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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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浴长风-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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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不完,第二天就蔫了没人要了。卖老姜在当地成为一种习惯,很多男孩子一到十五六岁就挑八根绳卖老姜。以至于“卖老姜的”成了男孩子的别称。如果谁家生了小孩,问生的什么?如果是男孩,就戏称生个卖老姜的;如果生个女孩就说生个得济的。为什么把女孩说成是得济的?说法不一。有的说女孩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最知道疼爸爸妈妈。还有一种说法,说从前有个地方女孩出嫁前先外出卖几年唱,给爸爸妈妈挣些钱,也挣自己的嫁妆。父母得了女人的济。
晨子从十三岁起,在不上学的时候就抽时间卖老姜。忙完了家里农田的活就爬山越岭走村串户卖老姜。晨子身体不很魁梧,但是路总是比别人走的远,老姜总比别人卖的多,挣点钱补贴家里,分担爸爸的负担。即使这样,爷俩的收入加在一起,家里生活还是非常艰苦。

晨子十四岁下煤窑

晨子十四这年秋天,赵各庄矿招收小工,当小工要比卖老姜多挣钱,晨子要去下窑当小工,梁万禄不同意,他坚持让晨子念书,说:“你挣那两毛半钱,填补到家里,也没见家里这个穷坑浅一点,你还是去上学吧。上学念书,长大才能有好事做,才能多挣钱。”
晨子说:“爸爸,我是想念书。可是咱们家日子过得这么难,我哪还有心思念书呀。再说,如今的学校老师也不好好教书,一个星期也上不了几次课,老师说不来就不来。学校里还有几个人呀。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念了书有什么用?好差事都被坏人霸占了,好人只能干苦的累的不挣钱的事。世道就是这样,胳膊拗不过大腿。”
梁万禄说:“我知道,窑上招小工,可是要十六岁以上的。你还小呢。”
晨子说:“我们同学有好几个都多报了岁数去当小工了。我也能行。再说,现在识文断字的有几个是好人?”
梁万禄觉得晨子说的在理。坚持念书,将来谋个挣钱的差事。可是同坏人混在一起,也就成了坏人了,连做人的根本都没有了。与其将来做个有钱的作恶多端的坏人,还不如做个没钱的青青白白的好人。再苦再累,做人的根本不能丢。人活一世,不能为别人造福,也不能坑害别人。想到这里,梁万禄说:“下窑就下窑吧,不过下窑可非常危险。窑下什么都是硬的,只有人是软的。稍不留心,重则丧命,轻则断胳膊掉腿。”
晨子说:“爸爸放心吧,我会处处小心的。丧命的,断胳膊掉腿的终究还是少数,怎么就那么巧,就轮到你儿子了?”
梁万禄瞪了晨子一眼:“胡说。这窑你别下了,还是给我念书去。”
晨子立刻把话收回来:“好,好。我不这么说了,行了吧。我保证事事小心,一定做到万无一失。”
晨子多报了两岁,下煤矿里当了小工。下煤窑不能用小名,于是梁凯的名字就出现在赵各庄煤矿工人的队伍中。
在煤矿里当小工挣钱比卖老姜多一些,但是又累又危险。当小工,主要是推车。工人把煤刨下来,小工把煤装到车里,推到指定的地方。一天要干十多个小时的活,不断的装车、卸车、推车。煤矿巷道里又闷又热。人们干活经常是光着身子干,可是在不通风的地方还是不断地流汗。一天下来,浑身累得就像要散了架子似的。回到家里往炕上一躺,饭不想吃,水不想喝,就想一动不动的多歇一会儿。煤矿里的活还特别危险,片帮、冒顶、出水、漏瓦斯,时有发生。遇到片帮和冒顶,压死人就像踩死个蚂蚁那么容易。出水,淹死人;漏瓦斯毒死人,瓦斯着火烧死人,一死就是十几人,几十人。矿工死了,英国资本家给几十块钱,几袋面就算了事。梁凯到煤窑里做工日子不多就遇到一次矿井冒顶的事。都说立木顶千斤,可是矿井冒顶,石头从巷道顶落下来,把支撑巷道顶的一尺多粗的红松木柱子就像压酥饼一样压得粉碎。正干活的几个工人一声没吭,压得扁扁的,在石头缝里露出手脚或衣服。真是惨极了。平时,被磕磕碰碰的,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就这样,工人还要受工头的气。谁对工头稍有不顺,轻则挨一顿骂,扣发工资,重则还要挨打。谁如果对工头敢反抗,他一吹口哨,警防队马上就来,把人抓起来,挨打挨罚还要蹲笆篱子①。
做小工,如果遇到一个好师父,算你命好。如果遇到一个脾气不好的师父,小工还得受师父的气,甚至挨打。梁凯刚下煤窑遇到的师父姓范。
梁万禄见了范师父,特别告诉晨子:“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得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的师父。师父说什么,甚至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不能有一点不顺从。记住没有?”
