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得肤白如雪,眼若点漆,分外喜人。
黛玉知道这就是香菱,也就是甄士隐的女儿英莲,不想薛宝钗回去一趟竟然改了主意,真的把她送了过来。黛玉一时忘了脸颊被宝钗拧疼了,正要过去和香菱说话,宝钗却又拦住说道:“且先别急,如今我连身契一并都赏给你了,你要怎么谢我?”
贾母等人也看到了门口的香菱,李纨等人都说道:“好标致的小丫头,难怪颦儿要讨过来。”言下之意自是薛蟠那个混帐呆霸王配不上她。
贾母看着香菱的伶俐小模样,更觉得十分喜爱,这时见宝钗拿了身契出来,正向黛玉讨要谢礼,就向她说道:“宝丫头,把身契拿来给我看看。”
宝钗只得走到贾母旁边,把身契递了上去,贾母看那身契上写着“双方情愿,作价二十两纹银”等字,向鸳鸯说道:“去匣子里拿五十两银子出来封好,着人给薛姨妈送去。把箱子里的一个红珊瑚的珠串儿拿出来,送给宝丫头戴。”
宝钗连忙推辞,贾母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家不缺这几两银子,多的少的,都算我一片心意。”宝钗只好接了红珊瑚珠串,当着贾母的面戴在了手上,贾母夸奖了一回,又说道:“该把里面一个翡翠绿的镯子顺手拿给林丫头戴的,白搁在箱子里占地方。”
鸳鸯笑着说道:“好多着呢,越性老太太把今天到场的都赏一遍吧。什么赤金的、玛瑙的、珍珠的、玉石的,红麝、绿翡、珊瑚、点翠,都只管拿出来,省得白搁在箱子里糟蹋了。”
鸳鸯说着,故意从装银子的箱子里捡那五两一个的银锭儿拿了十个出来,满满地放在小托盘里,又用一方红绫蒙上,对那送银子去的婆子说:“过去看到薛家姨妈,就说我们今天都沾了她的光,老太太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人人都得了赏了!”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贾母笑着说道:“欠捶了的小蹄子,我才说了一句,不想着帮我混过去,越性拿我的东西充大方了!那些金的玉的玛瑙的,搁在箱子里会霉了还是蛀了,怎见得就是糟蹋了?”
鸳鸯笑着说道:“我打量着这满屋子哪一个老太太不疼爱的,一看都是老太太眼前的红人,恰巧逮了个空子,可不得趁机讨好一回?明明是老太太本来的心意,我帮着说出来,这会儿倒怪起我来了。”贾母笑着说道:“不怪你怪谁?你不知道三国时有个杨修,惯会揣摩曹操的命令,事事都要越在前头,结果连命都丢了?”
鸳鸯笑着说道:“我岂不知道这个?原是老太太疼爱孙女们,我才敢说的,不然借我个胆子,也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贾母笑了一回,又亲自向箱子里拿出一对赤金镯子、一个红麝手串,一个珍珠手串,向三春说道:“你们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有了,这三样是你们的。”
迎春、探春、惜春依次走过来,迎春得了赤金镯子,探春得了红麝手串,惜春得了珍珠手串。黛玉早已接了一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在手里,贾母又从箱子里拿出两只金钗,一支给了李纨,另一支门外候着的婆子给王熙凤送去。
贾母又说道:“过几天林丫头的生日,又是金钗之年,倒也该找个好钗子来给她戴的。”李纨笑着说道:“只怕到时候宫里要赏东西下来的。”
贾母笑了一笑说道:“我竟是忘了,任凭宫里赏下来什么,难道不许我这老家伙给外孙添妆?”说着重新开了一个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点翠缧珠金丝凤钗,向众人说道:“这原是我幼年时候,宫里的太后赏下的,正好给林丫头生日用。”
众人都赞叹了一回,贾母便命令鸳鸯另外取一个沉香木小匣子装着搁起来,过几日到了花朝节给林黛玉。
宝钗悄悄垂下袖子,笼住了手上的红珊瑚串儿,脸色有些不好起来。她平白送来一个丫头,才得了个珊瑚手串,那些银子也只当是香菱的身契银子外加这两年的花费,老太太的账倒是算的门儿清。可这会儿连黛玉也得了赏,迎春、探春、惜春包括李纨和王熙凤都有东西,这算怎么回事儿?
