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符合常理。只可惜如瑶小姐说谎的时候,难以控制内心的感觉。而你内心的不安,让你把在琴下的双腿稍稍交错后缩,这在我的测谎法则中,是因心虚想要掩盖什么的动作。”
如瑶明月飞快地低头望了一眼,再抬头时,满是惊奇之意。她实在没有料到,这种细微的动作,竟然给秋长风提供了这么多的信息。
这个秋长风究竟从哪里学会的这些本事,竟如能看透别人的内心一般?
不待如瑶明月多说,秋长风又道:“现在你面部的表情和你方才看腿的动作,都已证实我的猜测不假。”叹口气道:“如瑶小姐,你也是聪明人。”
如瑶明月震骇秋长风观察的敏锐,一时间不明白秋长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到现在才发现,秋长风每句话、每个字都不是无的放矢。秋长风突然赞她聪明,绝非那种惺惺相惜的赞赏。
果不其然,秋长风随即道:“可你这么聪明的人,却做了件很不聪明的事情……”顿了片刻,秋长风缓缓道:“如今东瀛十七部虽不差,但要想和大明争锋,还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以如瑶小姐的聪明,当然知道惹恼我朝天子的后果,若我朝真的认真对待此事,非但东瀛十七部会被连根拔起,就算是远在海外的东瀛,也难免被波及。”
他说这话并非大话。他是有底气的,底气就是大明有郑和。当年元朝铁骑虽强,纵横欧亚,但东征东瀛一事,却因不了解海事而遭遇挫折。如今的大明虽说铁骑远不如元朝,但若论海事,实在比元朝强过太多,明朝在海上的威风,甚至不逊于当年元朝铁骑的雄风。若朱棣真的下旨,让郑和领兵攻打东瀛,对东瀛而言,可说是灭顶之灾。
如瑶明月脸色煞白,轻咬红唇,一言不发,目光中却露出思索之意。
秋长风观察着如瑶明月的表情,轻叹道:“我始终想不明白,如瑶小姐为何要参与进来?如瑶小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够告诉我真相。”
如瑶明月突然笑了,笑容中不再是妩媚风情,反倒带了分高傲:“秋长风,你无疑是个很可怕又聪明的对手。可是,你显然也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没有你们所说的道,但我们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到死也不会说的!”雪未住,她双手托琴,已直起了腰。
秋长风凝望如瑶明月的神色和动作,脸色又开始发白:“你想动手?”
如瑶明月只回答了一个字:“是。”她贝齿轻咬红唇,红唇上带着夺人心魄的颜色。
秋长风目光如海,缓缓道:“你不肯说出原因,很显然,这个原因比阻挠我朝天子出兵还要重要了。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可以想象……”
话未完,如瑶明月已变色。她蓦地发现,就算她什么都不说,秋长风竟然也能从对话中推断出太多的事情,若再说下去,只怕她会泄露更多的秘密。
她一直没有出手,但二人交锋显然从对话时就已经开始了。她不能不出手,她怕再不出手,甚至会失去和秋长风对战的勇气。
如瑶明月出手抚琴。琴虽短,却有七弦。七弦齐动,只发出嗡的一声。琴声苍远,如海上潮起月升。
天涯琴声伴潮起,咫尺杀机在月明。
传说中,天涯咫尺琴实为东瀛忍者部至高无上的利器。
天地间,倏然似有明月升起,照得天地皆明。无数清辉在刹那间笼罩到了秋长风的身上,琴声虽远,可杀机已到了眼前。
朱棣感觉自己虽和儿子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他望着昏迷的儿子,那一刻的心是很痛的。
他多久没有这种心痛的感觉了?原来他的心痛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他是君王、至高无上的天子,可天子也是人,也一样有七情六欲。
他也会恨,也会怒,也会恼,也会痛。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儿子的床榻前,想到了很多很多。出奇的是,他没有想他的千秋基业,他没有想他的北伐东征,他甚至没有想到目前大明面临最紧迫的危机。
他想到的事情只是多年前的、如烟般的往事。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身体虽不能回到多年前,但思绪可以。当思绪回到多年前的时候,甚至会比人自身回转还要让人感喟。
朱高煦虽对他吼、对他怒、对他不满,但他并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深切的伤悲。因为多年前,太祖也是这么对他,他那时也是心中不满和愤然,他吼过、抗争过,直至发生了靖难之役。
他太了解朱高煦的委屈。他望着儿子,有如望着他的当年。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太祖当时的心境……
可为何人在很多时候,总是明白得如此之晚?就算父子之间也是这样呢?
