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斗一阵痉挛之后,突然扬头挺胸。
“这是天意,但我姓甘的并不亏本,这十几年来你们付出的足可作为我的代价,遗憾的是我太大意,也太仁慈,没有及早采取断然的行动。”
“你甘十斗口里居然还吐得出仁慈二字,那天下所有的邪恶之徒都该成佛了?告诉你,你死一百次还嫌不够。”“青竹老人”顿了顿竹棍。“你死了会进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本鬼中鬼,化鬼又何妨!”
“你不准备逃命了?”
“笑话,甘十斗岂能沾上逃命二字。”
“那你认命?”
“准备怎样对付我?”
“碎骨挑筋,废去武功,用铁练子与狗同锁如何?”
“很妙的主意,可惜你们只能设想。”
司徒明月脱口大叫一声:“注意!”他之所以叫这一声是因为他敏感地发觉甘十斗在话完之后目光中有一种异样的神色闪动了一下,这是一个人在准备有所行动之前的先兆,虽然是首次直接接触,但他对这邪门人物已有了某种程度的了解,这种反应几乎可以说是出于本能上的直觉,也是累积经验的运用。
反应出声已经够快,但还是比甘十斗的行动慢了那么一丝丝。
在场的都是拔尖人物,但也只是感觉眼睛仿佛花了花。
纪大妞已被甘十斗从后扼住脖子。
这一着谁也没料到,他竟然拣纪大妞下手,可能他认为纪大妞是所有在场者中最弱的一环,而且还是女人。
甘十斗把纪大妞向侧后拖退数步,更近丛林边缘。在投鼠忌器的情况下,凭他的身法,要脱身是太容易了。
“甘十斗你这叫不要脸!”
“姓甘的,你比下三流还要烂一流。”风不变补上了一句。
“哈哈哈哈!”甘十斗得意地大笑了一声。“你们都要脸,都是上流的江湖人,我这下流的还要流下去,流到你们一个二个地进棺材。这小妞的颈子想来不怎么硬,很容易折断,你们这些自命上流的不会牺牲她吧?”
纪大妞脖子被扼住居然神色不变,不动不吭。
司徒明月可就不然了,血管里的血液在加速奔流,他欠纪大妞的太多,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能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他说过永远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他有绝对的责任救她脱离魔掌,即使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姓甘的,你想要什么?”司徒明月迫近前去。
“‘玉机金经’和你腰间的剑。”
“两样东西在于郡无权绐你。”
“那就闭上嘴。”
“除此之外你可以开口任何条件。”
“如果我要你代我杀一个人……”
“谁?”
“谷中强!”
司徒明月全身为之一震,甘十斗竟然要他杀“天龙神君”,他能为了救纪大妞而答应这疯狂的条件么?
“天龙神君”现在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不再是恶形怪状的“秘魔”,闻言之下,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开口说话。
“甘十斗,你以为制住这丫头就可以予取予求乱开条件活着离开?告诉你,别做这清秋大梦,你已经注定成为北邙的新鬼,我老人家有的是绝活妙事供你消遣,准保你投胎转世之后都忘不了。”“青竹老人”斜睨着甘十斗。
“莫三白,少斗嘴皮子,到一边风凉去。”
“姓甘的!”司徒明月接回话。“你放人,本公子保证你平安离开。”
“嘿!还要你小子保证?”
“如果你伤了她,知道本公子将怎么做?”
“你小子怎么做?”
“把你碎尸,然后把金剑帮徒剑剑斩绝。”
“啊哈!无剑公子,说狠话无济于事,你要把本人碎尸是做梦,杀尽斩绝金剑帮徒就算办得到也与本人无关,不管怎么说,这丑妞会先死对不对!”
司,徒明月的身躯开始发抖,他已激动到了极致。
纪大妞的眼珠微见突出,是扼得太紧的缘故。
眼前的态势任你功力通玄,也无法奈何甘十斗,除非牺牲人质,但谁也不会有这种意念,这是违反正道的。
“条件以后再谈,本人告辞,各位最好站在原地别动。”甘十斗说完,倒拖着纪大妞后退,他笃定可以脱身。
司徒明月真想不顾一切出手,但还是忍住了。
“青竹老人”大话说了,但还是没辙。
甘十斗如果退进林子,便是他的天下了。
纪大妞可能是喘不过气来,双手上扬乱摇。
怪事突然发生。
甘十斗在退了三步之后,忽地闷呼一声,松开了手。同一瞬间,他身后出现一条人影,附了上去,赫然是金老四,这情况几乎在任何人意料之外,谁都没发觉金老四是什么时候悄悄巡进甘十斗身后的树丛。
金老四的宝刀已抵实甘十斗的后心。
“青竹老人”刚才说有绝活妙事对付甘十斗,金老四这一着棋可能就是他下的,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动金老四最内行不过,简直就是只通灵的老鼠,说得更恰当些,是一只滑溜的蟑螂,行动完全无声无息。
司徒明月顿然了悟纪大妞之所以沉得住气,她的阴功伤人于无形,刚刚扬手乱摇,就是出其不意的反击。
纪大妞回身面对甘十斗。
司徒明月弹到了金老四侧后位置,以防甘十斗逃脱。
几个老怪物紧紧围上。
“青竹老人”怪声怪气地道:“好小子,不赖!”他头一次称赞金老四。
甘十斗被人用刀子抵住后心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当然,究其实他是栽在纪大妞的手里,他没望任何人,只注定身前其貌不扬的纪大妞。
“师父,是不是捅了他?”金老四得理不饶人,以他这种角色居然有机会把名震江湖的“鬼中鬼”制在刀下,简直的是奇迹,也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怪事,就像是做梦一般,而这梦足可传诵三代。
“慢着,还要问口供。”“青竹老人”抬了抬手。
“如果再被他溜了……”
“那我们这帮老小子全部上吊。”
司徒明月心中一动,“青竹老人”收金老四为徒这一段他现在才知道,不过照理,这应该只是迟早的事。
甘十斗冷哼了一声,仍然望着纪大妞,表示他虽然栽了,但并不把这批老怪物放在眼里,神情上几乎没有什么改变,镇定如恒。
“老夫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他开了口。
“什么错误?”纪大妞冷声反问。
“明明知道你丫头练有无形阴功却没加以防制。”
“这是天意!”
