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港岛回归之前两任港督的高级幕僚、港澳四大赌场家族的监督人、英国政府亚洲事务的特派员,以上三个金碧辉煌的头衔,任何一个拿出来都会让港岛政客们汗颜。在老龙面前,他们都是乖乖听话的后辈,只有俯首帖耳、听从教诲的份儿。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老龙隐入幕后,而他麾下数以千计的徒弟、徒孙、徒重孙,大多已经成为了港岛各条经济命脉上的主力,并且所有的人都很团结,只要老龙一声令下,随时都能掀起一次惊涛骇浪。
当亚洲经济越来越凸现为世界财富市场的风向标时,据说美国的几大豪商财团,都有意邀请老龙加盟,借他的面子爬上亚洲这块崭新的蛋糕,然后再狠狠地切走一块。
“一代枭雄,一个不好惹的人物。”这是大多数港岛精英们给老龙下的定语,如果连如日中天的港岛黑帮都不敢对老龙有所冒犯,那么,谁还能威胁到他现在的地位呢?
“来了。”老龙的嗓子有些暗哑。
我点点头,保持冷静。
“坐。”他没回头,盯着池子里的那条个头最大的龙鱼。
龙鱼杂食,荤素不忌,现在它正咬着半截白虾,努力地向肚子里咽,搅得池水一阵阵翻起波浪。
石桌上,摆着两只白底金花盖盅,左右各有一只石凳。
望着这个名动江湖的老人,我并没有感到紧张,更多的是好奇。
港岛纸媒的狗仔队记者,对于上层人物的花边新闻非常感兴趣,但唯独不敢编排老龙的绯闻轶事,至多不过在酒桌上偶尔传传而已。司徒开说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少,等一会儿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沈先生,江湖上传说,中医的最高境界,可以十步外‘悬丝诊脉’,你能做到吗?”他的话问得非常奇怪,因为“悬丝诊脉”只发生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而且是宫廷御医们专门针对皇帝的女人搞出来的一套程式。
皇帝的女人地位尊贵崇高,不方便被别的男人看到自己的脸,于是躲在帷幕后面,用丝线系在腕脉上,另一头交给御医。医道通神的御医,能通过度量丝线的振动来判断患者的病情,不过这种手法,在大清王朝倒台之后,便已经被中医界高手联合废止了。
毕竟隔着那么长的丝线,判断病情的准确性至少会降低一半。
“不能。”我的回答非常简短。
老龙仰起脸,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无声地一笑:“司徒开说过,一年前,你在澳门替一位脸部重度烧伤的影视圈女明星诊脉,怕她过度自卑,便安排了一间没有丝毫光线的黑屋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完成了诊断过程。”
我点点头:“对。”那位女星后来去韩国整容,重出江湖,凭借出色的歌喉舞姿,一举拿下了去年的港姐桂冠。
“这一次,我想请你在同样的情况下,替一个女人把脉。她已经怀孕三个月,怕自己发福变丑,被外人看见。事成之后,小任那里,会准备一张空白支票给你,数目由你自己填写,怎么样?”
老龙始终没有回头,我也无法看清他的脸。
“喝了那盅‘相思鲍’,就可以开始了。”他挥挥手,向右转身,从另外一条玻璃通道上走了出去,步伐稳定矫健。
我揭开盖盅,看着那只价值过万的白色鲍鱼,轻轻叹了口气。
人在江湖,只要一天没有盖棺论定,就会莫名其妙地受很多浮名所累。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甚至在整个港岛、澳门、东南亚,老龙都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但若是把眼光放长,把一个人拿到全世界范围内衡量,他肯定又是极其渺小的。
大人物、小人物,只是一个相对比较的虚词,没有任何意义。
我走出水亭,这么好的天气,本来应该是心情愉快才对,但整座静谧的庄园,给我一种古墓旧坟一般的压迫感。
“沈先生,请跟我来。”任一师的笑完全是职业性的,看不出一点真诚的成分。
我真的怀疑,一个生活在这种压抑环境里的孕妇,即使给予她再豪华的锦衣玉食,也会憋闷出病来。
穿过两条幽静的青石长廊之后,我们转入主楼的背后,视线渐渐黯淡。
我有些迷惑:“孕妇属于极其特殊的人群,本来应该是住在完全朝阳、光线充足的房间里,怎么会安排在这种地方?”
再向前走,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墙壁是用大块的花岗岩砌成,房顶则是厚达半米的水泥混凝土整体浇铸,看上去坚固敦实,有点像古代关押重罪犯人的囚室。
任一师取出一串黄铜钥匙,拣了其中一把,插入铁门上的暗锁里,小心翼翼地转动了四圈,伸手一推,那扇笨重的铁门无声地打开。
这一点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是频繁开启并且细心保养,门枢肯定会发出怪声。
门里,是个六米见方的空间,除了四面的石墙、花岗岩地面、水泥屋顶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迈进去,因为这样的房间,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孕妇居住的地方。
“沈先生,夫人就在里面——”任一师指向对面的另一扇铁门。
一股阴森森的寒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盘旋一周后,呼的一声吹过来,把他的衣角高高扬起。对面的那扇门黑沉沉的,尺寸只比我们打开的这扇稍小一点。
“夫人住在里面?任先生,请你跟我说得详细一点,不要总是打哑谜好不好?”