晨子说:“记住了。”
梁万禄又对范师父说:“范师父,咱们当真人不说假话,我这孩子刚刚十四岁,不懂事,任性。该管教的管教,该说的就说,该打的就打。就像管你自己的孩子一样。”
范师父说:“如今这做小工的有几个够岁数的,有的刚刚十三就下窑来了。都是家里穷逼的,没法子。晨子这孩子不错,跟我干这几天活,挺听话的。梁大哥放心好了。有我,别人也不敢欺负他。”
范师父真的不错,没怎么打过梁凯。梁凯和师父都属于跑窑的工人。跑窑,就是每天都回家住。每天早晨,梁凯来上工都是带两份饭,一份自己吃,一份给师父。自己吃的那份只有咸菜和料菜,给师父的那份常常有个摊鸡蛋。到发薪水的时候,梁凯还得拿出几角钱孝敬师父。一个大工,一个月的薪水四五元钱,小工一个月只有两元多钱。
矿山工人有练武的传统。不少工人抽空练武练功。最简单的功夫是蹲桩和背矸子。蹲桩就是在空地上拉开架式,长时间别着劲做骑马蹲裆式。冷天炼这功夫,穿个小褂子蹲桩半小时,身体纹丝不动,不仅不冷,还要出汗。背矸子,就是背半口袋煤矸子石从矸子山底下一口气跑到山顶。矸子山是煤窑挖出的煤中的矸子石堆积在一起形成的。煤窑有百年历史了,矸子山堆了一百来米高,山坡很陡。没有功夫的人啥也不带也不能一口气跑到山顶,练功的人却要背上半袋子矸子石一口气跑上去。武术,主要是练常见的拳脚。真要想练有名的拳术,练兵器,那得拜师才能学到。想学的人多了,还得看师父愿意不愿意收你做徒弟。
梁凯天天跑家,基本没有时间跟着练功练武术。偶尔下工太晚了,就在矿上附近的工棚里同好朋友挤一宿。每当这时候,他就早早起来,到练功的地方看人们练功习武。有时候也跟着练练蹲桩或背矸子上山。慢慢地,他同一些会武术的人混熟了。从这些人口中知道,练武的人,不仅是为了健身护身,还要互相团结,互相帮助。大家团结一心,一人有事大家帮,一人有难大家上,不仅混混地痞不敢欺负,就连青帮红帮也不敢小看,甚至连矿上老板也不能轻易说抓谁就抓谁,说开除谁就开除谁。这使梁凯感觉到工人团结的力量,也体会到爸爸嘱咐的那句话的意义: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要靠朋友,就靠这样的朋友。

梁凯结识节振国

在练武的人中,有一个武术练的最好,对人又非常和气的人,叫节振国,他对梁凯影响最大。节振国是山东人,为人热气,性格豪爽,比梁凯大四岁,是一九一零年生人。他对梁凯的机灵劲特别喜欢,把梁凯当成了小弟弟。他告诉梁凯,工人都是穷人。穷人要帮助穷人,有困难互相帮助。作人要讲究义气,啥时候也不能出卖朋友,朋友有难要拔刀相助,要讲究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尖刀。这样,穷朋友团结起来就不受欺负或少受欺负。节振国会好多武术,刀枪棍鞭都会用,还会一套祖传的节家拳。这套节家拳,用于防身,十个人八个人到不了身边;用于攻击,那是出拳一股风,横腿倒一片。节振国喜欢梁凯,早晚两个人到一起,没有别人的时候就教两招。梁凯因为是跑家的窑工,早晚到一起的时候很少,节家拳始终没有机会全套路学下来,只学了一些招数,但他对节振国的为人,对节振国的豪爽和义气却是非常佩服,心想这个人将来必成大事,跟着这样人干,一定没错。
祸不单行
一九三零年腊月十七,梁万禄的三儿子降生人世。起名来成,寄托着未来和成功。可是来成生来体质弱,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几个月。庄稼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总是挺一挺就过去了,不去看医生。来成的这场病太重了,庄里的何先生的药没少吃,赵各庄的医生、榛子镇的医生都看遍了,中药吃了一包又一包,就是不见好。
