你这老奴,拿着鸡毛当令箭,叫大将军来给我说,我才搬。”,小娇怒喝着。
林玉雪在屋外听着,仰着脸,手里的帕子摇了摇。林乐霜想将她们赶出娇园,也要看看父亲答应不答应。
云妈妈从小娇的屋子里退了出来,一脸的为难。
众位婆子们看了,便不像来时那般气势汹汹,都静静等着云妈妈下令。
片刻的功夫,大娘子身边的阿茶来了,进屋里一看,便对着云妈妈喝了一声:“云妈妈,大娘子叫我来看看你事办的怎么样了。果不其然,在这里卖好呢。”
“老奴那里敢,只是……。”,云妈妈急忙解释。
“还不赶快带着人搬?等着挨板子吗?”,阿茶两条眉毛倒竖,众位婆子们立刻冲了上去。
不管林玉雪和小娇如何哭闹,两盏茶的功夫,连人带物都搬迁到了大娘子指定的地点。
林玉雪被众婆子们卷到了东园,婆子们也不争辩,只管做事,不管二娘子如何吵闹,只是听不见。
进了东园的门,侍婢们已经将居室打扫干净。林玉雪恨恨地进了厅堂,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