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在马车旁边对它周围的路面进行施法,使车轮稍稍离地,整个儿悬浮在空气之中。骏马身上的灼热之气隔了两条街都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火焰是金色的,鞍也是金色的,就连缰绳都是纯粹的金色。
一眼看过去,那些马儿拉着的仿佛不是车,而是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
斯洛将窗帘放下,刺目的光线从缝隙间泄出来,划破了室内的一片黑暗。
他正站在街道边上的一间民房里,这里的屋主人已经被驱逐出去了,迎接仪式过后军方会给他一笔钱。现在呆在这间房里的除了斯洛还有一个黑袍魔导师,他带了斗篷,面容模糊不清。
黑袍魔导师的声音很沙哑,似乎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神话生物,曾经拉起太阳的火马……看来车里坐着的还真是她。”
斯洛从那道缝隙里凝视金色马车,他低声道:“不沾染尘世的泥土,不聆听尘世的嘈杂,为什么她要来插手和谈的事情?”
“别傻了,她肯定不是奔着和谈来的。”黑袍人嗤笑一声,他坐在茶桌边上,给自己倒了点水,“赶紧跑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斯洛摇了摇头:“还差最后一点,希望能做完再走。”
“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黑袍人话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别太过火了。”
斯洛还是摇头,他看着那辆金色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把窗帘彻底拉上:“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是也没有什么是永夜办不到的。”
黑袍魔导师沉默下去,他又喝了口水,这才道:“希望如此。”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你至少要先把那个小的转移掉。”
“安默拉?”斯洛皱起眉,他似乎有点苦恼,“很难办,各种意义上,我动不了她。”
黑袍魔导师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这是正常情况,具有神性嘛,她会获得永恒的纯净与安宁。你看看刚才车上那位,别说动了,没有人能说出她的名字,没有人能描摹她的样貌,没有人能违抗她的意志。”
“安默拉还没完全成长起来。”斯洛揉着自己眉心,显然对该怎么处理安默拉有点头疼,“可是即便这样,也无法在她面前生出杀意,无法尝试亵渎,甚至无法勃。起。”
黑袍魔导师一口水喷出来:“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最后那个是你亲测?”
“……”斯洛沉默了一会儿,“是门格尔亲测,你应该记得他从我这里调了大量致幻药剂。”
黑袍魔导师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那些水变成石头块掉在了地上,他觉得斯洛之前这段沉默很可疑:“随便你们谁,总之赶紧把她弄走,弄去哪儿都行,我个人觉得黑色法师塔就不错。”
斯洛还是觉得头疼:“你能想个完全不产生恶意的,把她弄去黑色法师塔的办法吗?”
“风景观光?”黑袍魔导师站起身,说了个冷笑话,“就说你想陪她去看会吃人的原始森林和永远没有黎明的腐烂沼泽吧,多么浪漫的旅程啊。”
“谢谢你的建议……”斯洛最终决定自己想想办法。
*
斯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修毫无形象地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而安默拉则在书房里看书。她白天一直在背诵那本空白古书上的魔法字符,到晚上就开始看看其他内容。
“不去睡吗?”斯洛就像影子一样出现在书桌前,他挡住了灯光,在安默拉面前投下诡异的阴影。
安默拉似乎被吓着了,她合上书,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已经这么晚了吗?”
“是的,今天突然有点事情,我的离职手续被延迟了。我想推迟授课时间。”斯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手里的那本书,是本复杂的应用教程,“还有,小公爵在一周之内就会离开这里了,你不用感觉不自在。”
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安默拉知道修在不久之后就要去运河北段上任了,但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斯洛完全有办法奔波与北方城市与弗林郡之间,所以他对修的单独教学应该不会有困难。
可是那个突然导致斯洛延缓离职的事情又是什么?
“我呢?”她忽然问了一句,斯洛应该不准备这么盯着她一辈子吧?
斯洛口气平淡:“你在成年之后可以去圣兰斯卡特进修,那边信仰根源体系。”
安默拉离成年至少还有五年,这五年都足够那枚黑翡翠碎成渣了,她可没空在这儿跟斯洛耗。
“为什么现在不行?”安默拉试探着问道。
斯洛还是那副平和淡定的样子,他伸手把安默拉的书合上,然后道:“因为帝国法律规定未成年人必须在其监护人陪伴下生活,除了特殊情况,出入境证明与他国定居许可只会给成年人办理。”
“原来是这样……”安默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来以后还要麻烦您很长一段时间了。”
斯洛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折射出森冷的光芒,但是再看过去却发现他神色一如既然地平静:“没什么,你可以去睡了。”
安默拉只得起身,在出门前,她回头说道:“对了,小公爵具体什么时候去北方上任?”
