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下来。又是一个七点。“押八十元。”莫斯卡说。
“我下二十元,认定他掷七点。”埃迪·卡辛把钱放在台子上。上校拿出同样的钱数和他打赌。
这回莫斯卡斯斯文文地把银子掷出;就好象解开一宠爱的动物的缰绳似的,银子从档板上弹回,旋转了几英时,停在绿色毡台的中间的红色方格上。
又是一个七点;一位军官说:“把骰子给他摇乱。”他说这话并无恶意,只不过想冲掉莫斯卡的运气,他是个迷信的掷骰人。
莫斯卡朝这位军官咧嘴一笑,说:“押一百六十元。”
副官手端酒杯站在旁边,观看莫斯卡和银子。埃迪·卡辛小心翼翼地说:“我下十元认定他掷七点。”并把他赢的另三十元拿起。
上校说:“我跟你赌二十元。”埃迪勉勉强强地又放下一张十元的钞票,当他的目光与莫斯卡的相遇时,耸了耸肩膀。
莫斯卡拾起银子,向它们吹了口气,反手把它们朝对面的木板沿上掷去。带有白点的红色骰子亮出了四点。
一名军官说:“我以十比五,认定他再掷不出四点。”莫斯卡接受此人的打赌和另外几个人的打赌。他把骰子放在台子上,不自觉地妄自尊大起来,确信自己走运,迅速地拿出一叠钞票来应赌。他很高兴,他因这场赌博而兴奋,他赌博很少有今天这么走运。“我以一百比五十应赌。”他说,直到没人答腔时,才拾起骰子。
就在他要掷的时候,上校说:“我下二十元认定你掷不出四点。”莫斯卡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说:“我应你的赌。”
“你只下了十元。”上校说。
莫斯卡停止摇骰子,倚在台子上。他难以相信上校这位老军人竟然不懂掷骰子时的这种正当差额。“你应该以二比一来打赌。上校。”他说,并尽力不让声音里带有怒气。
上校转向身旁的一名军官问道:“是这么回事吗,中尉?”
“是的,先生。”那军官局促不安地说。
上校放下二十元,“好了,掷吧!”
朝台子的四面八方猛掷过去的骰子迅速地弹回到绿色毡布上,令人吃惊地突然停住,每个红立方体都呈现两个小白点。莫斯卡看了它们一会才捡起那些打赌的钱,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情,“我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绝的了。”
他想,过于轻率的冒险是毫无意义的。他扔下两张钞票在桌上,摇了几下之后掷出个七点。他继续以平平常常的运道赌着。当上校拾起段子要掷时,莫斯卡与他打赌。上校先掷出一个目标,然后第二遍摇时却掷出了七点。莫斯卡拾起了钱。上校并无恶意地说:“你太走运了。”并微微一笑,然后走出房间。人们听见他下楼去了。莫斯卡意识到自己刚才错了,上校确实不知道那正当的差额,确实不曾想仗势欺人。
台子周围的气氛变得不那么紧张了。军官们的言谈也自然了一些。由于许多人大声要酒,那位招待忙个不停。副官走到柜台前,坐在一张凳子上直等自己的杯子斟满了。呷了一口,然后喊道:“莫斯卡,你过来一下。”
莫斯卡扭头看了看。埃迪,卡辛已经在掷了,下面轮到他掷,便说:“等我掷完就来。”
埃迪郑重其事地掷,但莫斯卡却急急忙忙地掷了个七点,就朝那位耐心等待着的副官走去。
副官以心平气和的目光看了看他,说:“你跟上校讲那差额是怎么回事,用意何在?”
莫斯卡感到惊讶,且有点手足无措。“嘿,”他说,“此人想打赌,没人会拿同等数量的钱来跟他打四点的赌。”
副官好象在跟一个傻乎乎的孩子讲话似的,以温和的声音说:“赌台上至少有十名军官,他们都没跟他讲那差额的事,而且即使他们讲,也会以较礼貌的态度讲。你想他们为什么不跟他说?”
