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诸如此类的。”
“他没有,”贡瓦尔说,“我打电话到本市附近的所有管区查过了,没有一个在那天晚上接到火警通知的。”
“假如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打去消防队查问。”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早被这场火烦死了。何况,从警察口里得到清楚回答的几率会高过消防队,当然,也好不了多少。”
勒恩朝门口走去。
“埃纳尔。”
“怎么了? ”
“半夜起火的工厂,要兜网干什么? ”
勒思想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终于说,“或许是我想象力太过丰富吧。”
“你这样认为吗? ”
贡瓦尔说完,耸耸肩,继续用裁信刀抠门牙。
话虽这么说,次日早晨他还是开始打电话给斯德哥尔摩附近所有的消防队。没想到竟然很快就有了答案。
“没——问题,”索尔纳一河岸村城消防队的职员用夸张的亲切回道,“当然可以帮你查。”
十秒钟后。
“是的,那天晚上有一个河岸村城环路三十七号的假火警。
准确说,是二十三点零十分整,用电话报的案。还有没有其他要问的? ”
“可是警方完全没有提及这事,”贡瓦尔说,“警察应该会被通知到场的不是吗? ”
“对啊,有辆配有无线电的警车过去了啊。难道没有吗? ”
“那通电话是通过斯德哥尔摩报警中心传过来的,还是直接打给你们的? ”
“应该是直接打来的,不过我没办法很确定。只有一通,是匿名电话,假报的。”
“那种电话进来后,你们都怎么处理? ”
“当然就出车啊。”
“是的,那个我知道。可是,你们会不会把消息传给其他部门? ”
“会,传给该区的条子。”
“你说传给谁? ”
“条子啊。我们也会通知报警中心。你要知道,假如发生大火,也就是很多人会看到的那种,那我们就会有接不完的电话。
我们这里可能接上二十五通电话,另外又有一百个人会打紧急电话或四处拉警铃。所以,我们出车前必须先通告,不然就会乱成一团。”
“我懂了,”贡瓦尔冷冷地说,“你知道那天接电话的是谁吗? ”
“当然,是一个叫莫滕松的女人,多莉丝·莫滕松。”
“我可以在哪儿找到她? ”
“老兄,哪儿也找不着。她昨天度假去了,到希腊去了。”
“希腊? ”贡瓦尔语气透着深深的憎恶。
“对,有什么不对吗? ”
“简直错得不能再错。”
“真见鬼。我自己去年秋天也去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古希腊城堡,很不错的,而且治安好得不得了。还有,那些警察,真是帅! 你们真该跟人家学一学。”
“闭上你的大嘴,白痴。”贡瓦尔用力挂上话筒。
因为挂得太急,所以漏问了一件重要的事,不过他当时实在是气不过。他走进勒恩的办公室,说: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打电话去索尔纳一河岸村城消防队,问他们多莉丝·莫滕松何时会度完假回来上班。”
“应该可以吧。你到底怎么了? 看来好像心脏痫要发作了一样。”
贡瓦尔没回答,他快步走回自己办公室,马上打电话去位于索尔纳罗森德街的分局。既然查了,就查个彻底。
“昨天我打电话给你,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关于三月七日晚上十一点是否有火警的事。”他先简要地叙述一下,让对方知道来意。
“是的,就是我接的电话,我跟你说这里没接到报告。”
“可是我碰巧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假火警,准确说,报的是河岸村城的环路三十七号,并且照平常的方式通知了警察。所以装有无线电的警车应该会赶到现场才对。”
“奇怪,没有这样的通报。”
“看在老天的份上,帮我查一下,那天值勤的到底是谁? ”
“巡逻的吗? 我应该查得到。你等一下。”
贡瓦尔不耐烦地等着,手指在桌上敲个不停。
“有了。八号车,埃里克松和克瓦斯特莫,还有一个叫做林德斯考格的实习警员。三号车,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
“够了,”贡瓦尔说,“那两个愚蠢的混球现在在哪儿? ”
“你是说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 他们在值勤,在巡逻。”
“叫他们马上来见我,立刻就来! ”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我要那两个蠢蛋十五分钟内到国王岛这儿,在我办公室里像雕像一样给我站好。”
他把话筒挂上时,勒恩正好探头进来,说:
“多莉丝·莫滕松三个礼拜后才会回来。她四月二十二日才会销假上班。还有,接电话那个人脾气实在大。我看他绝不会是你粉丝俱乐部的成员。”
“没错,我的俱乐部是越来越小了。”贡瓦尔说。
“是啊,我猜也是。”勒恩轻声说。
十六分钟后,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双双站在贡瓦尔的办公室里。这两人都来自斯科讷省,都有蓝眼珠、宽阔的肩膀和六英尺左右的身高;两人也都跟现在坐在桌后那位大人物有过恐怖的交手经验。贡瓦尔的视线一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身体就双双僵硬起来,真的变得很像一对装备齐全,穿着有肩带、纽扣擦得发亮的皮上衣、水泥塑成的警察雕像。这两尊雕像还配有手枪和警棍。更棒的是,两人摆的姿态还不相同:克里斯蒂安松的帽子紧紧夹在左胳膊下,卡凡特的帽子则戴在头上。
