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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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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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莲两手叉着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睛环视这几乎是最好的房间。淡黄色婴儿车紧靠着浅蓝花布窗帘,看上去就象贴在墙上的一幅水彩画。小圆桌上铺着蓝色桌布,两把椅子上都有浅灰色软垫。地毯因日久已由深红变成红褐。床和梳妆台都是赤红褐色,两边墙上各挂着一小幅油画。画面浅绿作衬,一片田园风光:紫罗兰盛开,天蓝草绿,溪流漏漏,一道银白。看着看着,海莲感列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再看莫斯卡,表情呆板,显得很不自然。她知道他不舒服,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说:“现在看来,我们又将永不分离。” 
  “咱们去拜拜女房东吧!”莫斯卡说。 
  他们这套房间的门都对着门厅!门厅本身的门对着楼梯。要到另一房间必须先走进门厅。夫妻俩敲敲起居室的门,桑德斯太太从里面喊要他们进去。 
  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海莲介绍完毕,桑德斯太太站起来与莫斯卡握手问候。莫斯卡看到她不象他原来膘一眼后所显得那么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净是皱纹,可她那瘦长的身材穿上飘垂的丧服却显得别有一种青春魅力。 
  “你们要用起居室随时请便。”她声音细微,甜美,但纯属客套。 
  “谢谢,”海莲说。“您给我们的房间配了窗帘和别的东西,我们很感谢。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话,请尽管告诉我们。” 
  桑德斯太太犹豫着:“我只希望官方不会来找麻烦。”她怀疑地瞅了莫斯卡一眼,好象还想说点什么。 
  海莲猜出她的担心,说:“我俩都喜欢安静。他不是那种暴躁的美国人,总有开不完的会。”说罢对莫斯卡莞尔一笑,可莫斯卡没有以笑作答。“我们只来呆几分钟,”海莲接着说。“我们今天太累了,所以……”她站起身告别,她们尴尬地道了晚安。莫斯卡有礼地一笑告别,桑德斯太太也回礼道别。这时,莫斯卡看出这个女人尽管年长,却显得腼腆,想到敌人住在自己家里感到有些后怕。 
  回到卧室脱衣就寝时,莫斯卡对海莲说:“命令终于下来了。米德尔顿一家必须乘船回国。他们下周就要动身。”他差点忘了把这消息告诉海莲。 
  海莲吃了一惊。“哎哟,那可槽了,”她嚷道。 
  “不要急嘛,”莫斯卡安慰说:“我可以找其他人的供应卡来用。再说,我们也可象本地人一样去农村买东西。” 
  到了床上,海莲说:“怪不得你今天看来忧虑重重。”莫斯卡默然无语。海莲睡着后。他好长时间还未能入睡。 
  他终于感到住在这儿很不舒服。许多事情好象都说明了这一点。他是以敌人的面目出现在这里的。现在,房子里有德国人,周围所有房屋里也都是德国人,他的床上也有德国人,并且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留恋营房里晚会的声响,喜欢听吉普马达的轰鸣和收音机里军队广播站播放的美国音乐。可是这儿万籁俱寂。突然,门厅边上浴室传来哗哗流水声。桑德斯太太在洗澡,他想。那么他必须等那女人回卧室后才能出去。他起身走到窗前,点了支烟抽起来。凝望着夜空,他追忆着是什么时候接过第一支枪和第一个钢盔并表示与敌人英勇作战的决心的。但是现在看来那些已显得不真实不重要了。事实证明,实在的还是这个房间,那个婴车,以及床上的女人。 

  
  
十四



  米德尔顿一家离开德国的前一天晚上,海莲和莫斯卡穿过市区散步,顺便看看米德尔顿;海莲家在库弗斯坦大街,出了门海莲停下来,和门口的妇女招手,莫斯卡耐心地站在她身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 
  他们俩动身到市中心去,海莲建议说,“到红十字会给桑德斯太太买些冰淇淋来,”莫斯卡只是看了看她。 
  “一周之间你们便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他说,“到底是咋回事?我知道,你把你的饭分给了她,又把我们的糖和咖啡也分给了她。现在米德尔顿家走了以后,你要节省一点,小宝贝。买来不容易,你知道吗?” 