莫斯卡感到自己的脸发烧。他这才意识到当时没有赌博声,台子周围的人都在听他们的对话。他感到一阵不安。这种不安过去常有,这使他想起了在军队里的最初几个月。他耸了耸肩,说:“我以为他不知道,所以就跟他说了。”
副官站了起来,“你可能认为,因为你是个文职人员,你就可以不会因为这类事而受到惩罚。你非常清楚地表明上校想利用自己的职权骗你十元钱。那么,请你记住一件事:我们可以立刻把你送回美国,如果我们确实想这样做的话。然而我知道你有种种理由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所以说,你应好自为之。如果上校什么事情不清楚的话,他的随从官员会告诉他。你在这间屋子里,对这位指挥官和每一位军官都失礼了。不要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莫斯卡不自觉地搭拉着脑袋。又气又恼。他能看到埃迪·卡辛正望着他,埃迪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莫斯卡正气待糊里糊涂,听到副官轻蔑地说:“要是我随心所欲的话,我就不会让你们这些文职人员来俱乐部。你们不懂得军队意味着什么。”
莫斯卡不加思考地抬起了头。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副官的脸,那双诚恳的眼睛,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现在变得严厉可怕了。
“上尉,你得过几枚星形战斗勋章?”莫斯卡问道。“你登过几次陆?”副官再次坐到凳子上,呷着他的酒。莫斯卡差一点举起手臂,这时副官说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这里的军官中有些是比你参加过的还要大的战役中的英雄,他们都没有做你所做出的事,或者说没有采取你那种态度。”副官的声音由于不可妥协的道理而沉着,冷漠无情。
莫斯卡不再生气,他适应了对方的冷漠,好象因为他们相互之间在年龄和身高上都相仿而模仿起副官来了,做出了忍让。“是的”,他说,“我对上校那样说,我错了。我赔礼道歉。但,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那次胡说八道吗?”
副官微微一笑,任何对人身的侮辱都不会触怒他,他就象牧师一样,总是为自己的信仰而蒙受折磨。“只要你遇到其他事能懂得该怎么做就行了。”他说。
莫斯卡说:“是的,我懂。”尽管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但这席话却是一次屈服,于是当他回到骰子台时,他感到自己的脸由于羞愧而发烧。他看见埃迪·卡辛强忍住又一次的微笑,向他使眼色让他打起精神。正在掷骰子的那位军官——一个随随便便的大个子南方人侵吞吞地说:“你刚才没有再一次赢十元钱。真是件好事;我们只好把你去掉,毙了你。”这声音大得足以让副官听见。台子周围的军官都大笑起来,但莫斯卡没有笑。他能听见身后那位副官正在和他的朋友们轻松而愉快地谈着,不时地发出笑声,喝着酒,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十
莫斯卡和米德尔顿把工作放在一旁悄悄地偷听,从埃迪办公室微开的门缝里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埃迪,我只想耽误你一小会儿。这事很重要。”姑娘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吗,说下去。”埃迪语气冷酷,带有一种象办公似的礼貌。
姑娘犹豫着说道:“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不能来你的办公室,可你一直不去找我。”
戈登和莫斯卡相视而笑。戈登摇了摇头。他们接着往下听。
姑娘又说:“我需要一条香烟。”
一阵沉默过后,埃迪冷嘲热讽地问;“什么牌子的?”姑娘没能听出他暗示拒绝的弦外之音。
“哎,那有什么关系,”她说,“我要烟是送给大夫的。这是他开的价。”
埃迪以一种不念旧情的礼貌问:“你病了?”
