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纷纷放下毛笔,捧着稿纸走上前恭敬地放在府尹大人、钱县令和府学教授面前的桌上。
三人接拿起稿子,飞快地看起来,遇到不好的,就随手放到一边,碰到好的诗句,都面露笑容,夸赞两声。
受到夸奖的士子都是一脸得色,而卷子被扔到一边的书生们也不颓废,反正晚上还有两场比试。诗词一事,讲究的是灵感,没准到时候自己灵机一动,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句呢!
写诗做词并不复杂,只要读过几年书,知道平仄格律,任何人都能轻易凑出两句来。
所以,所有的人都是轻松地交流起心得。
三百多士子,就宁采臣一人不著一字。
钱县令见大家的卷子都交上来,笑着站起来:“诗作好不好,我说了可不算,还得请府尹大人和府学教授来评判。各位若无事,可在此饮酒作乐,或者游赏风雪,说不得便有灵思泉涌,为下一场做出准备。”
正在这个时候,茅士学站起身来,长身一揖:“钱大人,饮酒作乐或者去游赏雪景又有何趣味,晚辈们不如都在这里等评定诗作等级之后,再来一个品酒论诗。”他的目的在此,哪又会放众人离开,正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如果都没人了,即使后来传入众人耳中,也不如这众目之下,嬴得畅快。
“是啊,正该如何。”众生都是一阵叫好。
卷一:我叫宁采臣第26章、小姐
很显然,这茅士学老爹的面子实在强大,就是钱县令也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听他这么说,钱县令也不生气,微笑着点了点头:“好,这位士子,就依你所言。我这就请府尹大人和教授大人评介。”
宁采臣心中暗道:这酒已饮饱了,再喝下去,可就要出洋相了。既然这儒士宴搞成了文风,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走走,醒醒这一身的酒气。
今天一字没写,看茅士学的模样,好象对他所写的诗句很有信心的样子。我留着这里看他表扬和自我表扬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正要离开,茅士学的目光一扫,落到他的身上:“探花郎,你的诗稿还没有交呢,要不我请府学教授大人在等你片刻,也好看探花郎你七步成诗的手段?”
听到这话,整个花厅的士子都同时看过来。连钱县令也停下了脚步,看到宁采臣一身酒气,吃得是油光满面,衣上还有污渍,眉毛顿时拧成一团,面色颇为不善。
宁采臣平静地笑了笑,好象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宁采臣才疏学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哈哈,探花郎,听人说你的文采不凡,又是此次院试的二名,我等文人与有荣焉。孰不知你竟半分文采也无。怎能参加得这文人盛会?还不快快归去,解了一身的功名,也免得惹人耻笑。”茅士学开心地大笑起来,并极尽讥讽之能事,显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原来他就是宁采臣啊!”有人小声道,“可是我听闻他文采不凡,一首正气歌道尽千古绝唱。”
“噫!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这《正气歌》不是他写的,而是诸葛卧龙老先生写的。这位老先生才是真正文采斐然。也不知他是怎么勾搭上的。说不定这科考也是这老先生先做的卷子,他才抄写上的。”这人绝对是茅士学安排的托。
“慎言,慎言,这事可乱说不得!”
无论是科场舞弊,还是这诸葛卧龙,一旦幸连上绝对是大案。这已不是文人相轻,而是致人于死地。只要是功名在身的人,这话题哪儿还敢再接下去。
那个托却一无所知,仍然说道:“这人可真没有自知之名。抄个第二也就罢了,偏偏他还不识趣,以为自己摇身一变变成大才子,厚着脸皮钻到我们中间,还有半点自知之明吗?这回露馅了,交白卷了吧!”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
“是啊,真是有辱斯文。堂堂诗会,文人雅集,本为我杭州城一大人文盛事,却请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恰如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又有托言道。
还有人大喊:“钱大人,教授大人,这人也配称学子?还不快快革了他的功名!”
对于众人的嘲讽,宁采臣却不放在心上。
这些人既然是托,那么便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之辈,与他们没有什么好争执的。更何况他们这样干,只会惹恼了在座的官员。
也不知这茅士学是给我难堪?还是自寻死路?反正我功名已到手,只要不表现的像个草包。任何人都拿我没辙。
莫非这茅士学就是个白痴?还真以为自己老子是个御医便一手遮天了?不过想想后世的“我爸是某某”……果然这些官二代们,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恬淡地一笑,也懒得同他们回嘴,朝众人拱了拱手,径直走出了花厅。
他想就这样离开,可这么好的打脸机会,茅士学哪里会允许他离开。一使眼色,便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探花郎莫急着走,即使要走,也请品鉴一下我们的诗再走。”
他们的这番作为却惹恼了坐在府尹身边的女眷。
“小姐,他们太过份了,怎么能如此逼迫宁公子。”
听她们的口气,似乎认得这宁采臣。
那小姐说:“宁公子曾有言做诗要灵性,最耗心力。仓促间哪儿做得好事。秋儿,你把这个与他。”
小姐取出一个香囊,递了出去。看这样子,她似乎要助这宁采臣一步了。
丫环匆匆去了,人还未到。这茅士学竟以为胜券在握,得意地吟出了他的诗。“今岁花开盛,宜栽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
“好!”刚才吟完,便有人高声叫好。“好一个无处觅霜痕。田园之中,栽菊赏菊,悠悠然于田野之中,好一派隐士闲情。其中气象,甚为高远!”
