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有隔世之感。我还在报馆时,哪有开自己的车采访新闻的记者呢?不,那个时候的记者有几个是有车阶层的呢?
“插着报馆旗子,这对停车大有帮助。”
落合磊落地笑着,开始发动车子。
4
落合说他来医师会事务局是破题儿第一遭,然而由于有他在,调查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年近50岁的事务局长看到他递出的名片就对我们异常客气,并命职员拿出许多我们想要的资料。
我们首先从医师会会员名簿中挑出内科、小儿科医师,然后在年龄条件上过滤,结果,被我们挑出来的医师共有八个。
“这几位当中,哪些是喜欢打高尔夫球的呢?”
“大夫们几乎没有不喜欢打高尔夫球的。”
事务局长边说着边浏览名单,然后剔除了其中的两个。
下一个步骤是查查剩下的六个人的家庭、婚姻状况。医师会备有会员医师的详细资料卡,所以在这也并不费时。
“二位查这些事情,干什么用呢?”
事务局长好像有点不安,停下来向落合问道。
“你放心吧,我们没有什么不良企图。我们更不会为你惹来麻烦,你放心吧。”
落合给了他暧昧的回答, 作品中所以使用“N区医师会”这个字眼,为的是不使这些有关人员受到追究。
这次调查结果,我们查出了一个叫楠浦信吾的人。
楠浦信吾(1924年2月5日生)
妻春江(1926年3月16日生)
此外,长子的年龄以及下面还有两个孩子等事情都与那封信的内容完全一致,楠浦的年龄44岁并不是矛盾的,因为我接到来信是去年的事情。这一点在查名簿时已经考虑过了。
“据说这位楠浦大夫开业时,资金是他太太的娘家出的。事务局长,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
“这我怎么知道呢?”
事务局长绷着睑回答说。他对递出有新闻记者头衔名片的落合表示的是友好的态度,而对我则以一副怀疑的眼光看着,所以这也是难怪的吧?因此,我更应该感激落合这一天的协助才对。
可是走出医师会事务局局,我心里还有一点疑问。连医师事务局长都不知道的事实,那个要挟楠浦氏让他开死亡诊断书的男子,到底用什么方法查出来的呢?依据楠浦氏的来信,这名男子要挟他时,曾经提起这一点。
我们很快就找到楠浦内科、小儿科诊所的所在。这家诊所在住宅区的坡道边。诊所的外壁最近才重新漆过,雪白的墙壁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白。
“我想,我不进去比较好。”落合在诊所门前停车后说道。
“也许是吧?好,那我一个人进去好了。”
我看一下口袋里确实有健康保险证后,走进诊所里去。
这是黄昏时分,大夫会不会出诊去不在呢?我原本担忧这一点,结果,幸好楠浦医师在诊所。
候诊室里只有一名小学生在那里边看漫画边等着。
我站到挂号处窗口前,拿出保险证。
“您是要挂初诊,是不是?”
身着白色衣服看似气质颇佳的中年女性望一眼我的脸说。依年龄来看,她就是有药剂师执照的春江夫人吧?她的一双明眸着实美丽。她好像没有化妆,只擦着口红,而这接近大红的颜色在白衣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好看。
“我是路过此地的,胃突然痛起来……”
候诊室里的这名小学生好像已经诊察完毕,正在等着拿药。
我立刻被请进诊察室里。
楠浦医师和我看过信后想象的样子相去不远。他的头发又黑又浓,因打高尔夫球而晒黑的皮肤看起来非常健康。他的体格之好使人想象学生时代的他曾经是个运动健将。
“您是……”
楠浦氏职业性地瞟一眼病历,正视着我。
“说老实话,我是为这封信而来的。”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这封信。
“啊……”
楠浦氏的表情上有明显的反应。半晌,他望着信封有些目瞪口呆,后来又把视线落到我的脸上。
“这是大夫您……”
楠浦氏默默点一下头,接着将惶惑的视线移到药房的方向。
春江夫人这时刚好拉开隔着药房和诊察室的布帘进来。
“冒昧得很,您不是写推理小说的佐野先生吗?”
夫人以柔和的口吻问我。
我使用的是文艺美术国民健康公会发行的保险证。写在上面的当然是我的真名,不过,此外还有填写笔名一栏,在所属团体这个栏写的是“推理”两个字。
“原来如此。我读过好几部您的大作哩。我记得您很早以前的作品有一篇是描写一位女医师被要挟的故事,对吗?”
“晤,你说的是我在一本妇女杂志上发表的……?”
我为她的发问感到讶异。春江夫人指的应该是那篇《消失了的诊断书》吧?
