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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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惊春-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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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黄昏,清冷的光线薄薄铺了一地,唱官一声悠远的礼赞如二胡婉转,穆情一再叩首,忽见屋外天高云阔,穹空之中霞似火灼,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地老天荒。

洞房中,红绸挂梁,喜字贴窗。合卺酒喝罢,烛火还盈盈燃着,苏简一阵掌风催灭烛光,回首看见穆情紧闭着双目躺在榻上,脖颈间一段雪肤如白莲惑人,但是她的眉宇间却无半点喜色。

苏简心中有说不出地滋味。他带穆情离开流云庄的那一刻,也觉得惘然。这两天他都想清楚了,逝者已矣,往事也尘埃落定,自己既说了要娶她,不如二人一起过好今后的日子。可是冥冥之中,事态仿佛不受控制。

他的手探入她的襟口,穆情浑身轻轻一颤。苏简皱了眉,却没有停下动作。炙热的唇贴上她的耳垂,脖颈,再慢慢往下,直到听到她轻哑的呻吟。其实他比第一回要小心多了,生怕再次伤了她。

腹部有**灼烧,苏简再次探身上来时,那一握灼热早已抵上穆情的门户。可抬头却见她眸中泛着泪光,泪光深处,是无比清醒的难过。

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苏简瞬间清醒。他哑声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穆情垂眸不答。

于是苏简寥落地笑起来,他翻身坐起,声音比刚才更哑:“可是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他没再看她一眼,披衣推门而出。

廊前阶上全是酒坛子,浓浓的酒味透过门隙飘到屋内。穆情推开门,看见苏简坐在台阶上,已是半醉的模样。

“怎么在这里喝酒?”她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

苏简醉后,眸里有朦胧的水汽,模样比起寻常要无害许多。他脱下外衫,披给她,难得一次实实在在地答她的问题,“不知道去哪里。”他说,尔后又笑起来,“这宅子是才置办的,我不认得路。”

穆情听了这话,也觉得好笑,自顾自说:“明日我也得好好在这宅中走一走。”

苏简看着这枚笑,不禁愣神。他不由自主揽过穆情的腰身,俯身吻下,像是要把这枚笑容烙在心间一般,含住她的双唇缱绻流连。也许只有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才肯面对自己的真心。苏简喘着粗气将穆情抱上身,剥开她的衣裳如看到一朵绽放的白梅,而他吻上梅蕊时,只觉有一团火在腹下炸开。

指尖滑过的肌肤细腻得像要融化,苏简紧握穆情的腰身,叹息着挺身而入。当温暖将自己包裹,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已一寸一寸被侵蚀,几近空白的脑海中,只余那些最简单静好的念头,以及那一句“生女当如三小姐”。

于是在灭顶的快乐来临的一瞬,苏简忍不住贴近穆情的耳畔,与她说:“情儿,我想要个女儿,跟你一般……”

他却没有瞧见,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一滴泪水从穆情眼眶跌落,她原本潮红的脸也霎时失尽颜色。

其实这世上多数的喜与劫,都并非忽然发生,它们在很久之前便埋下伏笔,从而一点一点侵蚀俗世生活。隔一日,唐绯听穆惟说罢当年之事,便有这样的感受。

她攥紧手中的绯色桃花玉,问道:“所以,我爹真是穆小公子?”

“小叔他天生随性,爷爷不愿他在流云庄拘着,便让他在桃花坞长大。你手中的绯色玉石,便是桓公子的夫人,桃花姑娘送他的。”

穆惟口中的小叔,便是唐绯的生父,穆小公子。据穆惟说,当年的穆珏中了冥泉至毒以后,唐绯的亲娘唐晓曾偷了唐门百毒草为他续命。也许是因为情投意合,也许是因为知恩图报,穆珏在这一生最后的半年,避世归隐,与唐晓结为夫妻。他去世以后,唐晓便带着四个月的身孕,回到蜀地唐门。

