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永不得用中乎?卦各有主,而一概主之于五,亦非也。
其论《书》曰:予于《尧典》,见天文矣,而言四时者不知中星。《禹
贡》敷土治水,而言九州者不知经水。《洪范》性命之原,而言九畴者不知
数。舜于四凶,以尧庭之旧而流放窜殛之。穆王将善其祥刑,而先丑其耄荒。
汤之伐桀,出不意而夺农时。文王受命为僭王,召公之不说,类乎无上。太
甲以不顺伊尹而放,群叔才有流言而诛,启行孥戮之刑以誓不用命,盘庚行
劓殄之刑而迁国,周人饮酒而死,鲁人不板干而屋诛。先时不及时而杀无赦。
威不可讫,老不足敬,祸不足畏,凶德不足忌之类。惟此经遭秦火煨烬之后,
孔壁朽折之余,孔安国初以隶篆推科斗。既而古今文字错出东京,乃取正于
杜林。传至唐,弥不能一,明皇帝诏卫包悉以今文易之,其去本几何其远矣!
今之学者尽信不疑,殆如手授于诛、泗间,不亦惑乎?论《尧典》中星云,
于春分日而南方井、鬼七宿合,昏毕见者,孔氏之误也。岂有七宿百九度,
而于一夕间毕见者哉?此实春分之一时正位之中星,非常夜昏见之中星也。
于夏至而东方角、亢七宿合,昏毕见者,孔氏之误也。岂有七宿七十七度,
而于一夕间毕见者哉?此夏至一时之中星,非常夜昏见者也。秋分、冬至之
说皆然。凡此以上,皆晁氏之说。所辩圣典,非所敢知。但验之天文,不以
四时,其同在天者常有十余宿。自昏至旦,除太阳所舍外,余出者过三之二,
安得言七宿不能于一夕间毕见哉?盖晁不识星故云尔。
其论《诗序》云,作诗者不必有序。今之说者曰,《序》与《诗》同作,
无乃惑钦!旦逸诗之传者,岐下之石鼓也,又安覩《序》邪?谓晋武公盗立,
秦仲者石勒之流,秦襄公取周地,皆不应美。《文王有声》为继伐,是文王
以伐纣为志,武王以伐纣为功。《庭燎》、《沔水》、《鹤鸣》、《白驹》,
箴、规、海、刺于宣王,则《云汉》、《韩奕》、《松高》、《烝民》之作
妄也。未有《小雅》之恶如此,而《大雅》之善如彼者也。谓《子衿》、《候
人》、《采绿》之《序》骈蔓无益,《樛木》、《日月》之《序》为自戾,
《定之方中》、《木瓜》之《序》为不纯。孟子、荀卿、左氏、贾谊、刘向
汉诸儒,论说及《诗》多矣,未尝有一言以《诗序》为议者,则《序》之所
作晚矣。晁所论是否,亦未敢辄言。但其中有云,秦康公隳穆公之业,日称
兵于母家,自丧服以寻干戈,终身战不知已,而序《渭阳》,称其“我见舅
氏,如母存焉”,是果纯孝欤?陈厉公弑佗代立,而序《墓门》责佗“无良
师傅”,失其类矣。予谓康公《渭阳》之诗,乃赠送晋文公入晋时所作,去
其即位十六年。衰服用兵,盖晋襄公耳,《传》云“子墨衰绖”者也。康公
送公子雍于晋,盖徇其请。晋背约而与之战,康公何罪哉?责其称兵于母家,
则不可。陈佗杀威公太子而代之,故蔡人杀佗而立厉公,非厉公罪也。晁诋
厉以申伦,亦为不可。
其论《三传》,谓杜预以左氏之耳目,夺夫子之笔削。公羊家失之舛杂,
而何休者,又特负于公羊。惟谷梁晚出,监二氏之违畔而正之,然或与之同
恶,至其精深远大者,真得子夏之所传。范寗又因诸儒而博辩之,申谷梁之
志,其于是非亦少公矣,非若杜征南一切申《传》,决然不敢异同也。此论
最善。
然则晁公之于群经,可谓自信笃而不诡随者矣。
邳彤郦商
汉光武讨王郎时,河北皆叛,独矩鹿、信都坚守,议者谓可因二郡兵自
送,还长安。惟邳彤不可,以为若行此策,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
公既西,则邯郸之兵,不肯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逃亡可必也。光武感
其言而止。东坡曰:“此东汉兴亡之决,邳彤亦可谓汉之元臣也。”彤在云
台诸将之中,不为人所标异,至此论出,识者始知其然。汉高祖役,吕后与
