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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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浴长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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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害怕。”
“你家大人来了没有?”
“来了。”
“在哪?”
孩子往人群里一指:“那不是嘛。”
“你家大人同意你来参加表演吗?”
“同意。”
“那好,今天就是让你给大家表演。”
这个大个子大声告诉大家,现在就请神。先让孩子坐到桌子后边的椅子上。两手手心向上,放到膝盖上,闭上眼睛。并且告诉他,不让他睁眼睛,不许睁眼睛。孩子答应着照着话做了。这时候又站出两个个子不很高的义和团,站在大个子两边。大个子把三柱香一柱一柱点着,插到桌子上的香炉里。三个人一起站的桌子前边,对着孩子必恭必敬的三鞠躬,然后趴到地上给孩子磕头。一边磕头,大个子嘴里一边叨叨什么。磕头之后,三人站起来。大个子拿起早已经写好的黄表,用火柴点着,用宝剑挑着,高高举起。
嘴里大声念:“天灵灵,地灵灵,我请大神下天庭,施展神威荡洋寇,保我天朝万年青。”这时候,黄表纸也烧完了,纸灰随着风飘去。
大个子向着孩子,大声说:“大神睁眼。”孩子立刻把眼睛睁开。
大个子问:“你是哪位大神下界?”
孩子说:“我是张飞张义德。”说着腾的一下站到凳子上。
大个子问:“要什么兵器?”
孩子是:“丈八蛇矛。”
一个人马上拿来一杆长矛。这小孩接过长矛,一纵身越过桌子,轻轻落到桌子前边场子中央。舞起这杆长矛忽忽作响。长矛在场子里上下左右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小孩的身影蹿蹦跳跃,灵如猿猛如虎,博得阵阵掌声。小孩在人们的喝彩声中,把长矛收回,作了收式。然后把长矛交给别人,小孩又坐回凳子上,闭上眼睛。大个子高喊“大神归位。”这时就看见小孩像坐着睡着了一样,打起晃来。两个人上去,摇动孩子,说“醒醒,醒醒。”孩子才慢慢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从凳子上下来,揉揉眼睛说“好累呀。”走出场子。有人问他,有什么感觉。孩子说,就像睡着了一样。有人问他刚才耍长矛,耍的那么好,自己不知道吗。孩子说:“我自己怎么耍的长矛一点也不知道。”人们听了这话立刻笑了,孩子毕竟是孩子,说了实话,承认自己耍了长矛。突然有人问孩子,你是唐山武术班的吧。小还楞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不是。”梁万禄哥俩听个清楚。梁万禄问:“小兄弟,你是谁家的?榛子镇上识的人家,我差不多都知道。”孩子低着头想了想说“我不告诉你。”这时候,一个人过来拉着孩子的手说“还不回家!”说着把人拉走了。大家明白了,这是义和团的人怕孩子说漏了。梁万禄跟哥哥说,“我就觉得奇怪,那武术不学就会?原来是糊弄人的。”
虽然义和团的一些不可思议的神奇被识破了,但是唐山武术班高超的武艺给梁万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里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学几招,至少可以护身。

天龙八部与六道轮回

梁万禄喜欢刨根问底,找出的究竟,理出的头绪。
西新庄后边有的安子山,山上有是安子庙。安子里有个和尚。和尚姓张,庙里就他一个人,白天在庙里吃斋念佛,晚上,常常进庄,坐在树下同乡亲们聊天。聊一会儿天,大伙说该睡觉了,和尚也就起身回庙。安子庙在山顶上,离庄能有四五里路远。人们进屋,插门、铺炕睡觉,躺到炕上的时候,也就听见和尚已经回到庙里,敲几下钟,念一会儿经睡觉了。人们有点觉得奇怪。那四五里,而且是上山,他是怎么走的,那么快。慢慢的,越传越神了,说这和尚可有七天不食,夜行八百的本事。对佛教的道理,那是百八十里以内的和尚都不如他。有时候聊起天来,除了口念阿弥陀佛之外,还经常说出一些佛教术语,什么“真如”、“法性”、“佛性”,什么“涅槃”、“禅定”、“因果报应”、“业报轮回”、“天龙八部”,什么“一心三观”、“三谛圆融”、“三宝”、“三学”、“四谛”、“四法界”、“五蕴”、“六根清净”、“六道轮回”、“八识”、“八正道”、“十界”、“十二处”、“十二因缘”,经常说。人们听的多了,也就熟悉了。可是谁也不问这些术语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人问,就简单解释两句。不过他也常说,我是随便说说,不是说服大家出家。
有一天,梁万禄问:“张师父,你说过好几次,天龙八部如何利害,佛教的神里还有龙吗?这天龙八部都有谁呀?”