这马屁拍的实在让人无语的很。这似乎写跑题了好不好?如果说咏菊的诗,那我也知道那么一首。
“菊花残满腚伤,你的菊花已泛黄;菊花残满腚痛,你的菊花红又痛。”
说到这一首,宁采臣笑得肚子都痛了。
这时秋儿却已来到他身边,小心地递过香囊,小声说:“宁公子,这是小姐给你的。”
什么小姐?这又是什么?
宁采臣是一头雾水。
可那个环递了东西,转身便走了,没有一刻停留,想问一下都不行。
打开香囊,里面是张薰香纸条,上面写着一些短句。“一支寒梅,喜鹊踏香,满园春色,毕竟难藏。”
这些短句,每句加一字便是绝句,加三字便是七言诗。更关键的是这小姐故意不写全,这样即使旁人知了,也说不得什么。
这小姐是什么人?如此秀外慧中,而且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宁采臣正想着。茅士学却得意地逼问道:“怎么样?这首小诗是我随手所做。虽不甚应景,却也吟得。探花郎要不仿做一首?”
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这首诗绝对不是他随手现做。只是突然下雪,才显得文不对题,使用不上。
不过这绝对是他绞尽脑汁之作,否则也不会文不对题,也要吟它。
显然对这诗他是极其满意的。故意借着这个当口吟出来。毕竟一诗成名的文人,在这时代还是不少的。大家只会恨不能把自己的诗作全抛出来,又哪儿会藏什么绌。
宁采臣是特殊情况,他是不能算入在内。
卷一:我叫宁采臣第27章、凄凉
宁采臣正想着这小姐是何人,为什么要帮自己,根本就没听到茅士学在说什么。
茅士学见他沉思不出声,以为被自己难住了,更是得意。“要不要我再做一首,以供探花郎研习。”
他如此嚣张,倒惹怒了一个人。
许仙一下子站了出来,大声道:“谁说我叔舅没有诗的!”
“哦?诗何在?”
“你听好了。菊花残满腚伤,你的菊花已泛黄;菊花残满腚痛,你的菊花红又痛。”
“哈哈!这也算诗?”茅士学乐得大笑起来,他本就是来出宁采臣的丑的。可宁采臣就是不接招,现在好。“毫不对仗,韵律不齐,就连字数都不够。教授大人,这宁采臣到底有没有文才,可见一般。这样的人又岂入得我仕林。”
一抓住把柄,他便乘胜追击。誓要把宁采臣弄出仕林。
钱县令面色不善道:“宁采臣,不要胡闹!若你再胡闹,我这就上奏朝庭革了你的功名。”
宁采臣一听见“菊花残”,便知道不好,不过这诗太淫荡了。正所谓奇文共欣赏,这么淫荡的诗词,他实在不忍心阻止许仙读出来。
只是可惜这古人不知道什么叫“菊花”,“菊花残”又有多痛。他想解说一番,却听到钱县令竟然以功名相要胁,这他哪儿还敢多嘴。
“是,大人。”
“那还不快快做来。”见过宁采臣的《正气歌》,钱县令还是相信宁采臣文采的。
只是这宁采臣来了之后,便吃吃喝喝,毫无表现。他毕竟是这文会的主持人,若是举办不好,他的面上也无光。这才有了这威胁之语。
宁采臣吟道:“一支寒梅秀,喜鹊踏香来,满园春色满,毕竟雪难藏。”
钱县令满意点点头说:“嗯,虽然离春尚远,但以这满园花卉指春,倒也说得通,算你合格了。”
钱县令在做和事佬。没办法,一边是自己辖下的学子,一边这茅士学的父亲也不是好惹的,否则这蔡相的庄园,一般人哪借的到。
能够和平结局,这事最好。当然如果宁采臣如果能再做出一首《正气歌》类的诗词,那就更圆满了。
这样的诗词一出,又有几人比得了。茅士学只能偃旗息鼓,而他也举办了一场文人盛会。
今后这诗词流传出去,说到那诗词,必须要提到自己这主持者。而不会像提牢中所做的《正气歌》,那么的面上无光。
不过这绝唱之所以称之为绝唱,便是难有所得。这样打和收场,他已很满意了。
不过他是满意了,宁采臣却不满意。什么他都能忍,唯独这功名,这是原宁采臣用命拼回来的,是宁母一家的希望。他是绝对不许人威胁到宁母的希望的。“大人,这诗本为一小姐架骨,学生只是为其叙文,算不得学生所做。”
“听听,这是别人写的,不是他做的,他亲口承认的。”茅士学一听,来了精神,大声嚷嚷,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丫环秋儿嗔怪道:“这宁公子怎么这样?我们又不会说出去!”
小姐贝齿咬唇,沉思道:“宁公子是正人君子,必然不愿占这便宜。”
丫环急道:“可他不是做不出来吗?”
