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只有昨晚想杀安默拉的那个,要是眼前这家伙跟那人一伙可就不好办了。
“咳咳……咳咳!”安默拉咳得更大声了,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老巴特愣了愣神就反应过来:“噢,她之前在房屋坍塌的时候受了点伤,当时看来似乎没什么大碍,不过……”
“我快要死了吗?”安默拉声音微弱地说道,她用湿漉漉的绿眼睛看着老巴特。
老巴特后退了一步:“……应该不会吧。”
“这位小姐需要救治,而且是尽快,她看上去情况严重。”这位陌生绅士往里瞧了安默拉一眼,在她感觉被冒犯之前收回了视线,“骨折,内出血,再加上外伤感染,处理不好确实会致命。”
这家伙眼神很好,而且有一定的医学基础,安默拉做出第一个判断。
“救救我……”她啜泣着,把目光投向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温和地与她对视,安默拉发现他除了微微勾起的嘴角之外整张脸几乎是没有一点表情的。遮住那个笑容之后他简直冷酷得让人害怕,可偏偏整体上感觉不出。
“我自己也在等待救援。”陌生人用一种遗憾的语调说道。
安默拉不再说话,老巴特则试着搬了一下安默拉,可是安默拉痛得厉害,他怕骨头再次错位,于是只得放弃。
老巴特忐忑地对陌生人说道:“先生……”
“没事的,船能装得下马车,我只是担心你们带着马车不方便。”这个人似乎很清楚老巴特要说什么,“船上有医师,别担心,等它抵达就好了。”
“谢谢您……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安默拉试探着问道,这家伙言行举止都和“平民”二字相去甚远,说不定是这边的大贵族。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也是被困在了运河左岸的辐射区,但是他有办法联系船只前来救援。而且对于他来说,救下安默拉、老巴特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顺手而已。
“康纳里维斯,你呢,小天使?”
这个人看上去很和蔼,所以安默拉强忍着被称作“小天使”的不适,微笑道:“安,您叫我安就好了。”
其实老巴特也不知道安默拉到底叫什么,两人相处的短暂时间内谁也没想起来要互相报名字。“安”这个名字很普通,普通到在帝都一块砖掉下来能砸到六七个叫“安”的女孩儿。但是那个“康纳里维斯”就太奇怪了,不光发音奇怪,就连名字意思也让安默拉心生警觉。
康纳里维斯,曙光女神的号角,象征王权。
老巴特不明白这些魔导师之间的隐晦说法,他只是单纯觉得对方的名字太难念了:“康纳……呃……先生,您叫我巴特就好了!”
康纳里维斯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简朴的怀表,他低头看了一眼:“船来得有点迟了,我们可以一边歇着一边等。”
老巴特早就累得不行了,他半天前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争,然后还没有停歇地驾车跑了上百公里,能站着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安默拉担心这个自称“王权”的人会趁机套话,所以直接装作体力不支重新陷入“昏睡”。
“你们来自格兰德郡吗?现在那边情况如何?”康纳里维斯看上去十分关心这边的灾情。
老巴特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道:“糟糕透顶,我们一路上都没见着活人!”
其实见过一个,不过现在已经被他们变成死人了。
康纳里维斯皱眉:“一路上是指……?”
“从坎佩尔到这儿。”老巴特认真地答道,“说真的,连只活的耗子也没有,更别提活人了。”
康纳里维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您说您是来自坎佩尔的?”
老巴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毕竟坎佩尔是个偏远得没有存在感的小城市,他点点头:“对啊!”
“您似乎不知道吧,坎佩尔城是这次死亡放射的释放中心。”康纳里维斯看上去也有些疑惑,“而你们从最危险的无人区完好无损地逃离了……?”
“完好无损?”老巴特愤怒地指着马车,“她都快要死了!”
安默拉闭眼听着,感觉自己被这个老家伙咒了。
“那都是普通伤害。”康纳里维斯冷静地对老巴特说道,“你们几乎没有受到过魔导伤害,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没怎么做,我们就这么一路跑出来的。”老巴特对这个康纳里维斯好感度略有下降,因为这家伙似乎总觉得他们健健康康是不行的,只有缺胳膊断腿才是正常。
老巴特毫不客气的回答让安默拉大松一口气。要是他说自己是依靠安默拉供应的魔抗材料逃生的,那安默拉多半又要想办法解释那些来源不明的魔抗材料,解释她为什么对魔导理论这么了解。安默拉现在完全没想过要怎么编个悲惨的身世,让自己成功融入社会。
“你们真是幸运……”康纳里维斯若有所思,“对了,您有目击过什么大型飞行物吗?”
老巴特睡得早,所以天空要塞驶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等第二天起来,天空要塞早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没见过,怎么了?”
