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在外面的侍卫们早已经得到了命令,见到张焕到了,一名侍卫头领上来行礼后笑道:“大将军,皇上有旨,你来了请直接进去。”
张焕点了点头向大门走去,这名侍卫头领赶紧走上前去掀起门帘。张焕道了声谢,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墙,快步走了进去。
李世民正在和内侍春棋对弈,看样子在棋局中遇到了难处,脸色显得十分严峻,左手不停地抚摸着胡须,右手拈着一颗棋子停在空中,缓缓左右移动却始终没有落子,就连张焕进来也没惊动他。对面的春棋明显占了上风,不过神情看上去比李世民还紧张,显然对赢皇上的棋并不感到有多高兴。
张焕看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李世民心胸确实十分宽广,甚至能容忍魏征指着自己鼻子大骂,最终依旧接受对方正确的谏言。然而李世民和人比试书法或者下棋的时候却很较真,对输赢也十分在意,输了之后不但会好几天怏怏不乐,还会找机会赢回来,整个大唐赢了李世民还不会使得他不开心的,怕是只有晋阳公主一人了。
春棋久在李世民身边伺候,当然明白李世民的脾性,因此占了上风反而有些忐忑。春棋倒不是担心李世民输了棋会处罚自己,毕竟李世民并非那种无故迁怒他人的皇帝,他只是担心赢了棋之后,会让皇上心情变坏罢了。因此这时见到张焕走进来,春棋一下子觉得遇见了救星,赶紧站起身向张焕行礼问好。
春棋一站起来,李世民也很快回过神来,见到张焕就站在身边,顺手扔下棋子笑道:“春棋啊,收拾起来吧,叔珩来肯定是有要事,这盘棋稍后再下吧。叔珩,你坐吧。”
春棋笑着答应一声,走过来收拾了棋子棋盘,又替张焕倒了杯茶,才躬身退了出去。张焕道了谢坐下,心里却在窃笑不已,当初兕子和高阳下棋,快输了的时候就找借口耍赖皮不玩了,还说漏嘴说是和父皇学的,看来情况果真如此。
李世民自然不知道张焕在腹诽自己,否则肯定先拉住打几十大板再说其他,在火炉上暖了暖手问道:“城内有消息了?”
“是的!我们的人传回来了消息,说泉男生已经暂时掌握了守备府衙门和泉氏亲卫,情况对他十分的有利……”张焕放下茶杯,把城内传来的消息详细禀报了出来。
李世民越听脸色越轻松,听完后忽然问了一句:“有件事朕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开始那几只鸽子偏偏就降落在泉男建的亲信侍卫家中?”
张焕听到这个问题却笑了起来:“幸好这次回来的鸽子足够多,我们的人在信件中说了很多事情,皇上问的这件事恰好他们也禀报了。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们的人开的店铺和住宅院落被查抄之后,泉男建为了和泉男生抢夺财源,命令他的手下从平壤城守备府衙门低价‘买’了很多店铺和宅院,早些时候鸽子们都是去那些地方降落的,这次为了帮着泉男生制造混乱,末将让人调集了所有的鸽子,其中有不少都曾经去过平壤城,鸽子如同老马识途一般……”
“朕明白了,你不用解释了!”李世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泉男建贪图钱财,没想到最终还是害了自己!”
“皇上说的极是,这次我军进展如此顺利,高句丽人内部发生纷争也是一个原因。若非当初泉盖苏文弑君夺位,梁万春也不会轻易投降,一旦我军在安市城下被阻挡十天半月,高句丽人说不定真的能把战事拖到寒冬到来!”张焕说的是高句丽人的事情,心里却不免想到华夏历史上无数次的内斗,语气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李世民有些诧异的看着张焕,不过并未开口询问他为何如此。
“臣失态了!”张焕很快就察觉到自己不该如此,赶紧欠身告了声罪,不过忍不住还是加了几句,“臣只是由高句丽人的事情,想起昔日强盛的秦汉王朝都是衰败于内斗,这才有些感触罢了。”
李世民听了这几句话,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玄武门之变以及承乾太子谋逆,眉头顿时紧锁起来,摆了摆右手,语气有些不悦道:“先不说这个!泉男生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你且说说你的意图。”
“喏!皇上,臣准备让程处默和房遗爱率领一军,一旦城中泉男生发动,就迅速前往城门处,和金泰庐里应外合夺取城门。薛仁贵会率军紧随其后,臣命令他们务必牢牢掌握住城门,只要能控制住北门,平壤城就成了囊中之物。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臣还做了另外俩个打算,还请皇上恩准。”
“且说来听听!”
“其一,臣准备让城中的人手全部出动,协助泉男生行事;其二,臣建议除了抛石机日夜不停地发射,从明日开始还要不间断发起佯攻。”
“第二个建议朕没什么说的,明日一早就下令四面不停发起佯攻。只是你的第一个建议朕有些踌躇,前日在你的恳请之下,朕答应让他们隐藏起来等待城破,这才仅仅过了俩天,又要他们全部出动协助泉男生,朕岂不成了食言之人?他们这些年抛家弃子、隐姓埋名地来到高句丽,替朕、替朝廷做了很多事情,朕尚未加以赏赐,又怎么忍心在破城的最后关头让他们陷入危局?”
