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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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宴-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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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公主脱口道:“我想要父皇和大哥、二哥再回到从前。”

朱棣的笑脸陡然僵硬,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云梦公主见了,心中后悔,后悔不该在这时候,提起此事。急于弥补错误,目光一转,云梦公主摇头道:“这个不算。我要……我长大了……”

朱棣强笑道:“云梦当然长大了,云梦懂得为他人着想的时候就长大成人了。”

云梦公主脸上突然有分红晕,如同那朝霞偷偷爬上天际。她垂着头,低声道:“女儿长大了,就不会一直在父皇的身边的。”

朱棣微怔,心中带分酸涩,可转瞬想到什么,目光中带分惊奇之意:“你……你……你难道?”他话未说完,就见女儿霍然抬头,脸上虽还有红云,可神色却异常坚定,清晰说道:“女儿想嫁人了。”

牛皮大帐内遽然安静,安静得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这种话,本不是女子在众人面前能说出的话,可云梦公主究竟是云梦公主,想到的就要去做,从不耽搁。

太子、赵王脸上都露出惊奇之意,仿佛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秋长风却是皱了下眉头,表情也有分惊诧。

朱棣眼中亦满是错愕。可他还是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是公主,长大了也是要嫁的。为父真的大意,竟忘记为女儿选驸马。好,为父今天就下榜文……为女儿挑选驸马。”

云梦公主摇头道:“父皇,不用麻烦了。女儿早就选好了,只要你答应就好。”

朱棣眼中掠过分忧虑,缓缓道:“你选好了,那人是谁?”

云梦公主望着朱棣道:“女儿选的就是……”顿了片刻,随手一指道:“他。”

太子、赵王扭头,顺着云梦公主的手指望过去,目瞪口呆,表情如同吃了十个臭鸭蛋。这帐中其实只有四人,云梦公主若选帐中之人,当然只有一个可选。

那人当然只可能是秋长风。

可虽是这般想,太子、赵王眼见为实,还是讶然阵阵。

秋长风也愣在那里,半晌无言。他心中也满是惊诧,他见公主选的是他,实在比公主想要杀他还要惊诧。

云梦公主怎么会选秋长风?所有人都很奇怪。

朱棣却是看也不看云梦公主的指向。这个大明的铁腕君王,很多事情,不用看,也是心知肚明的。

云梦公主见朱棣沉吟不语,不由得着急道:“父皇,你不答应?”

朱棣目光中闪过分古怪,缓缓道:“只要是你选的,为父不会反对。可是这件事……只有为父答应是不行的……”

云梦公主霍然扭头,望向秋长风道:“秋……我想嫁给你,你娶不娶我?”她原来还是那个云梦公主,性格直爽,想到就做到。这句话,其实在迷宫的时候,她就想过,来到观海的途中,心中不知盘旋了多少遍。

秋长风站在那里,神色略带苍白,沉默许久,终于回道:“臣不配。”

云梦公主怔住,着急道:“谁说你不配,我说你配你就配。”她心急之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刁蛮。

秋长风飞快地望了朱棣一眼,朱棣也正看过来。

二人目光对撞,隐有无尽的含义。

终于笑笑,秋长风道:“公主抬爱,臣诚惶诚恐。可臣真的不配,臣还有事,先请告退。”他向朱棣施礼,朱棣不语,可秋长风知道朱棣默许,立即转身离去。

云梦公主又羞又怒,大叫道:“秋长风,你给我站住!”

秋长风不理,转瞬消失不见。

朱棣眼中露出分古怪,轻轻叹口气道:“云梦,这事……需从长计议。”

云梦公主霍然站起,竟也冲出了帐篷。太子惊诧,才待去追,就听朱棣道:“让她去!”太子立即止步,急道:“可是,云梦会不会有事?”

朱棣目光中隐泛光芒,却不言语,只是有些疲惫地坐在靠椅上,闭上了双眼。

秋长风出了军营,只感觉风刀入骨,忍不住紧紧长衫。远方海岸平阔,有古树苍天。

惊涛拍岸,如卷冬雪。

他望着那惊涛骇浪,摇摇头,才待举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秋长风,你给我站住!”

秋长风心中叹息,缓缓转身,望着云梦公主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他知道很多事情根本躲不了,他也知道公主迟早要追来,他必须要解决此事。

目光掠过公主,望见不远处的古树下,露出青衣一角。秋长风收回目光,望着脸色涨红的云梦公主道:“公主相召,不知何事吩咐?”

云梦公主几乎要贴在秋长风身上,抬头望着秋长风那深邃的眼,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拒绝我,不是你不配,而是我不配。其实你是瞧不起我的,对不对?”

