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串票又叫截票,一式二联,一联作为纳户的完纳凭证,一联作为政府收纳的会计凭证。办理时,书吏会接过银钱,按照“正项”地丁的数额,称量准确,用纸包好,写上“正项”字样,当着花户的面投入银柜,然后再按杂项数额,称量准确,用纸包好,写上“杂项”字样投入银柜。花户还要按照当地的惯例交给收银书吏相当于现代手续费性质的“陋规”银子,习惯上都称“小包”,这种称为“小包”的“陋规”银对俸禄不高的衙门书吏吸引力很大,也是封建王朝调动书吏卖力工作的重要激励手段。
眼见来人一身衣衫篓缕,没什么油水可捞,范富学有些不耐烦道:“县里早就曾发文,丁银杂税一律由保甲、乡绅催收,你怎么还跑到县里来自投啊!老爷我这里公务繁忙,尔等自回乡里缴税于保正便是。”
话音刚落,还不等李克清回话,便要关门送客。
还没说明来意就又要被驱走,李克清不免有些气愤,拉住门环,坦然道:“请问这位官爷,你说县里曾发文,人丁一律向保正、乡绅缴税,敢问当今朝廷有无明文规定,不许百姓‘自投封柜’,若有,草民自当回去向保正缴税,若无,则草民一定要‘自投封柜’!”
李克清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无半分破绽,朝廷也确实不禁百姓“自投封柜”,让乡绅,保正去催科只是地方惯例,范富学也无话可说,见李克清拉住门环不放,便呵斥道:“你这刁民,真不知好歹,朝廷的事也是你这等无知百姓能胡乱评议的,本县自有本县的法度,尔等依令行事便是。”
见李克清还硬杵在门口不走,范富学不由有些恼怒,正待发作,手里突然多了几吊铜钱,正是李克清不得已将剩余的铜钱全部塞到其手中,虽然心里万分疼惜大哥大嫂的血汗钱,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弄清串票的事情,李克清也只好挥泪洒铜钱啦!
掂量了一下手中铜钱的分量,又看了看李克清,虽然“小包”不多,可有总比没有强,范富学面色渐渐缓和起来:“好吧!看在你还挺懂礼数的份上,你的税就在我这里缴吧!不过仅此一次,往后还是得按县里的规矩来!”
“多谢大人,草民‘自投封柜’也就这一回而已,以后定然不会再来搅扰大人。”
范富学松了口,李克清自然是满心欢喜,跟着范富学进到户房里面后,李克清便将自己带来的串票交给了范富学,范富学接过串票,然后就在房中的书架上找起了相应的存条,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堆落满灰尘的书架上找到了对应的那份。
范富学拿起手里的两份串票兑了兑,正欲办理征纳手续,可陡然间,脸色却变了变,疑问道:“你真的叫李克清,刘湾村青龙山人士?这串票是你本人所持有?”
范富学的表情一分不差的落到李克清眼中,李克清心间一凝,难道这串票的事儿真的有戏?李克清面色平静的回禀道:“草民的确是刘湾村青龙山人士,这串票也是草民所有,是本村保正昨日才下发给草民的。”
李克清的确是如实回答,可听到李克清的回答后,范富学的脸色就难看了,把串票再次左右来回对照了好一会儿后,忽然一拍桌案,猛的站起身来,朝李克清咆哮道:“好你个刁民,好大的胆子,胆敢伪造官府串票,印信,这可是死罪!”
伪造官府串票?印信?李克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贾安果然是伪造串票借机敛财,在刘湾村行官府事,这伪造的串票可不止发了自家这一户,自乾隆三十二年开始,全村百姓家家户户都有这假的串票。
虽然心中欢喜,可李克清面色并未表露出来,反而故作惊惧的跪倒在地上,嘴里哭喊道:“官爷,冤枉啊!小的冤枉啊!这串票却是保正昨日刚发给草民的,不仅草民家有,而且全村几百户人家全都拿着和草民手中一样的串票啊!就是借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伪造啊!请大人明鉴!”
低头看了一眼由于惊惧而伏倒在地的李克清,再配上那一身破烂,范富学倒也释然,“量这泥腿子也不敢伪造官府的串票印信,再说哪有人会自己拿着伪造的物件上门自投罗网的,除非那人是傻子,这其中必有隐情。。。说不定是那保正。。。。”
想到事态严重性,范富学对李克清一抬手:“起来吧!量你也不敢伪造官府串票、印信。”
“谢老爷还我清白。”
李克清破涕为笑,连忙起身拜谢。
“先别谢我,此事关系重大,待我向知县老爷禀报后,由知县老爷定夺,若你是真冤枉,必定还你清白。”范富学一挥手,悠悠道:“那造假之人,知县老爷定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跟我一道去向知县老爷禀明吧!”
