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克洛宁不耐烦地往外一看,却发现不是走错地方的实验员,而是去而复返的莲恩。
“你怎么回来了?”他惊讶地问。
“那边有杰拉尔德就够了。”莲恩走过消毒间,进入无菌房,隔着玻璃看安默拉。
克洛宁说:“还是没有反应。”
“我能进去看看吗?”
小波文犹豫很久,最后摇头。
莲恩没有强求,只是怔怔地立在外面。
“她说她可以做到……我没有怀疑。”莲恩轻声说,“我当时应该跟过去的,曙光有圣剑在手,她没有,这样就不占优势,更别提还要对付大爱神……”
“您也不用太自责……”小波文不知道怎么安慰。
莲恩不说话了,看眼神还是悔恨的。
*
“未及黑夜,群星坠如雨。”
“你必受神罚,顷刻败坏,无法可治!”
“你也不会赢。”
曙光的声音一直在安默拉脑海中徘徊,她的面容由模糊走向清晰,始终慈和安详。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除了头发和眼睛,她们两个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一张黑白的草图,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上色方式变成了完成品。
第二次被她用圣剑刺中同一个地方,安默拉心中几乎是不可遏制地升起了某种宿命感——还有第三次吧?
意识已经恢复清醒,不是不想醒来,而是她实在太累了。
“顷刻败坏”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她觉得每次运行魔导式都像在推一个万吨巨石上山,辛辛苦苦到了顶端,石头却没有站稳,直接滚了下去。等下次恢复好精力,重新推它上去,又遭遇一样的事情。这样重复的无果的尝试让她极为厌倦,极为疲惫。
安默拉在曙光反反复复的祷言中听见了莲恩焦灼的声音。
“……英格兰姆就算了,我毕竟是有神圣烙印的,加冕仪式举行到一半,我听见轰隆隆的坠落声,一抬头发现占星台掉下来了,再回头发现安默拉被一剑星光扫下尖塔。”
“然后?然后她们俩在空中又交手几次,曙光将剑刺到现在这个位置,安默拉徒手就把剑握住了,曙光拔不出,只能弃剑离开……”
“她一直这么拼。回来的路上英格兰姆才告诉我,她走之前说过,这次一定要拿到王者之剑。如果不是为了拿到他,也不用让他齐柄穿身。我当时应该跟上去的……”
莲恩遥远的声音逐渐拉近,安默拉隐约听见她带了哭腔。
“我为什么没有跟上去呢……”她说。
“咳咳……咳咳咳……”安默拉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是自己的咳嗽声。
她一点点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重新睁开眼,上面吊着亮晃晃的紫外线灯。然后小波文那张稍微瘦了点的圆脸凑到她面前,打着手电照了照她的瞳孔,让她不由重新闭上眼睛。
“拿开这些。”安默拉说。
小波文连忙把灯和乱七八糟管子都弄掉了。
“你感觉怎么样?”莲恩一把抓住她的手问。
“还可以。”
安默拉说着就起身跳下床,踩着地上一堆堆魔导体,直接扯了件白色实验服披上。她走路时微微弓背,肩缩着,看起来很冷。
“安默拉……”莲恩在她背后追着,小波文收拾实验室,克洛宁跟上去以备无患。
安默拉一直走出了实验室,对克洛宁道:“约书亚控制住了?”
克洛宁鞠躬:“正在由杰拉尔德阁下看管。”
“送我去那里。”
克洛宁一言不发地跑去备车。
莲恩在她身边忧心忡忡:“约书亚还没有恢复人形。”
“我知道。”安默拉觉得约书亚那时候意识都有点不太清醒,他完全是器物状态,“他没那么快恢复。上次他被曙光执剑后,也是杰拉尔德处理的,应该没问题。”
这么说着,她脸上却掠过一丝阴霾。
她想起了一件事。
约书亚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对她进攻,是因为解除他锁链束缚的是曙光,曙光对他有绝对优先的控制权。而安默拉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控制杰拉尔德和莲恩,是因为她解开了这两柄剑的锁链束缚。
但是现在她忽然想起来,最开始解开杰拉尔德锁链束缚的人根本不是她。
是百年前的曙光。
克洛宁备好车,两人上去。
“莲恩。”安默拉忽然握住莲恩的手。
她有点诧异地看过来。
“你要小心。”安默拉垂下眼眸,眼底思绪绵延,“暂时不要跟杰拉尔德起冲突。”
莲恩的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她平时跟杰拉尔德简直堪称水火不容,但是安默拉从来没有刻意提醒过。
她点头:“明白。”
很快抵达了角斗场,因为兽人们都在接受文化课程,所以这里上层部分已经暂停营业,地下城部分倒是运行得井井有条。
约书亚在实验室里面,还是十字长剑的模样,被困在一个有禁魔性能的石匣子里,营造出一种石中剑尚未拔出的感觉,从而降低他的攻击性。
杰拉尔德就在石匣子边上坐着,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