她眼中没有被拒的愤怒,反倒有分凄婉欲绝。

望着那凄婉的眼眸,秋长风心中微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梦公主幽怨道:“你从来都是瞧不起我的,因为我本来就任性、刁蛮,根本从未为别人着想。这些事,你都知道,父皇也知道,但你们并不对我说。父皇是因为不忍伤我,你是因为看不起我。”

秋长风沉默半晌才道:“我如何看待公主,并不重要……”

“你错了,很重要。”云梦公主截断道,“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我只知道,自从你在迷宫救醒了我,你在我心中,就比谁都要重要。”她目光凝在秋长风的脸上,低声道:“在迷宫时,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你对我不离不弃,我很感激。可只有在你为我挡那乱石如箭时,我才感觉你对我是如此的重要。你方才拒绝我,离我而去,我感觉到从所未有的伤心。我不懂什么是爱,可我只知道,今生你若不在我身边,我会遗憾一世。”

她目光楚楚,伸手拉住秋长风衣襟,柔声道:“秋……我知道你厌恶我的毛病,我以后……改了行不行?”

云层积厚,海风如刀,吹在身上,很带分冷意。

可云梦公主的脸火热,心火热。她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些话来,但她说出来,也是无怨无悔。她的一颗心在剧跳,可她并没有垂下头去,只是灼灼地望着秋长风的眼……

秋长风却移开了目光。

云梦公主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几乎想喝问:“难道我这样低声下气,你还不肯接受我?”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心中酸楚,又忍不住地要落泪。

有蓝色的丝帕轻轻地递到云梦公主的面前……

云梦公主一喜,接过丝帕,抬头望向秋长风。那竟是秋长风递过来的丝帕,那丝帕早就发黄泛白,很有些破旧,上面绣着个秋蝉。

那秋蝉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除秋蝉外,手帕上还绣着半阕词——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云梦公主看着那丝帕,又看着秋长风的脸,没有擦去眼泪,半晌才道:“这像是女子用的手帕?”她毕竟是女人,有着敏锐的感觉。她突然想到在牛家村的时候,秋长风就念过这词儿。

难道这词儿,本有什么深意?

她只是望着手帕,却没有留意到古树后有人望过来,目光中满是错愕……

秋长风点头道:“不错。”顿了下,才道:“爱一个人,的确让人欢喜让人愁。公主喜欢我,我真的感激。”

云梦公主黯然道:“我不想要你的感激……”她没说的是,我只想你娶我罢了,可不知为何,看着那方手帕,她一阵心悸,这些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秋长风缓缓道:“我知道公主这样的人,若是爱上一个人,会爱一辈子。谁若被公主喜欢,真的是福气。只可惜,我偏偏也是公主这样的人。”

云梦公主心头一沉,感觉手帕有了千斤之重:“你爱上了别人?”

秋长风涩然道:“很早以前,我本是个孤儿,流浪街头,几乎就要饿死……”

云梦公主满是讶然,不想冷冰冰的秋长风,还有这种往事。古树后青衣一角,随风而颤,颤抖得如那主人的心弦。

秋长风不望古树,只是缓缓道:“可我在秦淮河的时候,遇到个女孩。在别人都对我唾骂嫌弃的时候,只有她出现在我的面前,用这手帕包着个馒头递给我,让我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他不必多说什么。因为那种感觉,不解的会一笑,了解的却入骨——相思刻骨。只有那真正处于绝境的人,才知道雪中送炭有多么的温暖。

温暖的一生难忘、永铭心间。

云梦公主听往事悠悠,幽幽道:“因此你爱的是她,对不对?”

秋长风沉默许久,只答了一个字:“是!”

手帕飞扬,云梦公主的手却垂下来,她低头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她知不知道,还有个你在这里对她刻骨铭心地想念?”

她突然想哭,可她一点也恨不起来。望着那方发黄的手帕,望着秋长风那黯然的脸,她知道秋长风没有骗她。既然如此,她也不会恨他。

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不讲道理。

赠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从前她读这首诗时,从未感觉其中的凄婉,可今日心中蓦地涌起这诗词,却心碎得想哭。她那一刻只是在想,不知何日,才会有个男子对我如此的想念?

秋长风神色有分惆怅道:“之后,我就和她失散,她也从不知道……我还记得她。或许她还记起,或许她早已忘记……”

他目光看不透那古木参天,因此看不到那古木后身着青衣的人儿,手握纯钧宝剑……早就泪盈双眼。

云梦公主也想落泪。但听到这里,蓦地鼓起勇气,握住了秋长风的双手,低声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我能不能……”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知道秋长风会明白她的用意。

秋长风微笑道:“我知道公主善解人意,绝不会让别人为难。”他轻轻地抽出手来,拿回那方绣着秋蝉春词的手帕,转身离去,再也不见。

云梦公主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蓦然间……泪流满面。

她并不知道,那时、那刻,她身边不远的树后,也有个女子泪过雪白双颊,流过薄红的唇间……

那一直握着纯钧剑、稳定如磐石的手,早颤抖得如风动的琴弦。她一直不知道秋长风为何会对她好,她只以为今生也不会明白。可她从未想到过,原来早在塔亭前的十数年,他们就已相见。

相见时难,明白太晚!