审食其谋曰:“诸将故与帝为编户民,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以故不发丧。郦商见食其曰:“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
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比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向以攻
关中,亡可翘足待也。”食其入言之,乃发丧。然则是时汉室之危,几于不
保,郦商笑谈间,廓廓无事,其功岂不大哉?然无有表而出之者!迨吕后之
亡,吕禄据北军,商子寄给之出游,使周勃得入。则郦氏父子之于汉,谓之
社稷臣可也。寄与刘揭同说吕禄解将印,及文帝论功,揭封侯赐金,而寄不
录,平、勃亦不为之一言,此又不可晓者。其后寄嗣父为侯,又以罪免,惜
哉!
武成之书
孔子言:“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
所谓服事者,美其能于纣之世尽臣道也。而《史记·周本纪》云西伯盖受命
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其后改法度,制正朔,追尊古公、公季为王。是
说之非,自唐梁肃至于欧阳、东坡公、孙明复皆尝著论,然其失自《武成》
始也。孟子曰:“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今考其书,云“大王
肇基王迹,文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及武王自称曰“周王发”,皆纣尚
在位之辞。且大王居邠,犹为狄所迫逐,安有“肇基王迹”之事?文王但称
西怕,焉得言“诞膺天命”乎?武王未代商,已称周王;可乎?则《武成》
之书不可尽信,非止“血流漂杵”一端也。至编简舛误,特其小小者云。
象载瑜
《汉郊祀歌·象载瑜》章云:“象载瑜,白集西。”颜师古曰:“象载,
象舆也。山出象舆,瑞应车也。”《赤蚊》章云“象舆■”,即此也。而《景
星》章云:“象载昭庭。”师古曰:“象谓悬象也。悬象秘事,昭显于庭也。”
二字同出一处,而自为两说。按乐章同意,正指瑞应车,言昭列于庭下耳。
三刘《汉》释之说亦得之,而谓“白集西”为西雍之麟,此则不然。盖歌诗
凡十九章,皆书其名于后,《象载瑜》前一行云“行幸雍获白麟作”,自为
前篇“朝陇首,览西垠”之章,不应又于下篇赘出之也。
管晏之言
《孟子》所书:“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
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天子诸侯,无
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从流
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
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景公说,大戒于国。”《管子·内言·戒》
篇曰:“威公将东游,问于管仲曰:‘我游犹轴转斜,南至琅邪。司马曰,
亦先王之游已。何谓也?’对曰:“先王之游也,春出原农事之不本者,谓
之游。秋出补人之不足者,谓之夕,夫师行而粮食其民者,谓之亡。从乐而
不反者,谓之荒。先王有游夕之业于民,无荒亡之行于身。’威公退再拜,
命曰宝法。”观管、晏二子之语,一何相似,岂非传记所载容有相犯乎?管
氏既自为一书,必不误,当更考之《晏子春秋》也。
共工氏
《礼记·祭法》、《汉书·郊祀志》,皆言共工氏霸九州,以其无录而
王,故谓之霸。《历志》则云:“虽有水德,在火本之间,非其序也。任知
刑以强,故伯而不王。周人迁其行序,故《易》不载。”注言:“以其非次