难道这只是偶然吗?我有了受到夫人挑战的感觉。
我和楠浦氏都碍于夫人的视线,彼此装着患者和医生的样子。
楠浦氏趁夫人回药房的时间,很快地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7点,车站前‘搭巴克’咖啡馆见。”
5
楠浦氏于7点10分时来到“搭巴克”咖啡馆。来的时候,他穿的是和服。
“您能离开诊所吗?”
“不要紧,我的诊所开到6点,有急诊病人时,我太太会打电话到这里来。”
“那……夫人知道我和您在这里会面罗?”
“不,我喜欢这里的咖啡。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来散步,顺便到这里来坐坐。”
或许是穿着和服的关系吧,楠浦氏的情绪比刚才缓和许多。这也说不定是他已下定决心,准备向我透露一切的缘故。
事实上,我对他有些内疚。因为落合就坐在楠浦氏背后的座位上,正在耸耳倾听我们的对话。我是在落合的协助下才找到楠浦氏的,他要求这样做,我还能拒绝吗?
楠浦氏的谈话和来信内容没有多大的差异。起先他不肯说出那位女性的名字。到最后还是说出来。违反医师法这一条条文(禁止未经诊察之治疗等)是科以罚款,因此公诉时效为三年——这是因为他听到我这样的说明而有所安心的缘故吧?
这位妇女名叫樱井美保,当时在新宿一家酒吧当女招待。楠浦氏在一次医师会聚餐后,和同行医师们一起到这家酒吧喝酒和她认识的。
“人的心理实在很妙。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我因为心里有点害怕,所以和她分手了,可是,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还是留恋着她的。我甚至有时候还会梦见她哩。”
“你后来一直都没有见过她吗?”
“是的,我很关心她现在怎么样。这当中我到过她的公寓一次,不过,她已经搬走了。”
莫非楠浦氏寄信给我,目的是要我帮他找樱井美保?——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怀疑。
她当时居住的公寓在N区的边缘地带。 是一幢叫做“圣庄”的木造二层建筑。樱井美保的房间是二楼二十四号房,而要挨过楠浦氏的男子住的是二十五号房。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不甚清楚——楠浦氏说。
“您真的不记得吗?”我追根究底地问道。
“好像是山田,也好像是田中,反正是很普通的姓。越是普通的姓越记不牢。”
“大夫,让我问一件事情。您在这几年当中开过的死亡诊断书共有多少件呢?”
“这……大概一年不到十件吧?”
“这些患者的名字您都记得?”
“因为病历表是一定要保存的,所以不难查出来。”
“如果我举出一个人的名字,问您有没有为这个人开过死亡诊断书,您答得出来吗?”
“是不是我的患者,我都有记忆。佐野先生,您有意着手调查,是不是这样呢?”
楠浦氏突然露出不安的表情来。
“我确实有这个意思,因为这件事情引起了我的职业性兴趣。不过,我会留意不让您受到牵累的。”
“晤……如果有机会见到她,请您替我问候一下行吗?虽然她可能有了新的男人……”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替您问候一下。”
“那我这就告辞了。”
看他走出店外后,落合这才移过来坐。
“下一步棋准备怎么走呢?”
“我们来查遍N区内所有的户政事务所, 找找附有楠浦氏所开的死亡诊断书和死亡申报。”
“这恐怕不够吧? 因为死亡申报不一定在N区内办理。而且楠浦氏不是说开过一式两份的诊断书吗?依据规定,死者在他县市去世,就必须提出两份死亡申报书,因此,我猜测两份死亡诊断书是被用在这一点上的。相反,本籍在东京市的人在他县市死亡时也要这样。所以,我们说不定非查遍全东京市所有的户政事务所不可。说得极端一点,本籍千叶的人在神奈川被杀害,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说的也是。”
“不过,我也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落合说的话确实也有道理。事实上如他所说也不一定。可是,歹徒将这份诊断书向N区内的户政事务所提出申请, 这样的可能性不是说绝对没有。白跑就白跑,设在几个地方的户政事务所还是值得跑一跑——这是我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张口呢?他帮助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让他花很大的劲跑这么多地方查的结果,要是成不了新闻材料,这不是对他交代不过去吗?
“不管怎样,我明天早上去见见这个女人。”落合说。
“可是,她不是早已从‘圣庄’这家公寓搬走了吗?”
“要查这样的事情还不简单?我到‘圣庄’去的时候,会顺便把当时住在二十五号房的这对夫妇的真名查出来的。然后再调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哩。我想这或许比跑各地的户政事务所更有效……”
“那就劳你驾罗。如果有重大发现,请立刻打电话通知我行吗?我应该在家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没有多大把握。落合说的调查身边关系谈何容易?随便问问就查得出来的事情,警方不早就办了吗?
6
翌日,我把客人送走回到书房时,落合正好打电话来。
“事情有点奇怪。您请出来一下行吗?”落合说。
“事情奇怪……你说怎么奇怪呢?”
“樱井美保死了。而且开死亡诊断书的是楠浦大夫。”
“什么?”
