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姨娘知道是为了守孝期间不可沾荤腥,笑着说:“不是鸡肉,是面筋做的,倒和鸡肉十分相像。”
黛玉闻言,知道自己多心了。于是把菜谱递给了驿馆里来的丫头,听她背了一遍“清炒黄芽、清蒸白玉佛手、咸酥鸡、文思豆腐羹、翡翠烧麦”一样不错,就点了点头。旁边紫鹃早已取了一把铜钱,让雪雁拿去打赏。叶姨娘又叫那丫头往其他两位姨娘那里去。
离开扬州之前,有两名姬妾找了黛玉,提出要回老家去,于是各人封了千两银子回乡去了。如今跟着送灵柩回苏州的,除了叶姨娘,还有一位姚姨娘并一位杜姨娘。
驿馆里也分大小厨房,那黑丫头管的是专门做给小姐太太食物的小厨房,另有大厨房也派人拿了菜谱去问管家。这时里面一个小丫头出来传话:大伙儿一路辛苦,可酌情添些荤菜,只是不可饮酒,以免误事。
众位小厮仆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喜色。
一时内院的各样菜都送上来了,另有一份荷叶蒸的米饭送来。虽然菜都是素的,一样香气扑鼻,引人食欲。清炒黄芽色泽鲜嫩,香气宜人。清蒸白玉佛手是用白菜卷了豆腐馅儿,佐以菌菇吊的高汤蒸出来的,点缀着鲜红的枸杞,果然像白玉一样晶莹剔透。文思豆腐羹是把豆腐切成极细的丝状,最底面的豆腐却不切断,放在鲜笋鲜菇熬炖出来的汤里面,飘飘荡荡地舒展开,极像一朵绽放的银丝牡丹。再有咸酥鸡看起来表面酥松金黄,香气四溢,翡翠烧麦碧绿鲜亮。果然令人食欲顿开。
叶姨娘亲自动手盛了一碗米饭给黛玉,又拿筷子夹了些清炒黄芽在黛玉的碗里,笑着说道:“你尝尝,这都是寻常百姓家吃的菜,可还入得了口?”
黛玉接过筷子尝了一尝,果然十分清爽可口。此时紫鹃又捧了一碗米饭给叶姨娘,仍站在桌边侍菜。黛玉佯怒向紫鹃说道:“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殷勤,眼下屋里又没有外人,还端着架子做什么?端碗坐下来吃饭才是正经。”
紫鹃本是为照料黛玉,恐怕她年纪小容易被叶姨娘拿捏,才拿出了大规矩侍候。听她这样打趣,知道是拿屋里的所有人都当自家人了,且体会到了自己的苦心。紫鹃心里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黛玉待她亲如姐妹,担忧的是荣国府的王夫人和王熙凤都是贪婪狠毒的人,黛玉的处境十分艰难。
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就去叫了雪雁过来,两个人各自盛了一碗米饭,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叶姨娘见黛玉并不在贴身的丫头面前拿架子,主仆相处分外的随和,又体恤下人,于是也放下了些许拘谨。虽然是在外头,处处比不得家里如意,但主仆几人相处和睦,菜色又十分清新,因此每个人都添了一碗。
外院有贾琏与林墨各单独住了一间厢房,管家也命人送了菜谱往这两位房里去。林墨点了一个清炒黄芽,要了一份米饭。管家连忙命人来传话说:“大小姐叮嘱过了,路途辛苦,请爷们都不必守斋茹素,喜欢吃什么就点些什么。”
林墨推辞道:“一菜一饭就够了,不必再添。”管家无奈,只得叫厨房依样子上了。
旁边厢房里住的贾琏,早已点了八宝葫芦鸭、拆烩鲢鱼头、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梁溪脆鳝等等,另外又要了一壶酒。管家接过菜单子,又是皱紧了眉头。先不说十几道菜贾琏吃不吃得完,也不差浪费几道菜的钱,只是前面已经叮嘱不可喝酒,唯恐这位贾家二爷喝酒闹事了,丢的只会是林家的体面。
只是贾琏身为客人,管家也管不了他的行为,纠结了半天,还是让驿馆的伙计依样送上来罢了。
一时间,众人吃过晚饭,安排巡夜的巡夜,歇息的歇息。谁知到了半夜,院子里却闹腾了起来。