明明是她大方得体,林黛玉使小性子胡缠,众人该抬举她才是,怎么人人都从中得了东西?宝钗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这种转变。
早几年的时候,林黛玉明明早已被她暗地里笼络了众人,排挤到只能靠哭哭啼啼来换取别人让着她的份儿,怎么现在她反而成了边缘人物,林黛玉却又重新得宠了呢!
她这边正在胡思乱想,门外早已过来一个人,先到贾母面前行礼,然后笑着说道:“我看见门口站着那小丫头,不是宝姐姐家的香菱吗?怎么背着包裹在台阶底下?”
贾母笑着说道:“那是你薛大姐姐送来给林丫头的,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孩子还在那儿站着呢!”贾母说着,就向香菱招手说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香菱正在台阶底下犯嘀咕,一听屋里叫她,就伶伶俐俐地走了进来,趴在地上给贾母磕了个头。旁边的鸳鸯扶她起来,贾母拉在身边看了一回,向林黛玉说道:
“你看看,可是你从前认得的那一个?”
林黛玉知道香菱就是英莲,但怎么好直接说出来,于是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向贾母说道:“再没有错的,不光这颗胭脂痣一模一样,连眉眼五官都有**分熟悉。”
贾母于是问香菱:“可还记得家里在哪儿?都还有什么人?”
香菱说道:“我只记得那拐子平日打骂,却不记得家里都是什么光景了。”
黛玉想起香菱的身世遭遇,比自己还要苦上几分,忍不住含泪说道:“我记得她家虽然不是官宦世家,倒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在苏州是个有名又良善的乡绅,谁想竟遭遇这样的磨难?”
贾母听了忍不住唏嘘,向黛玉问道:“你还记得她家在苏州哪座街巷,这小丫头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吗?”
黛玉说道:“我记得她家傍着一座庙,那庙的名字也怪,叫什么葫芦庙。姓甄,乳名就叫英莲。”
贾母想了一想,说道:“这个甄家,莫非和金陵那个甄家同宗?”
李纨笑着说道:“也许是了,世家大族开枝散叶的,子孙旁系极多,想来是他家亲戚也说不定。”贾母又把香菱看了几眼,说道:“一看就不是市井人家出来的孩子,模样又有福气,看着又有规矩。”说着便众人说道:“既是本名叫英莲,就还叫本名吧,好歹也是她爹娘留给她的念想。”
英莲站在地上不禁红了眼圈,贾母笑着向众人说道:“这孩子我看着觉得好,就留在我跟前养着,慢慢地让人去寻访她的老子娘。”众人都说道:“这英莲也是个有福的,竟能得了老祖宗的眷顾。”
贾母向黛玉说道:“你要是舍不得,我再给你补一个丫头可使得?”
黛玉知道英莲在贾母身边比在她身边更好些,连忙笑着摇手说道:“我的丫头尽够用了,不必再添。”贾母笑着说道:“是你不要的,可别说外祖母抢了你的人。”于是令人带英莲下去安置好了,吃了饭再上来。众人又说笑了一回,于是准备吃饭。
底下摆饭的婆子都早已在等着了,一听屋里叫摆饭了,连忙进来摆桌子安椅子,一时间各色菜肴如流水般送了上来,各人在椅子上坐了,有丫头送来帕子净手,贾母在鸳鸯的服侍下洗了手,一同吃饭不提。
饭后,众人漱了口,吃了茶,仍旧陪着贾母说话消食,过了有一刻钟时间,李纨见贾母虽然还在同众人说话,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连忙起身向贾母告辞。贾母笑了一笑说道:“人老了,就是精神不济,比不得你们年轻姑娘。”
李纨还要说话,只见贾母摆了摆手说:“你们都各自去玩吧,也让我这老婆子歇一个午觉。”说着,鸳鸯扶着贾母往内室的炕上去安歇。
众人都悄悄地出去了,各自回屋里不提。黛玉回了屋里,只见晴雯已经拿着行李过来安顿好了,便同她说了几句话。正在这时,屋外又来了一个人,不是宝玉又是谁?
