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留着力气,留着力气作战,他早嗅到危机更浓,杀机更深。这金山雨夜,看起来还是步步惊魂。
燕勒骑求援,秋长风虽心急,但他并没有如旁人遇到求救时,到了寺前,就急冲冲地撞进大殿,如果那样的话,七年前,他就死了。
姚广孝说得不错,他和卫铁衣最大的区别是,他想的虽多,但这时候绝不会想责任担当,只是想着尽心尽力地击溃敌手。
本来他们的大敌只有前朝叛逆张定边一人,可张定边去寻金龙诀,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姚广孝的身上。
那金山怎么还会有敌人,敌人是谁,所为何来?
秋长风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站在殿外,身上早就被雨水浇得通透。凉凉的雨落在身上,被寒风吹过,很是寒冷,可秋长风心更冷。
雷声渐隐,大殿内青灯黯燃,有雨声、风声……却没有了钟声、梵唱,也没有人声。
大殿中,尸体狼藉,惨不忍睹。
死的尽是燕勒骑的人手。
那本来庄严肃穆的佛殿,看起来竟如修罗地狱一般。
秋长风只感觉一股寒意冲上脊背,他虽感觉事态紧迫,但根本没有想到,卫铁衣的燕勒铁骑,居然全军尽墨。
谁是凶手,下手恁地毒辣,不留余地?
秋长风背着叶雨荷,缓步走进大殿中,双拳紧握。他目光流转,从殿中的尸体中闪过,心思飞转,他并没有看到云梦公主和姚广孝的尸体……
他震惊愤怒的内心还有分侥幸,燕勒骑全军覆没固然让人惊心,但姚广孝和云梦公主还有一线生机……
惨案发生的时候,秋长风并不在殿中,只是凭看到的一切判断,因此还有分侥幸的心理。可他当初若是在当场的话,只怕一颗心早就沉在谷底。
姚广孝死了,可尸体不在,这其中莫非有着什么玄机?
秋长风没有想到这点,目光却落在一具尸体上。那尸体就匍匐在殿中燃香的铜鼎旁,烟飘缈缈,人却早逝。
看那装束,死的那人竟是卫铁衣!
卫铁衣竟也死在此役,秋长风心中震颤,缓步走过去,目光闪烁。卫铁衣脸向地面,衣上染血,一只手还在紧紧地握着断刀。
刀已断,可见当初厮杀的惨烈。来的究竟是哪些高手,就算卫铁衣都难以幸免?
如果所有人都死在这里,那方才释放求援信号的是谁?
难道说敌人如此凶猛,只在盏茶的工夫,连放信号之人都已击杀?
秋长风想到这里,将叶雨荷放在殿中的香鼎旁,伸手去扳动卫铁衣的尸体,想看看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尸体一翻,面容露出之际,秋长风目光一冷。
就在这时,一道刀光飞出,直如飞瀑耀日,刹那间,就到了秋长风的喉前。
好毒辣的一刀。
刀是卫铁衣的断刀,可那尸体,并非是卫铁衣的。有人刻意换了卫铁衣的衣服,装死等在这里,就算准秋长风会来查看。他们不但要将燕勒骑尽数诛杀,还要将秋长风斩在此地。
那装作卫铁衣之人挥出那一刀的时候,嘴角甚至有分毒辣的笑,似乎已见到秋长风血溅当场的样子。
这本是精心算计的一击。
这也是势在必得的一击。
可秋长风好像偏偏在等这一击。
刀光一起,秋长风就已出肘,肘尖一点,就撞中那人的手腕。那人手腕一麻,单刀变线,当的一声,竟砍在地上的青砖上。
那人一怔,不等变招,双眸陡然凸出,现出灰白的死意,喉中咯咯有声,如响尾蛇吐信般,说不出话来。
秋长风在这之前,掌缘切在了那人的喉结上,切断了刺客的生机。
望着那刺客眼中的不解,秋长风脸色淡漠,轻声道:“你换装成卫铁衣,脸向地面,不想让我看到你的脸。可你不知道,卫铁衣后脖颈处有点黑痣,但你没有。”
那人眼露恍然,松开了握刀之手,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他觉得死也瞑目。
他死的不冤。
尸体脖后颈没有黑痣,尸体就不是卫铁衣的。有人装作卫铁衣,不言而喻,就是对来查看的人进行算计,这件事事后想想,本来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可如此香烟渺渺,气氛迷离的大殿,尸体遍布、血流满地中,还能看出这点破绽,岂是等闲?
