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红色年代激情泛滥的侵略性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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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串联红色年代激情泛滥的侵略性青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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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什么,他们俩问我说的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划火把油灯点起来,他们俩不让,怕灯一亮,惊动了东厢房的房东两口子。

不知忙活了多久,房东两口子才消停下来,我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清静地睡觉了。他们俩似乎意犹未尽,我推推他们,怎么刚离开家大人两天,你们就都变得跟柳纯沛一样没出息了?他们俩好像蒙冤似的谴责我,我们怎么可能像柳纯沛呢!要说,也是,柳纯沛以某某女生跟她看过电影为荣,四处炫耀,而他们俩宁愿坦白偷过谁家的劈柴,砸过谁家的玻璃,也不会承认他们曾给哪个女生递过纸条……这时候,可疑的动静再次响起,还夹杂着时断时续的低吟。杨东升嘿嘿笑着说,风云再起,难怪房东他们家有这么多的孩子呢,我数过,连大带小起码有五个闺女,就是缺个小子。

杜寿林陪着杨东升一起笑,而且笑得比杨东升更阴险更坏,他把耳朵更贴近墙壁,小声说,你说得没错,也许就是为了再要个小子,他们才这么努力吧。

他们所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跟谜一样的费解。

我爸我妈顾不上管我,我的所有知识几乎都来自秀园。

关于可疑的动静与再要个小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一课,秀园没给我讲过。傻瓜,你连这个都不懂,每次她给我授课之前,总是这么开头。奇怪的是,秀园虽然跟我同龄,却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与我一比,我就像个吃屎的孩子。我琢磨不透的是,她跟我探讨过那么多问题中,为什么就不包括杜寿林和杨东升正在谈的问题,而总是议论丘吉尔为什么胖、罗斯福为什么瘸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呢?

现在再叫她给我补课,恐怕也来不及了。

她已经失踪了。我翻墙进到她家院子里时,盆朝天,碗朝地,乱七八糟,好像刚刚被洗劫过一样。

她不在,她爸她妈也不在,甚至保姆都跑了。他们家可能是躲起来了,我爸跟我说。我问他们家为什么要躲?我妈说,因为她爸有历史问题呗。我又问他们家躲能躲到哪里去?我爸说,那就难说了,她爸可能带着全家到他的某个老部下那里去了。我为难了,她爸的部下太多了,天南地北,遍布四面八方,找都没地方找去……带着这个疑难问题,我睡了。

6

再次来到大水他们大队,大水已经死了。我没出长途汽车站就听说了这个消息。问到那个地主,开长途汽车的司机告诉我,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落实政策以后,给他退赔了不少东西。我问他结婚了吗?司机说没有,他现在有房子有地了,也不好好摆弄,成天就躺在当院里望天,败家呀,谁能跟他遭这份罪呀。我问他的身体怎么样?司机说棒着呢,一天吃了睡,睡了吃,醋瓶子倒了都不管扶,光养肥膘了,还打远亲那过继了个十几岁的闺女伺候他……我没下车,我懒得再见那个地主,跟着这趟长途车直接奔西去了。

7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我,大水把我们骗上了手扶拖拉机,蹦蹦蹦一气拉到了山西境内,到晌午才停下,拖拉机手说没油了,就把我们赶下了车,让我们何去何从自己选择。我告诉江晓彤,这显然是大水早就设计好的圈套,目的就是将我们骗走,离开他的视线。江晓彤气得想去找大水算账,不过,再回去,这么老远,实在划不来,他只好带着我们踩着枕木顺铁路一路走下去,又累又热,就在我们陷入绝境的时候,一片村落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欢呼起来,撒丫子向有炊烟的地方跑去。乡亲们面对十几个突然自天而降的陌生人,木然的神情里透着警觉,眼睛里闪烁着提防的寒光。江晓彤过去跟他们交涉,告诉他们,我们是北京来的红卫兵,他们似乎对什么是红卫兵浑然不知,大眼瞪小眼,窃窃私语。幸好他们这里的一个铁姑娘连连长赶来,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让我们喊她叫涓涓。她说她曾去过县城开过劳模会,知道很多新鲜事。我瞥了一眼涓涓的侧影,她皮肤粗糙,但却有红是白的,一下子就让我联想到那首诗词:飒爽英姿五尺枪,虽然她也照样不知道红卫兵是做什么的,可是我仍然觉得她很威风。那几个女生给她打的印象分似乎比我还高,很快就唧唧喳喳地咬起耳朵来。

江晓彤大概觉得她的职务低了点儿,就问她这个公社在哪儿,公社的书记是谁?

