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鳞嘴角含着一抹凄凉的惨笑,低声道:“为什么?难道大哥还不明白?”
穆宇凡茫然道:“愚兄到此不过顷刻,贤弟无一言解释,速然出此下策,愚兄实在不明白……”
罗玉磷仰面长吁,眼中泪光盈盈,激动地道:“大哥,自从结义十年迄今,我敬你有逾同胞,兄弟之间时常规过劝善;天大的错误,我没有欺瞒过大哥,也真诚接受大哥的责备。
但是,却没有想到大哥的心,竟是这样狠,这样毒……”
穆字凡惊呼道:“贤弟你——”一脸茫然,不知从何说起。
罗玉群突然提高声育,凄厉地道:“我没有你这个兄长,我也不配和你称兄道弟。我是个无耻无行的人,你又何必至此还惺惺作态?”语声微顿,喘息着又道:“你如有意毁我,算不了什么,但你不该用这种手段。红石堡祖传百年清誉,难道你也准备尽皆毁去?十年结义之情,难道还不能换得你一丝顾念怜悯之心吗?”
穆宇凡骇愕膛目,一时不能作声。这时候,罗玉群面色已由白泛青,两唇乌黑;额角上开始渗落下豆粒般汗珠,呼吸重浊,显然毒性已经发作了。
穆宇凡浑身一震,颤声说道:“贤弟,任何事都可以慢慢说明。愚兄如有亏负之处,甘愿领受天罚;只求你给愚兄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先设法止住你的毒伤……”
然而,这些话只换来罗玉磷一阵轻蔑而激动的冷笑。他一手扶桌,一手横掌作势,不使穆宇凡接近自己;接着,又端息着说道:“你不用再假作仁慈了。十年交往,到今天我才看穿你的真正面目。我恨你!恨透了你!恨透你这种虚伪奸诈的小人!老实告诉你吧!这支碧芒毒外本是为你准备的……”说到这里;语声微顿,脸上忽又泛起一片凄迷悲怅之色,稍停又道:“可是——我罗玉麟堂堂大丈夫,岂能跟你一样阴险卑污?你能无情,我罗玉磷不能无义。再说,你虽不仁,秀娥大嫂却是位可敬的嫂嫂,侄儿尚在襁褓……十载情谊,我苦思三日三夜,终于不忍下手……”
穆宇凡接口道:“贤弟既然未忘旧谊,又因何出此下策?”
罗玉娥充耳不闻,退自继续说下去“……何况我即使杀了你,一样无法洗刷所受的差垢。错是我铸成的,我只恨自己。何忍再使无辜的嫂嫂失去丈夫,稚龄的孩儿变成孤儿……
所以,我决心毁了自己,成全你的愿望。从此以后,天下荣宠集于一身,穆大哥,你应该满足了吧?
但你总有一天,会发现虚名谬誉都是假的。你毁了我,自己并不能多获得些什么。你会永远内疚于心,一辈子遭受良心的谴责;你会活得惭愧,活得痛苦;你会懊悔用卑鄙可耻的手段,牺牲挚友性命——换来的,仅是一个空洞的希望。‘神剑双英’的美号,你没有办法一个人承受;双剑折一,你也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人的。到那时候,后悔便已经太迟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已将胸中积忿倾吐尽净;神志一懈,身子连晃了几晃,砰然跌坐椅上。穆字凡好不容易才得到插口的机会,急忙正色道:“贤弟,你说了半天,究竟因何而起?至少也该给愚兄一个明白吧……”
罗玉磷气息越来越短促,伸出颤抖的手;从桌上抓起那封拆口信函,用力掷向地上,沉声道:“事因证据全在这里,你自己拿去看吧!”
