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跪下来念圣经,乞求天主保佑儿子归来。陈连仲就到附近的庙上烧香许愿,盼望儿子早归。
梁凯和彩儿头真的一路上用两只脚走着去关东。天气也不冷了。他俩,渴了,进村要碗水喝,遇到河沟就捧起一捧水喝;饿了,要口饭吃,或者找个人家干活挣顿饭吃。有时候一天走几十路,有时候就在一个村庄干两天活,再接着走。听说山海关不好过,要检查良民证,他俩就绕到偏僻的地方,从没有人的山坡上城墙坏的地方偷偷过去。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一个月才到新民县。到了新民县,两个人的意见不一致了。梁凯还是坚持去法库,彩儿头说不想去法库了,想去钱家寨。去法库,要向北走,去钱家寨要改道向东,中途经过奉天。梁凯说到法库,那里有熟人,互相照应,打小工容易;去钱家寨下煤窑就与在赵各庄下煤窑不是一样吗,还出来干啥?彩儿头说,钱家寨也有认识人,前小寨附近的人在钱家寨的人不少,都挣钱了。钱家寨下煤窑跟赵各庄下煤窑可不一样,煤窑不那么深,挣钱也比赵各庄多。去法库打小工能几个钱,弄不好连饭钱都挣不出来。两人争执不下,梁凯要向北,彩儿头要向东,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白天到人市上卖小工,晚上找个干店①住,继续争论。这就在新民耽误了几天。一天早晨醒来,梁凯发现彩儿头没有了。炕上放着一页白扯②,背面写着一些字。梁凯一看,立刻明白了。是彩儿头给他留的,彩儿头自己走了,去了钱家寨。还说少则仨月,多则半年就回关里家,让他放心。如果在钱家寨混不下去,也可能到法库找他去。从此两人分手。
梁凯一个人继续往北,又走了十多天,终于来到法库。先到梁仲家,说自己大了,闯关东来了。还把在新民同彩儿头分手的事也说了,还编白说,是爸爸妈妈同意出来闯荡的。梁仲还觉得梁凯有胆量,把梁凯夸奖了一番。梁仲说:“晨子大……兄弟,你……就在大……哥这里吧。不用干……累活,在屋里外……头多……照看不……出差就行了。大……不会亏……待你。”
梁凯在梁仲家里呆了几天。梁仲的粉坊开的挺大,雇了一些伙计。梁凯觉得这里的活太轻松了,生活太舒服了,决心要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去历练自己,看看自己到底能有多大本事。梁仲听说梁凯要走,听了他说的理由,觉得这个人有大志向,于是也就没有深阻拦。梁凯临走的时候,梁仲告诉梁凯,不要走太远,混不下去,没有饭吃的时候就回来。梁凯真的没有走多远,就在法库附近地方转游,东边到过铁岭,北边到过康平,也去过附近的一些小镇和农村,但是没有在一个地方站住脚,扎住根。他心想,爸爸怎么就能做什么成什么,自己怎么就不行呢?爸爸十八岁为人,给梁家争了气,自己也扬了名,自己已经二十一了,怎么就不行呢?梁凯心里不服输,走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有时候找到个象样的活,还吃几顿包饭,找不到象样的活,一日三餐有时连一顿也没吃上。冬天冷的时候,滴水成冰,在外边干活可是受了大罪。身上没有抗冷的棉衣,肚子没有抗饿的饭食,手脚都冻肿了。夏天,烈日炎炎,一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连飞鸟都躲到草棵里树阴下,人,还得顶着日头干活。就是这样,能找到活干,也不错了。梁凯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但他还是坚持着。梁凯哭,一方面是严寒酷暑,觉得太艰苦了,一方面觉得闯荡历练怎么就这么难。这时候梁凯深深感到爸爸比自己不知道要强多少倍。还是回家吧。回到温暖的家,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回到亲人和朋友之中去。第二年初秋,梁凯又到梁仲家住了几天。打听彩儿头,梁仲说,没有彩儿头的消息。梁凯说,彩儿头一定早回到关里老家了。
这一年,在钱财方面几乎没有收获,可是在人生成熟的道路上,梁凯收获却非常大。梁凯磨炼得成熟多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屈服,他已经成了一个坚强的小伙子。同时,他还养成沉着动脑筋的习惯,遇到什么难心的事,都能先忍耐住,在忍耐中想办法。
梁凯在关东还接触了一些进步思想,明白日本鬼子占领东北还不满足,下一步将要占领整个中国。有血气的中国男儿应当加入抗日救亡的行列中,知道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名言,要担负起应当担负的责任。当时,华北的抗日烈火已经燃烧起来。梁凯回来了,要寻找机会,寻找抗日志士,加入到抗日队伍中去。梁凯回来了,回来没有带回钱来,却带回来忧国忧民,要尽匹夫之责的信念。