原来是两个丫头起来替换值夜的人,抖抖索索地走在院子里,其中一个突然被人冷不丁地从后面抱住了,那人一身酒气,上下动起手来。
丫头的尖叫声一响起来,外院守夜的人顿时冲了进来。只见淡淡的月光下,一个黑影果然按了一个人在地上,正在撕扯那人的衣服,另外一个人吓得全身发抖,正在拼命喊“来人”。守夜的几个人看了,热血都冲到了脑子里,随手抄起扁担、木棍等物,把那黑影儿一脚踹了老远,噼里啪啦地打了上去。
“别打!别打了!”那黑影连忙求饶着直喊。管家正披了衣服急急地走过来,听这声音分外耳熟,不是贾琏又是谁?正在这时,旁边又扑过一个人来,抢在棍棒之下护住了贾琏,正是旺儿。原来他醒了,看屋里没有他主子,一听外面吵吵嚷嚷,顿时知道坏了事儿。
贾琏一得了空当,连滚带爬地跑了,把旺儿留在了原地。旁边那丫头早已让人扶起来送回屋子里去,这时候正在掩面痛哭。管家深恨这贾府来的人轻薄放荡,但是打伤了贾琏,只怕荣国府的人会不依不饶。因此吩咐手底下的人:“不必去追,只打眼前这一个!”
旺儿一听,也抱着头直嚷:“你们看错了,刚才没有别人,是我轻薄了这位姑娘!”
众人见这人果然认错,又听他的话说的十分难听,于是避开了头面胸口等要命的几处地方,狠狠地揍了一顿。
第六章 毛贼()
这时,内院的黛玉也被吵醒了,连叶姨娘、紫鹃、雪燕等人都被惊醒了。隔壁睡的姚姨娘和杜姨娘连忙打发丫头来问是出了什么事儿,黛玉定了定神,正要喊紫鹃去门口问一问,叶姨娘已经披了衣服起来了,她叮嘱紫鹃照看好黛玉,就扣好衣服出了门,来到了院门边问道:“外面在吵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一听,知道是叶姨娘的声音,于是没有瞒着,贴在门边低声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仔细说了一遍。叶姨娘吓了一跳,一腔怒火直冒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道:“这还了得!”管家连忙叮嘱叶姨娘不要喧嚷,又附在门边,把自己的想法低声说给了叶姨娘听。
管家的想法是,对外不要喧嚷出去,对内也只说是贾琏的小厮旺儿手脚不净,被起夜的丫头发现了。真实的情况最好是连黛玉也不告诉。毕竟贾琏是黛玉母舅家的表兄,贾琏在林家做了丑事,难保不会累及黛玉的名声。
正在这时,外院传来了一群乱糟糟的声音,驿馆里值夜的护卫也被刚才的喧闹声惊动了,打着灯笼来拍林家租下的院子,大声问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管家连忙大声回答道:“没什么大事,抓住了一个毛贼!”说着,就匆匆往外面去了。叶姨娘想了想管家的话,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传言出去,不但黛玉没了名声,一辈子只能往庵堂里去了,连已死的林如海都会受到连累。人们茶余饭后不会说贾琏在吊唁期间猥/亵长辈家的丫头,按律应该受到怎样的惩戒,反而会把这些事情看作香艳的段子,津津乐道之余,把脏水往林家人的身上泼。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了屋子,对众人只说是外院抓住了一个偷东西的毛贼。姚姨娘和杜姨娘遣来的丫头得了消息,知道毛贼已经被抓了,也就各自去汇报自己的主子了。屋里黛玉在紫鹃的服侍下躺着,看见叶姨娘仍是愁眉不展,知道兴许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儿,再看一看雪燕和紫鹃,都是困得直点头,于是也按捺下好奇心,准备第二天得空的时候再问。
外院,管家吩咐人打开了大门。驿馆值夜的那些人也不进来,站在门外高举着灯笼,只看见院子里有一条模糊的身影,还有断断续续呻吟的声音。
为首的一个人说道:“本以为最近城里的治安还过得去,驿馆里也少有飞贼扒手之类的人,故而兄弟们放松了警惕,竟然让毛贼翻进院子,惊扰了诸位,真是非常惭愧!”