“什么叫天意?老夫一辈子不信这个,事在人为,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顿了顿又道:“丫头,老夫经过长时间的思虑,就是想不出你这一门阴功的来路,你愿意说出来么?”眸子里飘出企盼之色,武功对武人的诱惑力是非常大的,他忘了目前的处境,却去追究武功。
“我不会说!”纪大妞断然拒绝。
“这太遗憾了!”甘十斗摇头。
马二先生大声道:“时辰不早,要问什么赶快问。”
“青竹老人”斜起眼道:“甘十斗,你老小子是喜欢站着回答还是趴下去说话?”
甘十斗头一昂道:“莫三白,你少耀武扬威,想捡现成么?
换一个情况,你老小子还真不是我姓甘的对手。”
“天龙神君”上步。
“甘十斗,你准备如何还债?”
“你谷中强说呢?”
“让你现世可能比杀你更好。”
“希望你能办得到。”
“甘十斗!”马二先生插了话。“你欠我的合并在谷老弟项下一起计算。”
“青竹老人”提了提竹棍道:“算帐是下一步,先等我糟老头子把该问的话问完。”话峰略顿。“甘十斗,照你在江湖的臭名声,不应该受管彤云那老小于的支使,而你居然蹲下来替他卖命,这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
“当然!”
“你老怪物把这谜题带进棺材吧!”吧字声中,单手暴扬,抓向正面的纪大妞,快得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惊叫声中,纪大妞左臂被抓牢,扭转。
谁也料不到甘十斗会再来这一手。
司徒明月掌已扬起但没吐劲,因为他这一掌下去,甘十斗固无幸免,但纪大妞也必随之遭殃。
“啊!”随之是一声惨哼。
看甘十斗的态势,他是准备在制住纪大妞之后回手对付金老四,但他的身躯只扭转一半,右手也在中途,人便僵住不动了。
“好家伙!”金老四后退一大步,扬起手中短刀。
“什么好家伙?”司徒明月吐口气问。
“他身上有护心铁片,要不是这柄可以削铁的宝刀,还真捅不进去。”
大家这才明白甘十斗在利刃控制之下居然敢反击,原来他倚恃是护心铁片,却没估到金老四手中的宝刀是“顽铁大师”继雪剑之后精冶的另一样利器,切金断玉。
“天……意!”甘十斗的脸孔扭歪,手松开。
“你居然也承认天意了?”“青竹老人”目芒闪了闪。
纪大妞侧挪。
甘十斗的尸身栽了下去。
一代巨邪就这么结束了他充满罪恶的生命,而且是死在原本偷鸡摸狗出身的金老四刀下,江湖中的事的确令人莫测。
“天龙神君”沉声道:“他总算付出了代价。”
风不变接着道:“元凶尚未授首,此事暂时不能宣扬出去,不然就会增加而后行动的困难。甘十斗可以说是管彤云的靠山,要是他知道靠山已倒,定然会采取非常的应变手段,要逮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青竹老人”手抚胡须道:“此事我会有所安排。”
纪大妞突然走近“天龙神君”谷中强。
“谷前辈,晚辈想跟您私下谈谈。”
“跟老夫私下谈谈?”谷中强大感意外。
所有在场的也大为困惑,纪大妞到目前为止仍属来路不明的人物,她想跟“天龙神君”
私下谈些什么?“天龙神君”隐姓埋名化身“秘魔”,刚刚才公开身份,纪大妞年纪轻轻,不可能与他有瓜葛,如果为了“金剑帮”的公案,她大可找“;青竹老人”他们谈谈,何以独独找上“天龙神君”?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最敏感的是司徒明月,因为潜意识中他像关心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切纪大妞,这是他对她唯一的酬情方式。
“是!”纪大妞点头,眸子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影在浮动,这显示她要谈的问题不寻常。
“纪姑娘要跟老夫谈些什么?”