“可是,我爹他,怎么会中冥泉的毒呢?”唐绯再次听到“冥泉”二字,只觉世事巧合得可笑。

“在江南武林,冥泉至毒一直是禁毒之一。据我所知,二十年前的江湖,只有一个教派会用冥泉。”穆惟一顿,看向江展羿,“岭南萧族。”

江展羿敛起眸子:“少庄主有话直说无妨。”

“小叔的经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据闻二十多年前,流云庄穆小公子,跟狂剑季放,回春手蝶衣,是生死之交。因蝶衣与岭南萧家有些瓜葛,他们三人曾一起去岭南,闯过萧家的九冥阵。小叔就是在那时,中了九冥阵中的冥泉至毒,不治身亡的”

穆惟说着,又叹笑一声:“单看阿绯的眉眼,确是我流云庄的人无疑。只是,若江公子和阿绯现在成亲之前,弄清当年究竟发生何事,大可以去找两个人——狂剑季放,以及……蜀地常西城一个姓江的说书先生。”

“姓江的说书先生?”

穆惟一笑:“世人称他无卦先生。”

第46章

唐绯把江展羿送到流云庄外。

她想了许久,说道:“猴子,我们不去找老三叔和无卦先生了。”

江展羿一愣:“为何?”

“从前的那些事,就让它们过去好了。”唐绯说着,放低声音:“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秋日山风凛冽,红枫远远近近地飘着。一片枫叶落在江展羿背后的青龙刀柄,辗转而下。他今日亦是一身青布衣,孺子长衫的样式,被他穿得英气十足。

江展羿点了下头:“回去吧,我明天就来看你。”

唐绯忙问:“那你呢?这些日子,你又住哪里?”

“我去云上镇客栈暂住。等安和来了,置办好聘礼,我便来娶你。”

唐绯有些不舍,可一想到两人搁置已久的亲事,只能点头说“好”。

江展羿的目光深浅不定。他又看她一眼,终是转身离开。

唐绯看了一眼江展羿的背影,丧气地垂头。她心中想,日后一定要长长久久地与猴子厮守,因为哪怕是这样短暂的别离,也足以令她难过。

也不知在原处站了多久,耳畔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唐绯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江展羿有力的臂膀重新收入怀中。

“狐狸仙,我……”我很想你。

他叹息着,像是对自己很无奈,但终究没道出这般“哪怕一刻也相思”的情愫。倒不如唐绯来得直白,在他胸口蹭了蹭,便撅嘴道:“猴子,我舍不得你。”

江展羿笑了,埋头在她发间一吻:“就一个月。”

“一个月也舍不得。”

她略带孩子气的声音,令他忍不住欣悦,又忍不住担心。于是松开她,语重心长地嘱咐:“虽然流云庄是自己的家,也要记得谨言慎行,不要给他人添麻烦。”

“哦。”

“这些日子,我尽量每天来看你。”

“好”

“你如果要离庄,记得提前跟穆少庄主打声招呼,也要与我说一声。”

“可是我如果离庄,不就是去找你吗?”唐绯辩解说,当她看见江展羿认真的神色,又老实地“嗯”道,“还有吗?”

“要是……”江展羿挠了挠头:“要是身上的银子不够用了,回来找我拿。”

唐绯听见他言辞之间的悉心与担当,不由高兴起来。她拽住江展羿的胳膊,赖皮道:“猴子,要不我跟你去云上镇吧。”

“……”

唐绯又往江展羿背上蹭:“不然你背我走到山头那株古枫边。”

江展羿磨不过她,只好卸了刀,半蹲□,“上来。”

山风迥回,不远处是江展羿背着唐绯的身影。唐阿绯絮絮叨叨的话语隔着山风传来,而江展羿始终听得认真,嘴角挂的一抹淡笑,圆满又如意。

穆惟看着这样的情景,不禁笑叹:“江公子与阿绯,真是神仙眷侣。”

华商点头:“是,令人艳羡。”

“说起来。”穆惟想起一事,忽然问道:“梓沉也要参加武林英雄会?”

华商笑起来:“不可以?”

