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代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楚国的郢都,那时候他还是楚国的客卿。在楚国迁都吴县后,苏代的消息就不为世人所知。所以,田单推测,苏代很有可能跟随楚王前往江东了。如果苏代承认此事,那田单基本上可以断定,苏代肯定是受了楚国的委托,前来游说齐国。如果苏代不承认,那也可以找出蛛丝马迹,推断苏代的真正意图。
苏代笑了笑,回道:“丞相说笑了!代不过是一垂垂暮已的老翁。哪里敢指教齐国的国事呢!”言外之意,却是承认了自己从江东而来。
田单当然不相信苏代的说辞,如果苏代没有什么目标,是不会千里迢迢来临淄的。
“如今韩国北败燕、赵,南却楚国,西收秦国。东服齐国。收九鼎于洛阳,韩王称帝,威仪四方,先生果真就没有什么想法?”
田单的由头一开,苏代知道自己不能推诿下去了,否则就是彻底得罪了田单,因此正色说道:“有些浅薄意见,怕入不得丞相耳中,因此方才踟蹰。”
田单顿时就笑了。道:“先生但说无妨!国事艰难,诚宜集思广益。”
“韩国已经占据冀州、淮泗、关中这等膏腴要害之地,其势已成,唯一可利用者不过立足未稳。故苏代以为,想要解齐国的为难,必须要合纵。否则,齐国为韩国围困,倘若韩国对齐用兵。临淄恐难以向诸国求援。”苏代一面看着田单一面真诚地说道。
田单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苏代随即意识到。田单怕是不同意合纵之策。果不其然,田单长叹一声,极其为难地说道:“先生谬矣!”
“愿闻其详!”
“齐国仅余胶东、齐郡两郡之地,民不满二十万户,兵不过十五六万。此时合纵抗韩,无异于自陷绝境。但凡诸国有所迟疑。韩国只需命一旅之师便能兵临临淄。齐国自保之道,只能是事韩恭敬。以韩国的仁义,想必不会与我们齐国为难!”田单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道出了齐国的求生之道。
“代不敢苟同!”苏代恭敬但坚定地回道。
“自韩王继位以来,南取益州、荆州,西举凉州。东割青州、徐州,北收冀州。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亡魏而灭周,继而称帝,天下诸侯入朝请服。丞相难道还没看出来韩王之志,乃是一统天下?!如果韩国只是只求自保,又何必屡屡发动战事?!韩王又为何称帝?!一统天下,韩国又何来的仁义?!各国若是再独善其身,割地以贿赂韩国,求一时之安,今日割三城,明日割五城。起视四境,韩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韩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此所谓以地事韩,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齐国已经献出青州,可韩国还不是依然强占了河间、济北,没有归还给齐国?!何况,齐国只剩下两郡之地,又能事韩多久?”
“即便齐国念及先祖创业艰难,筚路蓝缕,不愿意再割让土地,以齐国区区两郡之地,又怎么和韩国相抗衡?!难道齐王侍奉韩王还能比周天子侍奉韩王更加恭敬吗?!韩国既然可以灭掉周祀,未尝不能灭掉齐祀!!还请丞相三思!”
田单当然痛心,割让青州的决定是齐王做出的。那个时候自己反复进言,韩国不过是在诓骗自己,齐国最多割让泰山一郡便能让韩国退兵,奈何齐王不听!韩国夺取河间、济北郡后,自己也向齐王进言,建议和燕国做一笔交易,趁着燕军撤走而韩军未至的空当,夺取半个济北郡,奈何齐王生怕得罪韩国,也不听!这直接导致了齐国只剩下两个郡,还完全被韩国围困住。
凭借着济水防线和长城防线,齐国还能死守。如果再割让土地的话,那临淄都难以保全。割地贿赂韩国的事情齐国是没这个资格去做了。齐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自保,交好韩国。韩国怕是也要经略其他国家,不希望齐国在后面掣肘。这就是齐国的唯一机会,最为稳妥的机会。
但现在,苏代告诉自己,齐国还有另一个机会,那就是和诸国合纵。但从心理上将,田单对合纵有阴影。上一次秦、赵、齐、楚、魏五国出动百万大军伐韩,结果呢,却是大败而归!这一次,再次合纵,声势比上次小得多,韩国的力量却更加强大,有成功的可能?!