张焕听了这番话颇为感动,诚然,李世民并非完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甚至做了不少错事,然而这位大唐皇帝最可贵的一点就是重情重义!纵观贞观一朝,除了谋反自杀的侯君集,其他功臣全都得以善终,就连李靖这样功高盖主的大臣也能安享晚年,丝毫没有被李世民加以猜忌,这才是一位明君应有的胸襟风度!张焕派遣李掌柜等人前往高句丽的时候,并未向李世民详细禀报,仅仅粗略说了几句,前阵子还因此事被李世民敲打了一番。然而李世民虽然敲打了张焕,却并未因此而忽视李掌柜等人的功劳,前日张焕刚提出让李掌柜他们暂且隐藏下来,李世民就马上答应下来,还提出城破之后会亲自赏赐为首之人。对李世民来说,李掌柜等人的身份卑微的不能再卑微了,然而李世民却丝毫没有忽略他们的意思,张焕作为李掌柜等人的首领,又如何不为之感动?
“皇上仁爱,体恤属下,臣先替他们谢过了!不过他们在信里面说对平壤城十分熟悉,即使会遇见一些意外也能想办法解决,再者还有泉男生和金熙泽加以帮助,想必不会出现太多伤亡。因此他们请求臣准许所有幸存的人行动起来,协助泉男生也就是帮助我军破城,这么做也算是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张焕语气低沉的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竹筒递了过去。
李世民对这种小竹筒已经十分熟悉了,很快就取出里面的小纸卷,展开看了起来。
纸卷上面的字并不多,李世民扫了几眼就看完了,看完后微叹了口气,把纸卷递给张焕道:“既然他们如此坚持,声称绝对不愿错过灭掉高句丽的最后一战,朕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城破之后,如果……你亲自带几个头领来见朕吧!”
“谢皇上!臣忽然想起一事,城南地势稍高,臣恳请皇上明日一早移驾城南,督促将士们就近取土,做出一副准备堆积土山攻入城内的模样。”
“哈哈,这点你不说,朕也准备如此做!”李世民听了笑了起来,“此前你没来的时候,朕还和程大将军戏言,既然他没事做,明日就卖力点从城南做做文章。恰好现在你也这么说,那么明日一早朕就移驾城南,让右卫大军按照你的说法去做就是。”
张焕欠身道:“皇上从善如流,臣感激不尽!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世民似乎略微犹豫了下,这才摇摇头道:“诸事已经准备妥当,朕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了,刘仁轨那边可有最新消息传来?”
“回皇上,并未有!”
“朕知道了,你去吧。”
张焕起身行了礼,快步走了出去。
李世民等他出去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摊开在案几上观看起来。从翻阅速度上来看,李世民显然已经看过了这封奏折,几乎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很快就看到了最后一页。此时奏折末尾的署名一目了然,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人齐齐名列其上,竟然是一封罕见的重臣联名奏折。
第319章 平壤城破,高句丽亡35
占地接近十亩的大宅子里到处都点起了灯火,将整座府邸映照得有如白昼,好几支二十人一队的小队伍不停地来回巡逻,看上去戒备十分森严。府邸大门俩侧挂了八盏大灯笼,十几名侍卫手持长枪分列两边,在他们侧头顶上,‘中大兄知国政府’七个大字在灯火映照下清晰可见。府门前一条宽阔的大街向南延伸而去,顺着街道向前看,大概在两千步开外,依稀可以看见高句丽王宫的外围围墙。
这座大宅子,正是高句丽的中大兄知国政、泉氏大公子泉男生的府邸。
俩年前泉盖苏文让泉男生参与国政,其后见泉男生表现不错,就特许其出府居住,还用高宝藏的名义赐封为‘中大兄知国政’,同时还把这座曾经是某位高氏王族的府邸赐给了泉男生。这个官职在高句丽仅仅是个四品虚衔,似乎并没什么了不起的,然而在平壤城几乎人人都知道,这座府邸其实应该称呼为‘泉氏世子府’才更加妥当。若是再大逆不道一些,直接称呼为‘太子府’似乎也没什么不对,高宝藏登基之后就成为傀儡,而且很快就被幽禁在王宫之中,当时就有很多人私下里称呼这里为王太子府了。
府邸东北角的一个角落里,一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佛堂里却漆黑一片,佛堂附近也没有点起一丝灯光。这座小佛堂就这么静悄悄地伫立在黑暗中,除了周围不时闪动的人影发出一些轻微脚步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小佛堂的黑暗静谧和整座府邸的灯火喧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夜空中浅浅的上弦月色透过佛堂的小窗户照射进来,可以看见一个人影面向北盘膝坐在,在他身前的案几上似乎有一个木牌,不过由于月色太暗,根本看不清楚木牌上的字是什么。这人影就这么坐着,对周围的喧闹似乎置若罔闻,远处不时有大石头砰砰的落地声传来,似乎也没有引起他的丝毫注意。
不知静坐了多久,这人影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晃着火折子,点燃了案几上一盏小小的油灯。油灯点燃的一瞬间,这人因为在黑暗中坐得太久,忍不住眯缝了下眼睛,灯火晃动了下稳定了下来,这人的面容清晰的显露出来,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泉男生。从泉男生身前木牌上的字可以看出来,这赫然是他亡母的灵位,只是不知道为何供奉在这里。
泉男生看着亡母的灵位,足足凝视了盏茶时间,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嘴唇也不停微微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叙说着什么,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复杂。过了一会儿,泉男生嘴唇停止了动作,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巾伸向灵位,看样子想要擦拭一下上面的灰尘。正在这时,从佛堂外面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
“启禀大公子,权西建求见!”
