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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庞大的军舰缓缓降落在埃及北部的茫茫沙漠里。无人驾驶的舰桥内静谧空旷,中央放置着一架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古典钢琴。
钢琴前坐着两个人,一个人倚靠在另一个人怀里,姿态缠绵。一个人的手拢着另一个人的,四手十指交错,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华丽的琴音在静密的电子仪表的声响间回荡,听起来格外突兀。
像不合拍的舞步,一场阴魂不散的追逐。
教导者却听得十分愉悦,他搂紧怀里人的身躯,拨弄着对方僵硬的手指:“来,再来一次。慢点,艾灵。还记得吗,这是你最爱的曲子。”
金发青年茫然而困惑地点了点头,银边镜片内,银白的睫毛温驯地掩着眼睛,像只乖巧的绵羊。
以赛亚抬起手抚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知道眼前这个复制品没能成功继承艾灵的记忆,但好在记忆阻断器却起了效果,容他能够将自己设定的指令导入他的大脑——一个长着艾灵外貌的傀儡娃娃,该是多么完美?
可惜他的思维异常顽固,尤其是对于有那个人存在的部分,就像根深蒂固的扎进了神经里,生长成了盘根错节的藤蔓,不容一丝一毫的侵犯。
世上也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爱一个人到达这张程度么?
假使这份爱是施与他的该多好?这自出生起,就从不曾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东西,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幻影也只是转瞬即逝……
还差最后一个步骤。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大脑就完全失守了。
以赛亚心想着,手重重地拂过琴键,带出一串沉重而凌乱的音调,而后盖上琴盖,环住对方细韧的腰,把他打横抱到钢琴上。
“艾灵”穿着一身雪白的西服,柔顺的头发散落在肩头上,像当年在课堂上低头望着他的神态,仿佛一个能将他从泥潭里拯救出来的天使。
但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被他亲手杀死了,并且还在他死后极尽手段的侮辱了他的尸体。
“这是上天赐给我再与你相爱的机会,艾灵老师。”以赛亚执起他的手亲吻了一下,这动作却似具有某种效力,令他的傀儡娃娃打了个抖,继而,以赛亚注意到了他无名指上那个戒指留下的痕迹。
那个戒指已经被他取了下来,痕迹却怎么也抹不掉。
就像艾灵至死都呼唤着另一个名字的声音在他脑中同样抹不掉一样。
以赛亚开始恼恨起来,用指腹反复摩擦着那个印记,恨不得把那根指头切去。但那样不行,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要重生的艾灵是完美的,全心全意的,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一个人。
于是他取下自己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他的家族的宝藏,戴上了对方的无名指,将那个印记遮住了。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让我给你一个家吗?”
以赛亚含情脉脉地轻声问。
他取下西服口袋里别的一朵玫瑰,望着对方,低头轻嗅。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令那只人工制造的电子眼里的光芒也变得如另一只般温柔起来。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让我给你一个家吗?”
这声音朦朦胧胧的传入赫洛此刻混沌的大脑,劈开了一道罅隙。
他听不清这是谁的声音,也看不见对他说这话的人是谁。可一种渴望却从茫然如荒原的心底涌了出来,仿佛他已等待一个人给他一个家,等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音容笑貌。
凭着一种直觉,他急切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可以醒来了,el。”
以赛亚在他的耳垂处捏了一捏。赫洛纯黑的视域里出现了一丝亮光,然后渐渐的,凝聚成了一张陌生的脸。
眼前的长发男人漂亮,望着他的神色深情缱绻,可惜的是他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另一只眼是人造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残缺而妖异的美感。
赫洛凝视着他,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脑海里的记忆支离破碎,唯有这个人的样子是清晰的。他莫名地感到恐惧,就像在汹涌的大海里看见了一根浮木,颤抖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结婚…家……”
以赛亚看见“艾灵”动了动嘴唇,犹如一个人偶初次被装上发条,吟念出主人第一次对他下达的指令,语气却是谨慎而祈盼的。
“对…从此以后,你有家了。这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心脏像被这轻言细语的询问凿破,赫洛怔忡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圈突然红了,蓝眼睛里悄无声息地蓄起了一层濛濛的雾气。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想要……”
“想要。”
他反复地喃喃重复了几遍,婴儿学语一样念着这个此刻于他而言全然陌生的词,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缺了什么。
是什么呢?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了就毫无意义。
他最渴望的不正是这个吗?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不对…
赫洛迷惘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答案,越想就越头痛欲裂,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液。以赛亚垂头俯视着他,手指嵌入他纠缠的发丝间,一点点理顺他被汗液濡湿的鬓角,然后弯下腰覆住了他的嘴唇,把他扶抱起来,沿着他修长的脖子上一路吻下,在他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点点吻痕。
一双手不自觉地绞住他的西服领口,呼吸有了紊乱的势头:“你是谁?”