管家连忙说道:“该说惭愧的是老朽才是。这毛贼不是从外面翻进来的,本来是自家的仆人,趁着主家有事,起了歪心想要偷东西,幸好被丫头给撞破了。”
驿馆的那些人听了,松了一口气,知道不是自己的疏忽放进来的毛贼。为首的那人看着院子里地上还在呻吟的人形阴影,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虽然说是家贼,按理轮不到我们管,不过还是提醒老先生一句:最好是把贼人送去官府。倘若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平白又惹上了一件人命官司。”
管家连连点头称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二十两的小额银票递了过去,说是请他们买酒喝。为首的那人坚决不收,推辞了几番,最后只得收下了,又叮嘱了管家几句,才带着人离开林家租住的院子,往别的地方巡逻去了。
管家见驿馆的人都走远了,于是关了门,把今夜参与了守夜的这几人全都叫过来,一人给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刚才的事情不好声张,都相继缄口不再提及,连那被惊吓了一番的丫头,也幸得保住了名声。
夜深寒重,管家生怕地上的旺儿被冻死了,再给主家惹出官司和仇怨来,又让几个参与殴打的人,把旺儿抬到了贾琏的房门口,还另外丢了一瓶金疮药在地上。其中一个小厮隔着门板大声说道:“贾家二爷,我们刚才抓到了一个毛贼,不想竟是您手底下的人。咱们这些赶车守夜的,手重了些,不慎给打伤了,给您留一瓶金疮药,就当是赔礼了。”
说着,就把旺儿丢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贾琏趁着酒醉去猥/亵上夜的丫头,不想被那一脚狠狠地踹飞出去老远。与冰凉的石板亲密接触的时候,他的酒意已经不翼而飞了,后面暴雨般的棍棒更是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刚才正黑灯瞎火地坐在床上,全身火辣辣地疼着,又想着旺儿正在替他挨那顿狠揍,只怕是生死不知,心里更觉得十分没趣。这时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乱响,又有人站在门外说了那么一番话,脸顿时都臊得紫涨起来。
那小厮说完话就和几个抬人过来的一块儿走了,外面静了下来,只有旺儿伏在冰凉的台阶上呻吟。贾琏等了一会儿,见外边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才敢开门,连扶带拖地把旺儿弄进了屋里。隔壁林墨住的房间,窗子黑沉沉的,屋里的林墨早就被吵醒了,只是听出了贾琏和旺儿的声音,顾忌着众人的颜面才没有点灯出来,仍旧躺回床上装睡。
第二天早晨,贾琏不得不推说病了,留在了驿馆里。旺儿被林家的那些守夜人狠揍了一顿,连爬起来都不能了。贾琏的头顶上也挨了几棍,脸也被打破了皮,实在是无颜出房门见人。
黛玉清早起来,就听底下的人说,贾琏主仆昨夜相继病倒了,连忙叫人去请大夫来,再联系到昨天深夜里的那一场闹腾,心里更觉得奇怪了。仔细问叶姨娘,叶姨娘只说是贾琏的仆人旺儿夜里偷了东西,被值夜的丫头撞见了,挨了顿打。黛玉听了半信半疑,于是把雪雁紫鹃都赶去屋外守着,拉着叶姨娘仔细追问究竟。
叶姨娘见瞒不过去,只得避重就轻地说了贾琏趁酒意纠缠上夜的丫头,被守夜人打了几棍子。黛玉又仔细地问了再问,叶姨娘只好把详细的情况全部都说了出来。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黛玉的脸色苍白起来,贾琏做下这样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对整个林家都是一种侮辱。她在屋里心神不安来回走了几步,逐渐定下神来:管家等人已经把事情遮掩下去了,昨夜参与的仆人又都是家生子,与林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也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只是,眼下各处虽然都压下去了,但是有一处地方却必须得捅出去,才能完全去除掉后顾之忧。
