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瞬间便暗淡了下来。
黑云催压,遮天蔽日的乌云中,一道雷光骤然亮起,天边一道火链长蛇倏然一闪,仿佛天雨倾泻的雷光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密布天空的粗大雷光好似投入一只细长的漏斗,齐齐的落在金色巨伞上。
轰!天地间雷光闪烁,稍过片刻,才有轰然之声。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巨响一起炸开,雷光如倾盆之雨,一片片覆盖在巨伞之上。天地暗淡,只有那一处光亮异常,好似一抹神光照耀,向世人展示这天罚的神威。
轰!轰!巨响不绝于耳,可是偏偏除了这震动天地的响声,那雷霆仿佛远在千万里外,连风都不曾搅动,尽管乌云蔽日,天地间却格外的清静安宁。
轰!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神魂的雷霆终于在一声爆裂中归于安静,天空中,沐浴雷霆的金色巨伞一点点缩小,小到远望只有细细的一点,带着一丝闪烁的雷光,直直地落入坑洞之中。
笼罩青兰城的金色光柱渐渐消散,那狂暴的雷霆经过地面的过滤,传到城中已经变得极为暗淡,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惊疑。在城中百姓的帮助下,虽然还是小部分的伤员因为救治不及而牺牲,大部分的战士还是保住了性命。清理尸体,修复外城,重筑营地,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三位祭司。
城外的原野上,两个身影不断地在满地的尸体中翻找着什么,幸存的凶虎对腐肉的收捡极大地减少了二人的工作量。两人从城外的河流开始,一点点向北方推进,显然一寸地方都不想遗漏。
战场很大,尽管被凶虎搬走了许多尸体,但还有更多的残躯被遗留,两人走走停停,小心地分辨着。他们离护城河已经有些距离,显然已经工作了很久,但两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断地向着远方深入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衣衫上几乎被溅满了乌黑的血迹,满身风尘,脸上也尽是疲倦之色,只是眼中的坚定促使着两人一路寻觅。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地渊的战场上,光线的暗淡来得更加迅速,四周的景色很快变色暗淡,远处的黑暗像是滚滚的河水,快速地向战场吞没而来。
“墨兰大人,天快黑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清朗的声音劝慰道,
“你先回吧!”墨兰摇摇头,满面的风尘也挡不住眉间徘徊的哀伤,她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寻觅,低声道,“我也不用借助光线,你先回吧,我再找找!”
小孟苦涩的脸上也挂着藏不住的疲倦,他踌躇片刻,实在精力不济,夜色快速地席卷过来,他只得涩声回道,“那我先回去了,虽然兽潮已退,墨兰大人你还是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放心!”墨兰继续寻找,低声回着。
小孟叹息一声,回身向圣城走去。墨兰毫无所觉,继续向前寻觅,她自幼失明,已经习惯了黑暗,后来进入神殿修习圣法,贯通窍穴,开辟真气,模仿蝙蝠音波,自创了一门使用真气震动回照的法门,多年应用改善之下,已经能烛照数十丈,虽然比不上常人目力,但日常生活还是足够了。多年使用,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这个法门最大的缺陷便在于距离,当小孟离开之后,墨兰的效率便大幅度地降低,尽管她不受光线的影响,但数十丈的范围相比于偌大的战场,几乎是令人绝望的对比。
墨兰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就算意识到也仍旧不会改变她的决定,她一点点地向前推进,以一种完全覆盖她心中的战斗范围的曲线行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黑暗的战场上,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前进,好似犁地一般不放过每一寸土地,细细地寻觅着。她风尘仆仆的脸上悲伤因疲倦渐渐淡了下去,只剩下怎么也抹不去的坚定。
夜,渐渐深了,小孟第四次到城门眺望,看着桥那边笼罩的黑暗一片沉静,心下不禁有些焦急,这是寻找的第五天,也是墨兰第五次没有准时归来。
战场上,瘦弱的身影还在继续,原野上清风吹拂,撞击着怎么也吹不散的血腥。
忽然,墨兰感觉到前方的凹坑中有一抹几不可闻的颤动,感知下,空荡的凹坑中静静地躺着的,是令她思虑了千遍,泪洒了数江的躯体。
“公子!”她惊呼一声,满脸的倦容瞬间换作惊喜,她赶忙向凹坑跑去。疲倦和激动令她脚步踉跄,一下子从凹坑边摔了下去。
“公子!”她挣扎着爬起来,只三两步,透支的身体又沉沉地摔了下去,乱石扯破了她的衣裙,擦伤了她的身体,她不管不顾,使劲地向静躺的躯体连滚带爬,急冲冲而靠近。
“公子!”手终于抚上了那张令她无比担忧和思念的脸颊,泪水便再也忍不住,被强行压下的悲苦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在脸上化作泪水,肆掠着宣泄这份感情。
“公子!”感知下,心脏微弱的跳动令她安定,可触手的白骨却令她心惊,“怎么回事?!”她有些慌乱,双手慌忙地向着柳七全身上下摸去。
“这!”满是泪痕的脸上,悲伤被震惊和疼惜替代,柳七的右脸失去了皮肉,只有森然的白骨,四肢倒是健全完好,只是胸腹上数个大洞却深深的震撼了墨兰,她甚至能清晰地摸到柳七的肝脏,还有上面细微的剑痕。她不知道柳七为什么还活着,她只庆幸这份奇迹。
她的手微微颤抖,轻轻地捧起柳七的头,将他抱入自己怀中,将仅剩的真气化作一层坚韧的气膜,牢牢地护住柳七的心脉。
“公子,对不起,你让我在城中等你,我却没有做到!”墨兰满是泪痕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我来找你了!”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用手在柳七完好的左脸上轻轻摩挲,感受着柳七微弱的心跳,嘴角挂起满足的微笑。
“公子!对不起,我以为这是开始,没想到是结局。”她轻轻地说着,“不过圣女的天职本来就是救人不是吗!”