“我的天,是他! ”克里斯蒂安松小声地说,“那个差劲……”
卡凡特没说话。脸上可怕的表情显示出他决心不受恐吓。
“啊哈,”贡瓦尔说,“你们总算来了,两个超级大笨蛋。”
“你要什——”卡凡特刚开口,就因为桌后那人站起来戛然而止。
“我要知道一点儿小小的技术上的细节。”贡瓦尔和颜悦色地说,“三月七日晚上十一点零十分,你们被叫到河岸村城环路三十七号查看一场火灾。还记不记得这回事? ”
“没有,”卡凡特傲慢地说,“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别站在那儿跟我瞎扯,”贡瓦尔·拉尔森吼道,“你到底有没有去那个住址,回答我! ”
“是的,也许有,”克里斯蒂安松说,“我们……我是说我记得。可是——”
“可是什么? ”
“可是那什么也没有。”克里斯蒂安松说。
“别说了,克勒,这样只是让自己出丑罢了。”卡凡特警告他,然后大声地加上一句:“我不记得了。”
“你们要是有哪一个敢再跟我说半句谎话,”贡瓦尔的声音起码放大了十倍。“我就一脚把你们踢到斯科诺一佛斯特波区的失物招领中心,或你们的老家去。你们可以在法庭上,或任何你们高兴的地方说谎,但是这里不行! 妈的,还不把帽子摘掉! ”
卡凡特把帽子拿下来,紧紧夹在左胳膊下,他瞥了克里斯蒂安松一眼,含糊其辞地说:
“克勒,都是你,要不是你偷懒的话……”
“可是一开始是你说不要去的。”克里斯蒂安松回嘴道。
“你说我们什么都没听到,直接开回局里打卡就行了。你说无线电有问题。”
“那完全是另一件事,”卡凡特说,然后耸耸肩。“无线电出了问题是任谁也没办法的事,那是一般警察能力之外的状况。”
贡瓦尔坐下来。
“全说出来,”他简要地说,“要快,还要简要。”
“我在开车,”克里斯蒂安松说,“然后我们接收到了一个信息——”
“那信息很不清楚。”卡凡特插嘴。
贡瓦尔瞪了他一眼,说道:“别在那里补充修正,谢谢。而且,谎话不会因为你重复地说,就更接近真实。”
“呃,”克里斯蒂安松不安地说,“我们开到那儿,到那个住址,河岸村城环路三十七号时,有一辆消防车已经在那里了,但是并没有火灾。所以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有假警报啊。所以你们也就干脆没有写报告。天啊! 就因为懒惰和愚蠢,对不对? ”
“是的。”克里斯蒂安松喃喃地说。
“我们都累坏了。”卡凡特说,语气中抱着一丝期待。
“为什么? ”
“工作时间长,我们很累。”
“少胡扯,”贡瓦尔说道,“那天你在巡逻期间一共逮捕了几个人? ”
“一个都没有。”克里斯蒂安松回答。
不聪明,但是挺老实的,贡瓦尔想着。
“那天天气很糟糕,”卡凡特说,“能见度很低。”
“而且我们已经要下班了,”克里斯蒂安松恳求道,“路线都巡完了。”
“席芙在生病,”卡凡特说,“席芙是我老婆。”他补充说明。
“何况又啥事都没发生。”克里斯蒂安松又重复一次。
“错了。正确点儿说,”贡瓦尔平静地说,“是没有火灾。但这事却牵连到一件三重谋杀案的重要证据。”然后他吼道:“滚! 滚出去! 滚蛋! ”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仓皇逃出办公室,两人都不复有雕像般的表情。
“我的天! ”克里斯蒂安松边擦着眉上的汗水边叹气。
“克勒,”卡凡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了。平日里我们固然要少管闲事,不听不看,但万一碰巧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要呈报上去。”
“天哪。”克里斯蒂安松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
二十四小时后,贡瓦尔经过彻底思考之后,将所有过程照发生的顺序一件件清楚地写在纸上:
一九六八年三月七日二十三点零十分,盾牌街的
房子起火。房子正式的地址是环路三十七号。同一年同一天的二十三点零十分,一个迄今无法确认身份的人打电话给索尔纳一河岸村城的接线员,说环路三十七号有火灾。因为河岸村城也有一条路叫环路,所以消防队就跑到那儿去了。同时,关于这场火灾的那些信息也按照程序通报了警方和斯德哥尔摩区的报警中心,以避免重复。约二十三点十五分时,巡警萨克里松从玫瑰园街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报警中心,报告说环路三十七号发生火灾,但未进一步告诉他们是在哪个区。因为报警中心值班的人刚刚才接到索尔纳一河岸村城那边的通知,遂认为指的是同一场火灾,就告诉巡警萨克里松消防车已经出动,并且应该已经赶到现场。( 虽然事情确实如此,但消防车去的却是河岸村城的环路。) 二十三点二十一分,萨克里松又打了一次电话去报警中心,这次用的是警报箱。而这一次,根据萨克里松亲口所述,他说的是:“有火灾! 盾牌街有火灾! ”这个叙述不可能引起误解,因此,消防车就到环路三十七号,也就是盾牌街那栋房子去了。
打电话给索尔纳一河岸村城消防队的并非萨克里松。
结论:火是蓄意纵火引起的,由定时炸弹引爆。
这个炸弹,假如巡警萨克里松的证词可信的话,最晚是在二十一点时藏到马尔姆的床垫里的。然后,定时三小时后引爆。在这期间,该名凶手有充分的时间四处走动。唯一知道该枚炸弹会准二十三点十分引爆的,只有那个安装炸弹( 或是唆使,假如有唆使的话) 的人。因此,很可能就是他打电话给河岸村城的消防队。
问题一:为什么这个人会打到错误的消防队去?
