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众族人从迷宫回来之时,途中又发生了变故。众人离开迷官后,第一晚在大漠露宿,那恶鬼忽又出现,说道:“你们很好,把宝物都还了我,我保佑你们牛羊繁殖,人口平安。可是那个带领你们到迷宫来的女孩子,我要好好惩罚她。”说罢便即隐没。
带着众族人到迷宫去的,自是阿曼了。她和苏普心中都很惊惶。第二天晚上露宿之时,苏普和四个朋友手执长刀,守护在阿曼身畔,等到中夜,突然间白影一晃,苏普等五人只觉得背上一麻,登时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天已明亮,竟是昏晕了两个多时辰,阿曼却已不见。
众族人吓得心胆俱裂,大家急速上马狂奔,苏普上马之后,却反而向迷宫驰去。众族人大惊,叫道:“苏普,你干什么?”
苏普道:“我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众族人待要劝阻,他早已驰马远远的去了。
苏普五内俱焚,他并不想去救阿曼出来,阿曼既然落入魔鬼手中,自必无幸,他只是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
第四天天黑时,他又到了迷宫的黄金前门,他站在门口,大声叫道:“迷宫的恶魔,你害死了阿曼,连我也一起害死吧。我和阿曼一起带领族人到迷官来搬财宝,你害死阿曼,为什么不害死我?我是苏普,我不怕你。”他这时把心横了,叫喊得威风凛凛,更无半点惧怕之意,可是叫了半天,迷宫中的魔鬼竟无半点响动。苏普叫道:“你怕了我么?哈哈,我偏偏不怕你,不怕你这恶魔!”长刀挥舞,状如发疯。
突然间背后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苏普,你在这里干什么?”苏普回个头来,见一个汉族的少女,朦胧的月光之下,一时看不清她的面貌。那少女道:“你大呼小叫的骂谁啊?苏普听得声音很是熟悉,走上几步,惊道:“你……你是李英雄,怎么……怎么又变成女人?”原来那人正是李文秀。她微笑不语,又问:“你在这里干什么?”苏普道:“你快走,迷宫有恶鬼,待会就要出来,别让他害了你。”李文秀道:“你怎么不怕恶鬼?”苏普恨恨的道:“恶鬼害死了阿曼,我也不想活啊。”李文秀惊:“怎地有恶鬼?怎地害死了阿曼?”当下苏普将恶鬼午夜出现,逼迫族人送还财宝,又怎样攫走阿曼的事一一说了。
李文秀沉吟半晌,心中好多疑虑,问道:“那些被恶鬼害死的人,身上有何异状?当真半点伤痕也没有?”
苏普道:“一点伤痕也没有,唔,只是死者脸上乌黑,好似涂上了一层泥灰。”李文秀心想:“我不信真有什么鬼怪,想是有武学的高手在装神弄鬼。只是何以沙漠中没有脚印?可令人猜想不透。而那人遥遥伸手一指,便能致人死命,也是令人不可思议。”
苏普道:“李英雄,你待我很好,帮着我赢得了阿曼,可是我生来福薄,阿曼给恶鬼害死了。现下我要到迷宫之中,在恶鬼手下就死,咱们就此别过,来生再见。”李文秀虽然不信世上有什么恶鬼,但想那掳去阿曼之人武功定然十分厉害,看来还有什么邪法,自己是决计斗他们不过的。眼见苏普对阿曼一往情深,决意为她殉情,心中一酸,道:“你能么心爱之人而死,难道我便不能为你而死么?”於是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苏普双眼睁得大大的,凝望着她,心中陡然间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应!“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难道……难道……”隔了半晌,才道:“不,你快快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李文秀道:“我跟你说,那不是恶鬼,我相信是个恶人假扮的。咱们一起去跟他们斗一斗。”苏普摇头道:“你没见过这个恶鬼,不知道厉害。李英雄,我非常的感激你。可是,你还是快快走吧!”李文秀凄然一笑,拔出长剑,伸手便去推开了迷宫的黄金大门,道:“你点燃一个大火把,咱们救阿曼去。”苏普一听到“咱们救阿曼去”这六个字,心头猛地里涌起了一阵希望,说道:“你……你说阿曼没死么?”李文秀道:“我想她还没死。”苏普大喜,道:“好,咱们救阿曼去。”点亮了一个旺旺的火把,当先进宫。