回到老家晨子大了
梁凯又走了一个月。深秋的一天,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离别一年半的西新庄。
梁凯进到院子里,就激动的喊:“爸爸,妈!”。
妈妈突然听见晨子的声音,往外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妈妈有点不太相信这是真的,怀疑是在梦中。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掐疼了,没有做梦,是儿子真的回来了,是自己的晨子真的回来了。妈妈一下子抱住了儿子大哭起来,嘴里叨叨:“是我儿子回来了?是我的晨子回来了?”梁凯哭着说:“是,是,是妈的儿子回来了。”
听说大哥回来了,大珠、二株、德成、来成都跑过来,先是哭,后是乐,围在大哥身边,大哥大哥地叫着,问这问那。来成爬到大哥的腿上让大哥抱。梁凯从怀里掏出几个火烧给弟弟妹妹们吃。还有两个带花的头发卡,给大珠和二珠。小姐俩都把头发卡别在头发上,高兴得不得了。
晚上,爸爸也回来了。爸爸妈妈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儿子终于平平安安回来了,生气的是临走的时候没给家里说一声,一出去就是一年多。
梁凯对爸爸妈妈说:
“儿子不孝,啥也没给爸爸妈妈买,实在是没有钱了。本打算出去闯荡闯荡,挣些钱回来,帮助爸爸妈妈一把,没想到外边的钱实在不好挣。这回我才真正知道在家事事好,出外事事难。”
爸爸本来是想狠狠责备儿子一番,或者打两巴掌,可是看见孩子们那分亲热劲,又听了儿子这么一说,心就软了,他把责备的话咽了下去,说:“钱要是那么好挣,不都发财了!”
妈妈说:“人平平安安回来了,比啥都强。”[·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梁凯看着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就笑着说:“妈,这是四兄弟吧。出生多少天了?”说着从妈妈怀里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妈妈说:“你四弟是七月初六生的,已经快三个月了。”
吃饭的时候,妹妹弟弟们缠着大哥讲外边的新鲜事。梁凯就拣有趣的故事,添枝加叶地给妹妹弟弟们讲。大珠和二珠听得津津有味,德成就刨根问底打岔。来成有些话听不明白,就老是问这是啥那是啥。大珠二珠就说:“别打岔,听大哥讲。”于是弟弟们不说话了,大哥继续讲。爸爸妈妈也在旁边听着儿子讲故事,分享着乐趣。
爸爸妈妈问到在关东受没受苦的事,梁凯简单说关东那个地方没有家的可真不好混,详细的事就不说了,自己哭了那么多场更是只字不提,因为怕爸爸妈妈听了心疼。他专门讲了一些有趣的事,逗得大家一阵一阵欢笑。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吹了灯,都躺在炕上,梁凯向爸爸妈妈讲述法库梁仲家的情况,讲自己在法库打小工的事。还讲了许多中国人受日本鬼子气的事,讲了听说的日本鬼子屠杀中国人和东北人民抗日的事。路上的艰难没有讲,怕爸爸妈妈听了伤心。
之后,梁凯把声音压得只有在耳边才能听见的程度,说:“听说在东北领导抗日的是共产党。共产党里的人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我回来的路上见到很多地方都有日本兵。山海关以内的日本兵比我上关东的时候明显增多了。一路上,我是抄小路回来的。日本鬼子要灭亡中国,咱们中国人都要起来打日本鬼子,不然都得当亡国奴。”
“再小点声。”梁万禄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前年春天冷口一仗,中央军打败了,撤到西边去了。现在日本鬼子经常在咱们这一带为非作歹,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国民党在前年同日本鬼子签订了‘塘沽协定’⑴,把冀东划为非武装区。说是非武装区,是说中国军队不许到这里,日本军队却可以随便进出。这实际上是把冀东还有其他一些地方让给了日本鬼子。”
梁万禄停了一下,接着给儿子讲形势:“今年夏天时候国民党又同日本人订立了‘何梅协定’⑵,彻底把河北省送给了日本子,还不许中国人民抗日。”
梁凯听着爸爸的话惊奇起来,悄声问道:“爸爸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知道这么清楚?都是谁说的?”