见梁万禄这么一问,和尚就解释说:“‘天龙八部’中有诸天和神龙等八部,具体说就是,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闼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迦。”
梁万禄说:“这些名字这么不好记,不问了。唉,张师父,有一回你说‘十界’和‘六道轮回’,也说过天和阿修罗。你说的天,就是头顶上的这个蓝天吗?”
这时候梁万禄的爸爸梁泰有些不耐烦了,说:“大人说会儿话,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刨根问底的做啥?”
和尚说:“这孩子问的挺有意思。对啥事,刨根问底好呀,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旁边一个人说:“别打岔,张师父,接着说。”另一个人也附和着说:“对,张师父,说说佛教的天是啥?”
和尚笑了笑,“好,我接着说。”问梁万禄:“你还记得‘十界’有哪十界吗?”
梁万禄说:“张师父说过两回了,十界分为四圣和六凡。四圣包括佛和三乘,三乘包括声闻、缘觉、菩萨;六凡包括天、人、阿修罗、畜牲、饿鬼和地狱。对吧?”
和尚忙说:“对,对。这孩子记性可真好。这‘天’,不说的头顶上的蓝天,是说比人更高级的生命,咱们一般见不着。这阿修罗是从印度语翻译过来的,是‘非天’的意思,或者‘不端正’的意思,本来是印度从前的战神,后来被佛教纳入天龙八部里了。”
梁万禄说:“真难懂。张师父,上次说的六道轮回,就是在六凡中轮回,多行善事,获得善果,一旦进入四圣,就脱离六道轮回了,是不是?”
和尚说:“对。不过,人一辈子做善事还不够,要连续几辈子做善事,不做恶,才能慢慢达到天的境界,再接着信佛,做善事,才可能脱离六道轮回,进入四圣的境界。到人这一层,已经不错了。要珍惜,要继续积德积善。不然,做恶多端,下辈子就坠入阿修罗、畜牲、饿鬼、地狱道中去了。”
梁万禄说:“四圣的最高境界,是佛,对吗?不管是谁,只要信佛,永远做善事,就能一步一步成菩萨,一步一步成佛,是吗?”
和尚说:“对。阿弥陀佛,这孩子真聪明。”
梁万禄说:“张师父,先别念阿弥陀佛,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
和尚:“阿弥陀佛,有问题尽管问吧。”
梁万禄说:“唐朝《西游记》中观世音菩萨,本事那么大,普渡众生,做了那么多善事,到现在还是菩萨。又过了好几百年了,也没有晋升为佛。咱们这些凡人,谁做的好事能有观世音菩萨做的多呀?观世音还是没有成佛,我们这些凡人还能成佛?我看一点希望也没有。还是不要信佛吧,信佛,八百辈子也成不了佛。”
和尚:“阿弥陀佛。”
梁万禄:“张师父,别光念阿弥陀佛呀,我说的对不对呀?”