涓涓指着一排平房说,那里就是公社,因为地方偏僻,落后了一点,还达不到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生活水平,不过,早晚会有的。

江晓彤说,麻烦你带我们去找公社书记去。

涓涓说,公社书记现在不在。

江晓彤说我们可以等,公社书记什么时候能回来?涓涓知道他是误会了,告诉他,公社书记犯错误了,现在正停职反省。江晓彤又问涓涓谁临时在这里负责,涓涓犹豫了几秒钟,似乎不好意思似的说是她,在新书记调来之前,由她负责。

听说这里的公社书记犯错误了,江晓彤眼前一亮,他此行的任务,不就是打倒阎王、解放小鬼吗?

不过,公社书记犯的错误不太露脸,犯的是作风问题,这让江晓彤十分扫兴,犯错误还不犯一回路线错误,犯个作风问题充其量也就是个腐化,顶多是戴个高帽游游街,不能有大的作为。反过来又一想,有一个斗争对象总比没有强,好歹是不虚此行了。他叫涓涓介绍一下详细情况,涓涓脸一红说,你要非想知道具体细节,最好找社长。在社长跟江晓彤谈话的时候,涓涓带着我们到山坡上参观他们造的梯田,虽然我们都在电影里见过梯田,可是亲眼所见还是新鲜得不得了,叫郑建国拿照相机给我们照了一张又一张,直到他舍不得他的胶卷为止。江晓彤再回到我们当中,跟霜打了一样,垂头丧气,我凑到他跟前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把我叫到一边,小声说,恐怕这个公社书记我们也斗不成了。我纳闷,问他为什么?江晓彤说,公社书记犯的那些事忒牙碜了,一揭发批判,就等于是腐蚀青少年,叫黎彩英她们听了,非学坏了不可。经他这么一说,反倒激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再三追问,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公社书记跟一个寡妇和寡妇的女儿耍流氓。我又问,怎么耍的?见我这么刨根问底,他愈加下定了决心,这样的基层领导不配我们斗他,他说。我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随便踢走脚下的一块土坷垃,掉头找涓涓她们去了。涓涓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比我们懂得多,怎么打井,怎么炸山,怎么垒堰,讲起来头头是道,她说她还在跟赤脚医生学针灸,可是,当女生发现一只半大的猪骑在一只大肥猪身上欺负它,跑上去轰半大猪的时候,她拦住了她们,叫她们少管闲事,随它们去。黎彩英问她,为什么不能打抱不平?涓涓笑着说,我的傻妹子,问我,我也不知道。黎彩英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涓涓连拉带拽把她们糊弄走了。杜寿林就偷偷地乐,私下里说,这群女生真笨,连配猪都没见过。其实我也没见过,我又不像杜寿林那样在农村生活过。涓涓带我们爬上一座山丘,叫我们欣赏他们公社的景致,看得出来,她爱她的家乡。杜亦问她,谈恋爱了没有?她说他们这里不时兴说谈恋爱,只是说找婆家。杜亦就又问她,找婆家了没有?她居然害起臊来,搪塞说,我跟个假小子一样,谁敢要我呀。黎彩英她们将她围起来,像陀螺一样转着圈地说,你骗人,你骗人。她也跳着脚说,没骗人,就没骗人。我们这些秃小子只能当观众,插不进嘴去,像几个傻瓜。