斯洛再次推了下眼镜,镜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他似乎看了安默拉一会儿,然后才说道:“这与你无关。”
安默拉脸上绽开甜美的笑容:“好吧,晚安,先生。”
她关上书房的门,踏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心跳快得惊人。
斯洛和门格尔共同隶属于某个神秘的宗教组织,不,也许是邪教组织。很多年前,门格尔打入翡翠圣枪高层,然后负责了当时最重要的魔导系统开发。在根源系统的研究快要走向成功的时候,他带着所有研究成果逃离圣兰斯卡特,给翡翠圣枪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斯洛和门格尔的情况很像,但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当年对于翡翠圣枪而言最重要的是根源体系的开发,而现在对于梦魇军团而言,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大运河。
大运河意味着黄金与钻石,意味着土地与奴隶,意味着一片从未被战火开垦过的处女地,它所连通的是普朗曼帝国在北方的新版图。
安默拉大胆地推测,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间,整个大陆的焦点都会投向北方。从上一次魔导革命到现在,各大魔导军团的军备扩张已经到了极限,肆无忌惮的军力竞争早晚会引燃战火。而这个战争导火索,多半会是那片处于“共同开发”状态下的肥沃的北方大地。
当年门格尔从翡翠圣枪攫取的是根源体系的巅峰造物,而现在斯洛要从梦魇军团攫取的则是南北通道。当年门格尔拿走所有研究成果就直接逃跑了,现在斯洛也一样。
当斯洛杀掉小公爵,把自己的人安插到运河北段的时候,就是他脱下伪装,离开梦魇军团的时候。
安默拉必须在那之前脱离他的控制,否则很可能重蹈覆辙,她真的再也不想面对过去十几年的那种情况了。
她步伐沉着地走在黑暗之中,没有一丝犹疑,没有一丝迷茫。
*
第二天早晨,安默拉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斯洛已经早早地离开了,他在家里呆的时间很少,看起来真的忙得不行。而小公爵醒了一次又睡过去,作息好得跟猪一样。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等安默拉赶到客厅的时候,修还在死睡着。
“马上就来。”安默拉没有管修,直接冲到门边,“斯洛教授现在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门口站着的是格林,他看起来极为紧张,说话还带着点颤音:“我是来找小公爵的!公爵大人让他立刻回城堡!”
安默拉有点惊讶,修才被赶出来一天多,公爵大人这就急着让他回去了?修跟他父亲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怎么好,这次他刚从帝都回来,只跟公爵大人见了一面就不欢而散,然后直接被塞到了斯洛手上。现在公爵急急忙忙地叫修回去,肯定是有什么突发情况。
说起突发情况,斯洛的离职似乎也因为某件事而推迟了,会不会是一件事?
安默拉暂时没有多问,她回头把修晃醒了,刚刚醒过来的修愤怒地看着她:“你这个疯子,赶紧放开我!”
“公爵派人找你。”安默拉简洁明了地说道,“人已经在门口了。”
修把靠枕扔到门上,倒头继续睡,他怒吼道:“滚!我不想看见那个人渣!”
门外的格林暗叫自己真是接了个苦差事,但是没办法,他必须完成任务:“厄尼尔小姐,请开门。”
安默拉在修阴森的眼神中把门打开了,然后惊讶地看见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别过来,我是认真的,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格林站在门外惊呆了,他没想到修居然这么抗拒公爵大人。
“……你的刀刃反了。”安默拉善意地提醒道。
修飞快地把小刀掉了个方向,然后将刀刃对着自己脖子,他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扫视着另外两人:“我从不惧死亡,干干净净地死也比屈从于黑暗势力要来得高洁!”
昨天你可不是这么做的。
安默拉记得他满脸惊恐在自己面前讨饶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她不属于“黑暗势力”吧?屈从于光明也好,屈从于黑暗也好,活着的人总是要屈从于某种权威的。
格林连忙解释:“您误会了,虽然公爵大人让你回城堡,但是并不是去见他的。”
修激动地说道:“他身边的人也没一个好东西,一群吸血鬼!该死的政客!”
格林怕他不小心戳到自己,于是只能缓和神色,用劝小孩子的口气说道:“公爵大人请您回去参加一个舞会,只是一个迎接外使的小型舞会而已,您除了聊天、跳舞、吃点心不需要做别的事情。”
修有点动摇,但是一想到在舞会上必须面对他父亲,他立刻就坚定起来:“滚!”