爸爸说:“谁说的?说这些事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梁凯问:“那是什么人?”
爸爸说:“共产党。也叫布尔什维克。”
梁凯问:“共产党?咱们这里也有共产党?怎么还叫布尔什维克这么个怪名字?”
爸爸说:“有。当然有。只有这些人才是中国人的主心骨。共产党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听说这共产党是从外国传进来的,共产党的外国名字叫布尔什维克。”
梁凯说:“我也听说了一些共产党的事。可是也听说,谁跟共产党有来往,谁就掉脑袋。”
爸爸说:“是呀。咱们不说这些了。墙里说话,墙外听。”
梁万禄又讲了一些赵各庄煤矿近来的情况。爷两个人一直唠到深夜。最后爸爸告诉儿子,这些话在外边绝对不要说。说了会惹祸的。爸爸觉得儿子这一趟闯关东,成熟多了,晨子大了。
丢失表弟给舅做儿
梁万禄妻子还挂心着自己的侄子彩儿头,第二天早晨问晨子:“你回来了,彩儿头也回来了吗?他好吗?”
梁凯突然惊呆了,说:“彩儿头?他不是早回来了吗?”
梁万禄突然觉得大事不妙,忙问:“怎么,彩儿头没有同你在一起吗?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梁凯说:“我们去年就分手了。我们走到新民时,我说去法库,法库人熟悉,找小工也容易。彩儿头说他要去钱家寨,钱家寨的钱好挣,他认识的好几个人都到了钱家寨,都挣了钱。他还说,他不想在外边长期呆,少则仨月,多则半年就回老家。我还以为他早回来了呢。”
梁万禄生气地说:“你这混小子,我看你怎么向你大舅交代。彩儿头是你领出去的。”梁万禄停了一下,“你今天就到你姥家去,向你大舅说明白。你大舅怎么处置你,你都得听。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问题是你怎么想办法把彩儿头找回来。你大舅就那么一个儿子。他决饶不了你。”
梁凯可害怕了,把彩儿头给丢了。
下午,梁凯来到前小寨。陈连仲已经知道梁凯回来了。梁凯一进屋,看见大舅一脸怒气,就低下了头慢慢地走到大舅跟前,给大舅鞠了一躬,说了句“大舅好。”
陈连仲生气地说,“好什么好。你把彩儿头给我带哪儿去了?”