他是帝王。他虽冷酷无情,看似穷兵黩武,但他知道他不能只听从于那些迂腐之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百足之虫还未死,随时都会咬他一口。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永固,他必须如此。
可他得到了什么?
到如今,就算他心爱的儿子都已不信任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但清楚自己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因为他的儿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光,无论汉王还是太子,在靖难前,都曾经做过阶下囚,为了他这个父亲,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屈辱,他是欠着两个儿子的。想到朱高煦说的“那时……是信你的”话时,他心中绞痛,眼前迷离。
朱高煦眼帘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才待移开目光,不想去看父亲,陡然间心头一震,他看到了朱棣含泪的双眼。
父亲流泪了?他多长时间没有见过父亲落泪了?朱棣很少流泪,他素来只流血。朱棣在浦子口的时候,曾经为了朱高煦落泪。如今再次落泪,还是为了朱高煦。
朱高煦心中突然有了分茫然,半晌才道:“父皇……”
朱棣微震,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缓缓地坐在朱高煦的床榻前,沉声道:“煦儿,御医说,你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可你不用怕,为父一定能治好你。”见朱高煦望向了断腕处,朱棣沉默起来。
朱高煦望着父亲脸上的黯然,突然笑了。他笑得很轻、很淡,“父皇,你不用担心的。”见朱棣目光中带着伤悲,朱高煦反倒伸手出去,握住了朱棣的手,“我方才做梦时,梦到了娘亲。”
朱棣心中微酸,半晌才道:“你……不要乱想。”心中却想,皇后临去前,曾让朕照顾好炽儿和煦儿。皇后跟着朕,未享过什么福,有的只是磨难。她临终说的话,朕好像也没有放在心上。
朱高煦望着父亲,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浦子口,父亲对着他,也是这种表情,原来在父亲心中,看他的感觉一直没有变。
那一刹那,他忘记了太多的事情,也想起了许多事情,因此只是轻声道:“爹,孩儿没有乱想。这世上,对孩儿好的,一个是爹,一个就是娘。”
朱棣沉默下来,只是握着儿子的手,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冰冷。
“娘应该很寂寞。”朱高煦轻轻叹口气,目光越过朱棣,望着帐中昏黄的灯火。
那昏黄的灯火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梦幻和想念。朱高煦望着那灯火,忧伤道:“孩儿很久没有陪娘亲了。当初孩儿给爹挡了几箭,虽感觉要去了,心中却高兴。再回到当年,孩儿还是要挡的。”
朱棣心头颤抖,只是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他看得出,朱高煦说得赤诚一片。原来这些年,儿子虽愤懑、不满,但对他这个父亲的感情,亦是不变的。他当年不也是如此?他就算对太祖不满,可还是遵太祖之命,只想终生戍守北疆。若不是朱允炆非要逼死他,他也不会发动靖难。
朱高煦还是望着灯火,沉湎在往事中,低声道:“孩儿的性命本来就是爹娘给的,多年前还给了爹,如今去陪娘亲……心中其实也是喜欢的。”
朱高煦脸色蓦地变得潮红,似乎又要吐血。朱棣心痛如刀割,突然握紧了儿子的手,急道:“煦儿,你一定要挺住。因为……为父……”他顿了下,心中有些迟疑。
朱棣很少有这么迟疑的时候,因为他见到朱高煦失去求生的意志,蓦地好像回到了浦子口时,那一刻,他只想挽回儿子求生的信心。
他想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突如其来,却是事关重大,甚至对大明会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天有雪,无月。可是,现在有明月的光芒尽数地落在秋长风的身上。月光绝非是天上明月的清辉,而是来自咫尺天涯琴。
秋长风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月色——可比拟刺眼阳光的月色。月光一起,他立刻闭眼,随即感觉到杀机近在咫尺。
如瑶明月已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天涯咫尺琴妙用有三,除了能发动三轮银针外,还能射出如明月般的光芒,光芒虽不能杀人,但可立即将对手置于昏暗之地。
那种光芒下,是人都要闭上双眼。暗和明本是相辅相成,否极泰来,极明为暗。那光芒显然不能杀人,只能迷惑对手的心神。因此,如瑶明月伴随着明月光起时,右脚微顿,有道银光在脚底一闪,射向了秋长风的咽喉。
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弱不禁风,但她是如瑶明月——如瑶藏主之女,就算藏地九天、伊贺火雄这些凶狠剽悍的忍者,都要听从她的吩咐和安排,她怎么可能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呢?