格林还在尝试跟他描述这个舞会,试图让他明白这只是个不涉政治的普通宴会:“是圣兰斯卡特的和谈使团,他们在弗林郡落脚了,公爵大人邀请了其中几位参加晚宴,他想要让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聚一下……”
安默拉听见和谈使团就心中一动,这个使团应该是圣兰斯卡特派来处理空袭事件的。
除非梦魇公爵想触怒那位皇帝陛下,否则他不可能高调地接待所有使团成员。他应该会与其中的关键人物进行私下联系,但是又要有一些表面上的友好举动。这时候修的挡箭牌作用就出来了,他可以与翡翠圣枪中年轻有为的成员接触,一方面让接待显得更自然,另一方面也能积累一定的政治资本。
“我说了,滚!!”修中气十足地吼出来,但是格林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冰霜女武神!”格林用比他大一倍的嗓音喊道,“翡翠圣枪的那位冰霜女武神会来!”
安默拉看见修的嘴张到最大,根本合不拢,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真的假的?”
格林笃定地说道:“已经抵达使馆了,很多人亲眼看见她进去的。”
“她……会参加舞会?”修小心翼翼地问道。
格林在心里大松一口气,看来只有女人和艺术才对小公爵有吸引力:“是的,公爵大人这次邀请了使团中所有与您年纪差不多的人。”
“那她……会跳舞?”修的声音又轻又静,看上去生怕惊破了这个美丽的梦境。
格林心说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但表面上还维持着笃定的神色:“会的。”
“准备礼服!”修气势汹汹地对格林说道,“现在,立刻去给我定做!”
安默拉没想到他态度转变这么快,虽然对冰霜女武神有点好奇,但是她现在并不想管这些。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黑翡翠是被翡翠圣枪的人带走的。
现在圣兰斯卡特派出翡翠圣枪的当事人与其他官员来进行和谈。
这就意味着和谈使团中有人也许接触过那枚戒指!或者更幸运一点,有人随身带着它!
机会很微小,但是如果安默拉不想等五年直到自己成年,那么她就必须混进舞会。
“带我一个。”安默拉朝修露出甜美的笑容,然后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不然就杀了你。”
第30章 舞会()
夜色渐深,灯火通明的舞池外面,玫瑰花正在怒放。
公爵的魔法顾问们每天都花大量精力维持这些玫瑰的“自然”生长,它们看起来热烈而荡漾,与舞会里面摇曳的光芒交映成辉。玫瑰花园中央有一个黑铁秋千,它看上去有点简陋,正下方就是长满刺的玫瑰花。
神色忧郁的美青年坐在秋千上,他眉宇间带着天然的贵族气息,那张脸就跟神像似的,就算套上麻袋也能帅瞎半条街。他身材匀称,穿着一身崭新的燕尾服,抬头仰望着星辰,眼神越发哀伤。
“你快把我挤下去了!”修维持着颓废哀伤的神色,压低声音暴躁地说道,“再过去点!”
安默拉也坐在秋千上,两个人背靠背,幸好铁链够结实,不然都得掉进大堆的玫瑰刺里。
“不行。”安默拉拒绝了他,一边摇晃着小腿开始荡秋千,“一人一半。”
“我跟你不是一个体积!”修撞了她一下,试图把她弄下去。
安默拉稳稳地坐在原处,修的力气比起莲恩根本不够看:“但都是独立个体,我们是平等的。”
“说什么鬼东西……”修抱怨了一句,手里抓紧了铁链,防止自己真的被她挤下去。
“你可以去跳舞。”安默拉冷静地给他支招,“反正你连礼服都准备好了,不用在这儿跟我争一个秋千。”
修愤怒得又撞了她一把,他大声道:“我不想去跳舞!我不想见到那群政客!”
安默拉已经把秋千荡起来了,她对修的思维不是很理解。
明明是他自己腆着脸过来看女武神的,现在却又一副颓废不爽的样子躲到花园里荡秋千。就算他在这里荡一整晚也不会出现那种“希望远离嘈杂的女武神在花园中与命定的王子相遇”的戏码,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别乱动了,这个架子会塌的。”安默拉严厉地警告他。她本来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带着那枚黑翡翠的,但是到这儿之后她就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
大家都戴!手!套!
除非她产生很高的仇恨值然后逼迫所有人朝她扔手套决斗,否则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谁戴着黑翡翠戒指。
于是安默拉就只能在花园里荡秋千了,很快修也出来了,他自称高洁的艺术家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
修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他沮丧地跟安默拉抱怨道:“她有舞伴!你能想象吗?那个冰美人儿居然有舞伴!”
“我不仅能想象,我还看见了。”安默拉很残酷地揭露道,“她的舞伴是个早衰白发而且身高只到她胸口的军团指挥官。”
修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有哪儿比不过他?”
“你的身高也只到女武神胸口。”安默拉再次无情地揭露了一些事实。
修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痛苦了,他捂住脸,嘶哑地吼道:“她穿高跟鞋了!”
“你也穿高跟鞋了。”安默拉觉得这才是问题所在。
修:“……”
安默拉看着舞池里的情况,女武神自带寒冰气场,她周围只有她的舞伴,而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