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一阵急促之极的脚步声奔近,我倏的收回了散漫的思绪,马上伏地听声。脚步声一直到了方星门前,有人大力敲门,嘶哑着嗓子大叫:“沈先生,沈先生,快出来,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方星皱眉:“怎么回事?”
我分辨出门外是那个曾向我暗示过好感的女医生,立刻跳起来开门。
女医生一头撞进来,抓住我胸前的衣服,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嗓音如同一只陈旧的老风箱:“快,快,她只喝了一口水,就……就死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半抱着向外冲,沿着她跑来的方向前进。
女医生已经说不出话来,右手一直向前指着,拐进另一条稍微短一点的走廊,前面传来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开着,里面传来轻柔的美国慢摇音乐声。
我丢开女医生,飞奔到那扇门前。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子倒在写字台前,双腿痛苦地蜷曲着,两手用力揪着胸口的衣服。她的脸向着我,呈现出一片可怕的紫青色,嘴角沁出了一到墨黑的血丝。
写字台上平躺着一只纸杯,杯子里的水已经沿着桌面蔓延开来。
方星跟在后面,在女医生的胸口推拿了几下,她终于得以正常说话了:“艾娜正在跟我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只说了一句‘喉咙痛’,便突然倒下来。我吓坏了,只能跑去你们那边。沈先生,你也是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嗅了嗅那只纸杯,没有任何异味,洒了的水也仅仅是纯净的清水。
“是中毒?”方星谨慎地做了判断。
从倒地的艾娜死亡特征来看,的确是中剧毒身亡,但她喝的水里并没有毒。二层具有正常的管道供水系统,艾娜喝的就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如果怀疑水里有毒的话,将会涉及到整个地下空间的水源问题。
女医生跑出去一趟,报告了其他房间里的士兵,立刻有人赶去向南加和兰科纳汇报。
“在非常时期,死亡就像烈性传染病一样,一经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了。”方星抱着胳膊,围着艾娜的尸体转了两圈,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假如查不出第一个死者的死因,那么同样的死亡事件就会接二连三地延续下去,直到降临每一个人的头上。这种时候,恐慌情绪比真正的死因更可怕,而且很容易引发可怕的兵变。要知道,如此众多的伊拉克士兵被幽闭在地下空间里,没有电视新闻,没有报章杂志,更没有值得期待的未来。当他们的耐性临近崩溃点时,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开始。
“可惜没有化验设备,否则做个简单的切片检查,至少能知道她是死于哪一种毒药。”方星很奇怪于我一直保持沉默,抬头望了我一眼,“沈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也许,南加等人宁愿相信这是一次意外。”我能够预见到他们的心态。
“那么,真相呢?”方星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任清水哗哗流淌着,伸手抄水,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没有真相,真相在历史学家笔下将会一钱不值。”
我回头看着那名女医生,她乖巧地自动报上姓名:“我是迪迪安。”
“迪迪安,最近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异样的状况发生吗?”我环顾室内,除了靠墙的那只巨大的药品陈列柜,房间里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住外人。
“没有,不过有一次空调通风道里好像有老鼠,悉悉索索的响,还从通风口里落下过尘土。”她指向水池上方的空调出风口。
南加和兰科纳满脸恼怒地赶过来,看了艾娜的尸体后,马上吩咐身后的卫兵拖走,妥善地处理掉。
这个身经百战的中年人只做了几次深呼吸便稳定住了情绪:“方小姐,沈先生,这只是意外,请不要胡乱猜疑。圣战一定会到来、会胜利、会结束,而我们也将在红龙的指挥下,席卷阿拉伯世界,让一切侵略者臣服在我们的长枪与弯刀之下。”
他用锋锐冷冽的眼神轮番盯着我和方星,仿佛要从我们淡然的表情上一直透视到内心。
第一次海湾战争时,南加曾率军在科威特境内与美军海豹突击队交手,七次遭遇,七次全胜,声威震动了阿拉伯世界。这也是他最辉煌的一段历史,也是海豹突击队建立以来最耻辱的一页。
所以,他有资格藐视联军的战斗力,并且是红龙麾下好战分子的中流砥柱。
方星点点头:“好吧,加强警戒,必要的时候,应当下令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将军,相信你一定能担负起红龙的重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必像方星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对南加的狂热梦想仅仅是附和地一笑,转身要走。
“沈先生,请留步。”南加伸臂拦住我,“我觉得阁下对于‘特洛伊木马’计划好像不太感兴趣,但你必须知道,进入鬼墓的每一个战斗单位都应该对红龙誓死效忠。两次海湾战争,我们都凭着无比强大的信心赢得了旷世空前的胜利,给美国人以当头痛击。可以想像,未来的第三次战争,也将以美国人的折戟沉沙而告终,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不要让自己的疲态影响身边的人。”
他的狂热招致了我的极度反感,马上冷淡地回答:“将军,我只是一名医生。”
“医生?”他指着迪迪安冷笑,“她也是医生,但却曾在巴格达的总统官邸大旗下,喝过血酒,誓死效忠红龙。”
我格开他的手,不想跟这种战争狂人斗嘴。他话里所谓的“海湾战争胜利”,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吹嘘。第一次战争以伊拉克“服从联合国处置、石油换食品”的战败条约而结束,第二次战争,更是以“伊拉克无条件向联军开放”告终,何来“胜利”一说?
