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一怔,不知道秋长风到底是什么意思?秋长风是要拥护太子、还是要投向汉王?
云梦公主一颗心怦怦大跳,只盼秋长风能看在往昔的情面上,给太子说几句好话。可转念一想,他们之间,往昔的情面比纸还薄,临时抱佛脚,好像有点晚了。
朱棣动也不动,头也不点。
秋长风见状,继续道:“数月前,普陀发生命案,沿海一带,竟然连死十七个朝中致仕的官员,这件事惊动朝廷,责令地方官限期查破此案。”
众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显然搞不清秋长风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圣上让秋长风分析宁王遇刺、厌胜两事引发的太子、汉王之争,秋长风怎么会离题万里,扯到普陀命案一事?
普陀命案虽然重要,但圣上最烦废话,曾因有朝臣上书言事,不切要题而被杖责。可这次圣上听秋长风废话,为何沉默不语?
众人不解,听秋长风又道:“普陀命案未破,但现《日月歌》之言,很是奇怪。因此臣奉上师之令,前往青田寻找《日月歌》,却意外地发现,东瀛忍者参与《日月歌》争夺一事,同时很可能和普陀命案有关。”
顿了片刻,朱棣竟还无语,秋长风不急不缓道:“忍者从普陀到青田,从青田到金陵,事事均有他们的影子。而臣和上师谈论《日月歌》、普陀命案时,惊诧地发现,如果《日月歌》所言是真,那这些事情除了忍者参与外,还和一个人有关!”
他说到这里,沉默半晌。
朱棣淡漠道:“和哪个人有关?”
秋长风谨慎道:“臣不敢说。”
朱棣缓缓道:“你说吧。朕赦你今日所言,无任何过错!”
众人又是吃惊,不想朱棣居然对秋长风如此宽宏,而朱棣如此宽宏的对待一人,已许久未曾出现。
秋长风还是迟疑了下,这才缓缓道:“上师推测,所有的事情,本和建文帝朱允炆有关。所有的事情,极可能是朱允炆在暗中操纵!”
云梦公主骇然而呼道:“怎么可能。堂兄回来了?”她声音满是凄厉震骇,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华盖殿的空气都像冻了起来,殿外有树枝摇曳,被灯影送入,张牙舞爪地晃动,满是诡异。
朱允炆是朱元璋之孙,朱棣的侄子,当然亦是云梦公主的堂兄!
可云梦公主对这个堂兄只有残存的印象,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听说,在父皇兵逼南京城的时候,堂兄从水路遁走,再也没有下落。
听秋长风所言,太子诧异,杨士奇垂首,汉王闻言,只是目光一厉、却少了分震骇的表情。
朱棣一直沉冷地站在窗前,听到朱允炆这个名字的时候,衣袂似乎也在颤抖,不知是风吹,还是心动。
“说下去!”朱棣再次开口,话语中带了分凝涩。
秋长风目光中亦带分凝重之意,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但亦事关重大,他不能不每句话都要仔细斟酌。
望着那难测的背影,秋长风说道:“若依《日月歌》和上师猜想,当年朱允炆入海逃命,心怀愤恨,虽沉寂了十数年,如今他很可能是借用东瀛忍者的力量,企图重整旗鼓。”他用词谨慎,不敢说朱允炆重夺帝位,但众人均明白他的意思。
云梦公主听闻此事,更是吃惊,从未想到过忍者为乱,竟藏着如此难测诡异、耸人听闻的阴谋。
朱棣依旧望着窗外,突然笑了。
那笑声中带着讥诮,带着嘲讽,亦带着难以掩藏的震怒。
“当年朱允炆年少,不知江山艰难,不知太祖的良苦用心,听信佞臣所言,削藩逼变,骨肉相残,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兴怨。朕逼不得已,难以坐以待毙,这才顺天‘靖难’,清君侧,渡江南下。可就算朕兵临南京城下,亦不过是想清除小人乱臣,还大明个清静,从未想到要取他的帝位。”
朱棣少有如此侃侃而谈的时候,可他一说,就难以遏制。只因为这些话,他埋藏心底多年,一经触动,再难沉默。
众人听了,都是胆战心惊,不敢多言。
朱棣略顿,又道:“可朱允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朕虽城下多次声明心意,可他竟不敢开城见朕。想朕那时顺应民意,已雄兵百万,若要攻城,他如何能挡?朕不攻城,只是不想再次生灵涂炭,朕只让朱允炆交出乱臣,他不听朕言,居然焚宫水遁,不知所终。太祖多年心血,几乎被他数年毁于一旦!朱允炆逃走,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不得已叩拜太庙向太祖谢罪,登基称帝。”
众人听及天子重提往事,均是默然,可难免心想,圣上虽是这般说,可设身处地来想,他们若是朱允炆,当时也不敢来见朱棣的。
朱棣续道:“朕虽登帝位十数年,可每念及此事,都是夙夜难眠,自感愧对太祖所托。当年铁树开花,太祖仙去时,曾招朕于榻前,命朕竭尽所能辅佐允炆,不得起叛逆一心,朕感太祖养育恩情,不忍太祖临终有憾,一口应允。可朱允炆如此,不但让太祖失望,亦让朕背负恶名,愧对太祖。朱允炆若真的有心,就该来见朕。只要他在朕面前说一句,朕就会将帝位双手奉上!”