梁凯又把他们去关东到新民两人分手的事说了一遍。陈连仲听了,默默坐着,两眼直直地望着梁凯,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嘴里喃喃说道:“彩儿头,我的彩儿头,你现在在哪儿呀?”大妗子在一旁早已经哭成了泪人说:“晨子,你还我的彩儿头,你还我的彩儿头。”说着,干瘪的拳头无力的打在梁凯后背上。梁凯看见大舅和大妗子都哭了,也止不住哭起来。
二舅陈连科听说梁凯来了,也过来想听听舅舅外甥说话。这会儿看着几个人都哭,说道:“这样哭也不行呀。”对梁凯说:“你还得想办法把彩儿头找回来了呀。”
梁凯说:“去年我们就分手了,他去了钱家寨。关东地方那么大,钱家寨那地方我从来就没有去过,我到哪儿去找呀。再说如今的关东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中国人行动也不那么方便了。”
大舅说:“不行,你把我的彩儿头领走了,你必须还我的彩儿头。不还我的彩儿头,我饶不了你。”
大妗子说:“今天你要不想出法儿来还我的彩儿头,你就不用想出这个屋。”
梁凯说:“大舅,大妗子。外甥可真的没有办法了。要不明天我就走,去钱家寨找彩儿头去。”
大舅说:“去吧。明天就走。找不到彩儿头,你不用回来。”
大妗子对大舅说:“那怎么行。一个彩儿头丢了,你还要把梁凯也丢了呀。”
大舅没有说什么。大妗子说:“你到钱家寨,顶多一年。找到找不到都得回来。”
梁凯说:“行。明天我就走。”
陈连仲在旁边插话说:“前几天西头张家二小子刚从钱家寨回来。问问他在钱家寨见到咱们彩儿头没有。然后在决定晨子去不去钱家寨。”
大妗子说:“他二叔现在就去问问。我们等着。”嫂子称呼小叔子都是按照孩子的称呼,把陈连仲的二弟叫作孩子他二叔,简称他二叔。
陈连仲去了。过了抽两袋烟的功夫回来了。告诉说这附近到钱家寨去的人在钱家寨彼此都有联系。可是人们都没有提起过彩儿头。还说如果彩儿头去了钱家寨,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因为一个庄的人基本都住在一起。这下子可把陈连仲难住了。不让梁凯去找,难到儿子就这么没了不成?让梁凯去找,那关东比关里还大,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哪儿找去呀。儿子找不到,再搭上一个外甥,那就问题更大了。老两口子只是相互垂泪,啥也不说。沉默了好久。
梁凯说:“大舅,大妗子,不要哭了。明天我就起身去关东。”大舅大妗子听了啥也没说,就是低着头哭泣,眼泪扑簌簌不断地流。又过了好久好久,梁凯怯怯地问:“大舅,大妗子明天我走可以走吗?”大舅满脸是泪,说:“时间不早了,今天睡觉吧,明天再说吧。”这一夜,大家几乎都没有睡着,都在想怎么办。第二天早晨,大舅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怎么办。但是已经决定不让梁凯去关东了,说:“这时候关东的天气已经冷了,冻天冻地的,明年开春再说吧。今年冬天彩儿头也许就回来了。”
梁凯也想了一夜,到关东去找彩儿头真是一点信心也没有。可是大舅就那么一个儿子,如果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给大舅养老送终呀。于是向大舅说:“大舅大妗子,我想好了。彩儿头表弟若回来,大家皆大欢喜,若不回来,我就给大舅大妗子当儿子。”
大舅说:“这事可得同你爸爸妈妈商量商量。”
梁凯说:“不用商量。我来的时候,我爸爸说了,大舅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听大舅的。”
大妗子说:“若让我的大外甥给我当儿子,那我可是求之不得。赶明儿,彩儿头回来了,我就有两个儿子了。你爸爸妈妈有四个儿子,把你给我们,还有三个呢。”大妗子不流泪了。
大舅想了想:“再看几年吧。如果再过几年彩儿头还不回来,就把你过房过来。”
可是彩儿头从那以后一直没有音信。虽然没有正式举办过房儿子的仪式,陈连仲已经把梁凯当作自己的儿子了。两年后,抗日战争爆发了,梁凯参加了抗日游击队,这举办过房儿子的事也就放下了。直到陈连仲老两口子相继去世,还想着梁凯是自己的过房儿子。这是后话。
这真是:
福偏单至祸成双,弟病刚好兄又伤,
泪洒关东失表弟,归来忧国几回肠。
下矿井寻求事理出煤窑暗承重任
人活一世百年匆,明白糊涂大不同。
近墨成黑近朱赤,随鹰展翅便鹏程。
煤窑下边有高人
晨子从法库回来以后,同爸爸商量今后做什么。爸爸说,还是下窑做矿工吧。做矿工辛苦,危险,可是工人里头有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