这是精心算计中的一点破绽,千人中,只怕只有一人才能留意,秋长风就是能看出那点破绽的人。刺客能死在这种人手上,只好闭上眼。
秋长风一掌击毙刺客,回头望去,见到叶雨荷正神色讶然地望着他。叶雨荷苏醒了过来,见到眼前的一切,还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
她只记得昏迷前,见到最后的那人是秋长风。
不身在其中,永远不知道张定边的嚣张所在。当初出剑刺落张定边的念珠,叶雨荷虽震撼张定边的风云之势,还不服输,因此她要和秋长风联手,联手捕杀张定边。
不想山路上才一遇到张定边,燕勒骑五个弩手刚放出弩箭,人已毙命,她才刺出三剑,就被张定边一拳击在了后心。
张定边身法之快,招式之迅疾,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那一刻,她如被雷轰,脑海空白,等到秋长风近前,分辩不出敌我,不由得又是一剑刺出。听到秋长风的声音,这才强行抑制,见到秋长风的双眸时,她才吐血闭眼,倒了下去。
不知为何,她从秋长风的眼眸中,依稀读到分似曾相识,只感觉他一来到,她就可以放心地晕过去——无论多久。
内心深处,她总感觉,秋长风会守在她的身边。虽然她和他,不过才见过几面。
昏迷片刻,或者许久。梦中颠簸,有如斑驳的流年。她睁开眼时,并没有失望,因为她一眼看到的还是秋长风。
秋长风没有放弃她,她心中不知为何,有了分温暖。可她看到殿中的尸体,还是忍不住地骇然,见到尸体出刀,她忍不住地震撼,她那一刻,只想扑过去,但浑身酸软。见到秋长风击毙刺客,她心中稍安。
可见秋长风望过来时,她脸色又转冷淡,蹙眉道:“你应该留活口的。”
秋长风盘膝在叶雨荷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为什么?”
叶雨荷环望满地的尸体,凛然道:“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我们一无所知,你若留下刺客的线索,说不定还能逼问出凶手是谁。”
秋长风笑笑,眼中光芒闪动道:“我不必问了。”不等叶雨荷发问,秋长风就道:“因为我们不用去找凶手,他们也会来找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叶雨荷微惊,挣扎坐直道:“你说凶手还在附近?”
凶手是谁?难道凶手非但要杀了姚广孝,杀了燕勒骑,还要将秋长风、叶雨荷一股脑地杀死,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秋长风又如何知道凶手肯定会来?
叶雨荷想到这里,突然感觉一阵眩晕,望着那香烟渺渺的炉鼎,失声道:“不好,快离开这里。”
秋长风脸色微变,问道:“为什么?”
叶雨荷神色焦急,挣扎站起,惶急道:“这香有问题。香里只怕有毒!”
秋长风霍然起身,身形竟也摇晃了下,嗄声道:“他们布下暗算,难道只是想拖延时间,下毒暗算我们?”
叶雨荷又惊又怒,一把抓住秋长风道:“走。”她那一刻,身上陡然来了气力,就要带秋长风离开大殿。
殿外虽是萧萧风雨,但也比这里强上很多。
可叶雨荷才举步,突然止步,脸色苍白如雪。
殿外人影重重,那一刻竟有十数黑衣人走了进来,各个神色冷然,看着秋长风二人,如看着死人一样。
为首两人,一个脸色蜡黄,人中处留着一簇胡须,两条眉毛连在一起,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阴冷肃杀。另外一人,赤红的脸色,火一样的胡须,身着火红衣服,竟是所有人中,唯一不穿黑衣之人。
那穿红衣的人站在那里,竟然如团火焰。
叶雨荷一见到那脸色蜡黄之人,终于明白凶手是谁,也明白对手为何要对他们斩尽杀绝。
因为他们的恩怨,早就只能用血来解决。
那脸色蜡黄的人就是藏地九天。
藏地九天的弟弟因为秋长风而死,秦淮河畔,叶雨荷又和卫铁衣联手,一举射杀了数十忍者,让藏地九天落荒而逃,这些东瀛倭寇睚眦必报,死伤惨重,如何会不报复?