众人悚然动容,不想朱棣如斯决绝。
太子、汉王都是脸有异样,自然是想,朱棣一诺千金,能在众人面前这般说,心意自然不容更改。可朱允炆若是回来,置太子和汉王于何地?
朱棣似要将多年的心思一朝吐露,沉默许久,这才又道:“可朱允炆经过这多年来,看起来还是稚幼如初,他堂堂正正来取朕之帝位,朕拱手相奉,但他若妄想借东瀛之兵,暗中捣鬼,置百姓太平于不顾,涂炭生灵,朕怎能容他?秋长风,你说朕所言,是对是错?”
众人瞠目结舌,不想天子有此一问。
朱棣行事,居然问个小小的锦衣卫是对是错?
秋长风立即道:“圣上所言,用心良苦……”
朱棣终于收敛了感情,平静道:“看来只有你,才能把所有的原委,说给这帮蠢材听了。你告诉他们,他们究竟错在哪里!”
太子忍不住流汗,汉王脸色更沉,杨士奇脸色灰败,云梦公主脸色不满。
朱棣骂的蠢材,显然包括他们,但他们根本不敢反驳,也真的不知错在何处。
秋长风略做沉吟,嘴角有分苦笑,但不能不答道:“据上师和臣推测,朱允炆入海后,不知如何,收买了东瀛忍者的力量,妄想卷土重来,因此先杀以往的臣子立威,这才造成普陀血案。普陀命案的死者不但是大明老臣,而且当初曾效忠朱允炆,他们被杀,只是因为朱允炆认为,那些人……背叛了他。”
众人均是变了脸色,从未想到过,原来轰动大明的普陀命案,居然是这个缘故。
云梦公主听得惊心动魄,头一次正眼去望那个她以前一直不屑一顾的人物。方才父亲骂她天真,她还不服,可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她的确很天真。
朱棣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秋长风又道:“可他们为何来抢《日月歌》,挟持公主,倒让臣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很明显,那帮忍者已开始由暗到明,唯恐大明天下不乱。在普陀命案后,他们甚至想除去上师,因为上师当年曾协助过圣上……”
姚广孝不是协助朱棣,而是亲自谋划,帮朱棣取了大明江山。
朱允炆最恨的,除了朱棣,当然还有姚广孝。
众人想到这里,望着阴暗的华盖殿中,有殿外的灯影斑驳点点,只感觉到有如幽灵狞笑,忍不住地心惊。
秋长风续道:“天幸上师躲过了那劫难,贼人误中副车,却杀了悟心。贼人杀悟心的手法古怪,极似忍者中的冰蛊一术。上师故作无事的样子,却显然从中推出究竟,感觉此事和东瀛忍者有关,因此派臣南下,查探贼人的阴谋。”
杨士奇忍不住恍然,想到当初庆寿寺的情况、姚广孝古怪的举止,更是凛然,不禁佩服秋长风的头脑清醒。
那看似许久前的往事,原来秋长风从未忘记。
往事如烟,被秋长风抽丝剥茧般分析,形成了一张大网——朱允炆复仇的大网!