唰的一声,南加陡然间拔枪在手,冷冷地顶在我的右侧太阳穴上。
那一瞬间,我几乎忍不住一拳打倒他的冲动,但方星及时插上来,按住南加的手腕,大声喝道:“将军,你要干什么?他是红龙钦点过的医生,难道你要拂逆红龙的意愿吗?”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兰科纳并没有上前劝解,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我相信南加不敢开枪,只是一种紧张情绪的暂时发泄而已。就在此时,空调出风口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果真就是老鼠快速跑过的动静。
“砰砰”,南加掉转枪口,向出风口射击,两颗灼热的子弹贴着我的头发飞了出去。
老鼠被惊走了,他的枪口也缓缓地垂落下来,瞬间换上一副笑脸:“我只是跟沈先生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不必紧张。”
我瞥了一眼仍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枪口,骤然觉得真切的危机正在临近,并且就在那个出风口的里面。
9黎文政的真正使命
“兰科纳,照方小姐的吩咐传令下去,让所有哨兵加强警戒。”南加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笑着收枪,向站在门边的两名卫兵挥手,大步离去。
如果不是我及时射出飞刀控制住卡莱,他现在应该不会耀武扬威地站在这里发号施令,而是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不过,我见惯了大人物们的嚣张气焰,早就习以为常了。某些人处于权位的风头浪尖上时,总是狂妄不可一世的,这是人类的丑恶本性决定的。
“沈先生,南加将军的脾气向来如此,请不必在意。”大胡子兰科纳乐得插在中间装好人。这两位高级将领间的不合,不必细看也能猜度出来。
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出风口的下面,无暇理会兰科纳的话。
“怎么?有什么不对?”方星有些吃惊。
“我上去看看,单单是老鼠的话,弄不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不想多说,在自己的想法没有得到准确验证之前,大话空话只会引人发笑。
卫兵已经拖走了艾娜的尸体,迪迪安强装镇定地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反复地用拖把擦拭着。
我站在椅子上,拉开出风口四角上的不锈钢搭扣,把那扇灰色的塑料格栅摘下来。这些现代化设施一定是红龙控制了鬼墓后,命令工程部队安装上去的,从部件铭牌上看得出,都是来自欧美大厂的产品。
全球一体化之后,工业产品的流通性超乎贸易专家们的想像,他们肯定想不到红龙会一边指挥部下击溃联军的冲锋,一边享用着欧美最新技术创造的中央空调运筹帷幄之中。
我踮起脚向通风管道里望了望,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南加开枪之前,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杀气从格栅里漫溢出来,但无法分辨那是一个人或者一只野兽发出的。真正的江湖高手,能够提前预知危机的迫近,当敌人接近百米之内时,神经会自动发出预警信号。
“空调管道通达这里所有的房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兰科纳对我的行动有些不解。
假如时间和人手允许,我会极力主张清查管道的每一个分支,以验证自己的预感,不过看起来兰科纳并不赞成我的谨慎做法。
“沈先生太小心了,计划实施之前,工程部队早就对鬼墓的所有角落实行了严格的消毒措施,以确保驻守官兵的安全。毫无疑问,卡莱等人的失控,只是意外——绝对只是意外,当然也包括艾娜的死,方小姐以为呢?”
兰科纳对方星的态度非常谦恭,想必麦义留下的资料具有巨大的说服力,让他们确信方星就是直属于红龙的联络官。
方星略微沉思了十几秒钟,冷静地下令:“二十四小时内,组织一次官兵自查;四十八小时内,你、我、南加将军会对驻军的所有房间进行抽查,看看大家的情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兰科纳立刻并步敬礼,弯腰退了出去。
“沈先生,你发现了什么?”方星没有忽略我的感受。
我皱着眉苦笑:“或许有一个极其危险的敌人正在切近,我能感觉到对方躲在暗中窥探。他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方小姐,这恰恰是我感觉最矛盾的地方 ——假如他真的存在,杀人惨案不知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因为仇恨就像秋风里的野火,越烧越炽,不杀光仇人绝不会罢手。他迟迟没有动手杀人,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刚刚进入这里,正准备实施疯狂宣泄的杀戮?”
