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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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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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瑞安
声明:本书由。

第一部三十一个布衣相士

第一章算命杀手

才近中秋,天气突然转寒。早上本来还有阳光,一忽儿视野蒙冥一片,连阳光也变得闲懒,蔚蓝的大色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要下霜。

然而并没有真的下起霜来。在元江府外向西山道上,近天祥一带,普渡吊桥的石墩前,有几株老梅,和一位葛衣相士。

相士背后,负着一个药箱,手里本来提着包袱,现在挂到一株梅枝上,那梅枝因负荷太重,几要弯折下来,相士犹似未觉。

他正在吃着干粮。一面布幡,上面写着“布衣神相”四个字。斜倚在梅树干上。

这时候,追逐的山道上。慢慢出现了两个人影。等到越走越近的时候,便可看见来人是一老一少,老年人坐在一张张着布篷的木椅上,椅上有轴辊木轮。由少年人在后面推动着前行。以致在山道上发出寂寂的跌荡声。

等到两人行近,相士才抬头看了一眼,这铁索吊桥是元江府通向木栅里唯一通道。来往行人自然不少。相士吃得正起劲。望了这一眼后,又低下头去啃薄饼,嚼了几口,似想起了什么,再抬头望去。

这时一老一少。已走得相当近了。木车后插着一枝旗杆。旗杆上赫然画着,布衣神相。

相士心里忖道:“好哇,可遇见老同行了!

只见那坐在木轮椅上的老者笑嘻嘻地招呼:“天气转凉了哩。

原先的相士打从鼻子里微哼一声,没去答他。

老者却热情如故,笑说:“哎,我也有六七年没到过这里了。这一带的风景,可是越老越忘不掉哪。

相士本来要去木栅里替人占卜,他从元江府出来,生意本就清淡,看到有个讨同一碗饭的,心里早就没什么高兴,所以受理不理,希望对方识趣,不过吊桥,往别处去。

老者示意少年,推动木轮,俟近相士身旁,斜支着身子,望下山谷,连连叹道:“好景致,好景致。梅花还在,人却老了。

这里是近天祥一带,景色钟灵疏秀,一道柔和秀逸的普渡吊桥,横跨过了深山伟壑,幽谷里瀑瀑流过的是立雾溪。在河口远处与大沙溪交流,烟波浩渺,青山幽谷,风林低迷。这吊侨前有九株老梅,寒香吐艳,又叫“九有桥”过了这铁索吊桥,迂回西上便是胜地木栅里了。

相士收起了吃剩下的薄饼,毫无善意地问:“你要上木栅里?

老者笑道:“你呢?

相士道:“我先来的。出来跑江湖的,该知道谁先占了庙谁就先对神。

老者扬眉笑道:“哦。那我们到别处去就是了。

相士没料到老相师那么容易便让了步,稍感意外。

少年正要推动木椅离开悬崖,老者偶然想起来似地忽问:“尊姓?

相上心中正感得意自己三两语就唬走了老同行,听老相师这么一问,便粗声说:“当然姓李。”

老者眉一扬,呵呵笑道:“果真是名闻天下的神相李布衣了?

相师傲然道:“货真价实。

老者笑道:“久仰,久仰。

相土心里受用。反问:“你呢?

老者抚髯笑道:“我可是冒牌货,姓鲁,鲁布衣。”

相师也不好意思太咄咄逼人,便说:“这也难怪,这个年头。布衣神相出了名,谁不打着这个名头。

老者笑道:“是呀,是呀,人人都仗着阁下的名头。”

相师故作淡然地道:“我无所谓,大家都是出来跑江湖,混饭吃的,便宜不能独占。茅坑大伙儿用。我就闭只眼,睁只眼的好了。

老者赔笑道:“是,是……”忽问:“不知李神相想闭哪一只眼、要开哪一只眼?