说罢,范富学便急忙拉着李克清来到衙门后堂,在向后堂看门的差役说明来意后,范富学让李克清在外面候着,自己一路小跑着进了后堂。
县衙后堂,一个面容儒雅,颔下三缕长须,看起来颇有些雍容气息的中年人躺在书案后的藤椅上,脑袋上的红顶子被随意的搁置在书案上,身上仅穿着官服,从官服上补子的图案来看,这人应该是个七品文官。
“唐先生,本县在这谷城任知县业已有三年,这三年一次的‘大计’【1】就快到了,上官到时就会下到本县考课【2】,到时候本官是继续担任谷城知县还是另谋升迁就看这一回啰!”
谷城知县叶文泰此时正与师爷唐延敬在后堂品茗,二人此刻正在谈论即将到来的三年‘大计’,显然这‘大计’的事儿让叶文泰有些忧心。
“东翁,这回上官到本县考课,您大可放心,老爷您都在这知县的位置上来回折腾了三任,足足九年时间了,这回再怎么着,也该往上挪挪了吧!”
一个精廋的老头正坐在知县叶文泰身边,手里把着一柄纸扇,此人正是谷城县六房总师爷兼知县叶文泰的首席幕僚唐延敬。
第十一章 吃了我的银子给我吐出来!()
“唉!本县三年前本就该调任襄阳府同知,这襄阳府同知的位置可是五品官,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挣破了头皮呀!”
叶文泰饮了一口茶水,长吁短叹道:“本官破尽家财湊了一万两银子送给襄阳知府陈锷,本想看在这一万两银子的份上,这同知的位置非本官莫属,可事与愿违,这同知的位置还是让别人给得了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本官所送的银子数,在知府大人哪儿连前三都排不上,这才没能成事!”
瞧见叶文泰颇有些怨气,唐延敬见状劝慰道:“东翁切莫耿耿于心,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只要抓住这次‘大计’的机会,这升迁的事儿就有戏,听说新任襄阳知府顾駉顾大人最喜风花雪月、文玩字画,到时候东翁花大价钱够得一幅名家真迹再花重金买下一位才色俱佳的女子赠与顾大人,加上董翁这些年在谷城有目共睹的政绩,不愁不升迁呐!”
本以为叶知县听了自己的话会感到高兴,哪知叶文泰将茶盏往桌子上一顿,愁眉苦脸道:“话倒是这个理,可你不是不知道,这谷城县是个穷县,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本官这县令一年怎么也得有一万两吧!可这一年到头来,下头给咱的孝敬加起来才不过两千两银子,加上摊派些杂项,再上扣下克点儿,撑死不过三千两,你让我去买名家真迹和女子赠与顾大人,可这银子从哪里来?没有三五万两银子,本官就要在知县这个位置上再等上三年!”
“这。。。”唐延敬一时语塞,谷城的实际情况,他这个做师爷的倒也是清楚的很,谷城县不仅人多地少,且是七分山三分水一分田,穷的叮当响,县里流民众多,丁银根本收不上来,年年积欠,应付朝廷的赋税都左支右拙,哪里有什么油水。
正当二人为三年“大计”一筹莫展之时,户房书吏范富学上气不接下气儿的跑了进来,望着两位大人,范富学就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急急忙忙拜道:“大人,不好了,出大事儿啦!”
看着气喘吁吁的范富学,正为“大计”的事烦闷的叶文泰有些不悦:“慌什么,本县在此,有什么事儿这么紧急,火急火燎的。”
吞了一口唾沫,范富学有些犹豫道:“的确有要紧的事儿要禀报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关乎大人的仕途呀!”
看范富学神情凝重,不似作伪,唐延敬疑惑问道:“有什么事,自有知县大人做主,将你所知之事速速呈报上来。”
抹了把头上的汗液,范富学缓缓道:“今日有一山民李克清前来自投封柜,小的将其持有串票与衙门存条一一比对,发现山民李克清所持串票数额与存条不一,县衙存条上记载山民李克清乾隆三十二年应缴丁银、火耗、杂派合计共十两六钱,三十三年为十一两五钱,合计二十二两一钱,可这假串票上两年合计有四十两二钱之多,且串票上的印信以及纸张与原存条都不符,据小的多年账房经验,山民所持串票乃是有人刻意伪造,连官印也是伪造的,借以图利!”
“什么?伪造串票?”
叶文泰闻言大吃一惊,这年头造假的可不少,可造官府的假却是闻所未闻,按大清律法,伪造官府印信、文书可是死罪,等同谋反,罪及亲属,可是要连坐的,更重要的是他叶文泰一年所受的孝敬也不过两千多两银子,这造假之人利用假串票一户就多收了近二十两银子,若是有一百户人家就是多少,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闻此噩耗,叶文泰气不打一出来,捋了捋颔下长髯,强自按耐住满腔怒火,沉声问道:“你所讲的可属实!”
“绝无半句虚言,那山民正在堂外听候,假串票小的也随身带来了!”
范富学忙把李克清所带来的串票交给师爷唐延敬,唐延敬接过假串票,经过仔细辨识后,也有些震惊,对叶文泰回禀道:“这串票经属下查验,却是伪造,连官府印信也是假的。”
“嘶。。。”叶文泰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年头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竟然伪造官府印信、文书,在乡间自行官府之事,思量片刻,便吩咐道:“去把那山民唤上大堂,本县要亲理此案!”