司徒开第一次向我提起出诊这件事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有钱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未来的后代,总是特别重视,总希望能给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聘请最好的医生和仆人,务求母子平安,兴旺添丁。不过,现在任一师带着我要去的地方,却是阴气极重之地,不仅不适于孕妇居住,就算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住在这种房子里,也必定会折损阳寿。
任一师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两声,竟然在空房子里泛起了回声。
“沈先生,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真正的江湖高手,必定能见怪不怪、处变不惊。司徒开说过,你很不寻常,胜过那些胆小如鼠、爱财如命的庸医们千倍,所以龙爷才破例下了报恩令请你过来。怎么,现在怕了?”
他的目光中,闪动着淡淡的讥笑。
这种简单的激将法不会对我产生任何作用,我只是怀疑这些怪异的石头房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同样的门,一共四扇,如果连第一个房间都不敢进,那就算了。”任一师又在晃动钥匙。
我隐约看到,钥匙的尾部錾刻着小字,其中一个,似乎是个“龟”字,刹那间灵光一闪:“房子如此怪异,当初建造时,一定别有用心,难道是个奇门阵势?”
7初见老龙(下)
任一师有些不耐烦了,双眉慢慢皱了起来:“沈先生,龙爷和夫人的时间非常宝贵,请尽快做决定。”
我再次打量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决定了,跟你进去。”从他的衣着外观上,看不出携带武器的迹象。如果在石屋深处发生冲突,有飞刀在手,绝对能够轻松制服他。
唐枪曾经不止一次说过——
“人人都知道盗墓是非常冒险的一件事,因为每一座古墓的构造都不尽相同,其中的防御机关设计诡奇而狠毒。同样是冒险,很多勇敢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地去了,最终结果,或者葬身蛇腹,或者窒息于毒气,在几百尺深的地下丧命,而我却一直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因为我有足够的明智。在盗墓这一行,人人都不缺乏勇气,但仅仅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只能算是冒死蛮干,知道什么时候该罢手、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话其实是脱胎于古语“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过是引申来教育后生小子而已。
同样,每次有异常情况出现时,我也会反复权衡,先让自己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
任一师大步走到那扇门前,拣了另外一柄标着“蛇”字的钥匙,缓缓开门。
下一个房间,光线非常阴暗。他“啪”的一声开了灯,视线中出现的,又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开下一个门的钥匙,将会刻着一个“虎”字,最后一柄上,则是“龙”字。
不知是何方高手,竟然在主楼背后,设计安排了这样一个“青龙白虎龟蛇大阵”,并且摒除了奇门遁甲中本应存在的“朱雀”符号,用意当然是为了保持阵势中无所不在的阴气。也就是说,阵势的核心,护卫镇守的,将是一种阴气极盛的东西。
我是来替孕妇诊脉的,老龙却安排任一师带我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呢?
任一师走向第三扇门,果然是“虎”字钥匙,跟着走到最后一扇门前。
我奇异地发现,本应出现在门上的朱笔符咒一点都没出现,如此一来,根本无法构成大阵的完整性,只能徒有其表,而不能产生任何实际作用。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孕妇,竟然值得如此重重封闭护卫?”不期然的,我想到了叶家的西郊别墅,同样是孕妇、同样处于阴气汇聚之地、同样具有异术高手的阵势围困。
“喀啦、喀啦、喀啦”三声响,任一师打开了最后一道门。
门开了,我感觉无形中有数道阴风直蹿出来,如同笼子打开后的大型猛兽,凶气逼人,无可抵挡。
“沈先生,请进。”任一师的表情依旧平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他对那些阴风是习以为常还是毫无察觉。
门里透出摇曳的烛光,他一步跨了进去,似乎在有意彰显自己的勇气。
没有人声,更没有人气,虽然我还没走到门边,已经断定,孕妇并不在里面。
我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任一师到底在搞什么鬼?老龙发出报恩令、差遣司徒开请我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未知的危险前面,我似乎有理由选择放弃,但是当我靠近门边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奇特的吸引力,身不由己地向前连跨了三步,已经越过了门口。
这个房间与之前的三个房间完全不同,四面墙壁上,凿着无数狭窄的佛龛,不过里面没有供奉佛像,只放着一根粗短的白色蜡烛。烛烟很呛,显然它们一直都在燃烧着,有几根的烛泪层层叠叠地披垂下来,如同一颗基因突变的土豆。
我的目光立刻被一件翠绿色的东西所吸引,它在跳跃的烛焰下,闪着幽幽的绿光,静静地躺在一只半人高的玻璃柜子里。
那是一只手镯,毫无疑问,它的质地与做工,属于价值百万港币级别的上品,但令我惊讶的并非这些,它的样子,与父母留下的那幅照片中的镯子非常相似,也就是方星说过的“碧血灵环”。