相士一愣,不明老者何有此问。老者笑道:”既然难选。不如双眼一齐闭了。岂不省麻烦。

突然之间,木椅上两边扶柄,登登弹出两柄青绿色的三尺飞刃,一齐钉人李布衣的左右肋骨内。

李布衣惨叫一声,双手陡地一击,抓住两柄青刃柄。脸容痛苦已极。

不料刃柄突突二声,弹出两枚飞锥,穿破李布衣手背溅血飞出。

李布衣惨哼道:“你……你为何……我们……无冤无……仇。

鲁布衣抚髯长叹道:“谁教你叫做李布衣呢。

李布衣的内力极好,生命力也顽强,居然能强忍痛苦,长身掠起,濒死向鲁布衣反扑.鲜血淋漓的十指箕张,抓向鲁布衣。

只是他人才掠起,嵌在两助内的青刃突然发出轻微的爆炸,波波二声,把李布衣胸口炸陷了一个大血洞,鲁布衣悠闲地坐着,叹了一声:“别弄脏了这几株老梅。他背后的少年立即出手。

少年空击两掌,掌风倏起,把李布衣的残肢碎肉血雨翻飞地送出丈远,往崖谷落了下去,竟是一点也没沾在崖上。

鲁布衣道:“上豆子。你的掌力进步了。

,少年躬身道:“是师父教得好。

鲁布衣道:“我们一路来,杀死多少个李布衣了?”

土豆子浓眉一展,道:“三十一个。

鲁布衣眼角蒙起了多层打褶的鱼尾纹:“也不少了。李布衣跟东厂、内厂。锦衣卫的大爷们作对,领头造反;大胆犯上,只是连累了无辜冒名卜者,咱们受托于刘公公,除恶务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土豆子沉声道:“近日无知百姓都视李布衣为活神仙,这些人胆敢冒充反贼骗诈百姓,本就该杀。

鲁布衣眯着眼睛,细眼发出针尖一般的微芒,道:“你真的认为百姓都只是受骗吗?”

土豆子握紧了右拳,轻打在右掌上,用力的皱着眉,以致眉心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横纹,他没有回答鲁布衣的话。

鲁布衣抚髯,用一种像山风似的轻微。但是浩荡的声音道:“大凡百姓们热爱一个偶像,因为这个偶像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到而做不到的东西。所以才赢得这许多人发自内心的支持……”

土豆子眉皱得更深更浓,他的眉本来就很粗黑,毛势顺逆交错,看来更是浓烈。“师父……”

鲁布衣淡淡一笑,把活题一转,道:“今天李布衣一定会经过这里。

土豆子登时精神一振,但眉心随即打了结。

鲁布衣笑道:“你奇怪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其实消息是天欲宫提供的。

他一笑又道:“天欲宫巴不得借我们之手,除去心腹巨患李布衣。天欲宫和刘公公,本来就是一刀双刃,利则两利,弊则两弊。”

语音一落,忽道:“有人来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崖边长草一阵轻摇,在秋寒里,吊桥微晃,崖边籁籁落了一阵梅花。

只听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人自山坳处漫声吟道:“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笔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土豆子目光一闪,杀气大现,随即又垂目低首,立于鲁布衣身后,原来自山拗处几株幼梅后,走出一个头系红布、蓝衣落落的卜者,摇着手上的铜铃,布幡上正是“布衣神相”四字;

鲁布衣遥向来人笑了。

来人十分壮颀,元脸高额,神情坚定,但一见有人在,就冒起了令人可亲近的笑容。

“生意好吧?那人远远招呼着。

“尊姓……“鲁布衣微笑颔首。

那人大步走近,笑道:“我姓张,跑江湖时号布衣,跟老丈可是一样……”

鲁布衣微笑道:“来这里替人解厄消灾吧?”

张布衣创览一下四周景色,卸下用一把小红伞挑着的包袱,舒然道:“天样绝色,兼南派山水之秀,北派山水之伟,我慕名已久,今日一见,真是落梅几瓣,都自蕴天机。

鲁布衣悠然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色,再把目光投到流水远处。

“张兄不像算命的。”

“哦?”张布衣笑道。“那我像什么?”

“像个游山玩水的名士雅客。

“前辈也不像个问卜者。

“我这双瘫痪了的腿子,总不会像个猎户的吧?”鲁布衣微微笑道。

张布衣却没有回答,哈哈笑了起来。鲁布衣也仰大大笑。

铁索吊桥微微晃着,鸟自翠峰掠起,没入大际,对面山里隐约人家,几处炊烟。映衬得红梅更艳,崖边更寂。

鲁布衣笑声忽然一叹,问:“张兄易理高深吧?”

