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定了婚期的缘故,李强现在有些不修边幅,头发有些脏腻,身上穿着工作服,上面还有机油印,对叶知知的态度也随便起来,完全没有最初的拘谨和不安。
“哦。”叶知知和他并不熟,没有打算和他聊自己的私事,也没有想法在堂屋陪客,有陈金花就够了。
叶知知冷淡的回应让陈金花很是不悦,认为她这是怠慢了李强,把她拉到一边,“陈二娇,你还懂不懂礼貌了,你说句话会死啊。”
“嗯,会死!”叶知知上下看了眼陈金花,她可不耐烦像陈金花这样去伺候别人,丢下一句话就直接回了屋。
脚步都跨进了房门,还听见陈金花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强哥你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她就这样,性子特别不讨喜,不然也不能被人赶回来强哥,你再给我说说你们厂里的事情吧,听着特别有意思”
这是陈春花处了对象,就打算自己上了么?叶知知看头看了眼,耸耸肩膀进了屋。
屋里陈爱娇正在收拾房间,前屋的方桌上还有一网兜礼品,应该是李强送过来的,“那谁来了,你不出去看看啊?”
“这不是有金花吗,我收拾好就出去。”陈爱娇没有回头,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掸灰,她这就是瞎忙,哪有这个点搞卫生的。
陈爱娇把屋子完全清理了一遍后,才慢吞吞地出了屋子,此时李强已经准备回去了,陈金花正在院门口送他,见了陈爱娇,忙娇笑着唤她过去。
叶知知站在窗口看着会,陈爱娇的寡言沉默和陈金花的热情活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在李强还能分得清主次,陈爱娇出现后,他大半注意力还是在她的身上。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叶知知把窗户掩上,转身回了房间找蜡烛,她兜里还藏了顾淮安给她写的信呢。
“陈二娇同志”叶知知吐了吐舌头,真严肃。
“你好,近来工作忙吧?你父母亲友全家人都好吗?我已于四日安全抵达”
信件很短,只写了半张信纸,但这啰啰嗦嗦的半张信纸里,除了最开始的问候,及末尾一句盼回复,都是些日常琐事,虽然她心里也没什么期待,但这信也太寡淡无味了些。
连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叶知知翻看了下正反面,又掏了掏信封,就这一张纸,字倒是写得工工整整连个墨团错别字都没有。
撇撇嘴,把信重新叠好塞进信封,陈爱娇突然推门进来,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妹妹和窗台上的蜡烛头,边脱外衣边问,“怎么点上了蜡烛?”
“哦,看点东西。”叶知知把信塞到衣兜里,伸长了脖子吹灭蜡烛,“人送走了?她们还没回?”
“没回,今天不是过节吗,杨柳村在放皮影戏,妈她们要晚点才会回来。”陈爱娇知道叶知知问的是谁,把衣服挂在门上,爬上床。
“二娇啊,我要是嫁人了,家里就只有你了,你别和妈拧着来,你老是她她她的,不好!你得叫妈,母女俩哪有隔夜仇的。”
“”叶知知没回话,赵秀菊哪里把她当女儿,当仇人还差不多。
黑暗里姐妹妹俩平躺在一起,陈爱娇的心情有些低落,一直在说小时候的事情,偶尔提到几句结婚以后的事情,也总是让叶知知像她一样,为这个家为陈建业无私奉献。
期间,叶知知还听到她哽咽了好几次,叶知知迟疑了好一会,还是伸手握住了陈爱娇粗糙得几十岁妇女的手。
“二娇,爱国哥瘦了好多”陈爱娇身体一颤,蒙住被子痛哭起来。
她低声哭着,好像眼泪流得越多,那些内心深处压抑的痛苦,便能被泪水冲涮干净一样。
第二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叶知知醒来时,陈爱娇已经快要做好早饭了。
她脸上挂着和平时无异的淡笑,仿佛昨晚那个在黑暗里痛苦的人并没有存在过,就连赵秀菊问起李强来过的事,也无半点异样地应着声。
吃过饭,叶知知被赵秀菊指派着顶了她的工去队上收萝卜,她没有反驳,换了衣物,戴上草帽了和陈爱娇、陈春花一起出了门。
“听说了吗,昨天青山大队夜校的墙都给人挤蹋了!”前头几个中年妇人笑呵呵地议论着。
“这可是大事,哪能不听说啊,咱这十里八乡的知青们都去夜校上课了吧,好家伙,我家桂香回来给我形容,那是人山人海啊,一教室都站满了,窗户外头全是人,那夜校还是几十年前的好屋,这些年还荒了好几年,能不塌吗!”
“伤人了吗?”
“那能伤什么人啊,就几块泥坯砖。”
“这真是要高考了啊,听说农民去报名也能考,你说咱要不去试试,我也是上过几年学堂的人!哈哈!”