两人曲曲折折走了半日,苏普一路上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始终不见有人答应。李文秀道:“你说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说不定能将恶鬼吓走。”苏普依言大叫:“阿曼,阿曼,你别怕,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又走了一阵,忽听得前面一个女子声音尖声大叫,依稀正是阿曼。苏普循声奔去,推开一扇开,只见阿曼缩在屋角之中,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一见到苏普,两人惊喜交集,齐声叫了出来。
苏普抢上去松开了她的绑缚,问:“那恶鬼呢?”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黑暗中我虽看不到他的面目,可是他的手是暖的。刚才他还在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便匆匆忙忙的逃走了。”
苏普舒了口气,又问:“那……那是怎样一个人?他怎么会将你捉了来?”阿曼道:“一路上他绑住了我的眼睛,到了迷宫,黑沉沉的,始终没能见到他的相貌。”苏普转头瞧着李文秀,眼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李文秀忽道:“苏普,你说阿曼的父亲不是你杀的,现在我有点信了,那个真凶,恐怕就是假扮恶鬼之人。”苏普跳了起来,叫道:“不错,不错,恐怕我爹爹也是他害死的。咱们快去找他。”他一知那恶鬼其实并非是鬼,登时胆气大壮,但一转念间,心想那人虽非鬼怪,但武功定然奇高,向李文秀道:“李英雄,咱们打得赢他么?”李文秀迟疑半晌,摇头道:“十九打不赢。苏普,你还是快些同阿曼逃走,带领大队族人前来搜查,必可将他擒住。”苏普和阿曼齐声道:“不成,大家想到鬼便怕,怎敢来追?”
李文秀道:“我倒有一计在此,不知你敢不敢,”苏普道:“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李文秀心中一酸,暗想:“我叫你不爱阿曼而爱我,你难道也能听我话么?”低声道:“我跟你假装争吵,动刀子打起架来,打到你父亲和车尔库被害那间室里,说不定那恶鬼又会出现。咱俩突然间攻他个措手不及。”苏普道:“好啊,就是这么着。”李文秀道:“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厉害,你千万要小心。”苏普昂然道:“杀父之仇,焉能不报,何况有你这样大本事的人在旁相助。”
李文秀冷笑一声,喝道:“你胆子倒不小,看刀!”一刀向他头顶劈了下去。苏普一楞,急忙跳开,叫道:“李……你……”随即醒悟,回刀一架,骂道:“你敢动蛮?瞧我不劈死你。”李文秀向阿曼作个手势,阿曼高举火把,大叫:“你们别打,别打啊!怎地好端端的打起架来啦。”两个人乒乒乓乓,将兵刃碰得震天价响,一路斗向车尔库被杀的那间室中。
苏普在前,李文秀在追赶,边斗边行,到了那间室中。阿曼见地下血渍殷然,想起父亲死于此地,不禁悲从中来。李文秀和苏普虽然大胆,但身临险地,心中也是不禁惴惴。
两人斗了数招,突然间墙壁上喀的一声响,一阵冷风吹出,阿曼手中的火把登时熄灭。苏普假装大叫一声:“啊啦!”倒在地下。黑暗之中,李文秀但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到自己右腕,来夺自己手中的长刀。
李文秀早已有备。左足飞出,径踢敌人小腹,这一足去势快极,蓬的一声,身上早着。那人“啊哟”一声,身子一晃,可是抓住李文秀右腕的手却并不放松。李文秀左掌扑出,径击敌人面门。那人低头让过,也挥左掌击来。霎时之间,两人在黑暗中已交换了七八招。苏普滚近身去,伸手抱住那人双腿,岂知黑暗中视物不见,一抱却抱住了李文秀的右脚。李文秀忙叫:“是我!阿曼,快点亮火把!”