“弗林郡这边有人目击了天空要塞,不过治安官认为那只是长得像要塞的云罢了。”康纳里维斯笑道,“这些言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社会治安,造成了人民的惶恐,所以被禁止讨论了。”
安默拉心中越发警觉,这个人虽然被困在了运河左岸,但是很明显与帝国各地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多半有着魔导通讯系统,并且一直在以此请求救援,获取外部消息。
第17章 故人()
“长得像天空要塞的云?”老巴特将信将疑,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云会长得像天空要塞,“是有人在故意造谣吧?不过这灾难确实来得离奇,它看上去并不是自然爆发,不是吗?”
康纳先生挑了挑眉,既不肯定也不否认:“的确不像是自然灾害,但是更详细的原因正在调查之中,现在所有容易引起恐慌的猜测都应该被及时遏制。”
这点老巴特也深表认同,什么都能乱,人心不能乱。可是安默拉却觉得现在被遏制的并不是流言,而是真相。如果不尽快认识到天空要塞带来的巨大破坏,那么救援和重建就不会来得那么及时,有大量平民会在帝国的犹豫之中丧生。
而且帝国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圣兰斯卡特的天空要塞干的还是个问题。
三大帝国间的军事实力相差并不大,而这次翡翠圣枪在边境弄出来的动静并不小,普朗曼不可能完全不清楚情况。如果帝国高层在知道翡翠圣枪有意进行空袭的情况下还选择沉默,那么多半是在政治上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他们为了某种利益而牺牲了平民的生存权与知情权。
安默拉对这种做法不敢苟同,连自己国民生命安全都无法守护的政权简直太糟糕了。
“真希望救援队来得快点,虽然来得再快也已经迟了……”老巴特叹息不已,“对了,您带了表,可以看看几点了吗?”
“下午一点。”康纳再次打开那枚怀表,这怀表做工朴素,花纹简单,与他一身考究的贵族打扮颇有些不搭。
就在安默拉疑惑这点的时候,康纳手里的怀表发出了柔和的光芒,那光芒十分有规律的闪烁着。闪烁的频率肉眼难以捕捉,但是安默拉瞧出了一点端倪,这是加密过的通信系魔导式。看来那个怀表是魔导制品,而且制造者十分崇尚极简风格……说白了就是不重视外观。
“捕捉它,解析它。”安默拉开始给神国系统下令。这种时候魔导系统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光芒闪烁的频率是肉眼无法捕捉的,而且要一边记录极快的光芒闪烁规律一边破解魔导式实在是强人所难。
其实安默拉下令的时候还是有点忐忑的,毕竟神国没有像根源系统那样数目繁多的附加装置,它就这么点大,谁知道能不能捕捉光芒信号啊。
魔导平台上的那行字再次发生了变化,随着字迹的浮现,神国的声音也缓慢地进入安默拉的脑海:“一切光明的灵魂都是为您而生的,即便被您窥测也无法抗拒。”
光芒波动规律开始飞快地录入神国系统,但是安默拉看不见解析式在哪儿。
“解析呢?”不会是让她自己算吧,那还要它何用?
“一切光明的灵魂都是为您而生的,即便被您窥测也无法抗拒。”魔导平台上的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震颤了一下,神国的声音温柔而虔诚。
安默拉有点不好的预感,她看了一眼外面正在大声聊天的老巴特,用最小的声音念出了这句话:“一切光明的灵魂都是为您而生的……呃,即便被您窥测也无法抗拒。”
神国仍然在平静地记录那些光芒,安默拉迟迟没有看见它有破解魔导式的打算。
她想了想,无比抑郁地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一切光明的灵魂都是为我而生的,即便被我窥测也无法抗拒。”
她每念出一个字,魔导平台上的古老字迹就会跳动一下,细碎的金色暖光洒在那上面,就像天国般圣洁美丽。神国中隐约响起了模糊的歌声,就像她第一次听见时那样,说不出曲调唱词,但是直摄灵魂,动人无比。
神国虔诚而真挚的声音在遥远的高空响起:“您的神谕已经传达,为您分忧解难是神国的至高荣耀。”
“魔导式破解开始……破解成功。”
安默拉:“……”
她不能理解门格尔制造神国系统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玩意儿,他居然在最先进的魔导施法装置上加入了最古老的吟唱施法系统……最关键的是这些吟唱的咒语还全部来自圣典!每句话对应的效果搞不好都是他自己瞎编的!
这就跟造房子的时候用天空要塞来运木材一样荒诞。
这个疯子只想让使用神国系统的人看上去更像女神。想想看,对着敌人大声喊出“世间一切罪行都将融灭于我的光芒!”,然后所有恶势力都在一片光明中飞灰湮灭了,是不是有点小激动?
……完全没有!
安默拉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想如果一直带着神国,那自己下半辈子再也不会使用魔法了。不光是因为它在强行改变意识空间,更因为这东西完全没法在实战中使用,构建魔导式只能在一念之间,谁会等她慢吞吞的把咒语念完啊!