“你的爱人,你的主人。”以赛亚一只手撑住钢琴,托起他的下巴,青年的衬衫领口敞开一条缝隙,脸颈泛红,显得很纯情,又诱惑得令人窒息。
这不是艾灵。
艾灵从不会因为他的触碰而动容,也不会露出这样神态。
艾灵看上去那么温柔优雅,实际上却是一块坚冰,而又深谙情场手段,懂得怎样叫他弥足深陷,而眼前的人在□□上显然还只是个孩子。
一张供他书写的白纸,能任由他把记忆里的艾灵描绘上去。
以赛亚着迷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一颗一颗解开对方的衣扣,露出他洁白的上躯,平坦的腹部上,一道手术造成的激光切口赫然在目。
赫洛低头看着那里,用手指碰上去,表情很迷惘。手术实施的时候用的是梦幻麻醉,他有模糊的印象,却回忆不出完整的细节。
“这是我送你一个小惊喜……你会喜欢的。不过,我们先得做另一件事才能让这个惊喜实现。”
以赛亚抚上他的肚子,然后贴上了整个手掌,缓慢地朝对方的双腿间探了下去。赫洛向后缩去,身体本地抗拒着他的触碰。
他摇了摇头,攥紧拳头,那个部位毫无反应的沉寂着。他在发抖,但是因为恶心而不是快意。以赛亚不甘地啄吻他的脖子,从胸膛轻柔地吻下去,试图挑逗起他的情'欲,对方的身体却紧绷得更加厉害。
他的双手被电子镣铐牢牢锁缚着,动作稍微大一点便感到肌肉麻软。玫瑰花落在手肘边,被压碎得辨不出形状。
赫洛抓了一朵在手心,被刺扎得生疼,头疼却减轻了不少。
这真的是他的爱人么?
而他又是谁呢?他的名字是“艾灵”么?
他瞪大眼睛望向舱顶的夜空,茫然的心想着,望见一颗像是陨石的光点划过夜空,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剖开黑夜。
与此同时,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潜进了飞船。
主控制室里,负责飞船监控系统的仿生人听见舱门处传来咔嚓一声,在他回过头的瞬间,一道激光就穿透了他的头颅。
沙耶罗刚走到监控器前,一幕画面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指骨顷刻发出了爆裂的响声。
chapter 73()
身体比大脑甚至更快,他一拳将操纵盘砸了个粉碎,在系统终端毁坏的警报声中朝赫洛所在的位置发疯似的冲去。
听见警报声冲过来的武装雇佣兵甚至没有看清闯入者就被一个一个精准的点爆颅骨,通往舰桥的门被势如劈竹的一扇一扇摧毁。
近了,更近了。要把他生命里错失他的六年全部追回来。沙耶罗撞开最后一扇门,满脸鲜血,脸色狰狞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从他身边滚开!”
他举起枪瞄准昏暗的光线中,压在赫洛身上的那个人影,扣动了扳机。
以赛亚的身体受冲击波向后翻出几米,晃了一晃,却又站稳了。他站在那儿,似笑非笑的扬起唇角,鼓了几下掌。
“我知道你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度过新婚之夜呢。”
沙耶罗抬起手朝他的头颅连开了几枪,以赛亚的面容顷刻被烧成了焦炭,皮肤肌肉片片剥落,剥露出内部的骨骼,又迅速地生长回了原样。沙耶罗一边射击,一边退到赫洛身边,把他用力一扯,拽进了怀里。
赫洛的体温很低,似乎瘦了。
无暇好好看一眼他的模样,沙耶罗把他的头按在胸前,退到舰桥的控制窗前,用枪指着以赛亚,表情没有一丝波动,额头青筋绷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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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过‘撒旦’与‘恶之花’结合的人不止你一个,沙耶罗。”以赛亚眼神阴骘地盯着他,血丝迅速爬满皮肤,两片不成形的黑影自背脊后蠕动着,缓缓张开来,呈现出两片巨大的黑色羽翼。
“你以为你是个幸存者?不,你只是个意外的成功实验品,而我则是那个实验的最大赞助者,唯一的受益者,最终成果的接受者。”
一束强烈的灯光透过舰桥的玻璃照射在被包围的两个人身上,沙耶罗打开曲速防护罩,没有答话,一枪打碎了背后的玻璃。
“放开我。”
他的怀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沙耶罗身体一震,猝然退后了几步,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对方。
眼前的青年用一种陌生的戒备神态盯着他,腕上化作匕首的电子手铐渐渐变回了原状,把他狠狠一搡,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赫洛!”他咬着牙嘶吼起来,却看见头发被染成金色的青年毫不犹豫回过头,走向另一个人,只是冷冷的答:“我不叫赫洛,我叫艾灵。”
他走到以赛亚面前,半跪下去,亲吻他的指尖:“主人。”
沙耶罗感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磐石般的东西裂开了。
一直以来,以他施予的爱作为赖以生存的养分的孩子,眼里只有他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小夏娃,现在用那样的眼神仰望着另一个人。
“回来,赫洛!”沙耶罗举起枪瞄准以赛亚,手指却不敢动。
赫洛头也不回,没有理会他声嘶力竭的呼喊。
他投入以赛亚的怀抱,柔若无骨地依偎着对方,用一种连沙耶罗自己也没感受过的方式缠绵地吻他的脖子,如同一个诱惑魔鬼的天使。
以赛亚拥抱着本该独属于他的天使,独眼盯着他,闪闪烁烁,无声地朝他炫耀自己的胜利。