姑娘风骚地大笑起来。“咳,埃迪,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怀孕了。有一条香烟医生就给做流产。”后来伯埃迪会担心她的身体而不同意,就以劝慰的口气说:“不会出向题的。”
莫斯卡和戈登相互点头,会心地微笑。他们笑的不是那姑娘,而是埃迪。这种暧昧关系竟要以一条香烟为代价。埃迪下面的话使他们笑不出来了。
“埃迪的话更无情,但仍彬彬有札,暗存一种幸灾乐祸、可怕的敌意:“找你的德国男朋友帮忙吧!你不用想从我这里拿到烟。要是再到我的办公室来、你就别想在这个空军基地里再干下去!回去上你的班。”
姑娘哭了起来。最后低声地争辩道:“我没有男朋友。是你的孩子。埃迪,已经三个月了。”
“够啦!”埃迪·卡辛叫道。
他的鄙视态度惹火了那位姑娘。她鼓起勇气说:“整整一个月你都没去找我。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再去。那个男人只和我跳了几次舞。我敢发誓,你明明知道你于的事。一条烟对你算得了什么?”
戈登和莫斯卡听到埃迪拿起话筒要接线员转基地宪兵队长。姑娘惊恐地哀求起来:“求求你,卡辛先生,饶了我吧。”然后他们听到办公室的门开了继而又砰的一声关上和埃迪对接线员讲了声“不必啦。”
埃迪·卡辛推开门走了进来。细嫩灰白的脸上神采奕奕。“两位对我们这小小的—幕可感兴趣?”
莫斯卡回到椅子上坐好,轻蔑地答道:“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无赖,埃迪。”
戈登·米德尔顿说:“我替你出这条烟,埃迪。”戈登的语气里没有莫斯卡所表露的鄙夷,只是就事论事,好家埃迪拒绝是因为他舍不得出这条烟。
埃迪以一种瞧不起人的讥笑看着他们。“哟,真够朋友。情愿替我帮助那个破烂货。听我说,那个小荡妇身边一直都有个男人。他抽我给她的香烟,吃我给她准备的巧克力和食物。”他以一种真诚的幽默放声大笑。“再说,这事我也不只经历过一两次了,人工流产的黑市价格只需要半条香烟。”
沃尔夫开门走了进来。“大家好,伙计们,”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然后叹着气疲惫地坐下来。“真是一群讨人嫌的叫花子。”他咧着嘴冲着他们,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抓住两个偷咖啡的德国佬。你们知道食堂头头允许他们拿小壶把汤带回家吧,好啦,他们把碾好的咖啡放在壶底,上面铺了沙子。再把汤倒进去。天知道他们事后怎么把沙子搞出去。”
他的话不知为何使埃迪不快。埃迪忧闷地说:“沃尔夫·特蕾西总能抓到人。你说说怎么抓的?”
沃尔夫露齿一笑。“算了,谁有功夫整天盘算这些事,跟往常一样,有人告密。”
米德尔顿站了起来。“我想早点回家。埃迪,可以吗?”
“可以。”埃迪应道。
沃尔夫扬起了手。“等等,戈登。”戈登在敞开的门边停了下来。“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你们两个伙计也要保密。再过一周你就会接到乘船回国的命令。这消息怎样?”
戈登低头看着地板。沃尔夫善意地说;“见鬼,你一直在盼着这天,不是吗,戈登?”
戈登抬起头,慢慢地露出笑容。“我想是的。·谢谢你,沃尔夫。”然后走了出去。
埃迪轻声地问沃尔夫:“那张保险支票从国内寄回来了吗?”