她开门吩咐紫鹃:“去马车里取来笔墨、纸还有信封来,我要写封信寄给二舅舅。”
紫鹃连忙去马车里找出笔墨纸砚,雪雁添水研墨,诸物齐备,黛玉定了定神,拈起毛笔写起信来。她在信里先是写了从金陵回到扬州之后的诸多事情,又问贾母的身体状况,荣国府里除了丫头婆子的其他人全都问候了一遍,而后在信里另外封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把昨夜贾琏做下的事情冷静直白地仔细叙述了一遍。
写完就用信封仔细封好了,让紫鹃压上火漆,托给驿馆的人加急送了出去。
之所以不寄给贾母、宝玉等人,皆是因为往内院的信都要经过王夫人的手,至于黛玉的大舅舅贾赦,那是一个极度自私又不靠谱的人。只有贾政以“迂腐方正”为名,又有元春在宫里,以“贤德”博皇帝和皇后的青眼,这两人最为注重荣国府在外的名声,也最能了解其中的厉害凶险。再有上一世的大观园题匾,贾政回护黛玉,把她题的匾额都一字不改的用了,体现了难得的亲情。因此,黛玉思前想后,唯有把信寄到贾政的手里,才最稳妥,也最能得到真正重视。
第七章 苏州林家()
早饭过后,众人套好马车继续赶路。晓行夜宿,足足走了半个月的时间,远远望见一片黝黑的城池,那就是苏州城了。
城外三十里处,早有两个人在路边探着脖子等着,等车队来到了跟前,连忙上前打听:“可是扬州来的林如海林伯父的灵柩?”管家知道是苏州老家的人来迎灵了,连忙上前去磕头报丧,一边又叫人往后面的马车去通知黛玉和叶姨娘。那两个人说道:“家里的老太爷吩咐了,路上过往的人太多,一路舟车劳顿,大伙儿未免太累了,让我们直接带路往庄子里去。”
说着,又问林墨。管家说道:“林公子正在后面的车里读书呢。”于是两个人带路往庄子里去。
苏州林家分作两支,一支袭了四代公侯,就是黛玉的曾祖到爷爷辈。这一脉原先在金陵城住着,有一座御赐的侯府,到林如海这一代的时候,因为不再袭爵,就递上折子请宫里收回去了,在金陵另外购置了一二处房产。虽说富贵,但是子嗣上却十分单薄。
另一支久居苏州,以耕读传家,渐渐在苏州城外也发展出了一大片庄子,子弟也有入朝做官的,也有经商的,比如林黛玉的堂叔,做了几年吴县的县令,如今已调往京都做了五品校书郎。
众人随着前头引路的两个人,转向南行再向西去,直走到太阳沉下了地平线。夜色降临的时候,远远可以看见一大片村落连着村落,炊烟袅袅腾腾地升起。再看村落前方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原来是带路的早有一个人跑回去报信了。
离着还有一二里路,黛玉就在紫鹃、雪雁的搀扶着下了马车,改为步行。后面的几位姨娘还有林墨都下了车,簇拥着黛玉往前走去。与此同时,整个车队都响起了哭声,白幡飘扬,初冬的风卷起枯草和纸钱,显得分外的萧瑟凄凉。
才走一二步,黛玉扶着紫鹃的手,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人人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谁又知道孤儿送葬父母的悲苦与凄惨?再想到寄人篱下的凄凉,累累被人排挤取笑的辛酸,在别人热热闹闹一家子相聚的时候强颜欢笑地陪着,等到夜深人静,四周冷落无声的时候,也只有独自捂上被子无声大哭,来宣泄对双亲的思念之情。
紫鹃与雪雁在两旁扶着,也是哭成了泪人。身后跟着叶姨娘、姚姨娘和杜姨娘,都以帕子掩住面孔,不知是为自己的命运,还是为逝去的林如海痛哭。
远远地,庄子那边也迎出了一些人来。都是三三五五地披麻戴孝,举着火把往这边来了。
两队人汇在了一处,还没有开口说话,都是狠哭了一场,才勉强互相见了面,一齐拥着灵车往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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