  她对他笑了笑,“我要是知道你介意,我不会这样做的。我明白你想让我得到所有的东西,可我不能那样;沃尔特。我一做肉,淘味充满整个大厅,马上我就想到桑德斯太太她在起居室里只能啃红薯干,这也太悬殊了,此外你瞧,我也太胖了。” 
  “胖不是吃起来的,”莫斯卡说。’海莲笑着推了他一把。他向海莲咧开嘴笑着说,“可你块头够大的了,你已经穿不上我的衬衫了。”她现在穿着安·米德尔顿给她的一件蓝色的孕妇服。 
  莫斯卡挽住海莲的臂爬过一段碎石坡地,踏上人行道。两旁的树枝叶繁茂,落日的余辉偶尔透过树叶投射在他们的身上。海莲若有所思地说,“桑德斯太太的确是个好人,也许你不会这样看待她,可你和她谈起话来,妙趣横生。她把我的活差不多都接过去做了。这并不是因为我送了她东西,而是她天性乐于助人,喂,说呀。给她买些冰淇淋好吗?” 
  莫斯卡笑着说,“当然可以。” 
  莫斯卡走进红十字会,海莲在外面等候。回来的路上,经过警察局,从康特利斯卡波公园外面,往下坡走,一群人挡住了去路,一个人正站在公园的长条凳上,提高嗓门指手画脚地在演讲。他们俩停下来,莫斯卡把那盒冰冷的冰棋淋换到右手里,海莲扒在他的肩上。 
  “我们人人有罪,”那人高声演说着,“这种无神的时代,在这片无神的土地上,谁会想到耶酥基督?我们饮耶稣基督的血,使我们得救,反而不信基督了。可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他的血洗涤了许许多多的罪行,以至于困乏了,老天爷对我们厌倦了,他还能忍耐多久?什么时候耶稣的血能够拯救我们?”他又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柔和了,带有恳请的口吻。“对耶酥的爱远远不够,耶酥的血尚不足以拯救我们。相信我吧,救救你们自己,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妻子,救救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姐妹兄弟,救救我们的祖国吧。”他的声音变得沉稳,恳切,说理性强,动作挥洒自如,说话自然亲切感人。 
  “你们看到的是块满目疮痍的土地,这块大陆,上帝基督比我们看得深远,他看到宇宙间灵魂的摧残,邪恶占了上风,撒旦这恶魔得意洋洋地扫视世界,面对别人的死亡,他眉开眼笑,自人之初,他对其所见所闻无不幸灾乐祸。”。 
  飞往机场的飞机从头上掠过,摩托的吼叫声打断了他的演说。他是一个体态瘦小的人,鸡胸脯,由于他昂首挺胸,加上一双圆溜溜、闪闪发光的乌黑的小眼现出愤怒的神色,越发突出了他的畸突的胸部。他又继续说下去。 
  “向你自己刻画一下无辜的众生。两极的冰雪莽原到处寻不见人的足迹,但却完整无缺。在非洲的丛林里,太阳从上帝那里得到无可计数、各式各样的生命,一切相安无事。”此刻,演说人不遗余力地遣用浮华的词藻,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几乎从他的小脑袋上暴凸而出。“野兽的尸骸在枯枝烂叶中腐霉,在中国的肥沃的土地上,对于撒旦连鳄鱼都不以笑脸相迎,而在我国的城市里,在许多众所周知的文明中心,又有什么呢?毁灭。荒山石岭,生命决不会从中繁衍,只是一块破碎的石英石而已,无边无缘。” 
  他停了一下,期待著称道的和声,事与愿违,从人群的不同方向却爆发出令人惊诧的叫声。“谁准许你这样说的!你经过军政府批准了没有?”三四个男性的声音这样大声的斥责着。这位演说家于时惊慌失措起来。 