和尚:“阿弥陀佛。”
梁泰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把和尚难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对梁万禄说:“去,去,进屋睡觉去。没有教养的东西。”又对和尚说:“张师父,别在意呀,孩子没有教养,胡说八道。”
和尚:“阿弥陀佛。看来我念的佛经还远远不够。我要好好研读佛经。这孩子前途无量。阿弥陀佛。”

下井吊桶比枪子还快

梁万禄十三四岁时个子就长了起来。虽然自己读了不少书,也写一手好字,但是这都不能顶饭吃。像先辈们那样一辈子在西新庄那些零零星星的坝阶子地中翻来翻去,只能落个一年康菜半年粮,一日三餐两顿稀的生活。想读书,家里穷,读不起,自己学终究很难。再说,苦读寒窗,从前还可以考个功名,弄好了也许能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谁去走那条道。想来想去,还是到开滦煤矿去当工人。西新庄离开滦煤矿的赵各庄矿、林西矿、唐山矿都不是很远,其中赵各庄矿最近。不少庄稼人都当了煤矿工人。当工人又危险又辛苦,可是挣现钱,旱涝保收,还能买到大米白面,着实吸引人。说危险也真危险,经常有死伤人的事,但是毕竟是少数,怎么就那么不巧,轮到自己头上。辛苦嘛,哪有不辛苦的事。梁万禄想想自己写过一副对联,形容靠坝阶子上那些零零散散土地过生活的情景:‘酷夏,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落土人蔫秧黄日如火;寒冬,拾柴捡粪垒坝阶,手脚冻僵针扎猫咬腹内饥’,一年到头没有一天不辛苦。还听说矿上教学武术的,跟他们学点武术,也是一生护身的本事。
过了年,梁万禄十五岁了,到赵各庄当了矿工。第一次下井,梁万禄真有些害怕。乘坐吊桶往竖井里下。竖井特别深,也特别黑,没有一丝光线,矿井四周又是黑黑的煤。进入到矿井里,黑得让人感觉心里压得慌。偶尔有一个小电灯,在那绝对黑的竖井里,就像个鬼火似的,忽明忽暗。吊桶往下一落,就觉得忽悠一下,就往底下急速下沉。那下沉速度有多快?有人说枪子都跟不上。枪子有多快,谁也没见过,但是吊桶下落的速度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吊桶的高度到人的前胸,上边是竖着的铁条。下井前,有人告诉,千万不能把头探到桶外,否则就没命了。还说以前有一个人,不听话,刚把头探出去,唰的一下,脑袋就被磨没了,只剩脖子,人还站着呢。梁万禄吓的老老实实站在吊桶里。下降了好久,终于到底了。新手都要跟着固定的师父干活。梁万禄的师父姓常。师父家就在赵各庄住。师父告诉他,进巷道一定要记住来路,每个叉口都有标记,要拿着灯仔细看。要不这巷道像蜘蛛网似的,就找不回去了。干活之前,一定要看好附近哪里高,一遇到来水,就往高处跑。最好是又高又透气通风的地方。在巷道里干活,说不定什么地方,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冒出水来,不赶紧跑到高处就得被淹死。如果跑到一个不通风的地方,时间长了,也会憋死。在矿井里干活,要时刻想着逃生。师父还特别嘱咐他,下井之前,辫子一定要盘好系好。干活的时候,身上可以一丝不挂,可是至少要有一个小绳在脖子上把辫子系好,不能让任何东西挂着辫子。在矿井里,在什么地方挂住辫子都是要命的。
刚开始,师父不让他挖煤,让他装车推车。把师父在掌子面上刨下来的煤用筐背到煤车跟前,再装到车里。装满的车推到指定地点。巷道里潮湿闷热。梁万禄看别人都光着身子干活,自己也索性脱了衣服干活。反正这里是男人的世界。不,不是世界,是地狱。在十八层地狱里干活,穿不穿衣服无所谓。干了些日子,师父让梁万禄刨煤。师父告诉他,刨煤的时候,镐一定斜着使用,不能正对着身体,更不要对着头部,因为煤里有水,说不定一镐下去,水就忽的一下喷出来。喷出来的水压力都特别大,会把镐打回来。如果镐对着身体或头部,那一下子就要命了。如果煤里有石头,千万不能用镐硬刨,要从旁边慢慢撬下来。如果硬刨,会刨出火星来。如果赶上巷道里有“瓦斯”气,立刻就得着火,非把人烧死不可。梁万禄把师父的话一一记在心里,照着师父的话做。梁万禄很关心师父,看着师父累了,就让师父歇歇,自己多干。