便在这时,砰的一响,李文秀肩头中了敌人一拳,拳力沉猛,李文秀忍不住“啊哟”一声惊呼,那敌人乘势直进,用力一扭李文秀的右腕,夺去长刀,正要一刀砍将过来,忽听得室中风声飒然。又有人冲进,两个人的声音一齐叫道:“不许动!”那敌人的长刀不再砍下,似乎已被人制住。
但听那两人又同声惊呼:“你是谁?”跟着兵刃撞击之声大作,竟是相互斗了起来。李文秀大奇,一掌用力拍出,正中敌人胸间,那人既不闪避,亦不呼痛,原来已被人点中了穴道。李文秀这一掌使了十成力,那人势必内脏震坏,受了重伤。
李文秀取出火折,点亮了火把,火光照耀之下,只见相斗的两人一个是驼背老人计爷爷,一个正是她师父“一指震天南”华辉。李文秀大叫:“师父,计爷爷,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两人听到李文秀的叫声,脸上均有惊疑之色,一齐向后跳开。李文秀回头瞧那被自己击伤的敌人时,只见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满腮浓髯,头发蓬乱,脸上刀疤交错,却是从未见过。
李文秀喜道:“师父,计爷爷,幸亏你们赶到救我,否则我便要伤在假扮恶鬼的歹人手里。”那大汉冷冷的道:“假扮恶鬼的不是我,是这个马家骏。”
华辉和计老人听到“马家骏”三字,身上犹如突然间受到火炙针刺,猛地里跳了起来。计老人脸上现出凶狠异常的神色,华辉的脸上却是充满了怨毒和和憎恨。渐渐的,计老人脸色中凶悍之气稍减,多了几分恐惧。华辉上上下下的向计老人打量,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计老人慢慢的退了几步,眼光闪烁,似乎要夺门而逃。华辉忽地提声叫道:“家骏,给我站住!”计老人提起刀来,恶狠狠的瞧着华辉,低声道:“好好,你果然是没有死!”
华辉严峻的眼光狠狠地瞪视着计老人,眼睛一瞬也不瞬。计老人不敢再向后退,只见他身子剧烈颤抖,忽然大叫:“师父饶命!”咕咚一声,双膝跪地。
李文秀大奇:“怎地计爷爷也叫我师父作师父?他比我师父可老得多了。”华辉冷笑道:“哼,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那日你放毒针暗算我之时,却不记得我是师父了?”计老人连连磕头,只说:“徒儿该死,徒儿该死。”李文秀心想:“原来师父背上所中那三枚毒针竟是计爷爷放的。”她在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之际,蒙计老人收留,十年来与计老人亲若家人,眼见华辉目露凶光,便要出手,忙劝道:“师父,这位计爷爷暗算你老人家,原是大大不该,但他十年来一直待徒儿很好,你便瞧着徒儿份上,饶了他吧!”
华辉冷笑道:“哼,什么计老爷,他姓马,名叫家骏,你道他真是个驼背老人么?”突然提高声音,喝道:“将化装都给我去了。”计老人缓缓站起身来,除下外衣,只见他背上负着一个大包。他又伸衣袖在面上用力一阵拭抹,睑色登变,却是三十余岁的汉子,英气勃勃,气概轩昂。李文秀奇道:“计爷爷,原来……原来你这般年轻。”计老人苦笑道:“我叫马家骏,这十年之中,我可待你不错啊。”李文秀点头道:“你待我很好,以后我叫你马大叔吧!”