  海莲和莫斯卡无意中发现他们俩已经挤在人堆里,身后簇拥着一大堆人。他们的左边是一个上身穿蓝色洁净衬衫,下身穿一条厚厚的工装裤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双目好奇、恍榴地看着什么,一只袖子贴在前面。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得清袖子是用针别在绣花的连衣裙上面的。他们右边是一位抽着烟头的老工人,那年轻人也夹在人群中喊着,“谁准许你这么干的,你经过军政府批准了没有?”而后他又对莫斯卡和那位老工人说,“现在人人都在痛骂我们,说我们失败了,就连这个恶棍也这样骂我们。”莫斯卡穿着便服向海莲微笑着,他很高兴被人当作了德国人。 
  这时,那位演说家抬手慢慢地指向天空,用;种庄重声音说:“我是从我们的造物主那里得到的许可。”残阳以其即将熄灭的火红把他举起来的手染得又亮又红。夕阳西下了,柔和的夏日的朦胧薄幕象一支边缘残缺的矛枪由地平线跃然举起。这个城池的魔幻般地毁灭呈现在眼前。讲演人鞠躬施礼表示感谢。 
  他翘首朝天,挥动双臂示意拥抱,“回到耶稣基督那里去吧。”他大声疾呼,“回到耶稣基督那里去吧。抛开你的罪孽,不要再酗酒,不要再私通,痛改赌博的恶习,为鄙裕的输赢而角逐是毫无价值的,骂信基督,心诚会得到上帝的拯救。写信基督,心诚会得到上帝的拯救。你犯了罪已经受到了惩罚。重罚就在你眼下、悔过未晚,不要再犯。” 
  他的大声疾呼停了下来,喘了一口气,听众们被震住了,被由瘦小身材的人发出的巨大音量威慑回来,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声调。 
  “你们都想一想,战前你们过得是怎样的生活?难道你们不相信,眼前的苦难,你们目击的毁灭,全都是上帝对你们犯罪的惩罚。” 
  “女孩子与敌兵私姘,男孩子向别人讨烟抽,口里还喷着烟雾。”他轻蔑地学着他们吐烟的样子。“在我们守安息日的时候,竟然有人到乡下行窃,讨价还价地做粮食交易。上苍是空虚的。我们招致毁灭。仟侮吧,我再重复一遍,忏悔,忏悔。”他的话神奇地回荡着,“驾信上帝耶酥基督,这一天神,唯一的上帝,笃信一个上帝,信基督。” 
  他停住,而后用—种恫吓责骂的语调向他们大声呵斥,尽凶狠诅咒之能事。“你们都是罪人,你们都该永远下地狱。我发觉你们中有入笑,你们怜悯你们自己,上帝为什么要我们受这等罪?你们是否会这样发问?”人群中有一个人大声嘲笑他说,“不是上帝,是美国的炸弹干的。”听众发出二阵笑声。 
  那人依然站在板凳上等着他们平息下来,透过瞑瞑薄幕,窥探着人群,粗野地,带辩解地指着一个穿黑服的妇女说,“你这个女人,是否在耻笑上帝,你的丈夫和孩子在哪里?”他又指着莫斯卡身边的青年,“瞧,”他朝着听众说话,大家也都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这儿还有一个嘲弄者,是年轻人,德国的希望。由为他犯了罪,他的孩子断了肢,他竟敢嘲笑上帝的愤怒。你等着,看着你的孩子;等着瞧吧!”他又怀着恶意,指着听众一味发泄。 
  那个带孩子的年轻人把孩子放下,对海莲说,“请关照一下这孩子。”人们看着他穿过人群直奔站在板凳上的那个演说人,猛地一击,将他打翻在地。跪在他的胸膛上,抓住一撮头发,把他乌鸦般的小脑袋直往水泥地上叩击。 
  等那年轻人住了手,听众已纷纷而散,那年轻人抱起孩子径直朗康特利斯卡波公园走去。仿佛变魔术,霎时人们就无影无踪了。可那演说人还静静地趴在地上,此刻已是夜阑星稀的时分了。 
  过路人把他扶起来,血不住地从他厚厚的卷发头上流出,许多股细流顺着前额流下,好象脸上带了一副红色的面具。莫斯卡挽着海莲的臂沿着大街而下。莫斯卡发觉海莲象是病了,大概是看见血的缘故,他说,“今晚你最好与桑德斯太太呆在家里。”后来他似乎向海莲辩解没有参与那件事,他说,“这根本与我们无关。” 
  莫斯卡、利奥以及埃迪·卡辛围坐在米德尔顿家的起居室里,家具是和房子配套的。所以有现成的椅子可坐,其余的东西都装在木箱子里,靠墙摆放着。 
  “看来你明天真要去纽伦堡参加审判吗?”戈登问利奥,“你什么时候动身?” 