人的心理机能说来也够奇妙。刹那间我想起楠浦说的那句话:“如果有机会见到她,请您替我问候一下行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依据楠浦的话,他在那桩胁迫事件后不久就和樱井美保分手,以后从来没有见过她。
“喂,喂!”
落合连连喊了两声。
“哦,对不起。那……写在诊断书上的是什么病名呢?”
“心肌梗塞……”
“哦?……我知道了。那我们在哪儿见面呢?”
“到报社支局来行吗?我正在向支局长报告经过哪。”
挂断电话后,我有一些兴奋。这是一种令人欣然的兴奋。全身平时休息着的神经顿时苏醒,等待着大脑中枢的命令——我有这样的感觉。
由楠浦署名的诊断书,而且是心肌梗塞。这就是那张诊断书,还错得了吗?那张诊断书果然被用上了。而且被害者是楠浦过去的情人。这般推理小说式的材料还不令我兴奋吗?
来到报社支局时,看见星谷和落合正在一起吃饭。
落合的调查结果如下:
这一天上午,落合首先到“圣庄”公寓问了管理员樱井美保迁移的新地址。幸亏管理员是个做事仔细的人,他有本记载得很详细的登记簿。
她移转的新地址是在目白的第二M公寓。
落合来到目白区公所,查了樱井美保的户籍登记。
结果,他发现樱井美保已于1965年9月间死亡。
“听到这件事情时,我着实愣住了。当时我虽然感到迷惘,但也觉得有些蹊跷,于是拜托户籍股长把当时的死亡申报文件找出来给我看看。结果发现这张死亡诊断书是由楠浦信吾开的。我当时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哩。”
“死亡申报手续是由什么人办理的?”
“申报的是一个叫做小山静子的人。依据户籍资料,这个女人大约一个星期前把户口报到樱井美保的住户成为同居人。可是,樱井美保死亡后不久,她又把户口迁回原来的住址了。”
“这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小山静子原来的户口报在品川。我已经叫人去调查了。”星谷回答说。
“这的确有点蹊跷。”我说。
依据户籍法规定,不论是谁提出申报死亡,都必须是与死者同居的家人或其他同居人,以及房东、地主、房屋或土地管理员等。小山静子作为一个同居人申报,于法并无不合,所以区公所才受理。小山静子于樱井美保死亡的一个星期前,把户口迁来成为同居人,这不意味什么吗?莫非这是以到时候要提出死亡申报为目的而设的户口?
“我认为这个蹊跷可大呢。 第二M公寓当时的管理员现在还在。据他说,他是看到遗体被搬出来才知道樱井美保死了。”
“遗体是由什么人搬运的?”
“好像是小山静子委托的殡仪馆的人。”
“管理员当时难道没有产生怀疑吗?”
“这一点我也问过。不过,他说,既然有医生的证明书,应该没有什么不合手续。即使心里有所怀疑,也不宣扬出去以免破坏公寓的形象——我想这才是他的本意。高级公寓在当时已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到处林立,许多地方都苦于租不出去,管理员当然不愿意看到公寓的形象受到破坏吧?不在公寓举行告别式,他还为这一点暗中沾沾自喜哩。”
“管理员见过小山静子吗?”
“是的。听说报过户口后,她曾经带着饼干到管理员室去表示了一下意思。她当时说的是以后偶尔要到这边来住。管理员说难得见到这般懂规矩的人,还暗暗赞许过她哩。我看她这是笼络管理员。”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听说是在银座开时装店的设计师。是个30岁出头的女人。”落合边看记事簿边说。记事簿上写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字。一个上午就查出这么多事情来,他真是比我想象得更勤快而能干的记者吧?
“殡仪馆的人怎么说呢?”
“都过了三年,这些人的记忆不太清楚。因为他们的任务只在把遗体放进棺木里,用灵车运到火葬场嘛。把骨灰带回家乡举行葬礼——这是住在东京的外地人的习俗,所以这些人自然不会有怀疑。要是他们拿到额外的小费,这就更难说了。”
这时,星谷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我是星谷。……什么?……哦,知道了。好,你赶快回来吧。”
星谷听电话时并没有记录,后来又粗鲁地挂上话筒。
“是山内打回来的,事情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听说这个小山静子以前是和被害者在同一家酒吧工作的,现在已经结婚。她说从来没有把户口迁到这样的公寓过。这一点,不管到警局或法院,她都敢发誓。而且这个女人今年才26岁。”
“那……”
落合站起来说:“莫非有人冒用她名字,办理户口迁移手续后又到管理员处打招呼?”
“可能。总之,日本的政府机关采取的是形式主义,只要文件齐全、盖有印章,无论什么样的申报都会受理的。”星谷用幸灾乐祸的口气说。
7
年龄30岁出头、自称是时装设计师的女人。——有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