安默拉一出现,石匣子就开始疯狂地震动,杰拉尔德剑也没拔,一脚踩在上面,压得它只能发出嗡嗡的响声。
“弄个玻璃缸过来,密封的。”安默拉蹲下检查石匣子,顺便吩咐克洛宁。
因为五合一有很多个生态玻璃缸换着用,所以克洛宁直接从它那儿借了一个,把里面的花花草草虫虫蛇蛇都给扔了。
安默拉直接把剑扔进玻璃缸,然后往里灌水,加热至沸腾,然后开始用神力渗透王者之剑。
水里泛着一点点的金色,王者之剑没有因为重量而沉底,反倒是在金色水光中起起伏伏。剑身上的金色纹路不断明灭,显得颇为神异。
莲恩在外面看了会儿,居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问杰拉尔德,眼里含笑,有点拉近关系的意思。
“你知道戒毒吗?”杰拉尔德靠在一个实验台上,胡子拉碴,显得颇有点颓废,“跟那个感觉差不多,不过除了排毒,还多了个下毒的过程。她要先隔绝神力,不让他感应曙光,然后用自己的神力渗透他。”
莲恩那句“那你要不要戒个毒”硬生生被安默拉的痛呼声逼了回去,她看见安默拉胸腹间那个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可是,以前她的所有伤口都会自己愈合啊……
她皱起眉,用余光观察杰拉尔德,他神色里也只有担心。
杰拉尔德应该没法跟约书亚一样洗净曙光的神力,因为他被渗透了一百多年,而约书亚只有短短的几年。
所以安默拉要防他。
*
又一大段代码输入完,文森特累得瘫在椅子上。
温妮夫人现在是安默拉的提线木偶,虽然命运纺线这个东西很神奇,但是不久前提线的人陷入激战,伤势至今未愈,所以木偶也只能维持基本功能。
更复杂一点的,包括天空要塞控制,也只能依靠文森特了。
他坐了会儿,将代码又复制一遍,补充更多的应急措施,然后离开了指挥席。
一个天空要塞的指挥官是绝对绝对不能擅离职守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离开的那几分几秒内会发生什么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文森特不愧为当代最优秀的指挥官,他花几天写好了一个简陋的自动程序,在他离开的时间内会以他的口气跟魔导系统交流,应对操作舱和壳层、壁层的各种请求。
这个运行久了就容易出事,不过稍微顶一两个小时班还是可以的。
他先到了温妮夫人的指挥舱。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对他的来到没有反应。
看来安默拉伤势确实很严重,文森特想是这么想,身上的隐蔽式还是一丝不苟。
他站到指挥席面前,开始调取安默拉控制温妮夫人以来操作过的所有数据。以他对数据的敏感程度,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出了其中最重要的操作。
是一个级别非常高的战略级魔导式,定时定向。
文森特看了会儿,将时间小心记下,然后在这个魔导式里留了一段非常隐蔽的变向代码。
然后他离开灾厄钟塔,通过两个要塞间的空中大桥,直接进入修控制的太阳号角。
这次他没有进入指挥舱,而是一路隐匿身形,在靠近核层的地方利用魔导体入侵系统。
假如修也受人控制,那么他的反应能力会比平时低很多。其实即便他处于最佳时期,他拿文森特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他只是个没有进行过系统学习的普通贵族。
文森特花了几分钟调用指挥舱的近期数据,发现和温妮夫人一样,修也被控制着弄了个定时定向的战略级魔导式。
问题是,这两个魔导式定的时间相同,方向却完全相反。
文森特思索了一会儿,以同样的手法往里加了一段变向代码。
然后他离开太阳号角的壳层,走上空中大桥,准备返回灾厄钟塔指挥舱。
周围夜色如墨,明明天气晴朗,却一颗星辰也见不着。遥远的空谷里回荡着风的呜咽声,树木簌簌哭泣,几只游荡的孤狼对月长啸。
风大,夜寒。
文森特把手藏在袖子里,冷得直打哆嗦。
过了会儿,他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燃。
隔着青灰色的烟雾,他记起那天在安默拉书房里看见的一幕。
蛇用金色竖瞳紧盯蜥蜴,蓄势待发,势在必得。
它不知道,猎物所站的叶子下,柔柔弱弱的植物已经露出了獠牙。
第199章 199、人性()
圣兰斯卡特,西部领地。
下城区的小巷狭窄而阴暗,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标志,偶尔有醉汉经过,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
吧台边坐着的人个个都是声名赫赫的——穿着黑袍,大半张脸都被挡住的新教宗;点了根烟,翘着腿坐着旋转椅上的南十字星;还有一身军绿色便装,金发像狮子鬃毛般茂盛的圣兰斯卡特新王罗萨。
“他怎么还没到?我再呆下去就要被发现了……”索萨克胆小畏缩地说。
罗萨瞥了他一眼,神情有几分不屑,他看不上索萨克也是正常,南十字星和他好歹是凭自己力量走到今天的,他呢?靠脸!