从山丘下来的路上,我几次{〃文〃}想问涓涓公社{〃人〃}书记跟寡妇和{〃书〃}寡妇的女儿究竟{〃屋〃}怎么个情节,不问清楚,我的身体总是骨碌碌打滚,到了村头,我见江晓彤在等待着我们,我猜他也未必知道耍流氓的真正概念,平时我们揪女生的小辫一把,女生就骂我们耍流氓,难道公社书记也揪了寡妇和寡妇女儿的小辫了吗?揪个小辫就被停职反省,至于吗?在城市里,我们个个都精不够,一到了乡下,就跟缺了心眼一样。涓涓把我们男生安置在公社办公室里,而女生都住到涓涓她们家。江晓彤让我和他在长椅上并肩坐下,挠着后脑勺说,怎么社会主义新农村跟我们想象的这么不一样啊。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比他还糊涂呢。江晓彤摘下边沿都汗湿了的军帽,摆弄着,把里面垫着的报纸拿出来,又换一张新的。涓涓带着女生去她家烧火做饭,教她们怎么拿秫秸往灶火里续,才不至糟蹋柴火,她说她们做熟了饭再来叫我们。黎彩英不服气,责问她男生凭什么就可以当甩手掌柜的,净吃现成的,涓涓息事宁人地说,谁叫他们是老爷们儿呢。柳纯沛得意地冲女生吐吐舌头,气她们,她们哼了一声,给柳纯沛一个后脊梁。我很奇怪,同在一片蓝天下,城市里风起云涌,到处都在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到处都在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到处都在打倒保皇派,而这里却像世外桃源,女人们做着针线活,小伙子则哼着忧伤的二人台,就连小猫都卧在墙头上眯着眼睛审视着来往的行人……谁到了这里,浮躁的心都会恬静许多。

下雨了。

“我们再休整一天吧。”尤反修提议。

“雨天也没法赶路。”涓涓显然也想挽留我们。江晓彤哭丧着脸,望着密集的雨幕,每耽搁一分钟,他的挫败感就加剧一分,他骂了一句:操,老天爷也跟我捣蛋。

正好,我可以趁这个空闲时间来给家辉写明信片,省得他总惦记着我,其实,我也惦记他和他的父母,不知道他父母最后被定性了没有,要是给打成个汉奸、工贼或叛徒就麻烦了,恐怕连累得家辉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你去通知大家,该到我们天天读的时间了,江晓彤摆好桌椅板凳,吩咐我赶紧去招呼伙伴们。

非得现在去吗,还下着雨呢。我说。

就得现在去,你没听说这么一句话吗——语录要天天读,一天不读问题多,两天不读走下坡,三天不读没法活,江晓彤教育我说。

我只好挽起裤腿,拿个笸箩挡在脑袋上,到涓涓家去找黎彩英她们来这里集合。

黎彩英说,下雨天,都是贫下中农睡大觉的时候。

是江晓彤叫通知的,又不是我愿意通知的。

黎彩英们很不情愿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村落里显得一片寂寥。这时候,黎彩英指着一个女人说,那个就是拉公社书记下水的寡妇。看上去,那个寡妇一点儿不显老,衣着也还算整洁,担着两个满溜溜的水筲,颤巍巍地走在小径上,听见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回头瞅一眼,又赶紧匆匆走掉,眨眼不见了。我凝视着她消失的背影,发呆,黎彩英在背后推我一把,走吧。

看她不像个堕落女人的样子呀?我说。我印象中的堕落女人该是花枝招展的那种,有事没事总是靠在门框子上嗑转莲子,跟路人打情骂俏才对。

黎彩英提醒我,要不说阶级斗争是错综复杂的呢。我当时很想见见寡妇的女儿,不知为什么,我猜她一定是身材婀娜,手脚纤细。可是我左有黎彩英,右有杜亦,身后还有尤反修她们,要想擅自行动显然不可能。半道上,碰到柳纯沛托个腮帮子望着天,一声不响,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构思一首诗,题目就叫“雨中的乡村”。几个女生叫他念一念,他以尚未完成为由推辞了,女生们都骂他小气,他也一点儿不在乎。