可能的答案:因为他正好在索尔纳或河岸村城而他对斯德哥尔摩及周边的地理又不是很熟。
问题二:为什么这人居然会打电话给消防队?
可能的答案:因为他要杀的只是马尔姆,他无意杀害或伤害该栋建筑物中的其他十个人。以我之见,这一点具有特殊意义,因为这更彰显出本案是经过精心策划、具有专业手法的犯罪行为。
贡瓦尔将自己所写的重读一遍,思索数分钟后,将第一段里“那些信息”的“那些”去掉,又划掉“警方和”三个字。他使用的是圆珠笔,划得十分彻底,所以若想看出原文,恐怕得送到实验室去检验才行。
“贡瓦尔好像追查到什么了。”马丁·贝克说。
“是吗? ”科里贝尔深感怀疑地说,“追到火车了吧? ”
“不,这是很有建设性的,第一个真正的线索。”
科里贝尔将那份报告读了一遍后说:
“太棒了,拉尔森! ”他说,“简直太棒了。尤其是句予言简意赅:‘或是唆使,假如有唆使的话。’写得太好了。”
“你真的认为如此? ”贡瓦尔语气十分亲切。
“不开玩笑了,”科里贝尔说,“现在我们只要找到那个混蛋奥洛夫松,在他和那通电话之间建立起联系就好了。但是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
“很简单,”贡瓦尔说,“电话是一个女接线员接的,我相信她能认出他的声音。接线员通常这方面部很厉害。不幸的是,她目前度假去了,联络不上。不过她三个礼拜后会回来。”
“而在那之前我们只要把奥洛夫松抓到手就是了。”科里贝尔说。
“对的。”勒恩说。
那个星期五,三月二十九日下午,就发生了上面这些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的月份开始,又过了一个礼拜,很快就要两个礼拜了,仍然没有那个叫贝蒂尔·奥洛夫松的男人的踪影。
第十九章
马尔默是瑞典第三大城市,与斯德哥尔摩非常不同。居民人数不到斯德哥尔摩的三分之一,而且是分散在平原之上,斯德哥尔摩则是建在填土垫高的岛上。此外马尔默位于南边三百六十英里的地方,是瑞典通往欧洲大陆的港口。这里的生活步调和缓许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那么紧张,据说连警察都比较友善,与社会关系和谐,就如同那里较为温和的天气一样。
这儿时常下雨,但温度很少降到很低,早在斯德哥尔摩的冰开始融化前,厄勒海峡的海浪已拍打着平坦的沙滩及石灰石的高地了。
与瑞典其他地方相比,这儿的春天通常来得很早,而二、三、四月翩然乍到时,常带来阳光、清澈的美景,及偶尔有之的极端静寂。
四月六日,星期六,恰好就是一个这样的日子。
学校已开始放复活节的假,许多人都出城去了( 虽然可能只出去一个周末) ,去巡视一下夏天的别墅,或拜访住在乡间的亲朋好友。新叶子尚未长出,但已为期不远,路边则已经开满了春天的黄色花朵。
位于城市东北的工业港,这个星期六下午更是静得出奇,尽管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此地不仅远离市中心,而且它的景色不论对步行者或开车的人都不具有吸引力;长长的、寂静的码头上停着垂头丧气的起重机、货柜车,堆着一堆堆的木头和生锈的铁梁,一间工厂里传来看门狗的吠叫声。港口停着几艘抽沙船,船员全都回家过复活节去了。有间上锁的仓库外头停了两百辆刚从英国海运来的亮蓝色的拖拉机,这些拖拉机很快就会送往附近的农业区。
除了狗吠声,几百码之外还传来炼油场低微的机器运转声。
空气中带着原油的味道,足以刺激鼻子敏感的人。
整个地方里只看得到两个人,他们是一对趴在港边钓鱼的小男孩儿。两个人靠得很近,两腿又开,头悬在码头边缘的外面。这两个小男孩儿有许多相同之处:两个人都六岁半,黑发,棕色眼珠,皮肤晒得黝黑,虽然严格说来当时仍是冬天。
他们是从位于城东的贫民窟走路过来的,两人腰带中插着刀鞘,钓线则卷成一团放在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