“九国合纵伐秦,还不是一样兵败函谷关下?!五国百万大军伐韩,还不是无疾而终?!这合纵,人心不齐,反倒是徒增笑话,不如各自为战。”田单还是不以为然地笑道。
“五国伐韩失败的原因丞相很清楚。若无匈奴、越国的牵制。若是齐国肯真心出力,也不至于让韩国一举吞并青、徐、凉三州,实力大涨!今时不同往日,九国伐秦时,秦国虽强却不至于灭掉各国,但韩王灭绝周祀后称帝。韩王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连魏国这样强大的国家都为韩国所灭,秦、赵这样强大的国家都失去了自己的根基,迁都以避难。以韩国目前的国力,亡人社稷易如反掌,各国又哪里敢不齐心协力呢!苏代知道丞相的顾虑,如果韩国发兵,齐国将无法阻挡,因此不愿得罪韩国。但丞相可知,无论齐国侍奉韩国多么恭敬。韩国最终都要对付齐国!同意合纵,齐国还能有援兵,不同意,齐国只能独自对抗韩国!”苏代不无威胁地说道。
田单皱了皱眉,反问道:“其余诸国也同意合纵?”
“实不相瞒,代受楚王委派,游说各国。秦、赵、燕三国已经尽皆同意。只要齐国同意,韩国将成为天下公敌!”
“楚王为纵约长?”田单又道。
“如果齐王愿意担任纵约长。代也有把握让楚王让出纵约长的位置!”苏代以为田单有意拔高齐王的位置,故作大度道。
田单摆了摆手。纵约长的位置可不好坐,一旦五国合纵成功,韩国必定先攻打纵约长以儆效尤,破坏合纵,危险太大了!苏代的“好意”自己可不敢代表齐王接受。
“秦、赵、燕三国愿意奉楚王为纵约长之事不过是先生的一念之词,先生口说无凭。又如何取信于单呢?!”
“丞相不必相信,不过苏代向丞相保证,两个月内,秦、韩两国必然决裂,等四国加兵于韩国的时候。齐国再出兵襄助也不晚。不过那个时候,齐国怕是就难以取得四国的信任了!”
田单仔细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道:“本相可以先生的合纵之策,但如果秦、燕、赵、楚四国不率先发兵,与韩国交恶,休想我们齐国出动一兵一卒与韩国为难!”
“善!”苏代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田单做出了妥协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以重金开道,右丞相后胜等齐国大臣纷纷上书齐王求合纵。唯一反对此事的上大夫貂勃在与田单彻夜长谈后,在第二天也不再反对苏代的计策。齐王由此断定,合纵对齐国有利可图,于是欣然同意,加封苏代为客卿,命其往来诸国,负责沟通抗韩事宜。
苏代于是离开临淄,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抵达代县。秦王对合纵的事情毕竟一无所知,想要让秦王入彀,自己还要配合阳泉君他们演一出戏。
将事情的始末告知赵王后,赵王极其爽快,令廉颇率领邯郸的两万大军,从雁门郡南下,进攻秦国。
秦国,晋阳。
秦王在西苑流连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返回了晋阳。处理了积攒了许久的政事后,不知不觉已是三月,正是大地复苏,万物更新的时候。这大半年来,天下很是太平,秦王也乐得逍遥自在。失去关中的痛苦虽然还在,但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对于有佳人在怀,美酒在前的生活,秦王很是满意。
秦王的生活很舒适,尤其是在秦王的爱妾——杜姬所生的公子学会开口说话后,秦王的心情更是大好!俗话说母以子贵,秦王大喜之下就会有封赏,首先是将杜姬提拔为嫱,位在嫔之上。