她的示弱之法本也是忍术中弱水一术。她没有出手,是因为她没有杀死秋长风的把握,但她一直在用计。先是恢复本来的面容麻痹秋长风,再用楚楚可怜的姿态打动秋长风,随后用真诚的态度,希望能软化秋长风。
但这一切均没有作用。她只能全力出手,她在说话之时就在盘算和秋长风之间的距离。琴声一响,明光乍现,流星瞬出。
她鞋底安装的就是暗器流星。
暗器安装在鞋底,由此射出,实在极为突兀。可如瑶明月并不指望流星能杀死秋长风。她没有低估秋长风。
自秋长风击杀藏地兄弟、重创伊贺火雄、连杀十数忍者、独斗张定边、斩落叶欢三根手指、迷宫内杀死莫四方后,如瑶明月就再也不敢低估秋长风了。
秋长风说得不错,天涯咫尺琴内装的银针最好的施放距离是一丈内。因此秋长风一直与如瑶明月保持两丈距离。
如瑶明月借天涯咫尺琴的明月光暗了秋长风的视线,流星混淆秋长风的判断,瞬间施展忍术的流光飞影,飞到了秋长风左侧一丈内的一块岩石上。
那块岩石距离秋长风不足一丈。
她没有使用飞天遁地之术,只是选择了最简单、最快捷的手段接近秋长风。她的脚刚踏上岩石,玉手就已经按在了天涯咫尺琴的机关上。
铮的一声响,秋长风拔刀——明月光照一出的时候就拔刀。
如瑶明月几乎在同时,用手指按下了机关,噌的一声响,将银针射出。她不相信秋长风的锦瑟刀会快过她的天涯咫尺琴,只要银针一发,接连三轮,神仙都难逃过。
她这次攻击中计算了太多的因素——地形、距离、视线、判断、听觉、速度……这种手段在忍术中不算诡异,但接近完美。
忍者部中,并非忍术越离奇、越怪异的人就越高明。相反,真正的忍术高手,反倒尽量弱化外来因素,更是凭借自身的能力来突破各种限制,从而实现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
如瑶明月如今施展的就是接近完美的忍术手法。可她按下机关时,右脚突然感觉到一阵疼痛。那股痛感来得极为突然,刺得如瑶明月心头一颤,本是稳如磐石的手也抖了一下。
银针射出,稍微偏离了她预期的方向。她忍不住提起右脚,将重量全部转移到左脚上。紧接着,左脚也是一痛——痛入骨髓。
如瑶明月大惊。她算到很多的因素,唯独没有算到落脚的岩石会有问题。岩石上好像有刺,竟刺伤了她的双脚。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接连两下刺痛,打乱了如瑶明月的计划,也让她流畅的进攻有了瑕疵和停顿——停顿不过是刹那间的。
可就是这刹那间,有锦瑟动心、凤鸣千里。
秋长风出刀了。
只闻刀声,不见刀光。刀声如歌如泣,歌的是金戈铁马,泣的是花开花谢。刀是锦瑟,锦瑟刀穿过天涯咫尺琴的破空银针,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到了如瑶明月面前。
如瑶明月连贯的动作虽然停顿了刹那,可她脑海中却闪过了两个念头。
继续发针还是挡住这锦瑟刀?