叶雨荷只是没有想到,报复来的如此之快。在赵王带天策卫,连同锦衣卫扑到定海去剿杀这些人老巢的时候,藏地九天居然不顾一切的到了金山。
若是平日,叶雨荷不会畏惧,但她现在受了伤,还中了毒。当初秋长风中毒的时候,有叶雨荷来救,如今叶雨荷重伤之下,亦是中了毒,又有谁人来救?
叶雨荷心中暗恨,她本来可以提早警觉的,但她受了伤,嗅觉大打折扣,偏偏醒来见到秋长风的时候,思绪迷离,因此等发觉中毒的时候,已然晚了。
眼下众忍者环卫,她和秋长风想要冲出去,几乎比登天还难。
秋长风望着藏地九天,瞳孔收缩道:“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藏地九天哈哈一笑,甚为得意道:“不错,都是我们杀的,又如何?”
秋长风缓缓地吸气,又道:“那上师呢?”
藏地九天目光一转,看着殿中的尸体道:“他不在这里吗?”
秋长风目露诧异,不待多说,藏地九天又笑道:“可无论他在哪里,中了飞天梵音,都是会心脏爆裂,永世不得超生的。”
秋长风身子僵凝,嗄声道:“飞天梵音?”他那一刻,脸色白煞。他一直还心存侥幸,只盼姚广孝还活着,可听到飞天梵音的时候,心灰若死。
他知道飞天梵音是东瀛忍者部极为诡秘的忍术,和焚地火、天人水并为忍术三绝。
忍者要杀人,绝非只用刀剑那么简单。
据秋长风所知忍者的杀人忍术,就有百来种之多。飞天梵音是其中极为高绝的一种,听闻飞天梵音若向一人施放,只凭咒语,就可让那人或心神错乱、或心脉断绝。
这些人对姚广孝用了飞天梵音,姚广孝哪有生机?
身形虽在摇摆,可目光益发的森冷,秋长风道:“这么说,如瑶部的高手也来了?”
藏地九天大笑道:“你也算不差,知道飞天梵音本来是如瑶部的秘技。不过凭你现在的能力,也想见识一下吗?”
旁边穿着如火衣服的那人突然不耐道:“我留下、只以为这小子能杀了你弟弟九陷,还有什么本事,可如今看来,已不用我出手。你还不动手吗?”那人身着红衣站在那里,如同火一般燃,对藏地部的高手,竟也没什么客气之意。
秋长风目光一转,缓缓道:“藏地撼山川,伊贺火里英。藏地部以九天九地二人最为野心勃勃,伊贺家却都是狼子野心之辈。阁下如此嚣张,对藏地九天都不客气,莫非就是伊贺宗主伊贺火雄不成?”