张布衣欠身道:“稍有涉猎而已,还要向前辈请教。

鲁布衣注视着张布衣,用拇食二指拈着须脚,道:“你额中眉上黑中带赤,天庭。司空气色黯淡,恐怕有难。”

张布衣伸手摸了摸额角,道:“哦?”

鲁布衣道:”俗语有说:相人易,相己难,张兄有无与人结仇?这几天应当慎防,以避血光、仇杀之灾。

张布衣长揖道:“多蒙前辈提点/

鲁布衣摇手道:“替人解灾化难,岂不是我们职责所在。

张布衣忽笑道:“前辈真像。

这次鲁布衣忍不住问:“像什么?“

张布衣道:“算命杀手。

第二章落了六十朵梅花

这句话一说完,局面大变。

张布衣手一扬,铜铃夹着急啸,飞打鲁布衣。

鲁布衣不慌不忙,袖子一兜,收去了铜铃。

同时间,鲁布衣一拍椅背,椅下疾射出三枚橄榄形的暗器,电射张布衣上中下三路!

张布衣已抽出红伞,露地张开,伞面急纵,三枚小橄榄急荡而开。

剑自伞柄抽出,剑迎风一抖,如灵蛇陡直,刺向鲁布衣咽喉。

鲁布衣一个大仰身,剑掠算面过,几络白须银发,切断飘扬。但在同一刹那问,鲁布衣袖口一开,原先的铜铃飞打而出。

张布衣用急旋的伞面一格,铜铃陡地散开,几个小铃裆仍分几个不同的角度射向张布衣。

张布衣倏地收伞。

小铃裆尽收入伞里。

铜铃力已被卸,接在乎里。

张布衣同时脚步倒错,一滑而退开三丈,微笑而立。

这几下急攻险守,全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两人每一招都是行险抢攻,一击必杀,但谁也没占着便宜。

而在一旁的少年上豆子,在两人交手的片刻间,向张布衣攻击了七次,但七次都被离张布衣身边一种无形的劲道所阻,几次力冲,但相隔丈远,便冲不上前,根本无从出手。

张布衣始终只向鲁布衣出手,连看也没看一眼。

在他服里,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

鲁布衣眯着眼睛,仿佛刚才动手的事与他全无关系一样,“铜铃可摔坏了?…

张布衣拎着铜铃,看了看,道:“小铃挡掉了,便不响了。

鲁布衣喷声道:“真可惜,吃饭的家伙哑了。

张布衣笑道:“幸好人还没哑。

鲁布衣也笑道:“铜铃红伞,神捕邹辞,哑不掉的。

张布衣道:“一路来。三十四个大城小镇死了二十六个李布衣。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下只好也装扮个卜算子来瞧瞧了“鲁布衣道:“是三十一个。

张布衣道:“你要杀多少个才够。

鲁布衣道:“直到杀了真正的李布衣为止。

张布衣道:“李布衣为民除害,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你因何非要杀他不可?

鲁布衣道:“邹辞。

邹辞(张布衣)一怔。只听鲁布衣沉声问道:“你隶属于哪一个辖下?”

邹辞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大同都御使任命的专案捕役。现在是秉公行事。

鲁布衣忽亮出一物,示向邹辞。邹辞一震,鲁布衣冷冷地道:“大同都御使顾若思算什么东西?我是内厂司礼的亲信,高兴杀谁就杀谁,要杀哪一个就杀哪一个。

邹辞脸色阵黄阵白,忽挺胸大声道:“我是衙捕,有我在。无论是谁,都不能任意杀人。如果杀了人。就要偿命!

鲁布衣服睛亮起针尖一般的锐芒,“人管该管的事,叫理所当为:管不该管的事,就叫不自量力!