“发现什么?你以为你是罗萨这种日理万机的当政者吗?就算你在忏悔室坐一整天也没有人会说你半个字的。”南十字星不耐烦地说,说完深深吸了口烟,看起来也等得很急。
“他现在要控制两个天空要塞,还得应付那个人的突击检查,哪里抽得出空来西北见面?”罗萨摇头,给南十字星倒了杯酒,忽然觉得命运还挺神奇的,他当皇储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自己会给叛军倒酒,“估计会派个可靠的人过来。”
他在蔷薇政变后能够逃亡,就是接受了南十字星的帮助。在南方革命军中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南十字星这个人有着不输于英格兰姆的才华与远见,所以非常大胆地给他提供了第五代魔导系统的技术支持。正好现在被神篡夺的王位又落到他手里,为免后患,他直接找上了南十字星寻求来自人的帮助。
南十字星刚把酒杯拿起来,外面就传出敲门声。
“谁?”南十字星问。
“盟军。”外头有个沙哑的声音回答。
索萨克作为三个人中最没地位的,立刻滚去开门了。
外头那个人也穿黑袍,把兜帽拉下来,发现是个年纪不轻的魔导师。他看起来彬彬有礼,多半是贵族家庭出身,就是脸色不太好,最近似乎遭遇了很多事情。
“怎么称呼?”罗萨走上去握手,顺便回头跟南十字星炫耀,“我就说文森特来不了。”
“文森特被盯得太紧了,不敢乱动。”刚来的那位与罗萨握手,然后扫视了一眼其他几人,“我叫罗德尼,奥尔汀顿家的魔导顾问,跟在奥尔汀顿大公身边有几十年了。”
罗萨眉毛一挑,他知道罗德尼这个人,据说在温妮夫人少女时代就跟在她身边,一路走到帝国巅峰。这种感情应该是很深的,现在温妮夫人被那个人暗害,罗德尼必定反水。
南十字星点头:“那就是目标一致了。本来我还挺担心文森特的选人标准,他看起来不太会玩这种手段。”
“人总是会成长的。”罗德尼一脸过来人的表情。
罗萨轻声叹气:“要说我们人类有什么其他种族无可匹敌的,那必然就是成长的速度了,可惜,这样的代价也不小。”
南十字星问:“你这样擅自离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平时只跟奥尔汀顿小姐接触,现在她……”罗德尼露出一个隐晦的表情,“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
索萨克听他们说了半天还在拉家常,于是有些焦虑:“你们快点,我也被盯得紧。”
罗萨又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嘴里还是说:“那就开始吧。我这边得到了曙光的任免书,完全合法继位,不过现在议院内阁都是索菲亚旧部,清理起来要点时间。”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超过半年。”
南十字星很自然地接下话题:“南方革命军运转良好,在罗萨陛下的技术支持下,已经自主开发出第五代魔导系统双月,正在根据魔导系统建立天空要塞。我需要一点时间获取她的信任,然后把英格兰姆转移到安全地点……大概也是一年。”
索萨克想开口,但是被罗德尼抢了先,他说:“文森特这边不太确定,他一直在那位眼皮子底下呆着,不敢有异动。”
这让南十字星和罗萨都皱起眉。
不过罗德尼很快补充:“我可以提供一些消息。当年那位从奥尔汀顿家带走过一个奥尔汀顿与普朗曼王室的血裔,从她现在的布局来看,应该是逐步架空皇帝,然后让这个孩子回来成为她的傀儡执政者。”
南十字星倒是知道一点关于乔诺克拉特的事情,他还知道安默拉藏了个小圣子,估计是用来对付黑暗圣殿的后手。
“我这边接管了奥尔汀顿小姐的温室,重新找出一个具有她和王室血统的孩子很容易。”罗德尼平静地道出解决方案,“我们可以抢一个先机,让皇帝陛下先立王储,时间在三个月内。”
他一结束,等了半天的索萨克立刻开口了:“所有知道我身份的主教都被她派人杀死了,也就是说,我在奥兰其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宗。而且她对我没什么防备……毕竟我不太起眼,所以我这边不需要任何准备,立刻就能开始。”
他洋洋得意地看了看众人,脸上写着“我能回去了吗?”几个大字。
南十字星对他的得意视而不见:“既然你这么闲,那我就交给你一个任务吧。”
索萨克的脸立刻垮下去。
“你知道圣剑对吧?”南十字星问。
索萨克立马生气了:“我当假教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常识还是懂的。圣剑不就是曙光的武器吗?”
“那么你知道怎么剥离神圣烙印吗?”
南十字星的问题不光把索萨克问住了,还把其他两个人给问住了。
“神圣烙印可以剥离?”罗萨有点不太相信。
南十字星耐心地解释:“当初约书亚就是剥离了悬顶之剑的神圣烙印,然后将莲恩变成战争圣剑的。我怀疑教廷里有这样欺骗神的旨意的方法,如果可以找到这个方法,那么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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