迪迪安善解人意地拉开药品柜,拿了一支强力电筒给我。
我向空调管道里照了照,二十米范围内没有异样,管道底部落着的尘土也没有被扰动的新痕。可想而知,对方还没有抵达这个房间,其汹涌澎湃的恨意已经隔空散发出来,辐射到各个房间的通风口里。
“是地下恶鬼的力量?”方星不过是在随口开玩笑,迪迪安倏的变色,啊的一声捂住胸口。
我跳下椅子,把电筒交还给迪迪安。既然这个地方被命名为鬼墓,女医生谈鬼色变是最正常的反应,不过当初既然敢随部队一起隐匿,她也就注定了这种风雨飘摇、前途渺茫的命运。
方星和我一起出门,准备回她房间里去,迪迪安突然叫我:“沈先生,沈先生,我能不能也跟你一起走。这个房间里刚刚死过人,我害怕——”
我还来不及回答,方星附耳过来,低声告诫我:“沈先生,千万别发善心。我了解过,迪迪安是南加的女人,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南加要那样暴躁地对待你了吧?”
她脸上带着暧昧且幸灾乐祸的微笑,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南加的气量也就这么大了,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底下这些零星小事。其实他该关注的是几千士兵的最终命运,不管红龙托重兵给他的决定是正义还是邪恶,士兵们却绝对是无罪的,不该为了某个政治集团的利益牺牲生命。
我无奈地摇头:“难道伊拉克人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星一笑:“南加将军是红龙麾下最出名的偏执狂,他认定的事,撞倒南墙都不回头的。我先走,给你机会安慰一下阿拉伯美女。”
她刚走出几步,南加已经一个人拐过路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我对迪迪安没有任何感觉,抱歉地向她笑了笑,加速追上方星。与南加擦肩而过时,他对我横眉怒视,仿佛我真的抢了他的女人似的。
“沈先生,飞来艳福总会伴随着一些不和谐的成分,对吗?你看,叶小姐降临你身边时,同样有叶离汉麾下的杀手小北吃醋;麦义身边那女孩子对你亦是一往情深,甘心冒着巨大的危险传送消息给你,结果呢?大家险些被伊拉克炸弹一锅端掉……”
迪迪安那个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在走廊里激起阵阵回声,打断了方星的浅笑。
我及时转换了话题:“伊拉克人真的那么信任你?假如我们永远都无法出去的话,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是:“我们赶赴鬼墓,就是为了一起投奔绝路吗?方星明知道古井是进入鬼墓的单行道,何苦自投罗网?”
方星轻咳了一声,扭头向后看了一眼,确信走廊里没人,才缓缓地回答:“麦义的身份地位相当高,他留下的资料属于红龙集团的头号秘密。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推测,他属于红龙核心智囊团的成员,负责战争结束后的一切伊拉克地下联络工作。所以,我拿到那些文件后,自己就是百分之百的联络官,绝没有被识破的可能。”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主要问题,做为一个黑道世家的掌上明珠,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港岛可以生活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处心积虑地与我一起到这里来,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沈先生,在港岛时,你曾发现我数次表现出异样,对吗?不必一一列举,我对自己心里解不开的疙瘩都很了解。请原谅,我很多次对你说过假话,现在要说的,是一句真话,请听清楚——我感觉自己正在走向死路。”
短短几句话,令我的心情又一次开始波澜鼓荡。
方星之前表现出的种种奇怪情形,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不想盘根问底下去,毕竟每个人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利。
“从宏观角度来说,每个人从出生开始,每一秒钟都在走向死路。”我沿着她的话题向下说。
“呵呵呵呵——”方星轻笑起来。
她的房门敞开着,刚刚艾娜赶来报信时,大家匆匆忙忙离开,根本顾不得其它。进门之后,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旁边的地面上,一缕灰尘凌乱地撒在那里,正好处于空调通风口的下方。
“看这里,似乎有一阵劲风吹过来,才激起了管道里的灰尘。我们知道,中央空调的送风系统是由电脑控制的,风力不会超过二级,过滤系统则会有效地清除浮尘。除非是在空调送风之外,再有什么外力添加进来——”
我在房间正中吸顶灯的侧面发现了一个梅花形的黑色爪痕,心情倏的一沉。猫科动物最容易留下这样的脚印,而我们进入鬼墓之后,曾看到过满墙的黑猫图画。
“一只黑猫?”方星一怔,但随即找到了我话里的漏洞,“猫科动物只会行走、攀爬,不可能像蜘蛛一样吸附在屋顶上前进。假定留下那爪痕的的确是一只猫,它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我暂时无法解释这一点,马上站在椅子上,仔细地观察那只爪痕。
“沈先生,别浪费力气了,不管那爪痕是如何形成的,都不可能是一只猫,除非是一只学会了蜘蛛吸附功能的怪物。”
方星的话突然提醒了我,我凑近爪痕闻了几次,猛的脱口而出:“是黎文政,是他。”
警犬的灵敏嗅觉是所有人公认的,我的嗅觉不及警犬,但对于人体的某些特殊气味非常敏感,一句话出口,立刻想到了黎文政的外号叫做“湄公河蜘蛛”,最擅长的便是蜘蛛刀杀人。那么,爪痕是他手上戴着的吸附磁盘留下的,形状如猫爪,但实际上只是一种增加吸附力的梅花造型而已。
“是他?难道——难道流沙井里还有另外的通道?沈先生,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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