穆手凡俯身拾起信函,匆匆拆阅,顿时冷汗遍体,变色道:“贤弟,你中人离间之计了,愚兄可以指天为誓,绝没有……”话犹未毕,忽然发现对面椅子上的罗玉群神情透出异状。穆字凡大叫一声:“贤弟——”猛然欺身而上,扬指疾点罗玉磷前胸“华盖”穴。不料指力尚未发出,罗玉磷突然双目怒张,霍地挺身而起,厉声道:“不准碰我!退开!”声出招出,’飞出一掌,重重撞在穆字凡心口上。
穆宇凡闷哼了一声,直被那一掌震得踉跄倒退四五步远,两眼一黑,险些栽倒。他用力摇摇头,强抑住内腑翻腾的血气,二次又扑上前去;双手齐出,一圈一收,分别捏住了罗玉群“曲地”、“神门”两处穴道。但触手一片冰冷,罗玉麟嘴角渗出一缕污血;高大的身躯已经站立不住,缓缓倒了下去……再伸手一探鼻息,呼唤竟已弱不可辨了。
穆字凡心中一阵酸楚,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悲呼道:“好兄弟,你这是何苦——”
红石堡总管罗福说完了惨变经过,脸上老泪纵横,抽搐着又道:“当时,老奴就在花园门口。目睹堡主倒地,立即奔八厅内抢救;一面令人飞报内宅,可是一切都太迟了……等到夫人闻讯赶到,堡主早已气绝身亡。”
江涛默默听完,也情不自禁,满脸都是泪水。滞湘女侠林素梅更是俯首坠泪,悲不可抑。大厅中寂然无声,许久许久,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江涛一声长叹,打破了死寂,哺哺说道:“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诸般祸因,都由那封信函而起……”
罗福含泪颔首,道:“是的,惨变原因,全由那封怪信引起。可惜没有人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竟使堡主为之愤意轻生。”
江涛讶道:“那封信不是在穆大侠手中么?难道他后来没有吐露内情?”
罗福叹了一口气,道:“没有!穆大爷在变起之后,众人忙乱之际,带着那封信独自离开了红石堡。从此再也没有出现江湖,十余年来,影讯全无。”
江涛骇然一惊,道:‘漠非他真的做了愧对盟弟的事……”
林素梅却毅然摇头道:“不!十年深交,我敢说大爷绝不是那种人。”
江涛诧道:“那么,他因何不辞而别,连跟夫人见一面也不肯呢?”
林素梅幽幽道:“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觉得误会未能冰释,无法对我交代;也许因为光夫临终前那一掌,震伤了他的要害,急于觅他疗伤……也许——也许那封信中果然隐藏着重大秘密,事关先夫清誉,他不愿让我知道……”
江涛道:“夫人也怀疑罗堡主生前曾犯过不可告人的错误?”
林素梅肃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我深信光夫纵有错失,也不至于会严重到‘不可告人’的地步。”
江涛释然一笑,道:“既然夫人如此说,在下便不必多所顾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封得自丑姑的“无头信”,双手递给了潇湘女侠林素梅。
林素梅展现之下,骇然变色,急问道:“少侠此信从何得来广江涛道:“不瞒夫人说,这封信八成就是当年使罗堡主含恨自拔的那封怪信;只不过是一式两份;并非穆大侠带走的那一封罢了。”于是,便把“鬼手金刀”齐秉南与天心教地府执事王儒通结怨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林素梅听了,怔忡良久;突然身躯猛震,失声惊呼道:“这样看来,那被囚在天心都地牢中的,恐怕是他……”
江涛急问道:“是谁?”
林素梅颤声道:“失踪了十八年的穆大哥——”
江涛心中一动,道:“怎见得呢?”
林素梅道:“当年变故,纯由此信而起。既然这封信来自天心教,擎天七式剑谱又落在天心教手中,岂不证明穆大哥也被他们掳去了?”
江涛沉吟片刻,问道:“难道剑谱是由艄大侠遗失的?”