鲁布衣杰杰笑问道:”没想到邹大捕头要做烈士,却连家小老婆,上司朋友,全都要跟你当死士去了。”当时的情形,得罪这些宦官眷养的内厂、东厂、西厂、锦衣卫的好手,是牵连六族亲门杀头破家的大罪。

邹辞摇头。

“我没这个胆子。

“不过,我可以杀掉你。他说。

“只要杀掉你,不管东厂西厂南厂北厂,都不会知道祸由我闯,自然也不会连累无辜凄惨下场。

“好主意。鲁布衣大笑。眼睛里针刺般的厉芒更盛。“可惜你是个捕头。

邹辞不解:“捕头又怎样?

鲁布衣眯着眼睛和气地笑道:“你是个好捕头。好捕头是不公报私仇。假公济私,私自处理刑犯的。”

邹辞道:“对那些作好犯科又无法制裁的人,我只是个江湖人张布衣,以杀止杀,不是捕头!

他冷冷地道:“杀了干净,不必审了。

他手上的红伞突然急旋起来,挡在身前,向鲁布衣进逼!

鲁布衣手一扬,自袖口打出三枚橄榄。

两枚橄榄,射在伞面上。伞子急旋,暗器荡开,但另一枚橄榄却折了一个大圈,倒射张布衣背脊。

张布衣猛然发觉。铜铃一兜;格骂一声,收掉了那颗橄榄,但他的攻势,也停了一停。

他只不过是停了一停,立时向下一蹲,一连几个打滚,已近鲁布衣轮椅之前!

就在这时。鲁布衣椅上横档;格格二声,又射出两枚橄榄形的暗器。

张布衣左手一抓,右手一拍,把一暗器抓在乎里,一拍人士中。

两枚橄榄形的暗器尽被张布衣破去,但他的攻势也为之一顿。

这时张布衣和鲁布衣之间的距离,不过七尺,张布衣仍半伏着身子,鲁布衣端坐在椅子上,两人眼光相遇,仿佛兵刃相交。

张布衣道:”好暗器。

鲁布衣道:“好身手。

张布衣道:“只要我接近你,你的暗器就等于没用,论武功。你不是我对手。

他补加这一句道:“现在我已经相当接近你了。

鲁布衣似徽叹了一口气:“那你是欺负我这糟老头子一双不听话的腿。

张布衣冷冷地道:“死去的数十名‘李布衣’里面,有不少江湖好手,他们就死在同情你废了的一双腿上。

他说完了这句请,如一头苍鹰般飞起。

他蹲伏在地上如一头沉睡中的豹子,一触即发,但掠起时却似鹰击长空。

他的铜铃往鲁布衣兜头打落。

鲁布衣一低头,避过一击,自衣在后头内射出一道白光,飞击张布衣。

张布衣铜铃一兜,套住银刀,掠起之势已尽,飘然落地,离鲁布衣身侧不过三尺。

张布衣冷笑,用手指自铜铃内挟出银刀,斜指鲁布衣,道:“你还有什么厉害暗器,尽使出来吧。

一语未了,突的一声,手中所执的银刀柄内疾喷出一枚小剑。张布衣只来得及侧了一侧,小剑射入他右肋,直没入柄。

鲁布衣怪笑道:“已经使出未了。一扳扶把,木椅轮车突然急驰而至,”呼”地撞向张布衣,就快撞中张布衣之际,木椅坐垫外沿突撑着一块镶满尖刺的木栏,“砰“地击在张布衣的身上。

张布衣大叫一声,往后一翻,往悬崖落了下去。

鲁布衣抚了抚髯,摇了摇头,又持了持髯,再摇首似惋惜地道:“他武功不弱,内力尤高,就是愚驴了点。

那少年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刚才的事,我一直冲不过他内力范围,全帮不上师父的忙,是弟子没有……”

鲁布衣的眼睛像针一般明亮:“他内力好,向我冲来时,卷起的大力,几令我无法呼吸,凭你又怎靠得近他。不过,待会儿辽上真的李布衣,你能尽几分力,就尽几分力!

少年土豆子奇道:“师父,天欲宫会不会弄错了,李布衣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鲁布衣笑问:“天祥有三胜,除了胜山胜水还有一胜,你可知道?”

土豆子想都不想,即道:“还有人胜。“

鲁布衣问下去:“是谁人?”

土豆子答:“是‘医神医’赖药儿.平常人难得他治病,但一旦医人没有治下好的,他却不替武林中人治病,是为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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