有风起,有潮涌,涛声如歌,穿不破如铅厚的乌云。

已入冬,天寒,将雪。

秋长风离开了公主的视野,终于叹了口气,心中亦是带了分惘然。可他很快振作了精神,认清了方向,向观海镇内行去。

观海镇内肃杀一片。天子亲临观海,朝中重臣、浙江布政使、宁波府知府早就随驾诚惶诚恐地戒备。虽说天子早下令不许扰民,但寻常百姓如何敢随意行走?

长街清冷,长街漫漫,秋长风的心思亦漫漫。他做了一个选择,但对于他来说,还有更多的选择、更多的谜团等待他去破解。

他中了青夜心,到如今,不到八十日的生命,但他还是不急不躁。他漫步在长街之上,目光却不清闲,反倒有种苍鹰的锐利。

他好像在找寻什么。

陡然间,他目光落在长街的一面墙上,那墙角处画了艘小船。那笔法极妙,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迈。

秋长风望着墙上画着的小船,目光闪烁,终于长吁一口气。前行不远,转过长街,陡然止步。

叶雨荷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她脸上泪痕早干,可那双秋波般的眼,却带分晨露的光泽。她就那么望着秋长风,突然道:“我都知道了。”

这句话,她曾对秋长风说过一遍。

当初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只知道秋长风中了青夜心,还有很多并不知晓。她不知道秋长风为何对她这么好,为她挡住一切风雨,宁可舍却性命也要救她。她到如今终于知晓。

那儿时秦淮河畔的一见,她早就淡忘,却不想时隔多年,还有人记在心间……

望着那盈盈的泪眼,秋长风眼中又有分迷离,更多的却是激动。他少有如此激荡之时,突然上前一步,说道:“雨荷……我……”

凝望那清澈的眼,他终于鼓起勇气,霍然握住那冰冷的纤手。

叶雨荷没有闪避。她只是立在那里,垂着头,同时握着那火热有力的手掌,有如握着他的一颗心。

可那颗心之上,却有一道青线,已过了掌心,露着死神般狰狞的笑容。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后悔寂寞的岂止是嫦娥?

冷风荡起她的黑发,拂着她苍白的脸颊。她就那么望着那道青线,手冷……可心更冷。

秋长风只望着那风动黑发下,如雪的一抹脖颈,眼中突然露出一丝冲动:“雨荷……我们走吧。”

叶雨荷霍然抬头,目光略带诧异、却又凄凉地望着秋长风道:“走?去哪里?”

秋长风神色挣扎,咬牙道:“该做的我已经做到,我想和你一起走,去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话,这早就违背他的准则。可他还是说出了这些,因为他想试试……

他终生的守候,难道不是为了换取这刹那的凝眸?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错过?

可他虽下了决心,但望见叶雨荷的脸色,一颗心却沉了下去。叶雨荷眼眸中先是激动,再是阵阵惘然,然后就是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甚至比平日更冷漠。

“可我不想在你的身边。”

秋长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如受锤击,脸上刹那间没有了任何血色。他本是有力的双手,有了分软弱。可他转瞬紧握住叶雨荷的手掌,神色激动,嗄声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

叶雨荷神色冰一样的冷,嘴角也带分冷冷的笑:“你知道我怎么想的?我本来对你还有分好感的,可当初在迷宫,你推开我去救云梦公主的时候,我就开始讨厌你,没有一个女人会容忍心爱的男人那么做。如今你有驸马可做,怎么会甘心和我在一起?更何况……你不过还剩几十天的性命,你难道觉得,我会和一个将死的人厮守一生?”

秋长风五指松开,心中绞痛,神色错愕,不认识一样地看着叶雨荷。

他怎能想到,那一生的守候,竟会换来这种结果?他只感觉脸上的血意一阵阵地退却,本是敏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然后他就感觉到叶雨荷轻轻地抽回手掌,却没有留意她眼中的坚决……

叶雨荷看了秋长风最后一眼,突然转身,快步地离去,再不回头,终于没入长街的尽头。秋长风双手无力地垂落,神色木然。

铅云低垂,如同压在秋长风的胸口。

灯火燃起,可如何点亮他心中的希望?

他就那么呆呆地立在街头,呆呆地望着远方,目光空洞,不能思想。

陡然间,有铮的一声琴响,搅乱了天地间的阴暗,激荡着秋长风的心弦。他终于回过神来,望向那琴声发出的方向,脸上惨白,嘴角却又带分嘲弄的笑。

这次他嘲笑的好像是自己。

缓缓举步,推开了小巷尽头的木门,琴声更近,但更幽。一人坐在院中石凳上,背对秋长风,正在抚琴。

他抚琴时,专心致志,似乎都没有察觉秋长风走近。背后望过去,只感觉那人身材也不高大,可无论谁望到那人的背影时,不知为何,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

那人衣着如寻常百姓,衣袂飘飘,看起来淡然如风,可坐在那里,却凝重如岳。他肩头不宽,可内在蕴藏的力量,却像是能山崩地裂。

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谁一眼看到他,就算看到他的背影,都明白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在一个普通的庭院,奏着清乐?

秋长风望着那人时,脸上突然带了三分肃然,十分尊敬,其中……还夹杂着几许激动。他从未对任何人露出这种表情,但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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