来成还病着,梁凯在窑下干活被砸伤了。
原来梁凯在窑下干活慢慢熟练了,范师父就让他自己在掌子面上刨煤,运煤。这样两个人每天可以多出一些煤,多挣点工钱。范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事事小心,宁可慢一点,也要安全。这天梁凯遇到一个好刨的掌子面。刨了很多煤,心里很高兴,来回运煤也很起劲。掌子面刨煤最危险却没出事,运煤却出了事。要不怎么说要事事小心呢。梁凯把煤装满了一车,推着往前走,有一段路是下坡,车自己往前滑,梁凯就站到车旁边,随着车往前跑。车越跑越快,到拐弯处控制不住了,车出了铁轨倒了,把梁凯砸到底下。范师父听见“妈呀”一声,知道不好,急忙跑过来一看,梁凯砸到车底下了。急急忙忙把车抬开,把梁凯扶起来。见他身上手上到处是血,范师父背着梁凯上了罐车,吊出了矿井,又背到医院。梁万禄和节振国听说,也急忙赶到医院。梁万禄早就认识节振国这个山东好汉。节振国还带一些钱来,交给梁凯治伤用。梁凯身上手上伤了不少处,都上了药。经过检查,右手无名指手指盖被砸掉,手指肚和骨头被砸碎,身上没有伤着骨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腰肌创伤很重,站不起来。想住院医疗,花不起钱不说,煤矿医院住院处也根本没有地方。矿上经常有死伤的人,梁凯这样的伤算轻伤,在医院上好药,梁万禄雇了一个拉脚的驴车拉着儿子回到了西新庄。
梁凯的伤要治,来成的病要治,只有梁万禄一个人在煤窑做工,工资又低得可怜。矿上好朋友的钱能借的都借了。梁万禄夫妇看着大儿子,抱着三儿子,一筹莫展,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借到钱。一天听说,庄里姚大五家的房子要卖。姚大五的房子很旧很破。姚大五死了,他妈妈想把这个破旧的闲置房子卖掉,价格很便宜。梁万禄夫妇商量再一次把自己老宅子的好房子卖掉,买姚大五的破旧房子,可以剩下一笔钱给孩子治伤、看病。就这样老宅子卖了,把姚大五的破旧房子收拾收拾,全家很快就把搬了过去。有了钱,把来成抱到榛子镇看病。吃了几服好药,来成渐渐好了。梁凯在家躺了两个多月,慢慢地就能下地走路了。虽然多年的老宅子卖掉了,住在破旧的房子里,可是看着大儿子能下地走路了,三儿子的病也好了,梁万禄夫妇好高兴,全家人皆大欢喜。梁凯说:“爸爸,妈妈,以后我挣钱,一定再把老宅子赎回来。”
梁凯的右手无名指手指盖也长出来了,只是手指肚顺方向落下一条深深的痕迹。梁万禄妻子摸着梁凯的手指肚说:“就是年轻,要是年岁大,伤的那么重,半年也好不到这个份上。”
在梁凯养伤期间,节振国和范师父多次来家看望。三个月后,梁凯觉得自己可以上班了,就想去上班。梁万禄不同意,让他再养一个时期,全好利索再去上班也不迟。爸爸不同意,梁凯只好在家继续休息。可是梁凯又呆不住,又操起卖老姜的老本行。卖老姜,山路一天不知道要爬多少,嗓子吆喝哑了,也挣不了几个大子①。梁凯觉得自己已经大了,应当多帮助爸爸为家庭分忧,承担一些家庭的生活重担了,弟弟妹妹都小,自己当大哥的应当多尽义务。心想卖老姜挣钱太少,下窑,爸爸一时还不同意,得有其他办法,能多挣些钱使得家庭生活的好一些,可总是想不出好办法。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梁福军步行闯关东挣钱的事,梁凯心里一亮,我也可以那样呀。