故去之。”《史记·律书》:“颛帝有共工之陈,以平水害。”文颖曰:“共
工,主水官也。少昊氏衰,秉政作虐,故颛帝伐之。本主水官,因为水行也。”
然《左传》郯子所叙黄帝、炎帝五代所名官,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
名。杜预云:“共工氏以诸侯伯有九州者,在神农之前,太吴之后,亦受水
瑞,以水名官。”盖其与炎、黄诸帝,均受五行之瑞,无所低昂,是亦为王
明矣。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至今祀以为社。前所纪谓“周人去其行序”,
恐非也。至于怒触不周之山,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此说尤为诞罔。洪氏
出于此,本曰“共”,《左传》所书晋左行共华、鲁共刘,皆其裔也。后又
推本水德之绪加水于左而为“洪”云。《尧典》所称“共工方鸠儯ЧΑ保
舜所流者,非此也。时以名官,故舜命垂为之。
汉志之误
昔人谓颜师古为班氏忠臣,以其注释纪传,虽有舛误,必委曲为之辨故
也。如《五行志》中最多,其最显显者,与《尚书》及《春秋》乖戾为甚。
桑谷共生于朝。刘向以为商道既衰,高宗乘敝而起,既获显荣,怠于政事,
国将危亡,故桑谷之异见。武丁恐骇,谋于忠贤。颜注曰:“桑谷自太戊时
生,而此云高宗时,其说与《尚书大传》不同,未详其义,或者伏生差谬。”
按《艺文志》自云:“桑谷共生,太戊以兴,鸣雉登鼎,武丁为宗。”乃是
本书所言,岂不可为明证,而翻以伏生为谬,何也?僖公二十九年,大雨雹。
刘向以为信用公子遂,遂专权自恣,僖公不寤,后二年,杀子赤立宣公。又
载文公十六年,蛇自泉宫出。刘向以为其后公子遂杀二子而立宣公。此是文
公未年事,而刘向既书之,又误以为僖。颜无所辨。隐公三年,日有食之。
刘向以为其后郑获鲁隐。注引“狐壤之战,隐公获焉”。此自是隐为公子时
事耳,《左传》记之甚明。宣公十五年,王札子杀召伯、毛伯。董仲舒以为
成公时。其他如言楚庄始称王,晋灭江之类,颜虽随事敷演,皆云未详其说,
终不肯正诋其疵也。《地理志》中沛郡公丘县曰:“故滕国,周懿王子叔绣
所封。”颜引《左传》“郜、雍、曹、滕,文之昭也”为证,亦云未详其义。
真定之肥垒,菑川之剧,泰山之肥城,皆以为肥子国,而辽西之肥如,又云
“肥子奔燕,燕封于此。”魏郡元城县云:“魏公子元食邑于此,因而遂氏
焉。”常山元氏县云:“赵公子元之封邑,故曰元氏。”不应两邑命名相似
如此。正文及《志》五引摩池河,皆注云:“虐音呼,池音徒河反。”又“五
伯迭兴”,注云:“此五伯谓齐威、宋襄、晋文、秦穆、楚庄也。”而《诸
侯王表》“五伯扶其弱”注云:“谓齐威、宋襄、晋文、秦穆、吴夫差也。”
《异姓诸侯王表》“适戍强于五伯”注云:“谓昆吾、大彭、琢韦、齐威、
晋文也。”均出一书,皆师古注辞,而异同如此。
汉将军在御史上
《汉书·百官公卿表》,御史大夫掌副丞相,位上卿,银印青缓,前后
左右将军亦位上卿,而金印紫绞。故《霍光传》所载群臣连名奏曰,丞相敞、
大将军光、车骑将军安世、度辽将军明友、前将军增、后将军充国、御史大
夫谊。且云群臣以次上殿。然则凡杂将军,皆在御史大夫上,不必前后左右
也。
上元张灯
上元张灯,《太平御览》所载《史记·乐书》曰:“汉家祀太一,以昏
时祠到明。”今人正月望日夜游观灯,是其遗事,而今《史记》无此文。唐
韦述《两京新记》曰:“正月十五日夜,敕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以看灯。”
本朝京师增为五夜,俗言钱忠懿纳土,进钱买两夜,如前史所谓买宴之比。
初用十二、十三夜,至崇宁初,以两日皆国忌,遂展至十七、十八夜。予按
国史,乾德五年正月,诏以朝廷无事,区寓乂安,令开封府更增十七、十八
两夕。然则俗云因钱氏及崇宁之展日,皆非也。太平兴国五年十月下元,京