早晨来上工的时候,常常多带两个饼子,中午吃饭的时候送给师父吃。师徒俩关系特亲密。师父在巷道里干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出个事故。师父不仅教技术,还经常嘱咐安全事项。师父常说,安全第一。遇到不好的掌子面,完成不了定额,不要逞强,身体不好也不要逞强,大不了就是让工头告诉上司扣工资。扣工资就让他们扣好了,安全万万马虎不得。穷,累,不算啥,保住小命最重要。干活的时候,眼睛要尖,要时时看着上面和侧面有没有裂缝;耳朵要灵,时时要听着有没有不正常的声音。冒顶,片帮都会出人命。矿井里,出一点事就要命。
梁万禄在赵各庄矿井里干了两年,平安过来了,也交了几个朋友。常师父还会武艺,经常夜间练习。梁万禄得到师父的喜爱,也教了他一些拳脚、棍棒和护身的招数,也学了几招基本刀术。
这两年矿工生活,使梁万禄成熟了许多,遇事多动脑筋想办法。也深刻体会到朋友的可贵。小时候听父母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两年梁万禄得到多次朋友的帮助,也帮助过别人。可是有一次巷道冒顶,一下子就压死了七八个人。都说立木顶千斤,可是巷道冒顶,碗口粗的松木柱子一下子就竖着压得扁扁的。人压到里头,一声没吱就压成了薄薄的肉饼。最后,压死的人每个家属得了六个月的工钱了事。梁万禄觉得太寒心了,觉得煤矿的老板心太恨了,老板根本不注意工人的安全,不管工人的死活。死了人,六个月的工钱就打发了。谁要不服,就叫矿警把人抓起来,打个半死。农村的人虽然穷,可以互相关心,有什么事,大家互相帮忙。于是梁万禄还是回到西新庄种起地来。人虽然不在煤矿上了,但是心还是想着煤矿的师父,想着那几个好朋友。经常到赵各庄矿上去看看常师父和朋友们。

求雨唱戏谁出钱

梁万禄十六七岁就长得仪表堂堂。高高的个,一米八的身材。两只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他还学过几趟拳脚,在这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庄里人说他见识多,主意正,有胆量。
西新庄这个地方经常出现灾情,不是旱就是涝。一遇旱涝灾情就唱影唱戏,求老天爷保佑,旱天求雨,涝季求晴。梁万禄回到西新庄那年就遇到大旱,于是庄里乡政府请人唱戏求雨。戏还没唱,乡头头叫人在庄里敲锣按户收钱。梁万禄不信天不下雨,求雨就能求来。一听敲锣按户收钱,就知道这又是乡长想方设法搜刮民脂民膏了。可是乡亲们都相信求雨,同乡亲说也说不清。可是老百姓都穷到这个分上了还收钱,这不是要人命吗?再说乡里以前收的那么多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于是上前把敲锣的手攥住了,说:“别敲了。”
敲锣的辈小,问:“二叔怎么不让敲了?”
梁万禄说:“你敲锣不就是收唱戏的钱吗?乡政府有钱,为什么还向老百姓收钱?”
说话功夫,集聚了好多人。有人说:“是啊,乡政府有钱为什么还收钱?”
有的说:“去问问乡长。”
敲锣人问梁万禄:“二叔怎么知道乡政府有钱?”
梁万禄说:“乡政府有没有钱一算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梁万禄把这几年大家都知道的乡政府收的钱和花的钱一笔一笔算出来。问大伙:“大伙说我算的对不对?乡政府剩这么多钱,交唱戏钱怎么没钱?”
有人说:“乡长说乡政府如今没钱了才决定向大伙收钱的。我信以为真。如今这么一算,乡政府有钱。怎么说没钱呢?”
“走,咱们去问问乡长。”有人喊。
于是人们纷纷到乡政府质问。最后结果这次唱戏钱不收了,由乡政府出了。又唱戏又唱影,闹腾了三天,一个雨星也没落下来。有人开始怀疑求雨不灵,有的说,求雨不一定马上下,前三天,后三天,排云调雨再三天。只要九天之内下雨就算。结果过了十几天,还是一个雨点也没有。这雨算是白求了,钱白花了。这笔冤枉钱穷人没花,一些人管梁万禄叫“禄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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