伊始听朱允炆回转,杨士奇还有分困惑,可到如今,他却不能不信。
秋长风又道:“朱允炆要害上师之事泄漏,并不收手,目标却转到宁王身上。因为朱允炆也恨宁王。”
当年朱棣“靖难”,就是联手宁王,借了宁王的八万精兵起事,朱允炆当然恨,恨不得宁王死!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朱棣冷冷道:“他当年就蠢得要死,这些年来,看来更笨,笨得以为这样,朕就怕了他?”
众人终于从秋长风的推断中,得出了线索,脸色均是异样。
朱允炆回来了?朱允炆真的回来了!
朱允炆当然恨,恨太多他认为该恨的人。
朱棣……姚广孝……宁王……旧日那些说要效忠他的臣子,可最后背叛他的人。这都是朱允炆憎恨要复仇的目标。
所以他回来了,借用东瀛忍者诡异的力量,先杀旧臣,再杀姚广孝,然后要刺宁王,最后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天子朱棣!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想法,这简直是惊骇世人的疯狂念头。
朱允炆疯了!
秋长风眼中似乎也有骇然之意,缓缓道:“圣上怕不怕,并不能阻挠朱允炆报复的念头。朱允炆显然明白太子和汉王之间的……隔阂。因此他布下一局,派人在宁王寿宴中乔装成戏子刺杀宁王,借以挑拨太子和汉王的关系。”
朱棣突然道:“要行刺宁王的不见得一定是朱允炆。你又如何肯定刺客和朱允炆有关?”
秋长风缓缓道:“那刺客行刺宁王,用的是忍术中的黑光之法,逃命的时候,用的是忍者上忍才用的不传之秘——偷梁。这种忍术,非东瀛高手不能做到,而最近东瀛忍者行事都应和朱允炆有关,因而臣如此判断。”
朱棣点点头,不再言语。
秋长风接着道:“而臣追踪的时候,就察觉大有问题,刺客布下精密的刺杀计划,却大意的把臣引到太子所在的地方,还遗落那么明显的戏鞋线索,这显然不是贼人的疏忽,而是贼人的精心算计!”
说到这里,秋长风终于舒了口气,最后做了结论道:“因此在臣看来,这次宁王遇刺和厌胜,不过是朱允炆借助忍者发动的一石三鸟之计。这一计,不但可杀宁王,还可挑拨太子和汉王的关系,进而打击圣上。”
众人听完,神色各异,却对秋长风的推断能力大为惊叹。这互不相连的案子连在一起,原来竟是朱允炆想要复辟的阴谋。他们虽都是自诩才智的人,可也从未想到过这点。
这个秋长风,真不简单。上师选了这个人来办事,果然很有远见。
太子又羞又愧,望着不远处的汉王道:“高煦,大哥真的没有骗你。那膏药,恐怕是那帮人故意拿走了。他们想让你误会。”
汉王只能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华盖殿静寂下来,静得呼吸都听得到。
不知许久,朱棣才道:“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众人无话可说,汉王突然上前一步道:“父皇,朱允炆借东瀛忍者之兵作乱,越来越烈,罪不可赦。儿臣请求带精兵一支,前往沿海,先行剿灭东瀛倭寇,再抓捕朱允炆回来。”
汉王言语铿锵,掷地有声。杨士奇见了,虽是对汉王颇为不满,也不能不叹朱高煦做事果敢,颇有朱棣之风,轻易就再次争取到了主动。
朱棣沉默半晌,突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这次错在哪里?”
汉王一怔,身形僵凝,片刻才道:“儿臣……无错!”
朱棣霍然转身,怒视汉王道:“你无错?”他一直背对众人,威严肃穆,这一转身,才让众人看到他眼角、额头都有了深邃的皱纹。
朱棣老了,岁月不饶人,就算摧毁不了他的壮志雄心,但也在他的身躯上留下无情的光阴。
岁月如梭,那曾经挥兵鏖战的天子,已有了颓意,但他怒火喷薄的时候,仍旧如虎啸龙吟,睥睨八方,就算汉王见了,亦是心惊胆战,立即跪倒道:“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朱棣望着儿子,冷冷笑道:“所有的事情,若非参与其中,很难明白所有的一切。但你身为汉王,自诩明断,怎么看不出宁王遇刺、厌胜两事大有问题?你明知你大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偏偏故作信以为真,不是心存了要借此事打击他的念头?”