心脏像被淬毒的利箭穿透,令人煎熬的情绪似毒液腐蚀了整个肺腑。
沙耶罗目不转睛地盯着赫洛的背影,忽然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当对方的背影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追上,祈盼着他回头看自己一眼的感受。仅仅是一眼,也是生命里最大的恩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总是习惯性的把自己当作对方赖以生存的神明,相信着这孩子会不离不弃地追随着自己背后,等待他偶尔停下分出闲暇来陪伴,实在过于自信。
而他一直没意识到,他给他的爱有多么不平等,近乎是施舍。
他从来不肯平视他,尊重他,只知道占有与控制。
于是,他终于把他的小夏娃弄丢了。
武装雇佣兵渐渐包抄过来。以赛亚以为沙耶罗会迅速做出什么行动,却意外的发现这个身经百战的特工的双脚就像凝伫在地面,一动也不动。
他脸色铁青的僵立在那里,似乎连思考的能力似乎都失去了。与当年那副破坏“先知”时冷静果决的模样判若两人。
为什么憎恨这个人呢?大抵是在他身上能看见与艾灵一样的特质。
这对兄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似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能配合得如此默契。默契地将他杀死,默契地摧毁他父亲一手建立的帝国。
一对伟大的英雄。
即使是在肉身覆灭的最后一刻,艾灵也坚信着这个人的强大,坚信着他会与他一同战斗到最后一刻。于是他们成功了。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摧毁他,征服他,让他臣服在自己脚下,就像他怀里这个全新的艾灵一样。
“怎么不离开呢,沙耶罗?”以赛亚歪了歪头,戏谑地微笑,“你知道如果你想全身而退,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包括我也不行。”
“你对他做了什么?”沙耶罗仍然纹丝不动。
以赛亚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给他洗了脑,让他彻底忘记了你。不得不说这是一桩十分棘手的活计,毕竟,把根植在意识最深处的东西除掉,就像剥皮拆骨一样痛苦。拜你所赐,他可真是糟了不少罪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世间最残忍的酷刑,好像将他的肋骨根根碾碎。
沙耶罗的身躯晃了晃,手里的枪也握不稳了,皮手套内手指冰冰凉凉。
他面无表情地定立着,尽力不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出来,但毛细血管却因为极度激烈的情绪而破裂开来,鼻腔里毫无征兆的一热,就止不住地猛咳起来,嘴里除了一路飞驰而来吸进的沙子,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没咳几下,他的鼻子里,嘴里,全都呛出了染着沙子的血沫,脸色惨白得发青。
欣赏着对方脸上没有掩饰住的痛苦,以赛亚低头吻了吻怀里人的额心,手指像弹钢琴般拂过他的脊骨,嘴角抽搐了几下,无声的咧开嘴。
“忘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沙耶罗。真抱歉,让你带着内疚活了十几年。那段录像里你所看见的……只不过是艾灵的尸体而已。
“在我刚刚抓到他时,他就自杀了。我想利用他的尸体阻止你的行动,可我没想到你能做得那么绝,能亲眼看着他受尽折磨也无动于衷。”
“那时候他还有意识。”沙耶罗嘶哑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以赛亚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艾灵的天赋令他死后也能保持一部分的脑神经活跃,没有他的协助,我无法破坏‘先知’。你是怎么折磨他的,他全部感觉得到。”
“你说什么?”
不可置信的神色使以赛亚的整张脸都轻微扭曲了起来。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沙耶罗突然动了。他的动作像雷电一样迅猛,眨眼间便出现在以赛亚身边,一边伸手去抓他怀里人,一边去拔腰间的军刺,只有能阻断细胞分裂再生的近身武器能够重伤此时的以赛亚。
可他的手抓了个空——腰间的军刺不是什么时候不翼而飞。
以赛亚扇动着两片羽翼,手臂上涌出几条蔓藤般的触须,朝对方袭去,可就在这一刻,一个尖锐的东西贯穿了他的大脑。
他本能地伸手去拔,但颅骨里的是一把仿生物武器,一沾血就极速分裂开来,令他的神经无法进行同步修复。
以赛亚栽倒在地上,赫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就地一个翻滚,这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连沙耶罗也没有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拥住他,但赫洛却一侧身闪开来,用军刺凿穿了玻璃,闪电般一跃而出。
这小子什么时候摸走他身上的装备的?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短暂的惊愕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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