说罢,匆匆带上红顶子,与师爷一道前往大堂。
“威武。。。。。!”
随着过堂众衙役的号声,李克清被范富学带上了大堂,望着面前本县的父母官,李克清虽然内心抗拒跪拜,但是为了查清假串票的事儿,也只好暂时委屈自己伏拜了满清的知县老爷。
“堂下所跪何人,所谓何事如实招来。”
随着叶文泰抬手“啪”的一声惊堂木,李克清的模样貌似是被惊醒了一样,唯唯诺诺的向知县禀道:“草民谷城县青龙山刘湾村人士,因前一日收到本村保正贾安所发丁银串票,特地前来县城自投封柜,不想被这位大人告知,草民所持串票为假,特被带到堂上以辫清白。”
言罢,李克清抬手指了指带其上堂的书吏范富学。
“贾安?”
听李克清报出个人名来,唐延敬把手中的纸扇一合,低头沉思:“这么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再哪里听过。”
“哦?”叶文泰故作不知,向范富学问道:“可有此事?”
范富学则拱手回道:“回禀知县老爷,却有此事,小的已经将假串票交与唐师爷查验。”
叶文泰故意疑惑望向唐延敬,唐延敬会意,拱手道:“老爷,却有此事,小的已然查验,串票的确为假,假串票数额比真票多出十八两一钱银子。”
好你个保正贾安呐!一个小小的保正一年所昧下的黑心银子竟然抵得上本县爷足足一年的孝敬银,定要好好整治你,把你这个贼子吃下的黑心银子统统给我吐出来还给本官,要不然本官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打定主意,叶文泰咆哮道:“堂下所言可属实,这假串票真是那保正贾安所发?”
正想惩治恶霸贾安的李克清赶紧声明道:“草民句句属实,那贾安与其党羽陆三等人为祸乡里,鱼肉百姓久矣!这假串票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岂止百姓一人。”
“好。。。那就。。。”
正要审结此案的叶文泰扭头发现自己的师爷唐延敬正在对其使着眼色,于是放下本已提到半空的惊堂木:“尔等先稍等片刻,我与师爷有事商量。”
见到这一出,李克清自然心里只打鼓,这县太爷本应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下令查办便是,怎的忽然停下来要与师爷密谈,搞不清楚状况的李克清只好静静的等待知县老爷与师爷进入后堂议事。
“有什么事不能下堂再说吗?为何搅扰本县审案?”
刚下堂,叶文泰便急不可耐的对师爷发问。
唐延敬回禀道:“东翁,方才属下忽然想起一事,不方便当堂说明,才请老爷到后堂商议的。”
叶文泰此刻正急着去抄贾安的家,去捞银子,便焦急问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事快说吧!”
“东翁,你可知道这贾安是什么人。”
面对叶文泰的追问,唐延敬可不急。
叶文泰狐疑道:“什么人,不就是一小小的保正嘛,只是胆子大了些而已。”
唐延敬笑了笑,挤眉弄眼道:“是个小小的保正没错,可他的背后可是本县的富商吴有德,这贾安可是吴有德的表亲外甥,而且这吴有德为人小气,在襄阳府没什么后台,如果利用这串票的事儿把吴有德也拉下水,那么这回老爷你可真算是时来运转啦!”
“什么,吴有德的表亲外甥?”
叶文泰闻言大吃一惊,同时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起来,旋即惊喜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呐!只要此案坐实了,这吴有德非大出一次血不可,这吴有德家财万贯,可为人小气的很,一年给本官的孝敬才区区三百两银子,可真够抠门的。”
“不错!”唐延敬也附和道:“只要吴有德出了血,这三年‘大计’的事儿可就迎刃而解了,东翁到时候借花献佛得了府台大人的赏识,日后高升也指日可待了。”
叶文泰眯起那双芝麻绿豆眼,一脸奸笑自言自语道:“嘿嘿!吴有德啊!吴有德!你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次你想跑也跑不掉啦!”
李克清在堂下等了好一会儿,县令与师爷才满面春光的从后堂走了出来,二人出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满足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县令与师爷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在后堂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叶文泰小心翼翼的理了理官服,端坐到堂椅上,满脸正气的一拍惊堂木:“原以为本官为官清廉,治下虽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是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可没想到在本官治下却出现了贾安这等不法之徒,祸害乡里,鱼肉百姓。”接着,话锋一转道:“辛有义民李克清不辞远途前来投告,本官甚感欣慰,若此案查实,定有重赏,特令唐师爷明日点齐役壮前往刘湾村查清此事,捉拿贾安及其党羽,不得有误。”
“遵命!”唐延敬及一干衙役闻令立马抱拳称是。
李克清此刻心中也是大喜过望,这回只要坐实了贾安伪造串票、印信的罪名,神仙也救不了他。
李克清不由自主的大拍起叶文泰的马屁道:“知县大人真是包拯在世,活青天呐!”
虽然心里把这知县鄙视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这叶文泰的皮面生的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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