我打听清楚了,明天十点来钟有一队拉煤的卡车从这路过,我们拦截他们,叫他们顺路搭我们一程,天天读一结束,江晓彤就把下一步的行程告知给我们。

要是卡车不愿搭我们呢?杜寿林担心。

我们是来革命的,不是访客串亲戚的,凭什么他们不搭我们,他们不搭我们,就说明他们的立场有问题,江晓彤理直气壮地说。不过,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我们还是精心策划了一番。

江晓彤是拦截卡车的第一道岗,他要没拦截成功,下边就是我和杨东升他们,我们若是也没得手,就看黎彩英她们这几个巾帼英雄了,卡车还不停的话,她们干脆就哭天抹泪,软化他们。

三道岗的间距是五十米,不许多一米也不许少一米,江晓彤说。他这么快就沾染上家长作风,我心想。人家秀园她爸就不这样,在我认识的同学家长中,秀园她爸最民主。比如秀园高兴时会直截了当地问她爸,你长得这么凶,我妈怎么会看上你的?她爸竟然不生气,还笑,换作我爸,大耳刮子早上去了,给脸上留下五个手指头印子。秀园她爸对秀园说,我凶是凶,但是五官端正,虎背熊腰,足以令你妈动容。秀园就羞他,吹牛吧你。秀园她爸就捏着她的鼻子说,不信,问你妈去。后来,秀园问没问过她妈,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情景,让我羡慕不已。我曾对秀园说过,你怎么敢跟你爸什么话都说呀?秀园说,你不知道,我爸看似挺厉害,其实脾气好着呢。秀园的声音是清纯的,是悦耳的。

没想到好脾气的秀园她爸有一次竟冲我发起脾气来,原因是我进他的书房去看了一会儿书。

秀园她爸说,你进哪间屋都可以,唯独不能进这间屋,再来,我就踢你屁股。我忍了半天,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秀园发现我的神色不对劲儿,就问我怎么了,我咬紧牙关就是没吐口,我要告诉她,我叫她爸训了一顿,岂不太现眼了。从此,秀园她爸的那间书房,在我眼里就变成一个神秘的所在,总设想着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前去探险,解开其中的奥妙。

你胆大妄为,我都不敢进那间屋,你竟敢……秀园最后终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离开涓涓他们这里时,我将一片桃形的树叶夹在书里,当书签用。涓涓姣美的脸庞和黢黑的眸子,常常让我联想起秀园。其实,我总能从不同的女人身上,发现秀园的某个局部的影子。离开涓涓,多少我还有点儿留恋,她也很留恋我们,把我们送出去很远很远。我们没有将我们的截车计划告诉她,怕她担心。黎彩英她们一再对她说,到北京来,一定要找我们。涓涓也满口答应,一定一定。拐了弯,谁都见不到谁了,她们双方才想起,都没给对方留下通信地址。

8

初次见到涓涓那年,我十七岁,这次再来探访她,我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头发都白了。搭了朋友的车,过了天镇,就多方打听涓涓的近况,却都回答不认识这么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个知情人,竟告诉我她早死了,学大寨那会儿,时兴劈山造田,她在炸山时遇难了。我问知情人,她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吗?知情人说,她没出门子,哪来的儿女呀。据说她死时仅仅二十二岁,还是花样年华。问到那个寡妇和寡妇的女儿,谁都说这里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白问了,仿佛寡妇和寡妇的女儿人间蒸发了。我朋友说我,准是你记忆短路了,我说我明明亲眼见过那个寡妇,我朋友说,见也是你在梦中相遇。我真茫然了,点上一支烟,倾听着蝉的呜咽和蛙的哭泣,心绪缭乱,我的眼睛不禁水气濛濛。

9

拉煤的卡车居然直接将我们送到县城里,可以看见颓败的城门楼子了,卡车才掉头走开。我们徒步开进县政府,一路上见路边的商店字号,还都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之类,江晓彤草拟了一个通告,责令县政府择期将所有带有封资修色彩的村落、街道和商店字号一律改过,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反正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江晓彤嘱咐大家,拿出精神来,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北京红卫兵的崭新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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