必须赶紧拿掉它,然后换上一个正常的魔导系统。
安默拉有些恼火地摸了摸项圈,冷冰冰的,就像一个无法取下的精巧饰品。
不到半分钟她就冷静下来,她查看了一下刚刚由神国系统破解出来的通讯系魔导式,居然还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式子。它的构造很奇怪,化简之后与普通的通讯系魔导式没有区别,而安默拉看不明白这位魔导师为什么要有意将它复杂化。说起复杂化安默拉又想到了神国系统里那个该死的吟唱施法,然后再一次陷入对门格尔的憎恶之中。
“不行不行,必须全神贯注……”安默拉摇了摇头,努力将思绪放回那个通讯系魔导式上面。
虽然怀表上的光芒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闪了一分多钟,但是实际破解出来只有一句话。
——“我马上到。”
看来这位魔导师就是康纳找来救援的人,光凭一句话和一个魔导式很难看出对方水平,不过可以稍微看出一点对方性格。他性格偏执,不愿意化简那个对称的美丽魔导式,情愿让它复杂一点。而且时间观念不太好,康纳已经说过救援迟了点,而他的通话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连一丝歉意都没有。
很典型的学者型魔导师,有怪癖,做起事来容易忘乎所以。
安默拉觉得自己跟这种人向来合不了拍,比如说门格尔。她有点担心自己接下来能不能温顺地接受康纳他们的救援,然后通过这位表面上很和蔼的贵族成功融入社会,获得合法的身份证明。她偷偷看了一眼老巴特和康纳,老巴特在抱怨他们一路走来的艰难,而康纳则不动声色地询问一些灾区的事情。
安默拉躺在马车上竭力平复自己心情,然后飞快地思考自己要编造一个怎样的悲惨身世——不一定要引起同情,但一定不能引起怀疑。
就在她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为“受难小天使”的过程中,整耳欲聋的汽笛声响起了。
康纳第一时间看向河面,宽广的运河上驶来一条轮船,这是一艘很大的机械轮船,动力来源不明,但是绝非人力。它占据了河道的一半,当它往岸边靠的时候,马车所在的地方完全被船的阴影覆盖了。船板上根本没人,就跟幽灵船似的,直挺挺地停在岸边。
“……为什么你弄了条港湾船!”康纳不可思议地对着船上喊道,他看上去实在难以维持之前的绅士状态,“这可是条内河!你应该弄条能在这河里行驶的内河船过来!”
船上静悄悄的。
老巴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灰,他踮脚张望了一会儿,确实没看见人。
“斯洛!斯洛教授!”康纳走进了些,他再次朝船上喊了一句,“斯洛·兰佩斯!”
船上的汽笛又叫了一次,然后船侧面裂开一道门,这道门一看就是用魔导式直接打开的。黑洞洞的门中走出来一个清瘦的男人,银框眼镜,有点凌乱的黑色长发,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看上去是一位刚刚从实验室出来的魔导师。
他皮肤有点苍白,但气色还是很好的,鼻梁挺拔,眼睛狭长而美丽。
“请吧。”斯洛微微躬身,试图将康纳引入那道开好的门里。
“你要我从这个洞里钻进去?”康纳走到他旁边,压低声音,恼怒地说道,“你至少应该让船退远点然后放块板子!”
“再退就到对岸去了。”斯洛平静地说道,“快点吧,您在外多呆一刻,帝都那边的疑心就重一分。”
康纳不得不退让了,他咳嗽了一声,重新恢复之前温和可亲的样子,回头对老巴特说道:“把车推进来吧,我们可以走了。”
“他是?”斯洛微微皱眉,低声对康纳道,“这边还有幸存者?不可能,我计算过实战中死亡放射的各个影响区间,这里是绝对致命的。”
“就是幸存者,也算知情人吧,先弄走再说。”康纳拍了拍斯洛的肩膀,然后直接走进了那个黑乎乎的门里。
这扇门不大,但是宽度似乎刚好够马车过去,于是老巴特跳上车,黑马拉着车就直接进去了。进入这扇门的地方有个台阶,安默拉差点被颠得吐血。
“这是哪儿?”康纳站在一大堆实验器材中间,对最后进来的斯洛发出质问。
斯洛手里泛出微光,那扇门消失了,他说:“实验室。出门往左转,在走道尽头上楼,二楼以上全是卧室,随便住。”
“这是游轮?”康纳转了个身,长长的衣摆扫下一排试管。
斯洛张开手,仿佛有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那些试管,它们就这样悬浮于空中。斯洛走过去,将它们一个个重新摆放好,然后告诫康纳:“小心,这里有些东西是致命的。”
安默拉通过神国系统看见了那些试管上标签,这是些性能完全不一样的魔导试剂。刚刚斯洛在试管们掉下来的一瞬间选择了一个魔法将它们同时控制住,这个魔法的释放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甚至没有与其中任何一种试剂发生反应。这个微小的细节让安默拉瞬间警觉起来,斯洛可能不是一般的军方魔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