按照周朝制度,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后为正妻,余为妃嫔。秦国在称王后,承袭了这一制度。只不过,当今秦王在即位之前宠爱华阳夫人,并没有纳太多的妾。即位为王后,国事艰难,也没心情纳妾。整个后宫中,除了华阳夫人,不过是九个妾而已。从地位上讲,九人中三人为嫔,六人为世妇。杜姬便是三嫔之一。
考虑到华阳夫人虽然为后,但封不过是夫人,秦王无论是出于礼法还是顾及华阳夫人的感情,都不能将杜姬封为夫人。但显示自己对她的宠爱,便在夫人与嫔之间设置嫱,以示意杜姬在后宫的地位仅在华阳夫人之下。
爱屋及乌之下。秦王又寻了一个理由,以微不足道的小功封赏了杜姬的兄长杜蟜。这让朝臣有些非议,但秦王权作不知。
原本三月份,秦王计划带华阳夫人、杜姬等宠妃出游。但随着华阳夫人突然病倒,这个计划不得不迟缓了。
对华阳夫人,秦王还是很有感情的。那个时候秦王只是普通的一名公子。悼太子是嫡长子,又素有贤名,按照正常的继位,秦昭王百年之后,必然是悼太子登基,而秦王到时候会返回封地,做一个闲散公子,纵情山水。至于迷恋权势,像平原君、孟尝君、信陵君那样结交天下名士、豢养宾客在秦国是万万不能的。有了“四贵”的教训。身为秦国公子只能是小心翼翼,不沾染半分权势。
秦王那时候一想到要返回封地、夹着尾巴做人就很是沮丧,是华阳夫人宽慰秦王,帮秦王渡过难关。那时候,无论秦王在外面做了什么,华阳夫人都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无一点怨言。或许是没有子嗣的缘故,秦王在没有成为太子前便很是优渥华阳夫人。等成为太子。这种愧疚就更重。
所以,当华阳夫人垂泪希望过继子楚。立他为太子的时候,秦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仅仅因为秦王宠爱华阳夫人,也因为秦王知道,华阳夫人在自己身后无怨无悔默默付出了许多,自己亏欠于她。
如今华阳夫人卧病在床,秦王说什么也不能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去郊游。反倒是杜姬仗着秦王的宠爱。坚持去郊游,惹得秦王发了一阵怒火,也让杜姬明白,虽然秦王宠爱她,但在秦王心中。她的地位还是不如华阳夫人。
于是,如华阳夫人的心愿,秦王留在了宫中,对华阳夫人经常探望,而且,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最开始的时候,华阳夫人装作身子匮乏,每每在秦王前来探视的时候装作昏迷。秦王为之垂泪。后来,便假装发高烧,说起了胡话,每每提到“秦王”、“子楚”的名字秦王更是紧张。服用了一段时间的汤药后,华阳夫人总算是“清醒”了过来秦王大喜。
这一日,秦王亲自服侍华阳夫人服药,一如当年秦王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华阳夫人服侍生病的的秦王服药。只不过药才喝了几小口,华阳夫人的泪水就扑簌而下。
秦王顿时紧张地问道:“是不是汤药太烫?”华阳夫人摇头。
“是不是汤药太苦?”秦王又道。
华阳夫人依然摇头,泪如雨下。秦王顿时没了方寸,着急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寡人这就传太医!”说完,就要吩咐殿外的小黄门。
华阳夫人终于仰起了梨花带雨的脸,哀怨道:“臣妾是想太子了。太子远在洛阳,孤苦伶仃。如果太子此刻在晋阳的话该多好啊!可以服侍汤药给臣妾,可以为王上分忧国事!”