她仔细地摩挲着这张脸,想要把这张面孔牢牢记在脑中,“还想和公子一起看看你说的大海,可惜……。”
“公子!谢谢你!……”
……
她抱着柳七静静地说着,说着那些想说却未曾说的话,慢慢地被黑暗吞没。
时隔半年,鹰刀风波未散,云州神器又震动了整个天下,纷乱的江湖又扬起更大的风浪。
【关山月】18、南宁()
云州处于龙庭的最南端,北临荆益之地,南接荒莽群山,以苍山为界一南一北划为两郡,北面出云郡,沟通中原,辐射四州,乃是有名的枢纽富庶之地,云州以物产丰富闻名天下,红木、玉器、酵茶、药材、蜡染无不冠绝当世,这些货物流通九州,贡呈神都,其中大部分都产自出云郡。
出云郡安宁祥和,商业发达,百姓富庶,民风淳朴,呈现出一派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上古遗风。州府重明城比之荆州寿春、益州锦官亦是不遑多让。究其原因,除了物产丰盈之外,云州远离中原势力纷争,江湖波云诡谲,又有离火营坐镇苍山脚下,一扫凶顽宵小,竟在此地造出一片世外桃源之景。
南面的升南郡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升南郡乃是龙庭征伐的遗族聚居之地,大大小小有数百个族群分散而居,这百族之间,纠缠千年,时而联合一气,时而相互厮杀,弄得龙庭焦头烂额,干脆撒手不管,只要各族不弄出太大的乱子,龙庭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郡府政令出不了南宁城百里。
升南百族,历经千年相互厮杀吞并,至今有白茶、黑魔和布库三族势力最大,三族势力,黑魔在南,势力最强;白茶在东,实力次之;布库在北实力最弱。然而布库族以蜡染之术被郡府重视,得其庇佑。白茶族勤劳富庶,以特产白茶交易行走天下,多得江湖之士臂助,故而黑魔族虽然虎视眈眈,垂涎二族之势,却一直互有胜负,难遂野心。
纵然三族征伐,升南困顿,但一郡之地,沃野千里,南宁城作为一郡首府,城制也是标准的十五丈,平野之上,大城雄踞,远处苍山朦胧,绵延起伏,近处大河滔滔,滚滚东流,也有万千的气象。城中也有亭台楼阁,深府大院。宽街长巷,也有数不尽的车水马龙,行人接踵;高楼平邸,也有看不完的热闹景象,异域风情。
城中充满了南疆特有的异域之感,街上的男女多穿着箭袖短打,复杂的纹饰可以使熟悉的人一眼辨认出他们所属的族群,头上多有各色布匹、皮革与金属混和而制的头饰,显得颇为独特。
柯野也带着这样一个简单的头饰,身着浅蓝的直裰上绣些碎花,依靠在南城大街酒肆的门边,脸上浮起一丝微微的醉意,轻微的鼾声颇具迷惑性,半眯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几乎所有的城市都不缺少所谓的城狐社鼠,南宁城也不例外,而柯野正是这些城狐社鼠中的一员,甚至,他还是其中颇为重要的一员,因为他是白茶帮的外围骨干,当然,实际上他同时供职于城中的黑魔堂和布库社。甚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自有手腕,能够周旋于三大帮派之间。
虽然柯野一身独特的服饰,但他是地道的荆州人,城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存在,他们或是因个人落魄,或是因势力安排,都在这南宁城混迹,以九州人独特的江湖敏感和各种各样的技巧在城中混得风生水起。当然,能够在三族势力之间游刃有余的,无不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柯野,正是其中的一员。
鹰刀风波并未在这偏远的南宁城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最近那道冲破天际的光柱以及震慑天地的雷霆却仿佛投石入湖,在南宁城中掀起别样的风浪。
地渊魔窟令小儿止啼的声名几乎传遍整个升南郡,当然,这仅限于普通百姓,无论是精通武术的江湖好手,还是精通猫鬼之法的法师,对于魔窟都是好奇大于恐惧。无论是金色光柱的贯穿天地,还是金色巨伞在天空中被万雷沐浴,在带给整个云州的人们无比震撼的同时,也将这些江湖人士的好奇无限放大。于是,作为靠近魔窟的唯一一座大城——南宁城便热闹起来。
比起三族势力的剑拔弩张和风声鹤唳,柯野这样的城狐社鼠更适当这样动荡的环境,大量江湖人士的涌入使得三族势力对柯野这样的人的重视不断地提高,这不,近期他连续被三方势力提为骨干,就是为了能够从他手上拿到最新鲜最真实的消息。
柯野十分享受这种重视,与此同时,这种重视也让他曾经沉寂下去的某些野心渐渐地再次活络起来,或许这也是他的机会,一个再次杀回曾经那个江湖的机会。
近期的活动让柯野对几乎被遗忘的那些江湖技巧又渐渐熟络起来,比如观察和追踪,比如对江湖风向的敏感嗅觉。
所以,当他那双隐藏在迷蒙的醉意后面的清亮眼神悄然瞥到城门边那道秀逸的身影时,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或许就是这次神器风波的最大的变数。