“就你,哈哈!行了啊,你懂个屁,字都识不全呢,别给孩子们丢人现眼了”
陈春花突然停住步子,怔怔地看着前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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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上夜校()
前边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原本在田埂上清理沟渠的男知青见到她们,一个箭步跨到路上来,陈春花当即站住脚。
陈爱娇和叶知知对视一眼,看了看突然落泪陈春花,又看了看站在田埂边上的男知青,叶知知认出人来,正是昨天在村委和陈春花站在一起的那一个。
男知青一身简单的劳动布褂子,脖子上还挂着顶旧草帽,帽沿上用红漆写的名字已经褪色,裤脚衣摆上的补丁明显,但但整个人的精神焕发,脸上的表情明朗,看着格外有朝气。
原本和煦的笑容,在看到陈春花脸上的泪水时突然脸色大变,急匆匆迎上前来,手足无措地询问,“春花,你怎么,怎么哭了?”
因为他的突然靠近,陈春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男知青这才看到站在她身边的陈爱娇和叶知知,脚步未动,强忍着焦急迟疑地改口,“陈春花同志,你,你没事吧!”
陈春花摇头不肯说话,眼泪掉得更凶,一双水濛濛的眼睛还是盯在他的身上。
这两人倒是有意思,叶知知和陈爱娇默契地往前走了一段,替他们俩个放风,尽量保证不听清他们话的同时,又站得近一些,以防某些有心人看到,产生不该有的误会,到外边胡乱编排。
公路上这会没有什么人,但沟渠里每隔一段就有人,田地里也有人在清石头,虽然大庭广众之上不会出什么事,但安全为上。
田地里只剩下平整的稻桩,路边还有杂草没有黄,甚至开着不知名的粉红小碎花,叶知知随手揪了一根在手心玩着,陈爱娇看了眼那边,有些感叹地道,“没想到是他啊,李志勇。”
见叶知知疑惑地看她,陈爱娇才想起妹妹对村里这些知青情况不太熟,“他是七三年那批分到我们村的,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旁湾村有两个小孩溺水就是他救起来的,他还是夜校的老师呢,我们以前”
说到“我们”陈爱娇突然止住了话头,目光看向远处的狂野,半晌没有说话。
她和赵爱国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到大,但真正暗生情愫,确定关系却是在夜校的时候,目光遥望着赵家的方向,却只看得见一个影影幢幢的矮房子。
“哦。”叶知知点头,扭头看过去。
陈春花和那个叫李志勇的男知青之间还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不过看样子李志勇应该在和陈春花说着什么,陈春花抹着眼泪还不时点着头,大概是她听进去了他的话,李志勇担心的表情和缓了许多。
看着陈春花顺从点头,脸颊微红的小模样,叶知知嘴角微翘,年少时的爱恋真是美好又简单。
再看李志勇,先不说陈爱娇的介绍,光看他这个人就觉得应该是个立正极正的青年,长相虽然普通,但目光坚定清澈,对陈春花的担心心疼也不似做假,无端就让人觉得这人可以相信。
就像顾淮安一样
什么顾淮安!怎么会突然想到他?叶知知甩了甩头,把不该出现的人从脑子里甩出去,看了眼身边表情羡慕中又带着落寞的陈爱娇,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性格开朗又古道热肠,能舍出性命去救孩子的人,想必品性差不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因为高考而冷落陈春花,也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在。
而陈爱娇,光羡慕失落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如果她自己想不开叶知知在心中暗叹一口气,陈爱娇和陈春花最大的区别,就是妈不一样,杨满春不管怎么说,对孩子的那份心是赵秀菊永远也比不上的,也因此养成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
陈爱娇表面看着坚强能干,其实最没有主意,赵秀菊说东她不会往西,杨爱国会放弃她们之间的感情,叶知知猜测未必不是因为他太了解陈爱娇,才会选择长痛不如短痛。
而陈春花,她没那么了解,但是会不一样的吧,叶知知看了眼那边已经露出笑容,眼里仿佛淌着蜜的两人笑了。
难怪陈金花在她去酒厂上班前和回来后的变化那么大,从怂恿陈春花勾搭李强到自己亲自上场,看来是情势所逼。
因为她们一直等着,陈春花两人并没有说得太久,很快李志勇跳到沟渠里,继续通渠,陈春花则是快步跟上她们,三姐妹这才继续往村西的菜地去。
陈春花的脸上泪痕未干,脸上却带上了羞涩又甜蜜的笑容,虽然极力掩饰,却半点也掩藏不住,见了她们姐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有些事不需要解释,大家都懂,也没有人追问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去了菜地,已经有四五个人在地里忙活着,说是忙活不过是有的拎个小板凳坐着,有的蹲在菜地里,慢悠悠地扯着萝卜,欢快地聊着天,俗称磨洋工。
三人选了个角落,随大流慢悠悠地干着,三分田的菜地一个普通劳力一天也能收完,近十个人磨叽了一上午,才收了半块菜地,等到下工时间,各自解散回家约好下午再继续。