如果再按机关发射银针,秋长风将难以幸免,可她呢……能不能躲过秋长风快过流年的一刀?
她是否真的要和秋长风同归于尽?如瑶明月忽然横琴,只听到铛的一声响,锦瑟刀砍在了天涯咫尺琴上。七根弦砍断了六根。天涯咫尺琴不是凡品,它的琴弦更是用天蚕丝制作的,寻常的刀是砍不断的,但它还是挡不住锦瑟的缠绵。
锦瑟缠绵,天涯路远。
如瑶明月飞快地退却,她巧借刀劈琴身的力道退却。一击不杀,当求全身而退。她已败,天涯咫尺琴三连环的攻击被破,她再没有了必杀秋长风的信心。可她心中不甘,感觉此战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苍天没有眷顾她。
她退却之时,右手手指再按机关,哧的一声响,银针爆射而出。同时,左手手指一弹,一颗黑丸击在了地上,迅疾散发出浓浓的黑烟。黑烟片刻间扩散弥漫,笼罩四周。
银针阻挠了秋长风的进攻,黑烟却是为了掩护她逃逸。冲破浓烟时,如瑶明月陡然顿住,持琴的手有些颤抖,那亮丽的容颜蓦地变得像雪一般的白皙,白皙中亦带着雪一般的冷意。
秋长风就站在她前方两丈远的地方,锦瑟刀还在轻响。她看不到刀身,刀身如同融入那纷纷的落雪中。可如瑶明月感觉到了杀气——刀身上比冰还冷的杀气。
如瑶明月实在不理解秋长风如何躲过她的两轮银针,准确地判断出她逃逸的方向,早早地拦在她的面前。但她知道,自己逃走的希望实在不算太大。
如瑶明月苦涩地一笑,轻轻地吸了口气,缓缓道:“秋长风,我不服。这次失败……”
秋长风似乎看穿了如瑶明月的心思,截断道:“你以为脚痛是偶然?”
如瑶明月大惊失声道:“难道是你暗算了我?你什么时候出的手?”
秋长风笑笑:“我知道你不肯冒险飞空,必会选在离我不足一丈的石头上施放银针,因此我在出现之前就在那石头上布了七根寒铁针。你只要选中那块石头,就没有道理不踩上寒铁针的。突如其来的痛楚,就让你的进攻有了破绽……”
如瑶明月又惊又骇,几乎难以相信秋长风能算计这般精准。这岂是人的算计?可事实上,她的确是因为这痛楚打乱了心神。她从未想到过有人会用这种方式破了她的天涯咫尺琴。
强忍内心的震骇,如瑶明月突然又拂了下乱发,露出动人的微笑道:“秋长风,我实在想不到你竟有这般算计。但是你不会杀我,是不是?”
见秋长风沉默,如瑶明月笑容更甜:“你若真要杀我,方才趁我乱了分寸的时候,就会出手了。你不杀我,是因为还想从我口中了解一些事情,对不对?”
秋长风淡淡道:“我想……我多半已经猜到你们的用意了。”
如瑶明月微怔,转瞬娇笑道:“我不信。”
秋长风亦微笑道:“我何必要你相信?”
如瑶明月笑容中突然带了分极为确凿的自信:“因为我知道,你若猜到了我们的计划,现在就绝对不可能还这么安静地面对我。”
秋长风的心头微沉,看着如瑶明月的笑容,心中不安之意更加强烈。可他还能忍住不安,叹口气道:“你不说也无妨……我从来没有杀过女人,可我不介意在你身上破例。”他蓦地上前一步,脸色益发的苍白。
如瑶明月却没有退却,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