“怎会?能与梓沉比试,穆惟求之不得。”

距这一年的武林英雄会仅剩月余日子,各门各派参加比武的人选业已确定。其中,风头最盛的莫过于流云庄穆惟,青衫宫苏简,东崛门仲千乔,以及云过山庄江展羿。但这所有人中,争议最大的却是一个医者——华商。

华商在江南,是因医术出众备受敬仰。任谁没有料到他竟然身怀武艺,且武艺不凡到可以参加五年一次的武林英雄会。而江湖中人更猜不到的是,在穆惟手中的名帖里,华商名字上方的门派栏,写着的三个字——暮雪宫。

他才是暮雪七式的真正传人。

历来女子出嫁后,都有回门的习俗。半月后的一天,秋意已经很浓了。穆情回到流云庄,看到漫山遍野红枫似火,亭亭如一袭华盖罩在重阁之间,气势磅礴。

出乎意料的是,这半月以来,她与苏简相处得极好。两人默契十足地不提及彼此嫌隙,游刃有余间,将生活化为一股绕指柔。即使他们都知道,如斯的平静,也许不能长久。

随苏简一起,穆情在正堂陪穆惟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回从前住的冷梅斋拿些物什。

人去楼空,时过境迁,冷梅斋也比昔日清冷许多。穆情想,若有冬来,花圃中的白梅一簇一簇绽开,落无休止,飘然如雪,才是真正应了这斋名。

“三小姐?!”

跟在穆情身边伺候的,多时一些去安静地丫鬟。唯有一个叫梅雪,说起话来一惊一乍。那日,若是梅雪没有急匆匆地问她嫁衣的样式,苏简便不会得知她与华商的亲事,而她如今的夫君,也许会是另一个人。

“三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梅雪见她不答应,又问一声。

穆情回过头,笑问:“爹跟娘呢?”

“自从上一回小姐说要嫁给苏公子,庄主跟夫人便一直没回来。”梅雪犹疑一下,问得小心翼翼,“三小姐,苏公子对你好吗?”

“嗯,很好。”穆情笑道。

“这便好了。”梅雪松了一口气,“小姐你不知道,这半月来我每夜都睡不好,想起三年前你为了他——”

“怎么一个人回来?”梅雪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她看见是华商,便冲穆情吐了吐舌头,兀自退去一边了。

“苏简呢,没陪着你?”华商走近,目光在穆情的发髻上一顿——只有嫁为人妇的女子,才会梳这样的发式。而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日后她的挽发人,会是自己。

“他在正堂,说是一会儿就过来。”

穆情笑得清淡,在这秋浓时节,仿佛一株初开的白梅。华商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近来你身子可好?”

“已大好了。”

可是他执意转身,“你随我去拿些药。”

“不必了。”穆情沉吟道:“梓沉,我日后若需就医用药,会去寻阿绯姑娘。”

如此简单一句话,却硬生生扯出隔阂。他早知会有这样一日,可事到临头,仍是难以承受,“只这一次。”他说。

满庭风来,日影晃动,华商回过身来,秋日骄阳兜洒在他的白衫上,好看得不真切。

—文—“只这一次了,”他笑得疏落,“等你去了蜀地,我们之间隔着重山远水。日后你累了,病了,我亦是鞭长莫及。”

—人—世间的青梅竹马,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儿时种下缘分的人,因为彼此太过熟悉,总免不了争吵,免不了斗气,最后成为欢喜冤家,亦或各自散布天涯。而穆情与华商骨子里的清冷静默,总是让两个人的相处略显疏离,只是她始终记得,这二十年来,无论发生何事,他都陪在自己身边。

—书—有的情义,我们一辈子也还不起。

—屋—苏简来到冷梅斋,没有找到穆情,只寻到一个坐在枯枝杨树下,百般聊赖的丫头。

听了穆情的话,梅雪对苏简的印象明显不错。她颠颠地跑到苏简身边,说:“姑爷,你来找小姐?”

苏简点头:“情儿呢?”

可梅雪却自顾自说起话来,“姑爷,你这回可算娶了小姐了。三年前,我还以为姑爷是个负心汉,明明说要娶小姐,人影都不见一个。”

苏简一愣:“情儿说,三年前,我便要娶她?”