汉王素来沉冷的面容也带分惊惧,额头竟现汗水,俯首在地,竟不敢再言。
朱棣虽老,但头脑更是老辣,轻易看穿这点,让汉王忍不住心寒。汉王不敢辩驳,因为他知道朱棣的脾气,他不辩罪少,越辩越错。
太子见到,忙道:“父皇,二弟他也是紧张皇叔的安危,厌胜一事,摊到谁身上,都难免失去理智。”
“闭嘴!”朱棣喝到,龙颜震怒。
太子身子一颤,立即跪倒在地,近年来朱棣对他益发的冷淡,他渐渐习惯。可朱棣如此盛怒对他,他亦是头次见到。
朱棣凛然道:“朕命你为南京监国,总领南京一切事物,可你究竟都做了什么?整日躲在房中避祸,宁王遇刺,你自己书房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有一天,你被人宰了,是不是也稀里糊涂?”
太子惊悚,颤声道:“儿臣知错。请父皇严惩。”
朱棣冷笑道:“你玩蟋蟀,朕不管你,但因此误事,朕就不能不理。应天府发生这大的事情,朕找你询问,你竟然告诉朕并不知情,很是困惑,你这个监国,当的不错呀。”
太子听朱棣反语中满是怒火,汗如雨下,惶恐不敢多言。
杨士奇硬着头皮道:“圣上,太子监国之时,兢兢业业,善听建议,亲贤臣,远小人,只是偶尔玩玩蟋蟀。事发突然……”
朱棣怒道:“住口!”
杨士奇立即收声,噤若寒蝉。
朱棣冷望杨士奇道:“朕封你左春坊大学士,跟在太子身边行事,是叫你指导太子言行,引他正途。你倒不错,一有事端,立即想到汉王,唆使云梦指责汉王,只怕不引起这兄弟的纷争,削尖脑袋要入别人的圈套,让外人看着笑话,你这学士,是什么狗屁学士?”
杨士奇满头大汗,羞愧难言。
云梦公主见状,恨不得将脑袋塞到地缝中去,只怕朱棣下一个臭骂的对象就是她。
不想朱棣目光转到她身上,只是叹了口气。再望伏地的太子、汉王时,眼中满是失望落寞,“你们真让朕很失望……”
太子、汉王汗如雨下,不敢回答,就听朱棣失落道:“高炽,你可记得,当年‘靖难’前,朕去向宁王借兵,命你看守顺天府最后根基之地时,曾说过什么?”
太子诚惶诚恐道:“父皇说……”绞尽脑汁,终于道:“说顺天府乃父皇和子孙的最后根基之地,让孩儿好好看管,莫要失去,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朱棣叹息道:“不错,你没有辜负朕的期许,竟带兵住在城头,鼓舞士气,锐身负难,以少抗多,坚守顺天府数月之久。你虽等到朕回转,但本来体虚,又积了寒气在腿,竟导致如今行走愈发的艰辛,这些事情,朕永不会忘记。”
太子已眼中含泪,几欲泣下。他其实也有怨,只以为朱棣放弃了他,可听父亲今日一说,早就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汉王脸上却有些异样。朱棣转望汉王道:“高煦,当年浦子口时,为父中盛庸伏兵,本以为无幸,不想你竟带精兵千余杀来为朕解围。你带兵力抗盛庸数万精兵,身披九箭,竟还拼死不退,护为父先走,之后奄奄一息,几乎送命,到如今……你仍旧为旧疾所困,朕其实也记得的。”
汉王垂头不语,可本是阴沉的脸上,也带分惘然。
朱棣又转望云梦公主道:“当年云梦还小,可朕徘徊起事、夙夜难寐时,云梦却已懂事,虽做不了什么,但端茶送水地陪伴在朕的身边。若没有往昔的那一茶一水,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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