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解人的高帽挡住他的面孔,温和而宁静的声音流淌在告解室里:“女神保佑,我曾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如今愿意悔改。”
他低笑一声,这声音年轻又富有魅力,与他的实际年龄完全不符。
“距离上次来这里告解已经十多年了,同样的一个问题,困扰了我的前半生,现在又将折磨我的后半生。”
十多年前他在莫尼诺修道院进行告解,说自己对无辜的生命动了杀心,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希望女神能净化他内心的黑暗面。而十多年后,他再一次来到莫尼诺修道院,告解的内容却与那时候完全不同。
“我应该更果决些。”告解人摘下了高冠,将它按在胸口,“我让魔鬼活着来到了人世,甚至亲手将奥兰的权柄交到他的手里。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神啊,我不求您的宽恕,只求您告诉我,到底该做些什么来弥补我的过错。”
告解人的面容极其英俊,与黑暗圣殿的那些堕天者们一样,有种超乎人类的完美。笔直的金发垂落肩膀,细碎的发梢闪着细碎的光芒,映着他深邃英挺的面孔,他全身都透出不可侵犯的高洁之感。但是这种高洁感并没有让他变得不可亲近,相反,他看上去很温和,包容力十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闭上眼睛,垂首聆听。
世人听不见的天国之声传入他的耳中,壮美的圣歌回荡在小小的告解室里。
告解人衣服上的每一根金丝都流淌着光泽,金色的光晕环绕着他,天国之门的虚影在他背后若影若现,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会惊叹“神迹”。但是告解室的另一头,为他进行告解的神父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色已晚,您该返回圣都了。”神父从门后走出来。
他穿着红色长袍,看身份是位红衣主教,可是态度却十分谦卑。
告解人重新戴上了高帽,面容隐藏在帽子的阴影下:“阿伯特……你还没有为我做完告解。”
阿伯特,莫尼诺修道院院长,为教廷输送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神职人员。他是现任圣殿骑士团团长约书亚的养父,将约书亚抚养到了七岁,然后亲手把他送入骑士团。阿伯特年事已高,现在估计是他担任红衣主教的最后几年了。
“教宗大人,您该回去了。”阿伯特脸上被皱纹覆盖,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与教宗年龄应该是差不多的,但是教宗看上去几乎没有老过。
“他前段时间来过这里?”教宗没有离去的意思。
阿伯特知道教宗说的是谁,他缓慢地点了点头:“您知道的……没有出战任务的时候,他一直很喜欢呆在这里。”
“因为杰拉尔德也是在这个修道院长大的。”教宗嘴角浮现出微妙的笑容,但是很快又被他压下去,“杰拉尔德是他竖给自己的标靶,因为杰拉尔德的退位,所以他才能走到这样一个崇高的地位。但又是因为他前面有着一个被认为是最强之人的杰拉尔德,所以他才有这么大的压力。”
听见“杰拉尔德”这个名字,阿伯特浑浊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教宗接着说道:“他对杰拉尔德的感情混合了憧憬与痛恨……当然,这都是几年前,现在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已经没有人能看出来了。”
“也许他已经不在乎了。”阿伯特的声音有着与他年龄相符的苍老。
“那么他为何一直要来这个偏僻的海岛修道院?”
阿伯特无法回答。
教宗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强得不像话,也聪明得不像话,但是年龄限制了他,这些聪明暂时没法沉淀为智慧。只要他在意着自己的出身,他的心中还有名为‘杰拉尔德’的阴影,那么他就不是完美而不可战胜的。”
“我想他已经在设法突破这个心理障碍了。”阿伯特不带感情地说道,“离开这里之后,他直接去了圣兰斯卡特的边境地区。最近杰拉尔德有在圣兰斯卡特现身,我猜他已经查到杰拉尔德的具体位置了。”
教宗叹了口气,从座椅上起身。
他用权杖支撑身体,权戒上闪烁着光芒,脚下浮现出正位的金色六芒星阵。
“约书亚是战胜一切的圣剑。”教宗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神圣法阵的光芒越发明亮。“但杰拉尔德是永远不败的圣剑。”
那么……这两者相遇,到底谁会赢呢?
阿伯特看着教宗消失在告解室里,这里的一切又归于黑暗,而他的心也重新归于迷茫。
*
“我就知道那家伙不安好心,他还带走了乔诺和弥赛亚。”
亚门维系魔导式,然后杰拉尔德负责指路,两个人乘着假象精灵拉着马车往坎迪洛克与安默拉消失的地方追去。杰拉尔德在坎迪洛克离开后第一时间查看了他所住的房间,发现东西倒是一件没少,俩孩子却一个都不见了。
“弥赛亚是领主大人自己带走的。”亚门纠正道。
“那他也带走了乔诺!”杰拉尔德又强调了一遍坎迪洛克不是个好东西。
亚门点点头表示认同:“好吧,这倒是事实。”
“能快点吗?他们都飞没影了……”杰拉尔德觉得用魔导式飞还不如自己跑。
亚门无奈极了:“巨龙是传说生物,而领主大人用的假想精灵是太阳天马,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快的了。虽然您可以自己追上去,但是您可以独自应对那条龙吗?”