泉男生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收回手,把丝巾收回怀中,对着灵位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身向门口低声道:“让他进来!”
随即佛堂门被打了开来,权西建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衣袖和胸前还沾染着几块血迹。
泉男生看到他这般模样,皱着眉头道:“跟我进来说话,不要冲撞了先妣!”说完走到东边的墙壁附近,伸手在墙上摸了几下,墙壁上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道小门来,泉男生缩缩身子一步跨了进去。
权西建看了一眼灵位,微微摇了摇头,矮着身子也跟了进去,暗门随之关闭了起来。
泉男生进去后就晃着火折子,点燃了门边墙上的一盏油灯,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空间并不大,仅仅有五六步方圆,里面除了西面墙角立着几只大柜子,以及正面墙壁下安放着一桌一椅,其他再无一物。泉男生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抬头看向了权西建。
权西建欠身道:“大公子,属下带人一共抓捕了九百四十七名‘大唐奸细’,其中二十七人反抗时被当场格杀!”
泉男生淡淡道:“都是些什么人?抓到的人呢?”
“大都是此前和大公子不睦的那些混蛋,也有不少是二公子的人,为了混淆视听,小的还特意抓了近百名自己人。抓到人之后,权丙浩执意要把人关押在守备府衙门,小的想起大公子此前说过,只要抓到人哪怕只关一天也成了,因此假意争执了一番就答应了下来,让张煜押着抓捕的人去了守备府衙门,权丙浩还为此对小的百般道谢呢。”
泉男生冷笑道:“本公子敢保证,我那位好二弟肯定在里面插了一手,仅凭权丙浩那个窝囊废,岂敢和你抢人?”
权西建咧嘴道:“大公子所言极是!小的带人离开不久,几名兄弟就发现姜炫燮从守备府衙门的后门迅速离开。”
“哼!”泉男生冷哼一声,嘴角露出浓厚的嘲讽笑容,“此前在父亲大人面前,泉男建是好人做尽,百般对本公子奉承退让,当时本公子就觉得不对,没想到这才一转眼间的功夫他就忍不住了!就算姜炫燮去找了权丙浩又能如何?那些人最快也要三天后才会放出来,放与不放又有什么不同?”
“这些年二公子嚣张跋扈,大公子受尽了委屈,在大莫离支大人面前也不受待见,就连小的们也多次被二公子的手下羞辱!明夜之后,大公子总算可以彻底摆脱这些了!”
“彻底摆脱吗?”泉男生摇了摇头,语气忽然有些茫然起来,“西建,你说本公子这么做了,是不是会成为高句丽的罪人?别的不说,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妣?”
权西建也摇了摇头道:“大公子想得太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哦?说来听听!”
“敢问大公子,即使大公子不这么做,平壤城能守住吗?”
泉男生不假思索道:“不能!父亲大人信誓旦旦要守住城池,在我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笑那么多人不明内情,竟然还相信平壤城固若金汤!”
“没错!既然明知道守不住,死守只会是无谓增加伤亡罢了,大公子如此做,其实是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又岂会成为高句丽的罪人?即使有人谩骂指责大公子,也是因为不知真情而已,大公子自己却是问心无愧。至于大公子说将来无颜面对夫人,这点小的更加不敢苟同!若是二公子继位,大公子自问能活命否?大公子做了这件事之后,对大唐来说就是功臣,又有张焕大人的保证,最差也能保住一个富贵前程!而二公子和三公子若是能够安分守己,也能在大公子的照拂下安享下半辈子,如此一来不至于手足相残,夫人又如何会责怪大公子?”
权西建这一番长篇大论,所说所言无一不正中泉男生的内心,而且权西建故意忽略了泉盖苏文,并没有提起泉盖苏文,这样一来泉男生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心头的负罪感也大大减少。权西建这番话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刻意歪曲了泉男生投靠大唐的本意,被他这么一说,似乎泉男生是为了挽救更多高句丽人的性命才开城投降一样!人很多时候都善于欺骗自己,泉男生听了这些话之后,一下子有了足够的理由自欺欺人:自己投降完全是为了挽救无数百姓的性命,同时还能保证兄弟们的后半辈子平稳度过,那么又何必要存在内疚之心呢?
泉男生在心里自我安慰一阵,看着权西建感激地道:“西建,多谢你的开解!将来去了长安,若是你不愿待在我身边,我会赠予你一大笔财富;若是愿意继续守护着我,那么你就是我泉男生的兄弟!”
“大公子说的哪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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