虽然很想归结于其他原因,但人影的那张格外清秀的脸第一时间让柯野的心为之一动,飘逸如仙,俊秀出尘,作为一只标准的城狐社鼠,柯野见过不少绝世的容颜,对自己的定力也颇有信心。不过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还是让他为之一惊。
职业的眼光让他明显地看出此人在脸上做了一些手脚,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并不那样出众,但饶是如此,背负双剑,一袭黑衣的清秀人影还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那挺拔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是如何易容也掩盖不住的。好奇心令柯野几乎忍不住,想知道掩饰之下,是怎样一张绝世的面容。
当然,无论是他气质容貌,亦或是背上两柄明显不简单的长剑,都不足以让柯野做出如此重大的判断,但当这样一只奇特的鹰站在这样一个奇特的人的肩上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许就不足为奇了。
那是一只颇为奇特的鹰,一双呆萌大眼四下环顾,秃头秃尾,浑身羽毛稀疏,缝隙间可以看到覆盖全身的白色绒羽。若不是那熠熠生辉的金钩铁爪,大部分人都会把它当做一只极为普通的雏鹰。
但柯野不属于那个大部分人,他也不属于对应少部分,他属于某个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这只鹰真正的惊人来历的那群人。
于是,柯野在看到这一人一鹰的瞬间就决定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他们身上,他微醺的眼中陡然露出一丝精光,不经意的看向酒肆对面的街角徘徊的闲汉。脸上做出了需要长期的默契才能读懂的表情。
闲汉不着痕迹地看看头,悄无声息地跟上目标,向着城中走去。
“你确定还要向南?”玄明漫步街上,目光逡巡,想要找一间客栈略作休整,玉龙带他一路向南已经走了近半个月,还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呦呦!”玉龙低声叫着,十分肯定自己的直觉。
玄明微微摇头,眉间积起一丝沉郁,疑惑道,“按说师弟虏了巫真往云梦方向去的,怎么跑到云州来了!而且还在南边,总不会跑到十万大山去了吧?!”
“呦!”玉龙低声尖叫一声,用那尖锐的鹰钩在玄明头上轻轻一啄,表示着对玄明怀疑自己直觉的不满。
“好吧!”玄明无可奈何,轻轻将玉龙拍到一边,轻声道,“咱们在休整一下,明日就继续向南!”
“呦!”玉龙欢呼一声,拍拍翅膀又回到玄明肩上。
玄明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虽然玉龙确认柳七并无性命之忧,但跨越万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消息还是令他有些忧虑。而且云州神器的消息渐渐北传,玄明也听到许多消息。神器的位置正好和他们寻找的方向有些重合,也加重了玄明的担心。
暗处,一双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玄明走入街道的客栈之中,再悄然隐入角落之中。
城南的府宅之中,柯野端坐堂上,安静地听着堂下的众人依次禀告的消息。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武道的不断发展无疑令跟踪这样的活计变得无比艰难,炼血和炼气的高手都对天地变化极为敏感,除非是境界的压制,否则跟踪的锁定几乎百分之百会触发这种敏感,从而被发现。然而除非专门培养,高手往往也不屑于做这种类似于探子的活计。炼神的高手就更不要说了,烛照周身的神念几乎无懈可击。
当然,这种难度的提升也变相地提升了真正的追踪高手的价值,柯野的过往让他对自己的这一套颇有信心。长期的实践也进一步证明他这一套训练的有效性,通过对普通人大量的专门性训练组成一个完善的团队来取代对高手的依赖。
其实这一套下来的花费并不比培养一个高手低多少,但高手一来需要天赋,二来宗师之上的追踪在使用所谓的高手方面基本上是空白,而根据柯野的实践来看,或许普通人会更加有效。
比如,眼前的目标,当所有的信息汇总在一起,柯野无比地庆幸自己因为直觉而将追踪的难度自觉地划归到了宗师,因为从无数的细节来看,这个分外年轻的清秀青年应该是一位宗师。
尽管玄明在面容上做了遮掩,识人无数的柯野还是一眼便确认他不会超过三十岁,二十多岁的宗师!柯野震惊之余,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会消化或者说利用这样一则消息。
“这样惊才绝艳的天才居然不在百杰榜,究竟是哪家雪藏的利器?还是得了奇遇的骄子?”柯野暗暗想到,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已经尽量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