杰拉尔德不敢保证。
见他沉默下去,亚门便试探着问道:“我觉得自己一直错估了您与她的关系。”
“什么?”杰拉尔德没弄明白,明明对方说的是教廷语,每个字他都懂,但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我和南十字星都觉得您是受她雇佣的,就像之前护送圣女那样。”亚门微笑了一下,“但是这几天看来,您与她的关系似乎并不是这样,您是不是她的……”
杰拉尔德发誓,如果亚门说出“祖父”或者“男宠”之类的词就把他当场打死。
“……追随者?”亚门说了个比较中性而笼统的猜测。
“不是。”杰拉尔德僵着脸否认了,他觉得自己之前想得有点多。
亚门有点惊讶:“所以您为什么整体黏在她身边?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不管有没有我在身边,她都是不高兴的。”
杰拉尔德对亚门的话感到有点恼怒,但是他想不出自己恼怒的原因,毕竟亚门说的都是事实。
安默拉非常强大,就算没有他的保护也可以活得不错。安默拉并不幸福,而他也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安默拉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管他黏得有多紧,她始终是孤立的状态。
也许正是这种事实才让他不悦——他对于安默拉而言是毫无作用。
亚门不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杰拉尔德的脸色看起来随时会揪住他暴打一顿。
马车里,尴尬的沉默正在蔓延。
“南十字星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人。”亚门终于受不了这个气氛了,他说,“那些人甚至不如您,他们没有什么能力,读书少,身体素质普通。但是他们依然选择聚集到南十字星将军的身边,有人是因为与南十字星有着共同的梦想,也有人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杰拉尔德跟安默拉显然不会有什么“共同的梦想”,而且他的价值在上个世纪就被证明了。
“快点,你要追丢了。”杰拉尔德岔开这个话题。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不去想,杰拉尔德活了一百多年,心态一直不错。
*
死亡大裂谷将整个大陆割裂成东西两半,西面是奥兰神圣帝国,东面是圣兰斯卡特帝国。因为天然的磁场和禁魔领域存在,所以飞行物无法跨越这里,而进入裂谷底部的人也从来没有回来过。因此想要往返奥兰与圣兰斯卡特,必须从南北两边绕过去。
正是因为有着这种天然屏障,所以两国之间鲜少发生战争,边境摩擦也很少。
大裂谷就像一道刻在大地身上的伤痕,从远处看过去,它的边缘十分平整,但是近距离观察就会发现,它的边缘早已被风化为破碎不堪的锯齿状,往边上一站随时有可能掉下去。不知从何处吹来干燥的烈风,飞沙走石之间漏出一点点风与大地摩擦的呜咽。
安默拉和维托很快就抵达了死亡大裂谷,不过让她感到惊讶的是,维托居然没有走什么秘密路线,而是随便找了个缺口就准备下去。
“下去的路不是关键,怎么从这底下过去,然后爬到另一头,这才是关键。”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维托这么解释道。
所以说,这底下有什么路能安全通过?
“这里不能使用魔导式,不过我身上有些工具……”维托没有前进,他停在死亡大裂谷的边缘处,谨慎地问道:“对了,先说好,这里的事情,您不能跟任何人透露。”
“需要契约魔导式吗?”安默拉平静地伸出手,麦灵痕契约在她指尖凝聚起来。
维托不太放心,他说:“等到下面再说。”
“随意。”安默拉点头,示意他往前走。
“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吗?我是指,为什么想知道走私路线的事情。”
维托将一根很细的锥子钉入地下,他戴上厚厚的防护手套,从袖子里抽出头发丝一般的金属细线,然后蹲身调整了一下鞋子。那双鞋应该是钉鞋,可以牢牢地踩在山壁上。
“没什么,我只是对这些神秘之地充满好奇而已。”
因为这些地方很可能就是通往占星台或者黑暗圣殿的道路。
第144章 双剑()
144、双剑(上)
在维托艰难下爬的时候,安默拉选择用魔导式悬浮空中。
这附近应该有天然的磁场或者禁魔领域,一般人用魔导式通过很可能直接摔死在半途中,但是安默拉并不害怕这些。弥赛亚和她身上都有着神威,而神威就意味着禁魔以及反禁魔。
“算了……”
安默拉实在看不下去维托缓慢攀行的样子,她打了个响指,低颂咒文,两匹太阳天马从虚空中幻化出身影。
“上来。”她抱着弥赛亚上了其中一匹马,“别怕,不会摔下去的。”
“你疯了!这底下有禁魔领域,还有奇怪的……”
“我知道。”安默拉用魔导式掩饰了太阳天马的光芒,然后催促道,“不会出事的,快点上来。”
“不行!”神威这种东西可不在维托的常识范围内,他紧张地攀在岩壁上,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在送死!”