“这倒没有。”梅雪道,“可这么多年,姑爷跟小姐不是一直情投意合吗?”

情投意合?在外人看起来,他们间,竟是这样?

苏简笑起来,转而又想,其实这样也好,毕竟有太多模棱两可的事历经时光打磨以后,可以渐渐成真。

“我去找她。”

“姑爷——”苏简刚转过身,又被梅雪叫住。“姑爷,你要好好待小姐,可别再让她受苦了。”

梅雪的眸子里写满担忧与希冀。苏简看出一丝不寻常,忍不住问:“怎么?”

“姑爷你是不知道,当年小小姐去世的时候,小姐她有多难过……”

第47章

姑爷你是不知道,当年小小姐去世的时候,小姐有多难过。

梅雪离开后,苏简忽觉无力自持。他倚着杨树,目色渐渐灰败。

秋风袭来,摇落一树蜷曲枯叶。苏简忆及两年多前,他曾来苏州寻过穆情,可是她对他闭门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华商滔天的怒意。又想起一别三载,穆情不复从前的清欢,她的眸色里时而有隐忍的惊恸,原来,这便是答案了。

“苏简?”穆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冷梅斋,看着他暗沉的眸子,不由解释:“我随梓沉去取了些药材。”

其实苏简的性情略显刻薄,对待她与华商犹是。可现在,他看到他们并肩而立,目光一晃复又沉然,轻声问询:“身子不好?”

穆情的语气清淡如雁过无痕,“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苏简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回家的路上,他异乎寻常地沉默。穆情只当他是乏了,轻声叮嘱:“若是累,回去早点歇下吧。”

苏简微愣,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她的话语。他答了声“好”,难得的温和有礼。

秋风撩开车帘,车外是古道街景。道旁一株初开的山茶,皎洁如谁家女儿容貌姣好。苏简想,若是夭折的女儿还活着,如今应有三岁。

有时候事情的盲目,往往在于没有方向。一旦有了方向,就很容易水落石出。七日后,苏净终于查得两年以前,苏简之女早夭的原因。

那一日寒风乍起,卷落千树落叶。苏府庭院中,满天满地都是风刃之声。

苏净顿在院门口,不可思议地看着在风刃中穿梭的苏简。他使的招式,是暮雪七式的第七式凝水为刃,可是……

觉察到苏净的到来,苏简收招,负手问道:“查出来了?”

“宫主,你的暮雪七式……”

“说正题。”苏简冷声打断。

“是。”苏净拱手,又仿佛难以启齿,“三年多前,萧家埋伏在暮雪宫的人马,不止萧均,还有萧世山……”

萧世山算是萧家的长老。那时,因岭南萧家跟穆小公子有仇怨,萧均欲加害穆小公子侄女,唐绯。恰巧在这时,萧世山见穆情落单,便径自跟上,心想若是无法除掉唐绯,那么暗中除掉穆珏的侄女穆情也好。

后来,因华商来到蜀地接穆情,萧世山迟迟找不到机会下手。谁想穆情回到流云庄,不日便跟父母兄长起了争执,一个人搬出庄外,去一山间精舍暂住。而萧世山,就是在那时找到了穆情……

“大致情况便是这样,旁枝末节难免会有出入。不过属下猜测,当初夫人之所以搬离流云庄,是因她不顾庄主反对,定要生下,生下小姐……后拉萧世山未能重伤夫人,大抵是因华商公子及时赶到。只不过,夫人胎气受到重创,怀胎不足八月便产下小姐。小姐一生下来气息薄弱,活了不到几日,便……”

“活了不到几日?”过了好久,苏简的声音轻而小心,“这么说,她还到这时间来过?”

“宫主……”苏净眼里遍布着不忍,“宫主与夫人的日子还长,日后还能……”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苏简一指刃风劈裂枯枝。枝干訇然委地的同时,他拂袖离开。苏净看得他的背影隐隐颤动,衣衫翩然却落寞得突兀,转瞬消失在天地间。

江展羿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落下的毛病——若无唐绯在身边,他总是睡不长久。每天黎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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