城始张灯如上元之夕,至淳化元年六月,始罢中元、下元张灯。
七夕用六日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诏:“七夕嘉辰,著于甲令。今之习俗,多用六日,
非旧制也,宜复用七日。”且名为七夕而用六,不知自何时始。然唐世无此
说,必出于五代耳。
宰相参政员数
太祖登极,仍用周朝范质、王溥、魏仁浦三宰相,四年,皆罢,赵普独
相。越三月,始创参知政事之名,而以命薛居正、吕余庆,后益以刘熙古,
是为一相三参。及普罢去,以居正及沈义伦为相,卢多逊参政。太宗即位,
多逊亦拜相。凡六年,三相而无一参。自后颇以二相二参为率。至和二年,
文彦博为昭文相,刘沆为史馆相,富粥为集贤相,但用程勘一参。惟至道三
年吕端以右仆射独相,而户部侍郎温仲舒、礼部侍郎王化基、工部尚书李至、
礼部侍郎李沆四参政,前后未之有也。
朱崖迁客
唐韦执谊自宰相贬崖州司户,刺史命摄军事衙推,碟词云:“前件官久
在朝廷,颇谙公事,幸期佐理,勿惮縻贤。”当时传以为笑,然犹未至于挫
抑也。卢多逊罢相流崖州,知州乃牙校,为子求昏,多逊不许,遂侵辱之,
将加害,不得已,卒与为昏。绍兴中,胡邦衡铨窜新州,再徙吉阳,吉阳即
朱崖也。军守张生,亦一右列指使,遇之亡状,每旬呈,必令囚首诣廷下。
邦衡尽礼事之,至作五十韵诗,为其生日寿,性命之忧,朝不谋夕。是时,
黎酋闻邦衡名,遣子就学,其居去城三十里,尝邀致入山,见军守者,荷枷
絣西底下,酋指而语曰:“此人贪虐已甚,吾将杀之,先生以为何如?”邦
衡曰:“其死有余罪,果若此,足以洗一邦怨心。然既蒙垂问,切有献焉。
贤郎所以相从者,为何事哉?当先知君臣上下之名分。此人固亡状,要之为
一州主,所谓邦君也。欲诉其过,合以告海南安抚司,次至广西经略司,俟
其不行,然后讼于枢密院,今不应擅杀人也。”酋悟,遽释之,令自书一纸
引咎,乃再拜而出。明日,邦衡归,张诣门悔谢,殊感再生之恩,自此待为
上客。邦衡以隆兴初在侍从,录所作《生日诗》示仲兄文安公,且备言昔日
事。乃知去天万里,身陷九渊,日与死迫,古今一辙也。
张士贵宋璟
唐太宗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怒其杖轻,
下士贵吏。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
杖轻下吏乎?”上亟释之。明皇开元三年,御史大夫宋璟坐监朝堂杖人杖轻,
贬睦州刺史,姚崇为宰相,弗能止,卢怀慎亦为相,疾亟,表言璟明时重器,
所坐者小,望垂矜录,上深纳之。太宗、明皇,有唐贤君也,而以杖人轻之
故,加罪大将军、御史大夫,可谓失政刑矣。
韩欧文语
《盘谷序》云:“坐茂林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
于水,鲜可食。”《醉翁亭记》云,“野花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临溪
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欧
公文势,大抵化韩语也。然“钓于水,鲜可食”与“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
“采于山”与“山殽前陈”之句,烦简工夫则有不侔矣。
容斋三笔
卷第二(十六则)
汉宣帝不用儒
汉宣帝不好儒,至云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
所守,何足委任。匡衡为平原文学,学者多上书荐衡经明,当世少双,不宜
在远方。事下萧望之、梁丘贺。望之奏衡经学精习,说有师道,可观览。宣
帝不甚用儒,遣衡归故官。司马温公谓俗儒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