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向帐外望望,突然道:“汉王,秋分也要到了吧?”他脸上焦急之意更浓,但只敢提醒,不敢径直说出目的。
汉王并不理会,还在叙说着往事:“父皇左右为难,就想出一个主意,让我和大哥一赌定输赢,胜者得到玉佩。怎么赌是不必说了,因为无论如何赌,结果都是一个。结果是……”汉王沉默了许久才道:“大哥赢了。”
谷雨、霜降心中一寒,暗想,以汉王的性格,当时不知道如何发作呢?
汉王却想,唉,当初那块玉佩可以赌,但太子之位呢,却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什么狗屁的、长者为嗣的规矩,我出生得晚,难道是我的错?这天下不一直都是强者为王吗?朱允炆算什么长?他可以继承皇位,还不是太祖的一句话?为何我一定要遵循那个迂腐的规则?
汉王看了手下一眼,淡淡地道:“你们一定会觉得,依本王的性格,当年一定要大吵大闹了?”
谷雨急忙摇头,还要再提醒什么。汉王不理他,继续道:“本王的事本王清楚,不用你催。”谷雨立即收声,焦急之意更浓。
汉王凝望着灯火,感觉那火光一跳一跳的——煞是不甘的样子:“如果你们那么想,那就错了。本王什么都没有说,愿赌服输的道理,本王懂的。”哂然一笑:“可大哥不懂。父皇离开后,他就将那块玉佩悄悄地给我,说既然我喜欢,那这玉佩还是给我的好。”
霜降虽少言,但此刻心中忍不住地想,太子素来仁慈,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不过,汉王对自己的恩比天高,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站在汉王这面了。
汉王又笑,笑容讥嘲:“你们肯定都觉得太子宅心仁厚了,可本王那时不觉得。本王接过了玉佩直接摔在地上,玉佩顿时四分五裂,大哥当时就呆住了。本王当时说过的话,至今还记得。”
他看了一眼两个手下,凝声道:“本王那时说,别人的东西,本王不想要。本王自己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想拿走。”他说到这里,本是惘然的眼眸陡然变得湛然,又恢复了孤傲的神色。他那一刻的心中在想,父皇曾答应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过了这些年,我从来未曾放弃;我一定要突围。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汉王却知道突围的意思。
突围本来是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个计划,如同当年浦子口一战一样,关系到他的生死。
谷雨精神一振,道:“汉王说得不错,太子看似宅心仁厚,但显然是颇有心机。他若真想给你玉佩,输了就好,可他赢了玉佩再给你,显然是一箭双雕之计。一方面让圣上看到他的能干,另外一方面圣上知道后,也会赞赏他的宽仁,实在……”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其含义却是不言而喻。
汉王脸色渐渐凝冰,心中在想,当时我还小,却和谷雨一样的想法。哼,这些年来,我早就看透了大哥的心,他若真的对我仁厚,怎么不把太子的位置让给我?他当然也想着当皇帝,以前的那些谦让,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在做戏罢了。他的嘴角浮出的笑都是冷的:“这么说,我们真的该突围了?”
谷雨精神一振,说道:“汉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下正是突围的最好机会!”
纪纲匆匆忙忙地到了军营外,见云梦公主正立在军营外不远处张望,有不少兵士站在云梦公主身旁不远,持枪挺盾,如临大敌般,可愁眉苦脸地不敢上前。
纪纲早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气,他明白兵士多半是赤胆忠心地想护卫云梦公主,而云梦公主肯定是不懂好赖地呵斥了那些兵士。
纪刚皱了下眉头,走上前挤出了点笑容道:“公主殿下,这天儿真有点冷了。”
云梦公主正有些焦急地望着远方,她知道纪纲来了也不理会,听纪纲这么一说才发现手脚都有些发麻,忍不住地跺了下脚。
纪纲见状,立即道:“刚才真的有胆大包天的刺客行刺公主?不知道公主可曾见到刺客是谁?”
云梦公主低声呵斥道:“那还有假?多半是东瀛那些妖孽阴魂不散。”一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原来她在和叶雨荷说话,感觉叶雨荷说得很有道理时,突然听到叶雨荷惊呼一声,伸手将她推开。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正错愕间,就见叶雨荷拔出剑冲入了黑暗,叮当两声响,然后就听叶雨荷说道:“我去追刺客,你先回营。”
云梦公主这才醒悟到方才竟有刺客要杀她,要不是叶雨荷及时拦阻,说不定她就死在当场了。云梦公主虽然心惊,可是还算够义气,虽有兵士劝她回营,但她因为担忧叶雨荷的安危,就一直等在这里。
现在听了纪纲所言,她这才感觉自己冷得发抖,心中更寒。她也曾想过是谁要行刺她,一个可能是青田的那些忍者,可是另外一个可能就让她更寒心了,她当然知道朱允炆可能也恨她。就是因为朱允炆对朱棣的子女都很厌恶才行刺二哥,难道现在想向她动手?