紫鹃便笑道:“好呀,才说抢了他的人只怕舍不得,谁想这就追上来了。”
宝玉满脸笑意说道:“搁在林妹妹屋里,你们又一同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我再没有不放心的。”黛玉见他不是来找晴雯,必然就是来找自己的了,于是让进屋里说话,让紫鹃端上茶来。
宝玉摆手说道:“先头才在老太太屋里喝了,这会儿还喝做什么。”黛玉笑着点了点头说:“哪里是一定要你喝,不过是不上茶来,又恐怕你走了一路渴了,怨我这里连一口水也不端上来。”
宝玉笑着向紫鹃说道:“我不渴,不必泡了。”说着又问黛玉:“先前在老太太屋里我就瞧见了,怎么好端端的脸上有个红印子?”
黛玉听了,连忙探身往屋里的镜子前看去,只见一边腮上果然红红的肿起来一些,用手指微微一碰还有些刺痛,知道是宝钗那一下拧的,于是说道:“不妨事,想来是宝姐姐和我玩笑,一时手重了拧的。”
宝玉也凑过来细看,明明嗅到一股清雅如兰的淡淡香气,眼看着凝脂般雪白的脸颊脖颈,他却只顾着心疼那一小片红肿,不禁顿足说道:“就是玩笑,哪有下这么重的手的,该去拿了消肿化瘀的药膏来。”说着就往外走。
黛玉连忙叫住他说道:“不过是这一小片,想来是无心的,闹得众人皆知,倒显得我使小性子了。”说着让紫鹃浸一块冷帕子来,说道:“敷一会儿也就消了肿了。”
宝玉便在黛玉的屋里坐着,一会儿去翻捡黛玉近来写的诗稿,一会儿去书架上抽了本书看,闹过了个把时辰,也觉得两眼发殇起来。黛玉就来赶他:“困了就回去睡吧,老留在这里,回头大家找你又找不到了。”
宝玉只得起身准备回去。黛玉就向外面说道:“晴雯,来送宝玉回去。”
晴雯笑着出来说道:“我是不送他往那边去的,让紫鹃送吧!姑娘屋里有什么杂活儿,只管吩咐我,不管是扫地倒茶还是绣花裁剪都使得。”黛玉一听,知道她素来与袭人不和,此刻心中怕还是有些不自在,故而不想过去。于是笑着说道:“那就紫鹃送宝玉回去罢,晴雯来帮我打络子。”
紫鹃无奈,只得跟在宝玉后面,看他进了屋才回来,晴雯果然爽利利地进了屋,问了黛玉要打什么样的络子,选好了线,就坐在窗户底下打起络子来。
一时紫鹃回来了,与晴雯一起,一个捻线,一个打络子,两姊妹平日里不大往来,如今聚在一处,反而有了许多话说。林黛玉自去书架上选了本书,倚着床榻看了几页,也觉得困倦起来,朦朦胧胧中见有一个衣衫破烂的行脚僧人在半空云雾中向她稽首说道:“小女遭逢苦难,做父亲的竟不能护她周全,实在是抱憾终生。如今竟蒙绛珠仙子伸手相助,老朽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唯有此物方可相赠。”
(修改后)第三十三、三十四章 凤姐之计()
吃过晚饭,依旧是和薛宝钗、迎春等人说笑一回才各自回去。至于王熙凤那边派人来黛玉道贺,顺便说了句“缺什么要用得着什么,都只管使唤个人来说一声”。黛玉谢过好意,抓了一把铜钱赏给来人。而王熙凤自己却琢磨着语言,怀揣着满肚子的幸灾乐祸往邢夫人屋里去,预备说动她和王夫人一起出来查盖园子时那些管家中饱私囊的烂账。
王熙凤一面琢磨着怎么搬动这两尊大佛,一面却又对黛玉的主意赞叹不已。她怎么就没想到,以邢夫人的冷酷贪财,和王夫人的狠辣阴沉凑在一起,刚好能够治一治那些拿着主家财产发家致富的管事们呢?只要说动了一个,另外一个岂有不插手的,这样一来,那些素日在外面为虎作伥的东西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账面上的亏空也可以填平了。唯一麻烦的是,最近那印子钱的事只好放一放了,等到这阵子的风声过去了,再慢慢地计较不迟。
王熙凤想着,来到了邢夫人的院子外面,脸上的神色已变了副模样,低声下气地走进来,先和邢夫人门前站的丫头说了几句话,问过太太最近吃饭如何,睡得可好,可有什么烦心事等等。邢夫人在屋里听见了,也不叫她进去,只等她在外面和丫头说完话,那丫头进来报“大奶奶来了!”,才不阴不阳地说道:“进来吧!平日看你耀武扬威的,一到这儿怎么变得耗子似的,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刻薄你了!”