华辉取过他背上除下来的大包一抖,跌出一件白色长衣来,衣上血渍斑斑,甚是可怖。苏普叫道:“啊,假扮恶鬼之人就是你。”马家骏对着华辉甚是恭谨,但一转头对着苏普,立时满脸傲色,说道:“是啊,便是我。我化装驼背老人,在大漠之中苦苦等候了十年,岂容你们将迷宫中的财宝搬去?”苏普怒道:“你用妖法杀死我们不少族人,又为什么把阿曼掳来?”马家骏昂然道:“我有了这许多财宝,怎能没有美人相伴?”他回头向华辉道:“师父,这迷宫中的财宝,都是你的。只求你赐我十分之一,徒儿便心满意足。待徒儿将这哈萨克小子杀了,咱四人便可满载而归,回去中原。”
李文秀道:“不成,你不能杀他。”马家骏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你从小便喜欢这哈萨克小子。你跟他一起牧羊唱歌讲故事,我都瞧在眼里。如果你不是这么喜欢他,我也不会去掳劫阿曼了。好吧!我不杀他便是。你得苏普,我得阿曼,师父得财宝,咱三人各得其所。”
李文秀叹了口气,道:“计爷爷——嗯,该当叫你马大叔了。马大叔,不是你的东西,你就是想一辈子,也终是得不到的。”苏普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望着她,心中霎时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华辉怒道:“秀儿,此人罪大恶极,你还要给他说情么?他一身武功,全是我传的。我带同他来到大漠,寻访迷宫,好容易稍有头绪,那知他突然被财宝迷了心窍,向我暗下毒手,在我后心钉上了那三枚毒针。这数年之中,我不知受了多少痛苦,倘若不是得你相救,今日这条老命也未必在了。”李文秀道:“马大叔,这事确是你的不对了。”
苏普忽然道:“李姑娘, 他会施展邪法;
要小心了。”李文秀道:“他不是施邪法,是放射一种极其微细,见血封喉的毒针,因此死者身上没有伤痕,他半夜里来去之时,脚下踩了高跷,外面用长袍罩住,因此看来身高异常,脚步既大,沙漠中又没有留下脚印。”苏普点头道:“是,是。”这几件怪事经李文秀说穿了,实在一点也不奇怪。苏普心中想:“这些汉人鬼心眼儿真多。”华辉冷笑道:“你用毒针射我,虽知我活不长久,可是终究心中害怕,唯恐我来找你,於是化装成个驼背老人。哼,哼,要是你行凶之后,心下懊悔,便此回归中原,那么我便永远找你不到了,但你怎舍得这迷宫中的财宝。你不到迷官来便罢,若是要来,怎逃得过我的眼睛?哈哈,你吓得哈萨克人将财宝送回,这计策固然很妙,你杀死陈达玄,也算干手净脚,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一直跟在你的身后。”马家骏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苏普突然跳起身来,手挺长刀,叫道:“你为什么害死我爹爹,为什么害死车尔库?”马家骏还没回答,那个被点了穴道的大汉蓦地里哈哈大笑,说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哈哈,哈哈!”李文秀和苏普齐声问道:“你是谁?”那大汉笑道:“我是疯子,人家这样害我师父?我也这样害人家。华辉,我师父是你害死的,是不是?”
华辉冷冷的道:“不错,原来你并没疯。”右手一场,三枚毒针飞了过来,那大汉正自狂笑,陡然间笑声忽止,但脸上仍是满面笑容,却已气绝而死。李文秀没料到师父竟会突出杀手,心中充满了疑窦,问道:“他……他是谁啊?”华辉凝思不答,马家骏忽道:“这疯子是郑九思的徒弟。”华辉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是郑九思的徒弟。”他瞧着那疯子脸上奇异的笑容,想起了那日郑九思寿堂中的情景。
“老英雄郑九思做寿,贺客毕至,我在寿筵之上坐了尊席。突然间。那疯子闯了进来,取出一大批人间罕见的珍宝,献给师父作寿礼。那疯子说不清楚,只说那是哈布迷宫中取来的………。
“当天晚上,我摸进郑九思的卧房,想要查探『哈布迷宫』的讯息,郑九思惊觉了,冷笑道:『独指震天南,你也觊觎这批珍宝么?』我先下手为强,发毒针射死了他。我布下圈套,将疯子的兵刃插在他师父胸口,又掳走疯子,叫人人疑心,疯子失心疯而害死了师父……
“我带了疯子,躲在隐僻之地,用水磨功夫,慢慢套问那个疯子,哈布迷宫是在什么地方。直化了三个多月时光,那疯子方始吐露,他无意中得了一幅迷宫的地图。他好奇心起,远赴回疆追寻迷宫。只见迷宫中珍宝不计其数,他记着师恩,随意取了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