梁家家族里有个叫梁福军的人。按辈分比梁凯晚一辈,但是年龄比梁凯大几岁。这个人能走路是出了名的。几次靠两只脚走着出山海关到奉天和法库。在那里干几个月的活,挣了钱再走着回来。走一个单程要一个月时间。一路上讨饭吃,夜里走哪睡哪。有时候要不到吃的,就随便找一个农户家,给人家打扫院子或干脏话累活讨一顿饭吃。梁凯心想,梁福军能走着去奉天、法库,我就不能去?梁福军能到关东挣钱回来,我就不能?梁福军啥苦都能吃,我就不能吃?妈妈常说,咱们穷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爸爸也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还说,男儿要想有大出息,担任大任,必须吃大苦,耐大劳,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要去吃大苦,受大罪,将来也有大出息,当大任;起码也到关东挣些钱回来给爸爸妈妈,让爸爸妈妈高兴高兴。钱挣多了,还能改善家庭状况。小时候跟随爸爸妈妈去奉天、法库,还有印象。对,学着梁福军的样子走着闯关东。梁凯在心里暗暗想着,暗暗下着决心,暗暗盘算着如何去闯关东。

步行闯关东

梁凯要步行闯关东。自己去,还有点胆怯,最好是两个人,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商量商量。谁愿意跟自己一起走着闯关东呢?他想起了前小寨陈连仲大舅家的儿子彩儿头。彩儿头与自己同岁,只比自己小几个月,两人非常要好,他也想出去闯荡闯荡,挣些钱回来,让自己家庭生活过得好一点。
一天,梁凯卖老姜到了前小寨见到了彩儿头,同他商量出去闯关东的事。彩儿头也想着自己大了,应当为家庭承担重负了。两个人本来就很投合,又都想着为自己的父亲分忧,承担家庭重负,于是一说就同意了。两人商量,觉得这事可不是小事,如果父母知道了一定不让去,于是两人决定不告诉父母悄悄走。挣钱回来,交给父母,给父母一个惊喜。走的时候要学梁福军的样子,一个钱也不带,一路上凭自己的两只脚走,用自己的劳动换饭吃或者要着吃。
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四榛子镇娘娘庙会这天,梁凯和彩儿头突然失踪了。晚上梁凯没有回来,梁万禄夫妇有点着急了。等到深夜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梁万禄没去赵各庄煤窑上工,到前小寨去打听。到了前小寨才知道陈连仲家的彩儿头也走了。陈连仲说,昨天梁凯来了,说同彩儿头一起去逛娘娘庙会。陈连仲说,梁凯约表弟去逛娘娘庙会,两个孩子都二十一了,不小了,也就没有阻拦。没想到两个人一下子都失踪了。
梁万禄说:“既然他们俩一起出去的就没事。也许到什么地方去打几天工就回来了。”
陈连仲说:“前几天,彩儿头就念叨,说自己大了,要出去闯荡闯荡,给家挣些钱回来。我说,你们别瞎胡闹。你黄嘴丫子还没褪呢,就想出去闯荡?他说他二十一了,是大人了。孩子大了,真让人不省心。”
过了一个月,两个人没有回来,过了两个月,三个月,过了半年,一年,还是没有回来。梁万禄全家和前小寨陈家全家可都急了。凡是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凡是亲戚朋友都问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梁万禄和陈连仲见了人就打听,打听了一遍又一遍。两个母亲经常哭,昼思夜想,盼望儿子回来。梁万禄家信了天主教,有时候全家跪下来念圣经,乞求天主保佑儿子归来。陈连仲就到附近的庙上烧香许愿,盼望儿子早归。
梁凯和彩儿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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