下午照旧磨了一下午,好不容易赶着点儿把分到的萝卜地拔完。
晚饭后,陈春花主动约叶知知去夜校听课。
家里除了陈金花就叶知知一个上过学的姑娘,不找她还能找谁、
醉翁之意不在酒,陈爱娇早些年还上过半年夜校,学没学到什么不说,但总比陈春花要强一些,她是真的一天学没有上过,是真正大字不识半个的文盲,连自个的名字都写不全,但这不能说陈春花不聪明,陈金花还上学呢,但陈家的帐都是陈春花记的,包括家里人的工分和每年分的粮这些。
论算帐记数,陈爷爷只信陈春花。
叶知知没有拒绝,她正好也有想法去夜校看看,陈家人晚上没有什么活动,除了串门还是串门,只要活干完了,晚上你去哪里都没人管。
如果夜校的环境允许,复习的问题就能勉强解决。
老夜校的房子昨天塌了半边墙,还好没有伤着人,今天挪到了陈家湾的村委院里,为了支持大家进学,村委特意把电灯泡给装上了。
远远就看见夜色中那盏昏黄的灯,等两人走近了,这才发现白天听说的没有错,真是人山人海,窗户外还趴了好些人呢,教室里更是满满当当的。
堂姐妹俩都头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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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文盲怎么了()
上下两辈子,叶知知从来没有见到过人们对学习这么热情。
教室里正在上数学课,站在讲台上的男青年正激情洋溢地讲解公式,台下屋外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
秋夜寒冷,屋里屋外都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叶知知都看到讲课的那位男知青冻得通红的手,这样的条件虽然说非常简陋,甚至是非常艰难,但没有一个人喊苦怕累。
两人挤不进去就在外面站着,叶知知也听着屋里的例题公式,自己在脑海里慢慢回忆。
知识学到了,就是自己的,这话说得果然没错,听到例题她脑海里顿时想起好几种解法,心底默算一遍,答案出来了,教室里的答案也刚刚写出来。
“女同志,你怎么这么快!”叶知知不知不觉就把答案给说了出来,正好落到身边人耳里。
“套对公式,答案自然就出来了。”作为只会学不会说的人,叶知知赶紧拉着陈春花站远了一点儿,免得被问更多问题。
陈春花没什么意见,反正她都听不懂。
很快讲到下一个题,问话的人想和她探讨一下时,才发现叶知知换了个地方,往窗边更近了一点儿,正在踮起脚尖看黑板上的板书。
“同志,你是不是视力不好?不如你们坐到教室里去。”听完这道例题就是休息时间,男知青追上前去,指了指讲台下比较集中的女同志。
说完不等叶知知回答,立马轻声喊了个人来,叶知知和陈春花就这么被人领了进去。
“我们就不去了吧,我们去了干什么啊!”陈春花难为情得很,又不好意思把堂妹一个人丢到里面去。“别占了人学习的地方,还那么多人没座儿呢。”
叶知知也想拒绝,她在外边听听就很好,可惜盛情难却,两人被按在座位上,给她们引路的男青年收了纸笔出了屋和刚刚那人一起,很快激烈地讨论起功课来。
屋里的人即便是休息时间,也在争分夺秒地讨论知识点,没有人发现叶知知和陈春花出现在他们中间。
“诶,同志,你看看这道题这么解对不对?”旁边一个长辫子女青年递过写满公式的小本,满眼期待地看向陈春花。
陈春花手足无措地看着叶知知,小脸憋得通红,忙乱地摇着头,“我不会,我不会”
女青年有些失望,很快表情又明朗起来,摆开架势,“没关系,来,我跟你说,这道题应该代入这个公式,然后”
陈春花茫然地点头,叶知知握住她的手,让她放松一点。
“尤丽梅,你瞎费什么功夫,这位可是文盲,你跟她说公式,不如聊聊怎么养猪,至少人家能听得懂。”正听着,旁边一个短发女青年突然嗤笑起来。
“这位眼生的不会就是陈家湾哪位被厂里开除的吧,你和这样的人说这些,不是浪费时间么!”
陈春花本就紧张,听了这话眼泪都快流了下来,握着叶知知的手微微颤抖着,面上难堪不已。
叫尤丽梅的女青年愕然,不过也只楞了几秒,面露不悦地呵斥短发女青年,“孙敏君!赶紧向这两位老乡道歉!”
孙敏君显然没想到尤丽梅会让她道歉,脸上白了又青,“凭什么!我又没说错。”
“这位孙同志,文盲怎么了?一位没有文化的文盲远比一位只会道听途说的所谓‘知识分子’更高贵可敬。”叶知知站起来,居高临下目光直视着孙敏君。“向我堂姐道歉!”
“”孙敏君咬牙站起来,“你敢说你不是才从酒厂离开!”
“我从酒厂离开是事实,私人原因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你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堂姐,还是说你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扣上藐视人民群众的帽子?”叶知知冷冷地看向孙敏君。
屋里顿时有些哗然,要是孙敏君被扣上这样的帽子,档案就不会干净,能不能参加高考都难说。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们,你们凭什么代表”孙敏君咬着唇说不下去,四下扫视一圈,想要寻求同盟,却发现没人和她对视,顿时气的直跺脚。
“孙敏君同志,这就是你的觉悟和素质吗?这件事本就是你的错,你马上向陈春花和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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