小姐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我做错了。”
她是高看宁采臣了。别忘了宁采臣来自现代,又是个法学生。与其说他是“君子所为”,不如说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天上掉馅饼,他可不信。反倒是这是阴谋,他信得十足。
帮了他,还成自己小姐的错,丫环气鼓鼓的怎么也想不通。
宁采臣没有理睬茅士学,而是说道:“大人。学生之所以不做诗,非不能,而不愿。”
这是什么情况?做好了,就能入府学。这所有人都在拼命努力,以求幸进,怎么还有人不愿?
宁采臣说:“慈母在,不远游。学生若进了府学,无论是去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府学,还是建康府(今江苏南京)府府学,都必将离家。家中只有家母一人,学生实在是不忍心。”
杭州城是在北宋南迁后,才称的临安府,现在不过是一上县,只有县学,是没有府学的。
“好!”府尹大人起身喝道,“既有学识,又有孝道,这才是读书人所为。”
这古代历朝历代都讲究个孝治天下,所以不会有人对此为难,反而要歌颂他的品德高尚,为了孝道,竟连前途都可放弃。这绝非一般人可办到的,而古代人最是吃这个。
丫环听了,也不气了。小姐听了,更是美目连连。
眼见其他人都满意了,这番算计全然落空,茅士学哪里又甘心。“你虽不想用府学,但这诗也是要做的。否则我等文人盛会,却一言不发,岂不惜哉!”
宁采臣知道他在故意为难自己,不过即使他不出声,他也要给众人留下难忘的印像。否则这番纠缠,传出去也不好听。
“许仙,帮我磨墨。”
“好的,叔舅。”许仙正等着呢,他立即兴奋地帮宁采臣磨墨。
“酒来。”自有人递上美酒。
当然他不是真的要“做”诗,而是“抄”诗。想一鸣惊人,现做是做不来的,只有抄录那些后世的那些名家名作,也才能一鸣惊人,打傻了他。
喝酒也绝对不是装13,而是这第一次故意去抄,而不是像上次在牢中,出于一时激愤,一挥而就。
第一次,总是有些心慌。为免在字上露出痕迹,只能饮酒。
万一有人看出,也可用喝醉了搪塞。
没办法,谁让他是学法的,总是不经意注意到这些细节。
左手提酒,不用酒盅,就着壶嘴,是虎吞牛饮。右手提笔,饱饱一笔浓墨。边写边念道:“采桑子,咕咚(饮酒声),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左手酒尽,右手笔换左手,右手取走桌上的酒,继续边写边道:“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乔园(此处名乔园)。”
边上的人声音越来越低,就连府学教授也面带惭色,很是后悔来这一趟。
不是把人家欺负狠了,人家又岂会写下这“乐府凄凉曲”?又岂会说这“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嘀嗒……
竟然真下雨了。
卷一:我叫宁采臣第28章、下山
一首新词出,众场皆静。没办法,当豪放派的苏式诗词独占螯头,婉约派的李清照还没有出生之际。这词一出简直有开山立派之嫌。
在场的都是读书人,甚至举人进士,也都有。词的好坏,自然是一听就知。
更重要的是这类婉约派的词还没人做过。
教授大人喃喃自语,如果细听,当能听见。“好字,好词!不虚此行!唉!不该此行。”
他的心已乱了。
这没见过的词,没见过的字。任一样拿出来,都足以开宗立派。
文人相轻。但那也要看轻的是什么人?
这类毕竟开宗立派的存在,是必然要青史留名的。到时历史会怎么记录这一刻?又会怎么记录自己?
一嫉贤妒能的腐儒?
教授大人悔啊!为了治病却得了这么个名头,实在是得不偿失。儿子再生就有了,何苦如此,何若如此啊!
就在这一词既出,众人齐喑的时刻。茅士学却一拍手掌,大笑起来。“噫!这不是诗,是词,是词!他做错了!”
自以为找到宁采臣失误的他,得意的哈哈大笑。仿佛这一刻,他把宁采臣比下去了似的。“我就知道一个名头不显的穷书生,又懂得什么诗词。现在露底了吧!连诗、词都分不出来。还敢来参加文人盛会?出丑了吧!哈哈!”
他在大笑,宁采臣也大笑着长身而起,一手提着酒壶,边饮边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看宁采臣走了,许仙抱起他写下的词,立即追上,心想:这么好的词才不留给你们。
而黄明老先生,本就是来助威了。其实要不是许仙念的那诗大雷人,他早就打抱不平了。
现在这词一出,仿佛是他做的似的。以鄙视的目光看了茅士学一眼,骄傲地一挥大手。“学生们,我们走!”
这种事最怕有人带头。
人家宁采臣已经明明说过了,他不会入府学的。既然不想入,那么故意把诗做成词,便有拒绝的意思了。
毕竟一个文采如此斐然之士,说他只能做词,却做不得诗,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这一切只能说他是故意为之。
而这时依然抓着不放的茅士学在众人眼中,便立即了白痴和疯病的代名词。
如果没有黄明带着一二十个学子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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