任一师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他的身边环绕着四只同样的玻璃展示柜,除了镯子之外,另外三件,分别是一柄黄金短剑、一只黑色面具、一本已经泛黄的埃及古。
我没看到孕妇,房间里也没有另外的门可以打开。
“沈先生,接下来,要委屈你——”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头套,那种东西往往在警察拘捕犯人时才能用得到。
“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那条路线却是属于龙爷的秘密,不想被别人记住,所以要蒙上你的眼睛。”他扬了扬头套,语气不容反驳地接下去,“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规矩,如果你想拿到那张空白支票,就得遵守龙爷的规矩。”
这个房间里,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卷起阴风,墙上的烛焰一刻不停地摇荡着,弄得任一师脸上明暗不定,更把他的身体化成无数个影子,在花岗岩地面上胡乱铺散着。
我对支票不感兴趣,但那四只展示柜毫无存在于此的理由,除非里面的四件物品担负的是“封印镇守”的力量。
“沈先生?”任一师催促着。
我淡淡一笑:“给我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在光线并不明亮的状况下,我看不出房间里到底有什么机关,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四重门走进这里,就一定会有另外的通道。当发现铁门能够顺畅地无声开启时,我早就意识到它们必定是频繁开关,所以才会得到妥贴的专项维护。
“地道?暗门?奇门阵势又是为谁而设?”我的太阳穴微微刺痛起来,毕竟连番休息不足,已经令头脑的思考能力有了大幅度的下降,勉强支撑时,身体就会产生自然而然的抗拒反应。
再扫了一眼展示柜里的奇怪东西,我缓缓点头:“我准备好了。”
如果那镯子是真正的“碧血灵环”,一定会跟我父母的神奇失踪有关,这时候我最该打电话给方星,告诉她这个伟大的好消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希望了解到老龙和任一师的更多内幕,也就间接得到了镯子的秘密。
头套缓缓地落下来,我什么都看不到,听觉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沈先生,到站之后,我会放开你,不必担心,呵呵呵呵……”任一师的笑声变得很模糊,但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我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让自己牢牢记住任一师的声音发出来的地方。一旦有了意外,我可以第一时间跃过去,先制住他再说。
“请向前走一步。”他大声提醒,伸手捉住了我的小臂。
我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忽然一轻,感觉脚下的地面瞬间开始沉降,正是电梯高速下坠的感觉。
“不要怕,只是一部电梯,绝对安全。”他在我耳边得意地提醒着。
我听到射线探测机不断地快速启动的声音,立刻沉声低喝:“任先生,不要对我进行扫描,否则咱们的约定马上取消。”
人体承受异种光线辐射的能力非常有限,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即使只是超出胸透检测十倍的强度,各种身体机能也会受损严重。
任一师没有回答,我反手向右一抓,扣住了他的手腕。近在咫尺之间的搏斗,即使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也一样能做出最准确的反应。他的胳膊猝然一抖,一股强大的反弹力冲撞过来,把我的右手一下子弹开,竟然是上乘的太极功夫。
“沈先生少安毋躁,龙爷请你来是给夫人看病的,只要听话合作,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证你的安全。那些仪器,不过是在进行必要的细菌探测,为了夫人的健康,请忍耐一下。”
电梯的下降速度减缓,他的声音结束,电梯也轻微震荡了一下后,迅速静止下来。
8亲历十根脉搏的孕妇(上)
“任先生,夫人居住在幽深的地下,难道龙先生就不怕把她憋出病来?”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我无意中发现了碧血灵环的下落,父母消失那么久之后,终于有新的找寻线索浮出了水面,我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若有若无的风随意流转着,脚下又在缓缓移动,耳朵里也能听到换气设备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布套的遮光性非常好,我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嗅觉也全部被隔离了。
任一师轻轻“哼”了一声:“沈先生,你问的太多了,其实如果你能三缄其口的话,非但拿的酬金毕竟多,大家也更容易相处一些。”他的声音来自于右前方三步之外,我随即听到了手指在触摸屏上迅速点击的声音。
就在我们的正前方,有一扇巨大的门倏的提升起来,我看不到,但完全能感受到来自一个极其深幽的空间里的冷风。极遥远处,有水珠缓慢地跌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响,并且激起了悠远的回音。
我长吸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要想从任一师嘴里套出秘密来,只怕是非常困难的,我用右手食指压在左手腕脉上,用脉搏的跳动来计算时间。从现在开始,不管采用何种非常手段,我都要拿到那只手镯,而且有方星这个世纪大盗的帮助,相信突破庄园里的防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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