林素梅叹息道:“擎天七式剑法,原属天龙门武功。当初白老前辈授艺之时,曾特别叮嘱说:‘擎天七式虽仅七招,但却内蕴无穷变化;如非资质禀赋特佳,最好由二人分练,配合施展,才能发挥剑法威力。’因为这缘故,便将剑法分接穆大哥和光夫。穆大哥练习前三式,光夫学了后四式;其后行道江湖,一直双剑合壁,果然天下无敌。
但先夫意犹未足,总不肯承认自己禀赋不够。经过多年苦心钻研,誓言要一人学全七式剑法,缠着穆大哥交换所学剑招心得。所以两兄弟乃将‘擎天七式’集录成册,备作演练之用。当时,先夫曾与穆大哥互议,剑谱轮流保管习练,一年为期,然后在晤面的时候,互换得验和诀要;件能随时补录于剑谱上,将来传话后世,发扬光大。
变故发生那一年,剑谱正轮到穆大哥保管;变生之后,穆大哥忽然失踪。不久,我也临褥产下小女。丧夫得女,悲喜交集,竟无暇想及剑谱下落。直到梅儿弥月,才亲自赶回湘北娘家,准备接取寡嫂孺侄同来红石堡居住。谁知穆大哥故居,竟变成一片废墟了。多方设法打听,一直得不到他们母子的下落消息。如今细想起来,种种祸变,全是那部剑谱招惹来的;说不定连秀娥姐姐和孩子,都失陷在天心教了……”
江涛大感激动,奋然道:“果真如此,夫人何不亲往天湖总教查证一下!”
林素梅迟疑道:“只是师出无名,怕他们不肯承认……”
江涛道:“不妨!夫人就以寻夫为借口,运指天心教囚禁了罗堡主;只要能进入地牢,一切疑团,不难迎刃而解。”
林素梅道:“如果他们不肯让我进入地牢呢?”
江涛道:“天心教尚未正式开山立派,正处处笼络人心;目前还不愿明目张胆与天下武林为敌。夫人以红石堡主人身分前去,谅他们不敢怠慢拒绝,如仍怕他们不敢承认,在下愿意同走一遭。人证俱在,何愁彼辈角赖?”
林素梅不禁意动,想了想,点头道:“为了穆大哥一家三口安危,红石堡义不容辞。江少侠且在此暂住数日,咱们再详细商议进行的步骤。”
江涛大喜,笑道:“夫人高义,足感天地。待行期决定后,不妨把这件消息公告天下武林,使人人皆知。于目所视,千夫把指,天心教再狡诈,也将无所遁行……”
正说着,忽闻一阵蹄声由远而近,止于园门,紧接着快步奔进一名堡丁,手里高举一份大红拜帖,在厅外躬身禀报道:“天心教梅教主投帖拜堡,请夫人定夺。”
…
第五十一章 纸柬示隐情
这一声禀报,把厅中三人都听得一怔。
滞湘女侠林素梅迷们地问道:“什么人投帖?再报一遍厂那堡丁朗声又报道:“天心教梅教主投帖拜堡,现在堡门外位候,请夫人定夺。”
总管罗福疾步走出,从堡丁手上接过那张大红名帖;返回厅中,双手呈给了潇湘女侠林素梅。林素梅一看,脸色微变,又把名帖递给江涛。
那份朱红色拜帖上,赫然印着十个金字:“天心教教主梅贞贞顿首。”
江涛揉揉眼睛,他细看了两三遍,不禁骇然道:“果然是她!她来于什么?”
林素梅双眉一挑,沉声道:“原帖退回,就说红石堡闭堡已久,不见外客……”
江涛忙道:“且慢!天心教主向不轻离天湖,居然会到红石堡投帖求见,必有缘故。夫人何不见见她,看她来意如何?同时也为日后回拜预铺途径。”
林素梅沉吟道:“我正因为不久将去天湖;如果现在跟她见面,被她发现少侠在座,岂不使她先有了警惕?”