云梦公主只感觉黑暗中阴风阵阵,如同鬼怪张牙舞爪,忍不住浑身打颤。
纪纲见机道:“公主为人巾帼不让须眉,想必是要和叶捕头同甘共苦,这才会等候在这里吧。不过在这儿也是等,回营中也是等,营中还能暖和些,叶捕头想必也不希望公主受冻的。”
云梦公主见纪纲竟说出她的心思,头一次觉得纪纲说得有道理。以往的时候,她总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但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心性改了好多,因此她略有犹豫。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听纪纲话的时候,纪纲目光陡然一闪,挡到她的面前,望着黑暗处喝道:“保护公主。”
云梦公主一惊,不由得倒退几步。
黑暗处走出一人,青衣上带着雪花,她缓缓地道:“公主,是我。”来人正是叶雨荷。
纪纲微愕,他其实并没有发现来敌,只是故意做作,不过是要吓公主回去,哪里想到叶雨荷这么快就回来了。但他变得也快,立即像早就发现了叶雨荷一样笑着道:“原来是叶捕头,可抓到刺客了?”
叶雨荷摇摇头,纪纲心中其实对叶雨荷并没什么好感,只是碍于公主的情面,这才不得不寒暄几句。见叶雨荷无功而返,心中反倒有些欢喜,毕竟最近变数连连,闹得锦衣卫焦头烂额,竟寸功未建,若是叶雨荷一出手就抓住了刺客,那锦衣卫的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想到秋长风也出去追刺客,却这么久还没回来,纪纲忍不住地皱眉。不等他多想,突然神色微变,因为纪刚听到风雪中似乎有马蹄声传来,再过片刻,听那马蹄声繁沓,竟有数百骑之多。
纪纲又惊又异,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数百骑突然来到这里?
原来,天子御驾到了汉王军营,虽说行事仓促,并未全军赶到,但天子举止自有法度,早在这方圆数十里安排了游骑岗哨,一有异样,立即就会有警情来报。公主所在的军营外,布防稍松,有一两个刺客摸过来还能说得过去。但是,能有数百骑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前来,而没有引发警情,实在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纪纲不明真相,突然想到朱棣在御营帐内的命令,心中凛然,立即吩咐手下传令下去,全营戒备,同时,请叶雨荷保护云梦公主先行到营中躲避。
号令一出,无数兵士立即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云梦公主虽是好奇,但最近毕竟懂得大体,便和叶雨荷避到营中。
那马蹄声是顺风传来的,显然离军营还很远,行进得又不急促,过了好一会儿竟还没有赶到。
云梦公主等得有些不耐烦,伸手去握叶雨荷的手,想问问来骑究竟是谁。陡然间,云梦公主感觉握到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她失声道:“叶姐姐……”她低头望去,却看到握住的是叶雨荷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
那盒子形状扁平,尺许长、五指宽,硬硬的,似木非木,看起来很是坚硬,上面好像还有纹理,但黑夜中看不清楚。
云梦公主惊奇道:“这是什么?”
叶雨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见云梦公主困惑不解,叶雨荷的眼中突然有了分异样,低声道:“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云梦公主惊诧不已,低声道:“刺客身上的?”转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奇怪道:“你抓到刺客了?那方才怎么对纪指挥说没有抓到?”
叶雨荷望着那盒子,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云梦,你信不信我?”
云梦公主哑然失笑道:“叶姐姐,你怎么会问这种话呢?你我出生入死,在我心中,除了父皇、大哥……几人外,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她说话时犹豫了一下,那是因为她本想把秋长风也加进信任的名单中,但心中终究有些羞意,没有说出口来。
叶雨荷眼中闪过一丝歉然,但随即垂下头道:“我也信你,但信不过纪纲……”
云梦公主一惊,失声道:“为什么?你怕什么?”她虽看不惯纪纲的作为,但知道纪纲对父皇一直忠心耿耿。
叶雨荷低声道:“我不是怕什么,我只是感觉有些奇怪。按理说这里防备森严,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有事发生?先是汉王遇刺,纪纲就在场,然后你又遇刺。刺客如何能在纪纲的严密布防下潜入进来呢?”
云梦公主只觉得一盆冰水泼下来,浑身冰冷:“你怀疑纪纲有问题?”她本来没什么心机,更没有往深处想,但仔细一想,也感觉其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是,敌人怎么好像无处不在,他们是怎么摸进来的?
叶雨荷沉吟片刻:“这些都是我乱想的,我也不敢肯定。云梦公主,你也别把这些事情乱说。”云梦公主迷惘地点了点头,听叶雨荷又道:“因此,我从刺客身上得到些线索,暂时也不想告诉纪指挥使。这个盒子是从刺客身上得到的,很是关键,如果……我能呈给圣上,圣上英明,说不定会发现什么,对破解眼下的迷局可能会有帮助。”
云梦公主喜上眉梢,忍不住地呼道:“真的?那我们还等什么?”她一把拉住了叶雨荷道:“走,我带你去见父皇。”她欣喜之下,也没兴趣研究来骑是哪方的势力,更没有留意叶雨荷的手像冰雪一样的冷。
纪纲现在却是没空理会云梦公主的闲事,满是戒备地望着前方,又过了片刻,黑暗中显现出来骑的行踪,纪纲望到,脸上蓦地现出了惊骇莫名的表情!