王熙凤进来,先依照规矩一丝不错地给邢夫人行了礼,随后陪着小心恭恭敬敬地上前服侍,拿起千百种心思先哄得她高兴了,才将来意委婉地说了出来。
邢夫人一听,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前些日子我还恍惚听见这府里的大管家跟老爷提过,要托两位老爷的名号去给他儿子捐官,我还跟着感叹了一回,暗想他们家倒是有福的,轻易就发了笔大财,能捐官不说,听说家里也盖起了一个园子。照你这样一说,难不成是从咱们府里掏的银子,去给他家的儿子买官盖园子的吗?这可真是该送去见官了!”
王熙凤一见邢夫人心动了,连忙就把账上的亏空告诉了邢夫人:“我想也是,他家几代人都在我们府里,在老爷太太们跟前讨饭吃,怎么就突然发了那么大一笔财?就算几辈子的长辈们都宽厚,不肯委屈了他们,也不至于豪富到这样的地步。再说这些管事或有在外面添宅子的,买地的,手里比正经的主子还阔绰,就连他们家的姑娘也当正经小姐一样穿金戴翠的,我们府里头竟比不上了!偏生我又是个晚辈,这些管事又仗着是府里的老人,平日里连正眼也不肯看我的,就算有多少糊涂账,我也是说不得问不得。”
邢夫人连忙说道:“哎呦!这样的事儿,你怎么不早报上来?亏我平日看你还是个精明的,怎么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我这里手头还紧着,就是想接济一下娘家的亲戚都不能,谁想府里的钱倒是被这些奴才们弄去了?”
王熙凤委婉地顺着邢夫人的话说道:“太太不知道,我毕竟是个年轻媳妇,辈分又小,怎么压得住他们?就是问两句话还爱搭不理的,好不好就给一个没脸。”
那邢夫人就看着她说道:“你也是个无能的,那些管事再有脸,还能大过主子去?老太太平日里还夸你机灵,可见是白夸了。这样的事情,还得我出来管着,你毕竟年轻,跟着好好看着吧!”说着,就要往贾母那里说去。
王熙凤暗自在心里腹诽了几句,连忙劝阻道:“我想那些管事们不但有大老爷跟前的,怕是二老爷身边的人也把手伸了进去,就连我们内院的这些管家婆子们干不干净都不好说。这事儿不如先和二太太商量,两位太太的主意拿定了,才好往老太太跟前说话。”
邢夫人想了想,觉得凤姐儿说话有理,于是说道:“二太太是你的姨母,你先去递个话儿,回头我再找她商议。”王熙凤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又见邢夫人面露倦意,连忙殷勤上前服侍。邢夫人说道:“罢了,你回去吧!要殷勤也不在这一会儿。”
王熙凤只得告退出来,心里琢磨一回,又往王夫人那里去了。这会儿已经是上夜十分,王熙凤早已打听好了,贾政又去了赵姨娘屋里,听说就歇在那儿了。
王熙凤猜测王夫人此刻必定没什么睡意,于是走过来,先就门外的丫头问了几句,里面就传来了王夫人