安默拉正想把他强行弄上马,但是这时候忽然有一点银光闪过她的视线。她迅速抬头往正前方看去,大裂谷往前延伸,下面一片虚空黑暗,上方则是无尽星空与茫茫大地,刚刚那点光芒一闪而逝,就这么消失在了大裂谷的边缘。
“是圣骑士铠甲的反光……”维托身为一个走私客,耳目也算灵敏,这个光芒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会在现代穿着这种铠甲的,除了奥兰圣骑士,几乎没有其他人了。
“我看见光芒是在大裂谷的这头。”安默拉皱起眉,一时间也忘了让维托上马的事情。
如果是奥兰圣骑士,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裂谷东边的圣兰斯卡特?
维托也看见了,他有点紧张:“我不知道,你确定现在要去吗?如果他们也准备从这底下过去,那我们有可能碰面!”
这底下的通道到底是有多小,如此庞大的裂谷,两队人马居然还会碰面?
“当然……”安默拉话还没说完,一道锐气就从刚刚银光消失的地方扑来。
远处,裂谷边缘。
“抱歉,是我的失误!”银铠圣骑士躬身向莲恩请罪,他刚刚不小心按开了移动光源,光芒折射在铠甲上闪出耀眼的银色。
“没关系。”
莲恩神色平静,她走向这位圣骑士,反手抽出他腰间的佩剑。这把制式武器在她手中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势,光芒内敛,锋锐刺骨。
圣骑士垂下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但是这柄剑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莲恩抬手将剑掷出,黑夜迅速淹没了这条细细的银线,但是一股冷兵器的锐气却始终徘徊在她周身。她面前那位骑士感觉自己额前的头发被长剑带起的风削断了几根,心脏差点停跳。
过了一会儿,重物滚落山崖的声音响起,空洞地回荡在大裂谷的两边,在这样的深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好了,现在安全了。”莲恩拔出自己的剑,然后对那个圣骑士说道,“你在这里看守,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是!”
“是的!莲恩大人!”
圣骑士们齐声答道。
莲恩站在了悬崖的边缘,然后纵身跃下。
四周是黑暗的汪洋,她是背鳍闪耀的飞鱼,每一处肌肉的流线都与风相合。灿烂的金发在干燥的风中流泻,就像金色的梭子穿行在夜的纺车。她手中长剑的寒光乍隐乍现,每一次都精准地切入岩缝,那双白皙的、带着女性特有柔度的手臂承受了极大的冲力,可是没有半分颤抖。
飞跃,踩踏,劈砍,利用手中剑刺入岩缝的短暂停滞控制坠落方向。
她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冲入了看不见底的大裂谷深处。
而另一边,安默拉单手提着从岩石上掉下来的维托,感觉手都要被拽断了。
“嘘……”她调整了一下方向,帮维托爬上另一匹太阳天马,“那边的人想灭口。”
她顿了顿,又对惊魂未定的维托小声说:“不过对方未免也太自负了吧,他没想到你能躲过这一击吗?”
“理、理论上,我不可能躲得过。”
维托大口喘着气,内心充满了死而复生的欣喜。
刚刚那一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直接刺向维托心口。如果他想躲,那就会从岩壁上掉下去,如果他不躲,那就直接被这剑扎在岩壁上了。维托在危急关头还是顺从自己的本能,他下意识地松了手,然后落了下去。在坠落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不过安默拉反应却是极快的,她驾着太阳天马向下俯冲,然后一伸手就把他捞住了。
那柄剑不知道飞了多远,但是在接触岩石的那一刻还是具有极大的冲力。它连着剑柄全部没入岩石,然后这些被风化的石头从边缘处开始崩毁,大块大块地落入了山崖底下——这也就是莲恩听见的声音。
安默拉看着岩壁上残留的剑痕,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点不安。
“圣骑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试图杀人灭口。
“我不知道!这个安全通道是我们无意间发现的,这之前是不是有人知道它,我们并不清楚。”
被安默拉救了一次之后,维托的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走吧。”安默拉看得出维托说的是实话。
维托骑的那匹太阳天马也是由安默拉控制,所以走不走根本不是他说了算,他跟安默拉说:“一直往下,走到底,然后我再带你找那条安全通道。”
安默拉没有回答,只是控制着太阳天马往下降。
下降的过程枯燥又漫长,四周的昏黑混沌给人带来重归母体的感觉。风回荡在裂谷之间,两边山壁的空洞里发出奇异的呜咽声。偶尔也能听见动物的嚎叫声,这声音十分模糊,让身处裂谷中的人越发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很遥远。
“请问……”维托欲言又止。
“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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