“一切都准备好了吧?”汉王已然穿戴整齐。他虽断了手,但仍然像铁打的一样立在地上,和标枪一样的挺直。不过,他神色间毕竟还有几分迟疑之意。
营帐内,谷雨还在,霜降却不知道去哪里了。谷雨听了汉王的话,慎重地道:“汉王,计划完全按照预期的行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美中不足的就是……”望了汉王的断腕一眼,欲言又止。
汉王立在那里,眉头皱出个“川”字,也看了断腕处一眼,半晌才道:“按照我们和如瑶明月的约定,他们不该这么出手的。”
话一出石破天惊,帐内静寂如死。
汉王说出“如瑶明月”四个字的时候,眉头跳了下,但和提及早上吃饭了没有一样寻常。秋长风若在这里,肯定在瞬间就会明白很多的事情。
汉王和如瑶明月有约定?汉王竟然和如瑶明月有约定!
汉王有问题!这本来就是一场戏——演给所有人看的一场戏。
秋长风想到这里的时候,正向着汉王军营的方向狂奔不休。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分血色,心中更焦灼得如同火烧一样。
他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瑶明月为何说叶雨荷会死?她为何要不惜代价地行刺汉王?她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如瑶明月、伊贺火腾等人出面行刺汉王,看似诡异难言,时间安排的又是极为巧妙,让人头晕目眩,但事情实在太过于巧合。
汉王为何会请戏班,如瑶明月为何恰巧就在戏班?宁王受惊吓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营外,如瑶明月行刺汉王,是真要杀汉王,还是给所有人看的一出戏?
如果这是一出戏,这出戏的目的何在?
太过巧合的,往往都是刻意安排的。
能精准地安排所有事情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汉王。汉王有问题,汉王是在演戏?汉王的目的是什么?汉王受伤,朱棣肯定会来看望……
难道说,如瑶明月行刺汉王的目的,不过是想吸引朱棣前来?!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的心比寒风还要冷。他一定要赶回军营,阻止一切发生,因为他已经猜到叶雨荷在其中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陡然间,他长吸一口气,看到他的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秋长风一见到那个人,就将手按在刀柄上,眼现杀机。叶欢不惜气力拦截他,显然是怕他回去破坏已发动的计划,那么,这人拦在路上是为了什么,难道亦和叶欢一样的打算?
这个人有什么惊天的本事,可以拦得下他秋长风?
他正准备拔刀,那人突然道:“永乐。”
秋长风倏然止步,脸上露出错愕莫名的表情,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人一开口就是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朱棣的国号叫做永乐,编纂的大典叫做永乐,人类奢求的永远快乐也叫永乐。可秋长风知道这个人说出的永乐绝非这些意思。这个人的用意显然只有一个,永乐计划有任务让他去做,这个人也是永乐计划中的一个,因此开口就能说出他们的联系暗语。
秋长风心思百转,立即道:“我要立即面圣,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告。”
那普通之人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去见了,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秋长风急忙问道:“什么事?”
那普通之人的神色间突然严肃慎重,他只说了两个字:“去死。”
秋长风的脸色遽变。
谷雨的脸色也变了一下,皱眉道:“汉王,东瀛人狡猾多端,不服管束。如瑶明月眼下虽看似是忍者尊主,但她的手下显然也有不服管教之辈。那用刀行刺你的人应该是天枫次郎,此人为人凶残……”
汉王的眼中闪过一分寒光:“他敢要我的手,我就会要他的命。不过,我的手断了,这戏才演得更真实,我们的机会才更大,只是——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神色又有了几分犹豫。
谷雨急道:“汉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个计划已筹备许久,我们绝不能半途而废。再说,以圣上的精明,只要详细查下去,肯定能发现很多问题,那时候他们有了戒备,我们再想动手就千难万难了。如今,这军营虽说有很多是圣上的兵马,但我们的人手毕竟还有不少,突然发难,只要能行刺太子成功、逼圣上退位,一切皆可定!”
他蓦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端是有些迫切,有些耸人听闻。
汉王却是无动于衷,只是道:“可太子毕竟是我大哥……”
谷雨道:“汉王也说过,太子所为,不过假仁假义罢了。他趁夜请来郑和给王爷疗毒,看似好心,只不过是怕圣上临时改变主意罢了。太子今晚若不来,依圣上秉性,说不定就已经立汉王为太子了,何须我们发难?”
汉王的眼中虽露出狠辣,但还有一丝迟疑:“可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
谷雨道:“昔日大唐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若非尉迟恭及时救驾,李世民已经死在玄武门了,可李世民破釜沉舟,这才奠定了千秋基业。王爷自比唐太宗,机会却比唐太宗胜过太多,首先是太子从未想到过王爷会对他出手……霜降借王爷之名去请太子过来一叙,中途趁机行刺杀之事,太子绝无防备。”
汉王叹了口气道:“不错,我要杀太子,有太多的机会,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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