“寄回来了。”
暮色已笼罩了办公室的窗口。埃迪·卡辛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他打开公文包,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两瓶杜松子酒,一大听葡萄汁和几条巧克力装进包里。
沃尔夫说:“为什么不把你的烟和酒给我,埃迪?将来你会在银行里有存款,去享你的福而用不着花钱去买药。”
埃迪夹着包向门口走去。“我走了,”他说;“祝你这个食腐动物走运。我要去驯服一头大猩猩。”
吃晚饭时,沃尔夫对莫斯卡说:“我准是第一个往戈登脸上抹黑的人了。一天,在半路上我让他搭车进城。途中他喊我停车。他下了车往回走,拾起我的轮胎差点没压上的一大块碎铁片,远远地扔进了灌木丛。她有点不好意思,可还是愉快地笑着说:‘替哪个家伙省个坏车胎。’你想,这当然是件好事。戈登为人不错。可这样处世会引起多少麻烦。他太多事了。因此,当头头说戈登是个党员,他必须留神时,我并不感到惊奇。象他们那样做好事,真是既可悲又愚蠢。”莫斯卡点了一支雪茄,喝了口咖啡。“这人有点用。”
沃尔夫咽下嘴里的饭说:“不对,你要动动脑筋。我们为什么一天到晚招募那些愿意参加美军的德国人?他们是想和俄国人打仗;又有多少传闻说俄国军队侵占了英美的防区?我看到了秘密报告。时间不会太久,我想两年后一准会天下大乱。像戈登这样的家伙必须除掉。就这样,“他在自己的咽喉处作了个切割的手势。“我呢,我想回美国去。我才不愿在西伯利亚当战俘呢。”
莫斯卡慢条斯理地说:“我希望能在这之前离开此地。”
莫斯卡擦了擦嘴,闪开身子让侍者倒咖啡。“别急,”他说。“我得到一个内部消息,官方准备收回禁止与德国女子结婚的命令。因此,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德国姑娘变成合法夫人,教会不断地施加压力迫使我们回国。谁也阻止不了有情妇的人争取结婚。”
走出食堂,他们上了沃尔夫的吉普。出了基地的铁丝栅栏,便转往出城的路向诺伊斯塔特尽头驶去。不一会儿,沃尔夫在一座狭长的建筑物前停下车子。这个建筑从前到后窄得好象只有一排房间。近旁停了三辆美国吉普和一些用木柴作瓦斯燃料的、装有铁皮烟筒的德国奥佩尔汽车。几辆自行车锁在用水泥凝固在石阶上的一根铁杆上。
沃尔夫接铃,门开时莫斯卡惊呆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德国人·是他们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高最壮的一个。“我们和弗莱沃太太有个约会。”沃尔夫说。那大汉让开要他们进去。
休息室里几乎坐满了人。两个兵士坐得很近,他们中间放着一个装得鼓囊囊的军用帆布袋。三个军官各自都有一个塞满东西、色泽光亮的猪皮公文包。五个德国人都带着空瘪的黑皮包。他们都在耐心地等候大家依次进去,德国人、美国人不分彼此。这儿没有征服者。
大汉要把他们挨个地引进另一房间。当其它的官兵和德国人到来时他还兼管开门迎接。有几个是莫斯卡认识的:基地工作人员、班组头目、食堂中士,还有陆军消费合作社的头头。一开始大家点头示意,然后就装作互不相识。
尽管窗户关得严严的,外面吉普车开动或熄火停车的声音在屋里还能听到。某人随大汉进去后就再也不出来,房子的另一头有门出去。
现在轮到他们了。大汉把他们领到隔壁,示意让他们先等一下。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两把木椅,一张上面放有烟灰缸的小桌。只剩下他俩时,莫斯卡说:“那家伙个头真够大的。”
“她的保镖,”沃尔夫说。“不过要是军用券在她手里,那就没事了。那大汉近乎白痴。把他放在这儿纯粹是吓唬人的。他就象醉了酒的美国兵或德国佬一样看起来吓人。要来真的,他可就空了。”说完对莫斯卡笑笑。
过一小会儿,大汉回来了。并且用德语说:“请先看看我本人要卖的东西好吗?”他那于哑的嗓音与他的高大身材极不相称。拿出一个上面佩有大钻石的金戒指伸手递给莫斯卡。“只要十条香烟。”
莫斯卡把它递给沃尔夫,说:“看起来不错,至少有一克拉。”沃尔夫把它翻过来看看笑了。“一钱不值,”他说。“瞧,没有一点光泽。我跟你说过了,这家伙是个白痴。”他把戒指向大汉扔去。由于笨拙,大汉没能抓住,不得不艰难地弯腰从地上拣起。他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