“很重要的大事。”
“姑娘的意思要换个地方?”
“对!”
“准备到哪里去谈?”
“越僻静越好,第三者不能参与。”说着瞟了司徒明月一眼。
这一眼,使司徒明月心中又是一动。
“天龙神君”谷中强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
所有在场的全投注以不解的眼光。
“天龙神君”谷中强环视在场的一眼,抱了抱拳然后举步。
纪大妞深望司徒明月一眼,然后跟着举步。
两人朝登山方向奔去。
马二先生道:“这丫头捣什么鬼?”
风不变接着道:“我始终觉得这丫头邪门。”
“青竹老人”朝司徒明月比了个手势,司徒明月立即会意,弹身尾随下去。
银汉无声,玉盘业已平西。
白云寺后的碑碣林里,“天龙神君”谷中强与纪大妞相对。
纪大妞眸子里射出可怕的寒芒,显示这不是好约会。
“纪姑娘,你要跟老夫谈什么?”
“十八年前的一桩公案。”
“噢!什么公案?”
“杀人公案!”纪大妞咬了咬牙。“十年前江湖传言你姓谷的在行宫密室遇害身亡,夫债妻还,这笔血债本打算向你妻索讨,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的确是老天有眼,使我能完成报仇的心愿。”
“纪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谷中强不愠不火,依然非常沉着,显示出他的修养与风度。
“我在说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乃是亲仇,你什么来路?”
“纪东离的遗孤!”纪大妞一字一句切齿说出。
“纪东离?”谷中强目芒乍闪。“大漠之虎?”
“不错!”
暗中尾随而至隐伏在石碑之后的司徒明月心头为之一震,想不到纪大妞是无恶不作的“大漠之虎”纪东离的女儿。
当年纪东离神奇地横尸大漠,不但轰动江湖也大快人心,却原是“天龙神君”谷中强的杰作。
纪大妞刚刚说过“夫债妻还”四个字,指的是她到“四绝山庄”索仇的那桩事,现在却追到了正点子。
“老夫承认曾经为江湖除害。”
“谷中强,你说话客气些。”纪大妞厉叫。
“事实如此,要怎么客气?”
“我要你血债血偿!”
“那当年被令尊毒害的无辜者怎么说?”
“我只知道父仇不共戴天。”
“以老夫所知,纪东离并无妻室子女……”
“你胡说!”纪大妞眼里已布满杀光。
“哈哈哈哈……”谷中强狂笑起来。
“不许笑,这并不可笑!”纪大妞厉吼。
“老夫杀人是尽武人的本分,维护武道。”
“我报仇是尽子女的本分,维持孝道。”纪大妞针锋相对地回答。
“你自信能报得了仇?”
“当然!”
“很好!你尽管出手就是,老夫不会逃避。”
司徒明月大感为难,他该不该现身阻止?
“天龙神君”谷中强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当年杀“大漠之虎”纪东离是基于武道替江湖除害,并非私人恩怨,但纪大妞乃为父报仇不能说她不对。如果谷中强输了,难以对“青竹老人”他们交代。要是纪大妞不敌,自己岂能坐视?尤有甚者,纪大妞的母亲和舅舅又怎肯甘休,势必演变成双方尖锐对立,自己正好夹在中间。眼前能用什么方法阻止双方拚搏,再由“青竹老人”他们出面化解?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司徒明月苦思无计之际,情况遽尔发生。
“隆!”一声巨响,宛如山崩地陷,空气被震碎,空气被撕裂,双方各退两步,扬起的手徐徐放落,纪大妞正好退到碑座处,身躯自然地靠上碑缘。
谷中强的“天龙神功”对抗纪大妞的阴功,想不到会产生这等骇人的威势,到底是谁强谁弱?孰胜孰败?
司徒明月为之惊住了。
谷中强举步欺向纪大妞。
司徒明月准备不顾一切现身阻止。
谷中强扬起右掌,作势要向纪大妞劈下。
纪大妞直起身,双手又放下,显然已无反抗之力。
司徒明月正待张口喝阻,意外地谷中强收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步履有些蹒跚,看样子他已经受了伤。
纪大妞口里呻吟了一声,软软地倒在碑座之前。
司徒明月弹身趋近,忘其所以地挨着坐下,把纪大妞的上半身扶靠在他的腿上,这时才看清纪大妞双目失神,口角隐有血渍,看样子伤势不轻,局面是两败俱伤,只是“天龙神君”谷中强还有余力出手,他放过了她。
“大妞,你伤得怎样?”司徒明月急声问。
“你……司徒大哥……”纪大妞奄奄——息。
司徒明月顿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无剑公子,不但形貌衣着改变,连雪剑外观都刻意加以装饰,纪大妞在身受严重内伤的情况下,怎会一下子便认出来?
“大妞,你怎么认出是我?”“金……老四……偷偷告诉我的。”
“哦,原来如此,你的伤……”
“绝对死不了,就是死……无憾,因为……我死在你的怀里,是一种……幸福。”
嘴角牵了牵,那是笑。
司徒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