秦王默然不语。华阳夫人又道:“还有那可怜的政儿!出生两个多月,居然还没有见到自己的祖父、祖母。每每想到这里,臣妾心里就很是难过!”说完,华阳夫人哭得更是厉害。
秦王终于开口道:“太子去洛阳已经六年了吧!寡人都记得!但太子是为我大秦去的洛阳,寡人怎么会容忍他在洛阳受委屈呢?夫人放心,寡人这就派人送千金给太子,再备上厚礼给王孙,选派几个乳娘和机灵的丫鬟,势必不让太子一家受了委屈。”
对于秦王的避重就轻,华阳夫人当然不满,嗔怪道:“王上就知道欺负臣妾。臣妾的意思是,咳。。。。。。咳,咳咳,臣妾的意思是想让王上接太子回来。太子已经去了六年了,王上难道不享受父子人伦吗?!就算王上不想,臣妾也想太子常伴左右!咳咳。。。。。。别的妃嫔都有子女相伴,唯有臣妾孤苦无依。王上忙于国事,来看臣妾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日里,臣妾只能对着镜子,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甚是凄凉。如果王上可以派人接太子一家回晋阳,那太子可以帮助王上料理国事,臣妾也能照顾王孙,这样多好啊!”
秦王面露犹豫,华阳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国事操劳”,而是太过宠爱杜姬,她这么说是顾惜自己的颜面,不愿意与杜姬争风吃醋。如果华阳夫人说的是旁的事情,比如说为阳泉君求官,或者要什么封赏,自己大可答应。但太子子楚作为质子一事关系到秦、韩两国的关系,如果自己突然要把太子一家从洛阳接回晋阳,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会生出许多事端。这才是秦王的顾虑。(。。)
第六十六章 子楚回秦()
见秦王面露犹豫,华阳夫人更是“伤心欲绝”,伏在秦王身上哭诉道:“王上,天下诸国,唯有秦国送出太子质于韩。去年,齐国以五十里之地换回公子假后,更是只剩下我们秦国还有质子在洛阳。”
“秦、赵、楚、燕、齐五国,论国力,只有楚国略强于我们。楚国更是屡屡与韩国作对,韩国却是不敢为难于楚。说到底,韩国想要休养生息,不愿意轻起战端。在这个时候,我们将太子接回晋阳,韩国怎么会与我们为难呢!就算取信韩国,要派质子到洛阳,也完全可以选派一名寻常公子,不用将太子委身于韩啊!”
“王上难道就不想念太子,不愿意太子回来侍奉王上吗?”。
夫人权且放心,寡人一定想方设法迎太子回来。”
不过,这一天对秦王来说终究是不平静的,心事重重地从王后的寝宫出来后,秦王便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赵国大将廉颇将兵十万,抵达了雁门郡和太原郡的交界,也是两国的边境。
秦王立即召集群臣商议此事,虽然赵国大军尚且没有越境攻打秦国,但没有人会无聊之余兴师动众地来一场武装大游行!赵国对秦国,必然是有所图谋的。其中,最可能的原因是收复汾水东岸的土地。
“王上!臣以为当速速调兵北上,防止赵军作乱!”丞相嬴则在听闻赵军在边境上蠢蠢欲动后,当即表态。
“丞相所言甚是!寡人也有此念!”秦王为这次议事定下了基调。
群臣自然知道。秦军士气正旺,面对咄咄逼人的赵军,秦国是不能忍让的。但是该选派何人为将,出兵多少,秦王应该是犹疑不决,想要群臣商议一番。
“王上!臣以为阳泉君通晓兵法。可为大将,率军抵抗赵军!”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来表态的居然是郎中令吕不韦。
吕不韦虽然受秦王信赖,但行事向来低调、稳重。但凡有朝堂大事,往往是许多臣子表态后,吕不韦通过观察秦王的神色,知道秦王的喜恶后,才出声做一锤定音的“总结”。众人没想到,吕不韦这次如此积极主动。
群臣皆知。阳泉君乃是华阳夫人的兄长,吕不韦和阳泉君过从甚密。但正因为如此,群臣才对吕不韦举荐阳泉君为将,率军北上抵御廉颇不解。廉颇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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