江涛笑道:“在下可以回避一下。夫人只须故作不知,言谈中勿提及堡主生死的事,就无妨了。”
林素梅默然片刻,这才点头道:“好吧!只是委屈江少侠了。”
江涛含笑起身告退,由一名侍女引导转入厅后小园暂避;总管罗福则衔命驰往外堡迎接天心教主人堡。
厅后小园,僻静而幽雅;园中荷池朱桥,花台水榭,无不精巧信人。
江涛信步而行,偶然瞥见一片盛开梅林内,有一座朱栏黄瓦的小凉亭,便负手向亭中踱去。走近了,才发现亭子里坐着一个紫衣少女,正伏在亭栏上嘤嘤咏泣不已;竟是红石堡堡主的遗腹女罗小梅。
江涛不禁颇感诧异,轻咳一声,扬声问道:“亭子里是小梅姑娘吗?”
罗小梅闻声扬起头来,匆匆拭泪,应道:“是江……江少侠……请进来。
江涛含笑而入,假作没有留意,环顾亭外梅林,赞道:“梅中朱梅尖属上品,难得这儿竟有许多。朱梅成林,红石为堡,集一时之雅盛!小梅姑娘,你说是吗?”
小梅低头拨弄着裙带,根本就没有听仔细,漫应了一声:“晤!”
江涛笑着又道:“古来心性仁善的人,莫不惜花。红石堡广植来梅,姑娘和令堂闺讳中又都有一个‘梅’字;不知这是有所缘故呢?抑或一时巧合?”
小梅茫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据说爹爹生前,最喜欢梅花……”语未毕,突又掩面失声,俯首痛哭起来。
江涛诧声问道:“姑娘为什么难过?”
小梅抽泣良久,才缓缓抬起首,道:“江少侠,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江涛忙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力所能及,在下绝不推辞。”
小梅硬咽道:“求你答应我,带我一起到天心教去……”
江涛一怔,道:“原来姑娘都知道了!”
小梅含泪颔首道:“刚才我躲在大厅后面,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自从我懂事以来,姆妈总不肯告诉我爹爹的死因,现在才知道其中竟有许多隐情。江少侠,求你帮忙说服姆妈,也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无心教。无论如何,我要看看地牢中那人是不是我爹爹……”
江涛同情地点点头,道:“同往天湖并非难事,只是,地牢中人如果不是令尊,姑娘岂不要失望了?”
小梅道:“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即使不是我爹而是穆伯伯,至少也可明了当年阴谋陷害爹爹的元凶,好设法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江涛慨然道:“这是姑娘一片孝思,想必令堂也不致反对的。”
小梅却道:“可是,江少侠你不知道姆妈的脾气;她太宠我,也太顾惜我了。现在才有点明白,她之所以不愿让我知道爹爹的死因,必是怕我为了报仇而去涉险。”
江涛叹息道:“不错,令堂含辛茹苦,只有姑娘一个女儿;她这样做,自有不得已的若衷。其实,此次纵然进入天湖,也不会有多大危险;稍时在下一定替姑娘求求她就是了。”
语声微顿,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姑娘说刚才在厅后偷听到咱们的谈话,不知你是躲在什么隐秘的地方的,咱们竟然毫无所觉?”
小梅娇羞地嫣然一笑,低声道:“是一个你们料想不到的地方……”
江涛问道:“能不能告诉在下?”
小梅颊上一红,道:“少侠难道没有注意,大厅门前有五级台阶,厅内地面比花园高出了四尺多么?”
江涛微一凝神,顿时恍然而悟,道:“姑娘是说大厅下面有空隙,刚才你就是躲在厅房底层?”
小梅娇羞无限,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姆妈呀!”
江涛心念疾转,笑道:“好!我不说,但有个交换条件。”
小梅愕道:“什么条件?”
江涛压低了声音,轻道:“带我去那地方看看。”
小梅明眸连眨,也会过意来。欣然道:“你想听听那位天心教教主的来意?”
江涛含笑点头道:“正是如此。”
小梅顿忘忧戚,举袖拭去脸上泪痕,招手道:“好,跟我来!”
两人悄然出了凉亭,由小梅领路绕过梅林,掩至大厅后面。厅后有一架花棚,棚中满置盆景;移开靠墙一钵“水仙”,果见有个黝黑的墙洞。
所谓“墙”,实系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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