那如火之人本来不把秋长风放在眼中,听秋长风竟一口道破他的名姓,为之错愕。
秋长风道:“伊贺家虽有野心,在忍者四部中不过排名第三,本来对如瑶、藏地两部很是客气,伊贺宗主能对藏地九天这般呼喝,莫非看藏地部损失惨重,感觉藏地部不足为惧,这才要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伊贺火雄、藏地九天都变了脸色。
原来倭寇本是东瀛一些权贵养的武士,东瀛眼下也处于动荡,一些权贵没落后,养的武士失去依托,一些人另找出路,另外一些人却漂洋过海到了大明沿海,伊始还能规规矩矩的和明朝做些生意,后来渐渐以武技凌人,开始烧杀掠夺,反变成了强盗,亦成为大明沿海的隐患。
而东瀛忍者就秘密的控制着这些倭寇,从中攫取巨大的利润。眼下东瀛忍者中最有名的势力,分别是如瑶、藏地、伊贺、甲贺四部。忍者余部也有,但远不如这四部强大。
可这四部并不算和睦,一直明争暗斗不休,均想取得忍者中拥有至高权力的尊主一位。
眼下这四部的至尊是如瑶部的宗主——如瑶藏主,统领着东瀛诸多的忍者。
如瑶藏主天纵奇才,凭借精绝的忍术,在二十多年前连续击败东瀛十七部的七十二名精通各种忍术的忍者,取得忍者部尊主之位。而那之后,东瀛才流传如瑶秀天地一说。
如瑶藏主之后给众忍者部划分等级,也在忍者部中建立了等级森然的规则。忍者又分上、中、下三类忍者。而藏地部权利紧随如瑶之后,位居第二、伊贺火雄虽是狂妄,还是伊贺忍者部的宗主,但在忍者诸部中,伊贺部只能屈居第三。
伊贺火雄本是极为狂傲之人,对此排名并不满意。他虽然还不敢去撼动如瑶藏主的尊主地位,但早就对藏地部不满。暗想藏地部好大的名气,可一到青田、金陵,就是铩羽而归,本以为对手多么犀利,不想竟是眼前这两个小人物。
秋长风简单两句,就道破了藏地、伊贺两部的关系,也就难怪藏地九天、伊贺火雄变了脸色。
伊贺火雄毕竟老辣,眼珠一转道:“秋长风,就凭你小子,想离间我们,还差得远了。你废话连篇,不过是想争取活命的机会罢了,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废话?”
秋长风不语,藏地九天接着笑道:“因为你已经中了毒!”
秋长风身子晃了下,如同风中残叶,叹口气道:“你们把毒下在香鼎中了?你们故意派人装作卫铁衣躺在香鼎旁,不但要暗算我,还要吸引我过去吸毒?”
这种方法本就是连环计,其实在秦淮画舫上,秋长风就见识了一回。
这忍者的计策,实在环环相扣,防不胜防。
藏地九天得意笑道:“不错,你虽然也有些头脑,但比起老子,还差得远了。你方才在香鼎旁良久,早就吸入了我们下的酥骨香,中了酥骨香的人,等毒性完全发作后,浑身就会和烂泥一样,小手指都动弹不得。这种香不错,但有个缺点,就是发作得缓慢。”
伊贺火雄放声笑道:“因此你扯着废话,我们就跟你扯着废话,你到现在,只怕早感觉到手足酸软了吧?”
叶雨荷脸色剧变,只感觉周身满是疲惫之意,不由得大骇,知道伊贺火雄说的不假。
忽的声响,藏地九天震开黑衣,背后展开如翅膀般的两翼,恨声道:“秋长风,我不离去,就是要亲取你的性命。你到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秋长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盘膝坐在了地上,脸色灰白道:“我还想问你们一件事情……”顿了下,秋长风脸色一变,森然道:“你们这些倭寇虽在沿海为乱,但我朝天子还想以德服之,不想与你们兵戎相见。到如今,你们竟杀了我朝的上师,天子震怒,你们真不怕、自此后,天子发兵,不但要铲除你们忍者,甚至将东瀛国夷为平地吗?”
藏地九天、伊贺火雄均是大笑,伊贺火雄眼中如燃着火焰道:“你朝天子?嘿嘿,只怕姚广孝一死,转瞬就要轮到他了。”
秋长风诧异不已,暗想伊贺火雄如此自负,难道说抢走金龙诀的就是他们?他们自信金龙诀能够改命,这才如此的肆无忌惮?朱允炆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控制忍者诸部?
藏地九天不等秋长风再想,喝道:“更何况,今日之事,也传不到你朝天子耳中。”
叶雨荷一凛,立即知道对方存了杀人灭口的打算。可这时毒性发作,站立都是疲惫,心思转念间,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你冲出去,莫要管我。”
她负伤、中毒,就算冲出去,也逃不过藏地九天等人的追杀,只能希望秋长风中毒稍浅,还能逃得一命。
秋长风目光一转,落在了叶雨荷的身上,突然笑道:“你不是一直很厌恶锦衣卫吗?怎么会为我拒敌?”
叶雨荷微怔,奇怪秋长风为何知道她一直厌恶锦衣卫?这种话她好像未对秋长风说过?但她来不及多想,只是移开目光道:“因为锦衣卫中也有好人。”她说到这里,已要拔剑,却没有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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