  “嗯,晚上,”利奥答道,“我喜欢夜间开车;” 
  “到那里就把证词交给那些杂种们,”安·米德尔顿说。“必要的话就瞎说一通,不过你要知道,他们有种种渠道搜集情况。” 
  “我没有必要去说谎,”利奥说,“我的记忆力很好。” 
  “我想为我上次过于粗鲁的行为表示歉意,当时你也在这儿。”戈登·米德尔顿说。 
  利奥摆摆手,说,“不,我明白。我父亲是一个共产党人,政治犯;我母亲是犹太人,这就是我被赶走的原因。可是,我父亲是搞政治的。当然啰,在斯大林和希特勒签定条约后,他失去了信心。他认识到,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在屋子的一角,那位坐在摆着棋盘的桌子旁的教授刚刚还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谈论,一听这些不得体的话马上变得大惊失色。带着这种惶恐不安的心理,他看到戈登·米德尔顿勃然大怒的样子,不想再听他的慷慨陈词了;一切过激的行为都会使他不安的。于是他托辞道,“我得走了,我还要上课。”他和戈登、安一一握手,最后说,“祝你们交好运;顺利到达美国。自结识你们以来,我一直很高兴。” 
  戈登送他出门并诚恳地说,“我希望您不会忘记给我写信,教授,我指望您能随时告诉我德国所发生的一切。” 
  教授点了点头,“当然,当然。”实际上他早已暗下决心不打算与戈登以任何形式保持联系。与一个共产党人有联系,再清白无辜,风云莫测没准也将会给他造成不幸。 
  “请等一等,等一等,”戈登又把教授让回屋里。“利奥,我才想起,教授不是要在周末去纽伦堡吗?你开车送送他好吗?不然,他迟到了,校方会找他的麻烦的。” 
  “不,不,”教授十分激动地说,“不需要,请不要费心。” 
  “没有什么费心的。”利奥说。 
  “不,”教授说,此刻他内心更加谅谎不已了,“我预购了车票,一切都准备好了,别费心,这会过多地给你们带来麻烦。” 
  “那么,好吧,请便吧,”戈登不再坚持了,随即把他送到门外。 
  戈登回到室内,莫斯卡说,“什么事使他那样激动?” 
  戈登瞟了利奥一眼,说,“他很正常,不过他儿子被指控为小战犯而入狱,会不会因为他儿子的缘故,德国法庭正在审讯他?绝不是他所借口的职业问题,看来情况不会太严重,我猜测他当时那恐慌的样子,准是伯利奥发觉,再联想到集中营的事。这当众不可能,利奥,你不介意,是吗?” 
  “不会的;”利奥答道。 
  “我想让你知道!”戈登说,“明天;我要去他那儿,当面和他约定时间,我想明天晚上你会让他振作起来的,一旦他知道你谅解他,他会乐意的,你说行吗?” 
  “当然行”利奥说,“真有意思,你倒挺关心那个老头的。” 
  安·米德尔顿煞有介事地注视着利奥,但从他那惯于欺骗的神态中并没有发现讥讽的意思,他是诚实的,安笑着说,“戈登总是关心他的皈依者。” 
  “我还没有改变他的信仰呢,安,”戈登慢悠悠地说,“但是我觉得他能听得进我的意见。”戈登稍停后用一种沉稳而又有点挑衅的语调说,“我认为皈依者这个词用在这儿欠妥。”大家都不说话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莫斯卡问利奥。 
  利奥咧开嘴对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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